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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画要留白,人生也需要留白,怀草诗讲述了一个简单至极的故事,他脑海里却自动补足了留下的那些空白,无数画面像真实发生一般,无比真切地在眼前闪过,令他震惊莫名,心生不尽感慨。

什么是历史这就是真正的历史,那些波澜壮阔大时代里的隐秘画卷在眼前逐渐展开,而且这些画卷与他也有关联,他怎能不动容

暮色宫墙下长时间的沉默。

怀草诗安静看着他脸上的光泽,体会着他此时内心的情绪,心中忽然生出淡淡感慨。

“前任大师范,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宫墙上的寂静,许乐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平民区里显眼的白色院落说道。能够单身进入联邦,避过宪章光辉的人,当然非常不简单,更恐怖的是,他居然能够教出李匹夫和封余大叔这两个恐怖的强人来。

怀草诗背负双手没有回答,在帝国皇室看来,大师范府里出来的那些家伙从来不需要怀疑。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办法从这个故事里找到答案。”许乐艰难地扭过头,哑声问道:“为什么你的父亲会这么恨纳斯里”

怀草诗微眯着的眼睛缓缓闭上,在渐趋清凉的第一抹夜风里沉思很长时间,思及父皇发动西林总攻时的愤怒,今日的愤怒,那位联邦国民少女和她手腕上的金属手链

“我不清楚。”她停顿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帝国皇室世代与大师范府联姻,我的母亲是前任大师范的幼女,不过听说她很多年前就死了。”

隐隐约约间,许乐总觉得怀草诗这句话中透着丝清幽的情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口来。

远方的夕阳降的更低了些,天空的晚霞却更浓了几分,宫墙上的暮色更浓,许乐看着怀草诗清秀面容上快要完全燃烧的那双墨眉,开口说道:“谢谢你在我临死前告诉我这些。嗯,还要谢谢你在飞船上告诉我的那些秘密,虽然这个赌局看起来我是赢不了了。”

想起和许乐之间那场没有文字的赌局,怀草诗眉梢微翘,笑笑无语。

到了临终告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是联邦和帝国最优秀的年轻一代,注定是不能生存在同一片苍穹下的敌人,却曾一同默契地战斗过,逃亡过,交谈过。

“你死后,我或许会更寂寞,这确实是一种遗憾。”怀草诗眯着眼睛,平静说道。

“你不会寂寞太久的。”许乐明白她的意思,同样眯眼望着天边的霞,艰难笑一笑说道:“今后你会遇到一个叫李封的家伙,他比你我都要小,但说到机战,他其实比我更强。”

“传说中的李疯子有你的本事,想来我不会太失望。”怀草诗面无表情说道:“但我遗憾的,是不能和你配合作战,你死后,在这个宇宙里大概再难找到一个能和我联手作战的搭挡。”

“嗯,桑树海里并肩作战的感觉真的不错。”许乐停顿片刻后微笑回答道:“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联手,谁有资格成为我们的敌人”

“没有,人类在宇宙中一直没有遇到真正敌对的智慧物种。”

怀草诗忽然将负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在暮光中伸了一个懒腰,淡淡说道:“所以我们只好自己与自己战斗。”

“都是同样的人类,两边其实都清楚。”

“但双方都不会承认,除非一方完全战胜另一方。”

“这是何苦呢”许乐摇了摇头。

“我们这一代人大概没有足够的智慧解决这个问题,留给后代吧。”怀草诗也摇了摇头。

暮色如血,怀草诗看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微微点头说道:“再见。”

“我明白,这是下辈子再见的意思。”许乐微笑着回答,点头示意。

怀草诗站在墙头,看着被帝国军人押送远去的那个背影,眉尖缓缓地蹙了起来。

这个明知必死将死的家伙居然没有一丝疯狂沉沦气息,居然还对往事如此好奇,知晓答案后居然如此满足,笑的如此诚恳,除非拥有一颗被雪山清泉洗了千年的赤子之心,不然谁能做到

