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182部分阅读(1/1)

则坚烈的性情,一旦面临这种情况,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

当时她不想让他死的太早,死的太快,而现在帝国的局势则不允许他自杀,只能被自杀,因为皇室终究还是要给那些中立派的贵族们一个明确的解释和交待。

黑暗的无声的牢房,许乐毫不陌生,他曾经在这样孤独至死的环境里熬了整整半年,狐狸堡垒曾经像他第二个家那般亲切却又该死,只不过那时他有老东西播放爱情动作片,现在能有什么呢只有不停的思考一直在暗中进行的尝试和轻轻抚摩左手腕上的金属手镯。

黑牢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迎来了帝国审判机构的高级法官和眼眸里全是残忍的行刑军人,认真聆听了带着天京口音的帝国宣判书后,许乐终于明白自己明天将在皇宫门口被执行公开枪决。

他皱了皱发痒的眉头,挠了挠发痒的乱发,蹭了蹭发痒的脚背,肩肿骨上的电控装置和脚踝上的沉重镣铐叮当乱响,有些令人心乱。

“你承诺的尊严呢”

他望着黑牢外的黑暗,很认真地问道。

“没有刑讯,没有凌迟,没有任何受辱,死于一颗金属子弹,对于一名军人来说,难道这不是尊严”

怀草诗出现在黑牢门口,背负双手冷漠说道。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如此多此一举地搞什么审判,不过我的帝国话不错,你们好像说我是李匹夫的私生子。”许乐盯着门边的她。

“对于联邦人来说,以这样的身份死去,难道不是一种光荣”

“当然不是。”许乐摇头说道:“小爷我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有妹有老师有朋友,就是没有这种爱好。”

怀草诗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行刑前我会告诉你八稻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她背负双手默然转身准备离开。

“很可惜我没机会听到最想知道的秘密了。”许乐看着她的背影咧嘴一笑,白牙如贝如此时眼眸一般明亮。

怀草诗眼瞳急缩,身体呼啸破空倒掠,一指戳向许乐的胸窝

然而指尖距离胸膛还有几公分距离的时候,笑着的小眼睛男人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十九章 自杀也是战斗

一个人要杀死自己,可以选择无数种方法,这种选择的丰富性至少要远远超过联邦的蛋白肉品种。

一根草绳,一把水果刀,一串黄金链,都足以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就算你没草绳还有鞋带,没水果刀还能拣颗锈钉子,没黄金链总有金属块儿,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放眼望去都是高楼低楼深坑浅坑大山小山大树小树高度深度足够致人死的存在。

即便,即便你在求死那瞬间运气烂到什么都找不着什么都看不到,你总归还有舌头咬舌自尽或许有太多闺怨气息,然而在死亡的面前,其实什么手段都是平等的。

所以说,自杀并不是一件难事。

怀草诗少时是帝国高高在上若烈日般眩目的红日,青春期后自敛光华行走于皇宫军部之间,近年来沉默地暗中主持着皇家情报署的工作,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看过,阴秽狠辣残忍黑暗看过,一如既往地内心与身体同步强大。

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像自杀这种没有难度的事件,本不应该造成她太多的困扰,然而当她看到许乐口喷黑血直挺挺摔倒在地的画面时,强悍的心脏竟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丝。

因为时间点不对。

仔细研究过关于许乐的所有资料档案后,怀草诗从未怀疑过此人有杀死自己的勇气,然而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为什么他就会如此毅然决然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应该还有很多疑问需要答案,为什么就甘心自杀了”

她看着被医务人员围在中央的那个联邦男人,眼睛眯了起来。

“殿下,”帝国军医官低声汇报道:“根据刚才的检查结果,他的肺血肿非常严重,呼吸衰竭的厉害,如果需要他活着,必须马上送回地面进行抢救。”

“那你们还在迟疑什么”怀草诗皱着眉头看着军医官说道:“刑场上需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联邦战斗英雄,而不是一具尸体。”

“但现在的问题是,就算运气不错把这个人救活,他也没有办法再站起来。”

军医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的医疗小组配备了足够的检查设备,所以非常清楚这个联邦俘虏的伤势有多重,有多怪异。

“他身体里的神经束完好无损,肌肉双纤维键下的神经枢结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的神经通道似乎失去了作用,像是断了一样,我们找不到问题,所以根本没有办法修复好。”