看着那个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大师范府石墙上镌刻着的那句话:内心纯洁的人前途无量。

她在大师范府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最初的几年,对于这句常着酸腐文艺腔调的话向来不喜,腹诽过无数次,然而今天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单纯的人确实容易变得强大。

站在宫墙夜风之中,她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直至暮色全隐,夜色笼罩四野的民宅和那座白色的院落,才缓缓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一名帝国少校跑了过来,重重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殿下,他跑了”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七章 船毁,人亡

怀草诗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正在感慨许乐的死亡,高贵而寂寞的人生里少了一个有资格为敌的对手。

作为一名难得的有足够实力资格如此感慨令人生不出厌恶嘲讽情绪的人物,刹那之后,这抹感慨便迅速转化成为坚定不二的意志决心先皇和大师范都死于李匹夫之手,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击败李匹夫,纵使他已老去,静卧病床,也必须败在我的手中。

夜风扑面而来,豪情壮志在胸之际,却看到那名军官踉跄慌张着跑来,扑倒跪立于地,听到军官颤着声音说了那句话:“殿下,他跑了。”

怀草诗蹙着眉头眯了眯眼,如同数十分钟前许乐怀疑自己的听力,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殿下自然说的是自己,可他是谁谁跑了

蹙着的眉尖陡然挑起,眯着的眼眸里绽出一丝寒厉,明明自己已经确认他经脉尽断,全身瘫痪,今天又被陛下虐打成那副虚弱模样,居然在全副武装的一队士兵押送下跑了

怀草诗走下,一身军装笔挺里透着杀意,一掌将那名军官重重扇倒在地,沉声喝斥道:“没用的东西”

军官挣扎着站起,再次低头跪在她的脚下,不敢有丝毫争辩。

“地点。”

她快步向皇宫外走去,从下属手中接过联络设备,知道这个消息应该已经到了父皇的耳中。

“镜泊湖,飞船失事,逃生的士兵报告囚犯不在舱中。最近的警卫营已经赶了过去。”

那名军官站了起来,根本顾不得拍打膝上的灰尘,踉跄着跟在她的身后,用尽可能简洁准确的语言做着汇报。

“通知皇家交通署,关闭所有空港码头车站。”

“通知各区联防办,打开所有芯片扫描设备。”

“命令皇家第二机甲营以最快速度赶到镜泊湖。”

怀草诗快步前行,通过手中的设备,向天京星所有的要害部门发布自己的命令,神情异常冷峻。

她不知道许乐为什么忽然拥有了行动能力,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肩胛上的炸弹没有爆炸,一种隐隐的忧虑浮上心头。

片刻后她回复冷静,想到那家伙颈后的芯片,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说道:“把卫戌区所有的地面部队都派出去,我要求镜泊湖方圆四十平方公里之内,人和人的视线之间没有任何遗漏,搜寻的重点放在南面的森林处,梯次推进格杀勿论。”

联邦人颈后的芯片就像是黑夜里的灯火,帝国街区建筑之中密布着防范联邦间谍的芯片脉冲监控设备,在这种情况下,许乐想要逃走,那么就只有远离城市,进入深山老林这一条道路。

几分钟前。

帝国研发的近地飞船腹部的四位喷射筒不停地喷吐着高压气流,带动着飞行器快速而平稳地远离斜阳,擦着高大耸立的古老三角枫树林,向着天京星首都南方的目的地飞去,澄黄艳红的树叶在窗外快速后退,融入最后那抹血红的暮色,归于黑暗。

全身被缚的许乐,安静地坐在靠近驾驶舱的中舱中,隔着玻璃窗看着地面美丽的景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负责押送他的帝国军人清楚这名联邦俘虏马上就要被枪毙,所以对他此时的沉默并不在意。

虽然知道此人已经全身瘫痪,军人们依然严谨地执行着安全措施条例,四名精干的特种兵在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死死地盯着他,而且身边没有任何枪械。

狭长舱室的前后两端,则是数十名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军人,纵使全身瘫痪的许乐忽然暴起杀人,也无法抢到武器,马上便会被密集的弹雨射成一滩肉泥。

沉默地飞行,飞船轻微地振动,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尤其是远方地平线那边已然如墨,只有一方湖水犹自闪着光泽,像美丽的宝石。

许乐安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湖。

来时他专门注意过这方湖,计算过飞船与湖面之间的落差,计算过飞船的速度,计算过帝国军人反应的速度,计算过自己的速度,计算过很多很多。

计算是为了算计,搏命是为了活命,片刻之后他就将被枪毙,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所以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望着身前那名表情冷漠的帝国军人笑了笑,然后低头。

低头的动作看似寻常轻柔,然而在下颌将要抵住胸膛时,他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向后一顶

碰的数声碎响,束缚台片片碎裂,许乐的后脑硬生生砸破台面,狠狠地砸到身后那名帝国军人的额顶

几乎同时,紧紧束缚住他身体的那些绷带束带骤然一紧,坚硬的合成纤维似乎受到某种巨力,快速地拉伸扩延,似要断裂

许乐眯着肿胀的双眼,快速地狠狠低头,一头撞向对面那名正准备张开嘴呼喊的帝国军官。

左摆头右摆头

四记沉闷而恐怖的头骨碎裂声响起,围在他身边的四名帝国特种兵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头骨尽碎瘫软着向地面滑去

就在此时,许乐身上的束缚带也终于被崩裂了,无数像雪花一样的密纤维带碎片哗哗溅射开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雪球绽裂。

漫天飞舞的绷带中,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黑影,呼啸着向前方扑了过去,脚蹬舱壁,在合金壁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脚印,右手看似随手一掠,将计算好了的那把沉重金属椅捞在手中。

右臂一振,游走于身体内部各处的灼热力量骤然一收,化作一道雄浑至极的力量,伴着一声暴喝,将手中的金属椅甩了出去

他的速度已经奇快,这蕴含了他多日潜伏力量的一掷,更是让金属椅化作一道金属流光,凄厉地割裂空气,高速前冲,砸入那群持枪军人之中,暴起无数道血花肉片,威力简直可以与一发炮弹相提并论

七米的距离须臾即逝。

沉重的金属椅轰的一声巨响,砸在驾驶舱的舱门上,烟尘一片,许乐紧随而至,一脚狠狠踹下。

因为发力太狠的缘故,他此刻脸上的伤口迸裂些许,血滴飞溅,五官狠戾至极,看上去异常恐怖。

负责看守他的帝国军人终究还是太过放松了些,谁都想不到一个被殿下判定全身瘫痪的人,居然真的能够暴起杀人,明明先前看上去还是虚弱无比,一旦暴起,竟真是势若疯虎

直到许乐暴力一椅轰开一道血路,一脚踹开驾驶舱时,飞船内的帝国军人才反应过来,端起了手中的枪械。

不得不承队,帝国军人在这一刻的反应,完美地展现了优良的军事素养和恐怖的纪律性,眼看着目标将要进入驾驶舱,所有端起枪械的帝国军人,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在飞船内开火会让大家一起死亡的后果,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扳机

噗噗噗噗,密集的子弹有的穿透了合金壁,有的发生了跳射,如暴雨一般倾泻在狭小的舱内。

明知必死,他们也要开火,因为此时许乐已经进入了驾驶舱,他们不能给他任何操控飞船强行降落的机会

许乐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在一批精锐帝国军人的面前,抢夺一艘飞船进行逃亡,从拟定计划的最初,他的目的就非常筒单。

不是抢船,而是毁船。

一掌砍翻正在掏手枪的驾驶员,一肘击烂自动飞行仪,一脚将操作杆踩到了最底部,在高速袭来的弹雨下,他用近乎闪电般的速度做完了这三个动作,马上将身体缩到座椅下方,左脚死死地抵住地面。