“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怀草诗微垂眼帘问道。

“全身瘫痪。”军医官低声回答道。

怀草诗沉默片刻,向床边走去,忙碌的帝国军医们赶紧让开一条道路,听着嘀嘀的仪器响声,她将双手缓缓背到身后,看着濒临死亡的许乐,那双直眉微微蹙起,忽然间手指如闪电般探出,用力地点在许乐的胸口处。

噗的一声闷响,重度昏迷的许乐没有任何反应。

“居然不顾我的警告,试图把断了的经脉重新连起来,真是连死都不怕你这个家伙的胆子果然够大。”

怀草诗收回手指,轻轻摩挲着指腹,确认了军医官的判断无误,面前这个小眼睛男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她想起了在桑树海里的那些连绵不止的逃亡与战斗,并不感怀,更不会伤感,因为她对敌人向来没有丝毫同情心,只是觉得有些可借。

这个宇宙里有资格与她并肩作战的人不多,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人更是只有吐血昏迷的许乐一人,机战天下第一和机修天下第一的配合,是何等样惊艳快意的战斗画面,从今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送到皇一院,调皇家特种营负责看守。”怀草诗垂目思考片刻后做了决定,“尽可能地救活他。”

帝国百年来第一次的贵族叛乱,起于贵族对于皇室的疑虑震惊,这种情绪又起于卡顿郡王的离奇死亡,如今这场叛乱即将烟消云散,然而要完全打消庞大的贵族阶层尤其是那些中立贵族内心深处的疑虑恐慌

皇室很需要一个活着的许乐,然后死给众人看。

很多民科或科学院之科普书籍里都会提到濒死体验,说人类在死亡来临的那一瞬间会以最快的速度回顾一下过去,感受一下现在,展望一下,对不起,这里没有将来,只有黑色的墙壁凝成的高速后退的洞,洞口的那头是一片纯白的圣洁世界,和人类出生时的血污截然不同。

许乐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说法,这个没有完成联邦法定教育的半文盲脑子里充斥着机械原理和机械的世界观,在他看来,人类和矿坑外面吃剩牛肉的野猫,除了审美观之外根本没有太多本质上的差别,凭什么能够拥有死亡前重读人生的特权那野猫的濒死体验会是什么无数只肥头大耳的老鼠

哪怕大叔教会他那十个姿式,灼热的神奇颤抖力量像无数只肥头大耳的老鼠般在身体里穿行,他依然保持着绝对的朴素唯物主义观,他悲伤且又执着地认定,头顶没有天堂,只有天空和星空。

天堂,只能在生活里去找。

果然没有黑洞和圣洁的白光,然而却有黑梦,很没有新意的黑梦,只不过宪章电脑老东西并没有出现在梦中,穿一身老年管家制服或真的穿上黑丝短裙讲述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黑梦里只有痛苦的光晕撕裂,气息的散离,绝不重生,逐渐沉寂。

自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活下来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身体肌肉和器官被打磨的无比强悍的年轻人来说,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是努力地睁开双眼。

许乐困难地睁开了双眼,眼帘缝隙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清晰,墙上有一幅风格中正堂皇的油画,下面的签字潦草到令人没有任何冲动去辨认。

“醒了”

随着这声惊讶的喊声,病房里响起密集嘈乱的脚步声,紧张的冶疗合议声,各式各样先进的医疗设备被连到了他的身上。

金属触片贴在赤裸的肌肤上应该十分冰凉,在联邦陆军总医院里曾经有过非常不愉快过往的许乐,在心中默默想道,然后身体下意识里准备颤抖。

然而他无法颤抖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冰凉,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没有任何感觉传来。

他皱了皱眉。

还好,眉头还可以动,那么眼睛应该也能眯起来,躺在病床上的许乐嘴唇咧开,开心地笑了笑。

从死神处归来的这抹笑容,瞬间震撼的病房内的帝国人集体无语。

数日之后。

“我警告过你,你的真气已经被我打散,上循环的经脉已经塞住,如果试图强行突破,那只有死路一条。”

怀草诗背负双手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许乐,看着那张消瘦至极的脸颊,面无表情说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居然把这当成了自杀的手段。”

许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如今的他已经全身瘫痪,只有颈部以上能动,除了说话外,他只能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再也不能学着帕布尔总统那样用力地挥舞右臂帮助情绪的升腾。

人类的表情只能选择笑与哭喜悦与悲伤快乐和沮丧平静或躁郁这两个相反的阵营,于是许乐自然选择前者。

“根据医生和我的判断,你这辈子都再也站不起来了。”怀草诗望着他淡然说道:“全身瘫痪的感觉怎么样不能再扛着修理臂展示自己的天赋,是不是有些后悔”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殿下你的遗憾比我更多一些”

脸颊消瘦的许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虚弱至极,说道:“瘫痪的感觉,嗯,有些新鲜。”

“从档案中并不能判断出你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怀草诗转过身去,给自己冲了一怀咖啡,随意说道。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陷入过无可救药的绝望之中,所以无法展现这方面的天赋。”

怀草诗端着咖啡杯转过身来,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当日若死了,此刻瘫痪了,你真能甘心”

听到这句话,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直直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直至唇角泛起一丝复杂莫名的笑意,才低声嘶哑回答道:“当然不甘心,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秘密不知道。”

“比如”怀草诗喝了一口咖啡。

“你看过我的档案,应该知道张小萌这个人。”

“你的初恋。”

“不错。”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轻声感慨说道:“我以前总想着死之前一定要和她再做一次爱,现在看来没机会了,这大概就是最大的不甘心。”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怀草诗难得动容起来,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们的国民少女简水儿当然,在我看来,你那些暧昧不清的联邦蠢货女人中,也就果壳那位女工程师值得交往一下。”

不等许乐回答,这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帝国公主殿下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摇头说道:“愚蠢的初恋情结。”

许乐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整个宇宙中大概也只有邰家那位太子爷才知道这种第一等大不甘的真实原因。

“既然有大不甘,为什么要自杀既然是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我总以为你会坚持到最后,至少要坚持到刑场上。”

“联邦谚语说,死神让你三点钟报道,你就再也看不到第一抹阳光。但我是一名军人,即便面对着死神,也要和他较量一下力气。”

许乐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你们想让我上刑场,让很多人看着我死,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你们需要什么,我就要让你们得不到什么,至少死的方法,死的时间,我可以自由选择。”

“直到死亡那一刻,军人都应该战斗。”

“自杀,其实也是一种战斗。”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章 生命是场赌博

三句话就像三颗坚硬的石头从空气中蹦了出来,狠狠地砸到地面,然后弹起,即便最终碎裂,也不肯有丝毫的变形,强悍执拗的难以言述。

怀草诗沉默了片刻,自信傲娇掩藏在平凡面容下的她,根本不会在意病床上的许乐呈现出的慷慨激昂,只是听着这硬梆梆的三句话,却不禁生出些许警惕的意味,如果联邦的军人都是这样的坚硬人物,马上到来的战争只怕还真不好打。

“我答应过让你有尊严地死去。”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望着他那张消瘦异常的面容缓声道:“既然你认为这种死法没有尊严,并且自己决定了另外一种方式,我只好承认。一个全身瘫痪的俘虏,如果不能为帝国提供相应的利益,帝国自然不可能白养着你。”

“我不能说自己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没有人不怕死,但既然那天必然来临,所以你说这些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

远离家乡星河,孤独一人处于帝国敌境深处,生死难卜或者说注定将死的许乐,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似乎找回了一些当年钟楼街孤儿佻脱的影子,他挑着眉头,用一种颇堪玩味的笑容望着怀草诗:“只不过那场赌局看来是你赢了。”

“你我之间的赌局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怀草诗回答道,然后拿出一本小册子,问道:“这是俘虏你时从你身上搜到的东西,能解释一下吗”

许乐看了一眼那个陈旧的小册子,思绪很电影化地瞬间回到年前那片满是冰雪的星球上。

被俘至帝国天京星,他未曾看一眼敌方大本营的天空,只见过无尽的黑暗和病房雪白的天花板,身周的人都是敌人,空气里流淌的都是异乡的味道,他比人生任何一个时刻都无比怀念过往的一切。