操作杆被踩到了最底部,飞船腹部四个喷射孔瞬间调姿,功率被提升到了最大,飞船猛地一振,头部狠狠地向着下方加速飞去

剧烈的颤抖,瞬间的俯冲,让舱后帝国军人枪械喷吐出的子弹,大部分都射到了上方,锋利的弹片轻松地击穿舱壁,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夜空里的星星,像烧饼上的芝麻。

后续的后展完全符合许乐的计算,高速俯冲的飞船,撕破湖畔高耸枫树的林梢,于2.2秒之后,毅然决然地冲入了那面澄静开阔的湖泊之中。

近地飞船飞行的高度并不高,所以从许乐暴起到坠落入湖的时间极短,然而沉重的舰身与冰冷的湖水骤然相撞,依然震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和恐怖的巨响

以如此高速冲入湖中,柔软的水面和坚硬的水泥地面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沉重的合金舰身发着颤抖的悲音,扭曲变形,伴着四周汹涌的波浪,向着深深的湖底沉去。

船毁。

舱内的帝国军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量震的四处飞出,然后重重摔落,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重伤呻吟,有的双眼惘然,眼睁睁看着无数湖水从碎裂的窗户外涌了进来。

一名军官眼中满是绝望神精,他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腰畔的电控炸弹接钮,然而驾驶舱内却没有他预想的爆炸声响起,湖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身体,将那口吐出的血冲淡无影。

驾驶舱内空无一人。

人亡。

许乐开始逃亡。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八章 枫湖里的一只鱼

像一枝箭的一条鱼的一个人影画出一道白色的线扎向冰冷黑暗湖水的深处,坠毁的飞船传来的巨大力量清晰地从这笔直的线条里体现出来,从人影顶端溢出的几个气泡来不及浮起,便被凌厉的无形水浪拍的粉碎。

此时已经入夜,秋日的湖水冰寒刺骨,扑面而来打的脸庞疼痛,医用胶水散水,有血丝渗出,却和那些气泡一样,迅速地融入湖水之中,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无孔不入地侵来,许乐那张显得很凄惨的面容上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很适应这种环境,在红蔷薇号上的亿万吨湖水中沉沦了无数次,窒息了无数次,对水再无恐惧,只有带着安宁意味的亲近。

他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向着湖底深处游去,双手提着不知从哪里拣到的箱子,没有动弹,腰部偶尔像鱼般摇摆,刚被湖水减缓的速度便会再次提升。

在湖底深处触到了一块大石,他紧闭双唇缓缓调整姿式,将明显有些僵硬的左腿伸入石缝间,楔住身体不再上浮,然后快速打开手中的工具箱,取出小型设备,缓缓侧头,向着左肩那个血洞里的电控炸弹系环探去。

高速旋转的探头在湖底没有发出任何嗡鸣的声音,只带起了几丝美丽的水漩儿。

十秒钟,二十秒钟。

许乐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向湖面,隐隐可以看到有灯光闪耀,还有直升战机巨大的旋臂正在舞动。

帝国人来的很快,比他想像的更快。

四喷筒悬浮飞船坠毁之后,负责押送的后续军机居然没有降落去抢救同僚,而是直接开始大幅度地搜索湖面,阻止了他第一时间的逃离

紧接着更多的帝国军人赶了过来。

他默然看了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

在没有任何氧气的湖水深处,他浑然忘了呼吸,淡淡的血丝从脸颊伤口和鼻孔里渗出,如红色的烟雾般缓缓升腾。

他身体内部那些灼热的能量,也如这些血雾般自在地游荡着,进入每一个细胞,润泽他的肺叶,清爽他的精神,保证他的生存。

左肩血洞上的电控系带忽然闪起了红色的灯光,在一般情况下,这种颜色的灯光一闪,那几粒被锁缚在合金小球中的塑能炸药会直接把他的上半身炸成粉碎。

受伤肿胀的眼皮被湖水浸泡的有些发白,许乐紧闭着嘴唇,低头继续操作,眨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事实上,从飞船冲入湖中坠毁那刻算起,他双肩上的电控炸弹已经闪烁了很多次红光。