七组的下属兄弟,果壳工程部的小组,冰雪间沉默前行的机甲群,他甚至有些怀念杜少卿训练出来的怪物铁七师,3320的高地河谷,5460的冰川森林,风雪间迷失的道路和道路旁边的深坑,坑中无数具联邦平民的尸体,一名帝国军官的随军日记及一位联邦小女孩儿灰蒙蒙无法闭上的眼睛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看过这本小册子了。”许乐回答道:“这名叫做亚瑟的军官,因为不愿意执行远征军屠杀的命令,而被你们自己人枪决,不得不说,他是第一个我不会用野兽去形容的帝国人。”

怀草诗双眼微眯,冷意渐弥,却没有说话。

许乐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那双寒冷的目光,自顾自皱眉说道:“先前你问我的不甘心,其实我的不甘心真的很多。”

他平静地直视怀草诗的双眼,说道:“你们是宇宙间的屠夫,不能把你们完全消灭,是我莫大的遗憾。”

怀草诗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微嘲说道:“本以为带你去离阪看了我们的教科书,你会对历史有一个相对客观清醒的认知,没有想到依然是个被联邦洗了脑的废物。”

“帝国的公主殿下对一位联邦公民说洗脑这个词,你不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还是说你认为帝国远征军里那些皇室督导团的作用,只是来指挥大合唱”许乐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这是战争。”怀草诗冷漠说道:“宇宙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过正义的战争,尤其当这场战争发生在帝国与联邦之间时,你们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道德筹码。”

“战争当然只是战争,这一点乔治卡林说过很多遍。”许乐盯着她的双眼,说道:“但战争,绝对不是屠杀平民。”

“你们联邦的军队并不都是像你这样的道德楷模。”怀草诗唇角挂着的嘲弄意味更盛:“如果翻阅一下帝国反抗侵略的历史,可以找出无数的例证,说明你的那些战友其实和野兽也没有太大区别。”

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用平缓的语速回答道:“错的就是错的,这和错的人是谁,是哪个阵营无关。”

“如果你在部队里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处理”怀草诗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我不知道。”许乐很老实地回答道:“不过你不要误会我这时候在扮演道德装逼犯,我一向只是按照生活习惯生活,无论是刺杀麦德林还是在西林前线和你们作战,我只是很简单地认为,这些事情该做所以我就做了。”

“德林亲王是帝国历史上最出色的皇族成员,也是我的亲叔叔。”怀草诗平静说道。

“谢谢。”许乐很认真地说道。很简单的两句话,他清楚了那位死在自己笔下的帝国种子的真实身份,更明白亲手杀死麦德林的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相对较尊严的死法,病床边这位殿下肯定要做出很大的努力。

怀草诗把那本帝国军官的随军日记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看着陈旧的日记封面久久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脑中勾画当年西林发生的一切。

“病房里的温度不错。”她从思考中醒来,望向许乐额头上的汗珠,淡然说道:“你觉得很热吗”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此时正不停地从许乐发根处涌出来,然后顺着眉角淌下,瞬间打湿了整个枕头,消瘦的脸颊异常苍白,紧紧抿着的薄唇不停颤抖,偏生眼眸里的笑意却还是那样的自然。

“不热。”许乐的声音越发沙哑。

怀草诗终于忍不住蹙着眉摇了摇头,说道:“何必忍着”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就在病房门关闭的同时,许乐的精神顿时松懈,虽说已经瘫痪的全身无法显现什么,但浓密黑发间涌出的汗水猛地增多,眉头皱的极紧,脸上再也没有什么笑意,嘴唇痛苦地咧开,露出满口白牙,牙龈处不停渗着血水,看上去无比凄惨。

自濒死昏迷中醒来,他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身体无法动弹,内部的感觉却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崩裂的力量通道变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肆无忌惮地四处割伐,神经系统受损严重的他,偏生很悲哀地能清楚感受到这种小刀割肉的痛楚。

还有那些终于冲破障碍的神奇灼热力量,虽然不再受怀草诗那一指之力的压制,却也再无法受到控制,在体内上上下下乱窜,化身成为千万条微小的滚烫细鞭,抽打着他每一颗细胞,最细微的感受。

不是凌迟,胜似凌迟,许乐痛苦的无以复加,纵然将白牙咬碎,也无法撑更长的时间,如果先前怀草诗还不离开,他或许会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要有尊严的死去,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尊严,他这样坚持,所以微笑着嘲弄着对话,而不肯让脸颊上的肌肉被无尽痛楚带动一丝抽搐。

汗水如河从他身上淌下,湿了枕头,湿了被褥,湿了一夜,直至天京星陌生的晨光从窗外渗进来时,脸色苍白虚弱至极的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和那种痛苦战斗了整整一夜。

这个世界里能够忍受这种痛苦的人有几个

能够忍受一般人忍受不了的事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这种人大抵只要不意外横死于爬升生涯之中,最后总会成就一番大业,因为他们有太过强烈的毅力和意愿,支撑着他们与不堪忍做殊死的抵抗。

许乐能忍,是因为他不甘。

还没有穿着将军制服回到昏暗乏味的东林矿区去看一眼当年的咖啡馆酒馆图书馆各大疗养中心当年的长腿女警和那个叫鲍龙涛的警官。

还没有看看s1上的那些男男女女完成他们的故事,邰之源还没有结婚,白姑娘怎么收场邹郁抱着小流火会站在那幢楼下等着归人

还没有亲手抚摸过简水儿的黑发,还没有再次用商秋的伟大温暖自己孤单的右手,还没有回一声那个秀丽女孩儿的好意,还没有找出大叔死亡的真相。

还没有开着涡轮增压的mxt去林半山当年的公路上和那帮议员的蠢货儿子们进行疯狂的赛车,还没有隐姓埋名去某地疯狂地歌舞欢爱一把。

还没有强迫白玉兰把他额前飘着的那丝令人厌烦的发丝剪掉,还没有带着熊临泉扛着达林枪炮帮达文西把十三楼的妹妹抢回家,还没有和施清海把那首二十七杯酒唱腻。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所有人,自己是许乐,是东林孤儿许乐,不是蹲坑兵许乐。

怎甘心去死

自杀是一场战斗,也是一场全新的赌博,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输的情况下,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赌这最后一把。

艰难扭头望着窗外第一抹柳树白晨光,许乐急促而疲乏地呼吸着,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在帝国,这抹晨光应该叫鱼腹白,只有死鱼才会将自己难看的白腹翻给渔夫或游客看。

他还没有死。

这很好。

他闭上了双眼,以常人难以想像的毅力抵抗着痛苦,平缓着呼吸。病床上的瘦削身体一动不动,那十个自幼修练的姿式,则开始在脑海中依次重现。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一章 修身

窗外的枫树在动,树梢间的流风在动,晨光从窗外透了进来,照耀在病床上。

身体内的神经系统完好,那些复杂的难以捉摸的周游于神经束周边的力量通道却碎了,不知该怎样形容的伤势,成功地干扰了神经束的信息传递,于是病床上多了一个全身瘫痪虚弱无力的病人。

老树下晨起的蚂蚁,清风中试嗓的鸟儿,坚硬楼墙上的裂纹与楼墙里驻目的人,天京星上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动,只有病床上那具消瘦虚弱的身体不能动,但好在他的心能动。

心能动就好,随着他沉入脑海最深处的意念运转,瘫卧病床上的身体似乎在某个与现实相联却又完全相隔的空间里动了起来,抬膝伸臂扭腰沉臀折肘那十个烙在脑海里的古怪姿式,缓缓地逐一展示,那股熟悉的灼热颤抖感觉,终于再一次出现,虽然只是出现在脑海中,可依然让他感到极度的宽慰。

被怀草诗以奇异手法打进体内的障碍,因为他用生命为赌注的冒死一搏而碎裂,那些被堰塞多日的灼热力量,就像是骤然获得自由的洪水,凶猛地轰了出来,拍溃大堤,没有任何方向感地散落到体内各个角落,然后化身为锋利小刀犀利细鞭,抽打切割着他的敏感,带来无尽的痛楚。

然而此时,随着脑海中摆出的那些姿式,散落身体四野的洪水蔓延的速度似乎变得慢了那么一丝,四处切割的锋利小刀似乎钝了那么一分,胡乱抽打的犀利细鞭似乎短了那么一寸。

虽然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时刻都要抵抗难以抵抗痛楚的许乐来说,却是无比清晰,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却知道有变化终究是好事。

只是似乎那些散落四周的力量碎片,对于意念的这种要求,有某种先天抵触,他每每试图要重新拉回远离固有通道的力量碎片时,精神便会大量的损耗,而且如同空手去握锋利的刀刃那般,痛的鲜血淋漓,淋漓尽致,竟至难以忍受之境。