很奇妙的是并没有爆炸发生,高耸入云的三角枫林包围的这片静湖里没有飘起他残缺难看的尸体,也没有鱼儿翻起腹部的白。

深处的湖水缓缓拂动着他的黑发,就像是一团篷勃有生命力的水草,他眯着眼睛,沉默稳定地解除着炸弹。

从制订这个逃亡计划开始,他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肩上这两枚炸弹不会爆炸,而且他也做到了。

很多天前,他躺在帝国皇家第二医院的重病房中,洁白床单下的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十几天前,负责看护他的护士小姐丢失了一部移动电话,束缚床的边角上缺少了一颗不起眼的金属螺丝和更不起眼的两根钢丝。

那些昼与夜,他像个真正的瘫痪病人,惘然空虚地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被单笼罩着瘦削的身体。

没有一个帝国人能想到,在洁白床单的下面,他的身体已经能动,却没有动,只是用五根灵巧的机修天才手指,将那些金属螺丝与钢丝和拆解成无数零件的移动电话,变成了缓慢挪移的工具。

拆除灵敏的电控炸弹,需要非常专业的设备,即便让电控炸弹无法接受信号,也需要极精密的工具,然而对于这个叫许乐的联邦机修师来说,一部电话,一颗金属螺丝和几根钢丝,已经足够。

湖底深处依旧没有声音,许乐低头看着缓缓自双肩剥落的电控炸弹,心中却像是响起了极为清脆,令人愉悦的喀喇声,胀肿眯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愉悦轻松的意味。

被俘虏至红蔷薇号上之后,电控炸弹便被血腥地系上了他的双肩,哪怕是在桑树海里与怀草诗并肩作战,那位殿下也从来没有替他解除的意思,因为帝国方面无法轻视他的能力。

对生命有严重威胁的负担一朝卸去,精神上的压力也顿时消解,许乐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灵了不少,不由咧嘴一笑,只是脸颊上满是红肿伤痕,浩白的牙齿里有着不健康的血红,这个笑容不免有些怪异。

依旧快活笑着,伸手在湖水里一招,招来一捧湖水,象征性地扑在脸上,他轻轻一蹬湖底巨石,摇动着腰肢,像条大鱼般悄无声息地向着湖面游去。

不知道在湖底屏息了多久,现在的他似乎短时间内不需要呼吸也能生存下去,和鱼又有什么区别

湖面上有明亮的光芒闪动,隐隐有震动深入湖水,水波折射反射着光线,变成了一面光怪陆离的镜子。

他向这面镜子游去。

飞船坠毁,要犯脱逃,殿下震怒,天京星都城四周的帝国部队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数千名军人将这片湖泊四周牢牢包围,大功率的探照灯全部打开,将这黑夜的林与湖照成了纤毫毕现的白昼。

数十台帝国最新型狼牙机甲迈着沉重的机械脚步,顺着湖畔湿地紧警地搜巡,时不时有巨大的枫树被撞击,掉落满天红叶,惊起无数夜鸟。

湖面上,有十几台直升战机呼啸着盘旋,旋臂巨大的风力将湖水震的浪花四溅,就像是有怪兽将要钻出。

怀草诗正在亲自赶来的路上。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帝国都绝对不能允许许乐真的逃出去,更何况他现在因为与怀草诗那个充满狠厉无聊意味的赌局,知道了更多的秘密,更何况他的身世在帝国皇帝看来有死上八百遍的理由。

在湖泊西岸靠近树林阴影的低洼水草地中,许乐缓缓探出半个头,湖水和泥沙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落,他眯着眼睛看着白亮一片的湖面,看着湖畔四周森林里的光束,心情难抑震惊,帝国人实在是太瞧得起自己了,居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数百米外有凄厉的狗吠声传来,更近处的军车上有一台仪器的收波屏正对着湖水缓慢扫描。

许乐眼瞳微缩,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再次向湖水深处沉去。对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出动了军犬和生命探测仪,除了潜入深深的湖底,他没有任何办法。

进入湖水深处,他就是一只鱼,一只欢快的游来游去的鱼,他有信心帝国人绝对没有办法找到自己。

然而刚刚开始下潜,还没有来得及欢快地游动,湖面上的动静与狂风吹起的波浪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着那艘巨型悬浮运输机和运输机下方悬挂着的潜艇,许乐张嘴结舌,愕然无语。

连潜艇都运过来了,怀草诗,你够狠。

许乐在心中默然赞叹,身体一转,快速弹打着双腿,向黑暗而安全的湖底深处游去。

探出湖面只是一瞬间,许乐便看到了很多细节,看到了对方强悍的决心,看到了想看到的南北,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再在湖底匿藏下去不是办法,按照帝国人疯狂般的搜寻力度,即便他们的目标是湖底圆石中的一只小河蟹,也可以轻松地挖出来。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面湖。

湖的北面越过一片绿地公园,便和天京星都城连接,在那个戒备森严的都城中,每条街巷,每幢公寓,甚至是每个厕所里,都会有专门针对联邦间谍的芯片监控装置,联邦人进入那边纯粹是找死。

湖的南面是一片郁郁葱葱,不,郁郁红红的枫林,这片枫树森林最开始是人工种植,在帝国皇室的刻意保护下,在漫长岁月的庇佑下,逐渐成为这个星球上最罕有人迹的原始森林,在那里面有足以遮蔽身体的巨树繁叶,有对逃亡最有利的艰难地形,最关键的是,原始森林里并没有太多芯片监控装置。

北面是危险,就像一个沉默千年的巨兽,一个满是机关的古墓,随时准备将误闯入内的人们一口吞食,连骨屑残渣都不吐。

南面是诱惑,就像一张任人涂抹的白纸,一个不着寸缕的c女,吸引着逃亡中的人们勇敢地前往,用自己冒险的足迹绘下美妙的图画。

无论从理性感性直觉自觉任何角度来看,许乐都应该选择向南方逃亡,这和思维惯牲无关,天京星现实的客观环境决定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问题是帝国人是这样想的,怀草诗也是这样想的。”

许乐眯着眼睛划动着冰冷的湖水,在心里说了一句,悄无声息地向着北方的湖岸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并不意外地在湖底深处找到了地下水道出口,凄惨的脸上再次浮现一丝真诚的笑容。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九章 地下道里一错指

有城市的地方,就会有很多人,有很多人的地方,会产生很多的垃圾废水,无论有没有经过处理,那些混杂着菜叶瓜皮纸屑大便的污浊液体,总要排出去,所以需要下水道。

基于下水道对人类生活的重要性,很多历史学家一直坚持认为,完善的地下水排放系统,是人类历史中最重要的发明之一,而城市排水系统的优劣,直接反映该城市社会文明程度的高下。

作为左天星域最大的一座巨型城市,天京星都城毫无疑问拥有帝国最发达的排水系统,数千平方公里城市建成区的水泥地下深处,复杂的下水管线像蛛网一样延展,有的下水道只能容许饥瘦的老鼠爬过,而更多的主要下水道则修建的无比巨大,甚至让人感觉能够容纳下太空里的战舰

许乐在漆黑的下水道里爬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看着面前四通八达巨大的管道系统,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那道带着乐观主义的欢快歌声也暂时停歇。

在水中是一条自在游动的鱼,从枫湖里爬出来后,疲惫伤痛随着干冽的空气快速侵占了他的身体。

那一顿残忍的棘条鞭打造成的大量失血,让他身体异常虚弱,更可怕的是,在飞船坠湖那一瞬间,顶住驾驶舱前台的左腿承受了太过恐怖的力量,纵使体内神奇的灼热力量全部爆发,腿骨和膝关节依然受了严重的震伤,有骨折的迹像。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面前约三层楼高的地下空间里,有十几个洞口,有的洞口里漆黑一片,有的洞口里透出淡淡灯光,谁也不知道哪条下水道是会通向城市里的哪一处,还是会重新绕回那面已经被重重包围的大湖。

天京星都城的排水系统最开始的设计远在千年之前,无数年来无数代执政者不停进行着改造,城市地下的空间近乎有半数都被挖空,似蛛网般的管线复杂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即便是帝国城市管理署的工程师拿着所有的历史管线图进入此间,也极可能会陷入迷宫无法出去,只能生生饿死。

更何况是他这个没有任何地图的异乡人。

四顾惘然。

“第五杯酒,少年将飞,穿越层林叠翠”

“小爷喝水喝的这么美。”

沉默思考很长时间的他,从内裤边缘取出树叶草草编织的水袋,贪婪地喝了第五口水,然后咧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喝了一口极烈的美酒。

他急促地喘息数下,让胸腹部那些烦闷的感觉平静些许,灰白的薄薄双唇轻轻无声启合,又开始唱那首熟悉的悲伤的旋律,脸上平和的笑容依旧,竟唱出了很多愉快的感觉。

身周冰冷的地下建筑和污水里的帝国食物袋都带着敌对的味道,在这片湖,这片森林,这座城市,这颗星球,这方宇宙里,他得不到任何的帮助,只能一个人战斗,孤单而凶险地战斗,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将踏向何方,如果他没有这种将水饮成美酒,将悲曲唱成战歌的心性,那么总会陷入绝望。

但他是许乐,所以他不绝望,休息片刻后,他吐了一口浊气,艰难地移动双腿,向着面前复杂的地下水道里走去。

既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那就随便挑一条通道走,因为逃亡的人总是需要往前走的,走是一切行为的基础。

帝国方面没有人想到他敢顺着地下水道往城市里逃,怀草诗也想不到,所以追捕他的大部队基本上都集中在枫湖南面,他在地下水道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很久,也没有遇到一名帝国军人。

直至此时。

他像一只游走于夜色里的野猫,悄无声息顺着锈梯爬上两人高的下水道半空平台,然后停住了脚步。

面前地面幽暗的灯光里有幽暗的几个人影,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人手里拿着枪械,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用带着方言气息的帝国语进行着低声交谈。

帝国部队搜捕的主要精力放在湖的南岸森林里,但依然派出人手控制住了地下水道的几个中转通道,很明显,无论是那位陛下还是怀草诗,对他的成功脱逃感到了无尽的愤怒,没有准备为他留下任何飞出去的缝隙。

很奇怪,水声哗哗的地下水道里空气偏生很干冽,许乐站在拐角处沉默地倾听着前方的细微声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缓缓取下内裤上系着的树叶袋,蹲下身体放在脚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堕入湖中后,除了那条很舒服的棉质内裤,许乐的身上没有一件衣衫,赤裸瘦削的身躯上清晰的肌肉长块线条安静地潜伏在肌肤下,随着这一蹲,线条缓缓现出,似在蕴力。

一道干冽的风在幽暗的下水道里刮起,许乐就像一只捕食的猎豹,随着这道风,快过这道风,悄无声息地弹了起来,向着左前方扑了过去。

赤裸的右脚在干燥的地面连续蹬步,嗖嗖嗖嗖,他的身体如同化作了一道轻烟,快速杀到那三名目瞪口呆的帝国士兵面前。

这些负责看守下水道45通道入口的帝国士兵,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很寻常的勤务工作,根本没有想到,那名联邦逃犯居然胆子大到选择潜入地下水道,更没有想到,这名逃犯居然敢赤手空拳对自己发起攻击。

一名帝国士兵反应奇快,端起枪对准了那道身影,准备抠动扳机,然而下一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右手的食指根本抠不下去。

因为许乐的手已经先到。

喀喇一声脆响,许乐右手嗖的一声自左肘下奇异弹出,狠狠砸中那名帝国士兵持枪的肘弯,逆着关节方向的狠狠一击,瞬间将此人的肘部击的粉碎。

几乎同时,他的左手快速弹出,像一道闪电般刺中此人咽喉。

紧接着,他的左手以更快的速度弹回,根本没有看一眼这名捂着咽喉无助瘫软的帝国士兵,五指散开,以肩为轴,暴勇无比地向着另一名帝国士兵扇了下去

第二名帝国士兵来不及射击,只来得及下意识里将枪械横起挡在面前,挡在那记暴烈无比的手掌前。

掌风呼啸凌厉,许乐眼眸微眯,面无表情,蛮不讲理地拍了下去,连着那柄冰冷的枪械一道拍在第二名帝国士兵的脸上。

一声恐怖的闷响,帝国士兵的脸就像是柔软的奶油,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枪械痕迹,多了一道掌印,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下。

还有最后一名帝国士兵。

许乐右腿向前一顶,右肘斜斜举起,狠狠击向那人的眉角,正是深植他骨髓里十个近战强技中最常用的那一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肘居然被那名帝国士兵挡了下来

许乐眼眸骤然明亮,不假思索,右腿再进,左手回揽,指尖直插对方咽喉

他弹指,拧腕,挥肘,顶膝。

对方错指,挫腕,劈肘,蹬腿。

啪啪啪啪,一连串密集如骤雨的身体碰撞声在安静的地下水道里响起,荡起怪异的回响。

幽暗的地下水道里,快要看不清楚那两个凌厉厮打在一起的身影,战斗中的双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判断,只能凭借无数年练就的战斗本能,进行着绝对近身的格斗。

在此刻,许乐将从少年时开始学习的十个姿式,不断强化的灼热力量,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他的眼眸愈发明亮,却看不清楚那名帝国士兵的面容,只知道对方在自己的压迫下无法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两双强硬的手最终像两把冷兵器时代的武器般格在了一起,如铸铁般无法分离,双方每一根手指死死地抠住对方的腕间虎口,鲜血迸流。

没有任何预兆,许乐一直拖在后方的受伤左腿忽然间弹了起来,暴烈地击中这名帝国士兵的肋部

一声闷哼,许乐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借着这一蹬之力弹了起来,双手依然死死控住对方的手腕,右膝再次顶出,正中那人胸口

那名实力出奇强悍的帝国军人,终于没能抵抗住这犀利的连环两击,喷出一口鲜血落入下方污水之中,激起一道浪花,昏迷或死亡着随波而去。

受了重伤的左腿落地一阵剧痛,许乐脸色骤然一白,踉跄着连续退后几步,却死死地抿住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急促地喘息数声,他带着一丝余悸看了一眼已经风平浪静的下方水道,又看了一眼鲜血迸流的手腕。

普通帝国士兵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强者

凶险搏命战斗里的细节在他脑海里快速闪回,许乐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他总觉得先前有一种很奇妙的气氛,只是产生这种气氛的真实原因却怎么也抓不回来,只记得最后双方厉指扼腕之时,他的指尖似乎触到了一个极坚硬的东西。

是手表还是手镯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根样式普通的金属手镯,此刻被血水涂抹的异常狰狞。

下意识里,他的脸上生出一丝期待却又疑惑的神情,指腹轻轻搓揉手镯边缘。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三十章 一个小时

许乐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不是因为重伤虚弱的原因,而是因为手腕上的手镯散发出来的细微光线。

手镯表面像水银一般流动,内里骤然射出光线,凝结于面前不远的空中,星星点点汇成线条,线条相聚汇成结构,结构泛着美丽星空一般的光泽,清晰地展现出一幅地图,复杂的地图中被描粗的几条通道,准确地和面前复杂的地下水道吻合起来。

大叔留下的手镯里藏着联邦各大机要监狱的地图,这一点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确认,而里面还有些图纸他一直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图,直到此刻才得到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