能够忍受一般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才能摆脱绝望之中的绝望,病床上的许乐很清楚这个道理,他紧闭双眼,谨慎而小心地体会着这种感受,强悍而坚狠地忍受着越来越可怕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的那双墨眉深深皱起,就像一个思考哲学问题的痴呆儿那般。

黄豆粒般的汗珠汇聚成河,哗啦啦地淌下,瞬间打湿衣物和床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乐终于睁开了双眼,往常在联邦时诚恳可亲明亮照人的眼眸,已经变得无尽疲惫,甚至带着一丝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惧怕与后悔。

这种痛苦太可怕了,不是用赤裸的手握锋利的刃,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初生婴儿纤嫩的手握被烧红了的锋利的刃,意念与体内溃散力量的每一次接触,都会产生类似的感觉,而就在这一段过程中,这种接触又何止千次

还是那句话,世界上能够忍受这种痛苦的人有几个他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毅力的东林石头,然而在这一轮胜似一轮的痛苦折磨下,石头表面的青苔已经剥落,石面已经现出裂痕,快要崩溃离散。

在意念的作用下,虚弱身躯内散落的灼热碎片,逐渐减缓了散播的速度,就像是大爆炸后期的宇宙,忽然间迎来了一段长时间的安宁,然而这种变化终究是细微的,许乐并不知道自己还要禁受多少次这种痛苦,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意念能够收拢溃散的力量,还是说这些只是痛苦之下自己的幻觉作为一名从小接受唯物教育,理想是成为机修官的工程师军官而言,这确实是很大的问题。

在桑树海逃亡的旅程中,怀草诗为了保证这个联邦机修天才能够保持活动能力,跟上自己的节奏与步伐,曾经认真地警告过他不要试图冲破自己指尖植下的真气禁制。

事实证明这个警告是真实的,然而许乐没有任何选择,第二天便要在皇宫门前被枪毙,他必须冒险,若不成功则成鬼,至少也是有尊严的鬼,让帝国人的政治想法难以实现的战斗鬼,若成功,一旦恢复体内的神奇力量,那么他逃离帝国人的控制便多了很多成算。

这个赌局他逼不得已必须投入,而且必须是全情投入。

可惜自杀式冲破真气禁制的后果谈不上成功与否,他没有死,却也没能恢复力量,全身瘫痪倒卧在床,可他依然没有绝望。

封余曾经教过他,人体是第一序列的机器。

他不知道什么是八稻,什么是真气,更不知道帝国皇家有经络这种说法,但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身体内灼热力量运行的通道,能够以精确到极点的数值差异来描绘力量运行时的图景,他能像解构mx机甲那样,在脑海中准确地绘出无数张三维立体结构图。

或许和机甲战舰之类的金属存在比较起来,人体的三大系统显得更加繁复甚至难以捉摸,但他是许乐,是连封余都暗中感慨的机修天才。

如同修理一台机甲,他开始修理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修理臂变成了脑海里的意念。

以往大概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李匹夫没有,封余没有,帝国的强者没有,谁都没有,因为他们都不是许乐,不是那个从小抱着机械臂生活,一辈子在和机械打交道的家伙。

费城那边有很多修身馆,不知道修身是不是修理身体的意思不过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修身馆培养出像自己这样的人,就连田大棒子也只是技击天赋惊人,力量惊人。

许乐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默然想道。

怀草诗已经很多天没有来了,身为帝国的公主殿下,皇家情报署的最高长官,肯定需要处理无数事务,尤其是在贵族叛乱尚未完全平息的当下。

病床边几名帝国医生正在低声分析他的身体状态,身体内的痛苦还在不停地侵噬催毁他的意志,如果不强迫自己分神去回忆一下往事,他真担心自己会痛晕过去。

除了回忆往事,暗中修理身体,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思考,思考联邦宪章电脑的问题,自己的问题,总归是一些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可思议的玄幻问题。

依照他的性格,想不明白的事情一般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想,只是现在瘫痪在床,时间太多,痛楚太多,不想无以度日。

帝国方面的医疗小组没有察觉到他身体内微妙的变化,只是发现这个联邦俘虏的电解质平衡经常出问题,如果不是及时抢救,好几次都险些因为失水过多,体内循环出问题而宣告死亡。

在这几十天中,时常会有帝国贵族前来参观,帝国军部偶尔也会有人前来试图拷问出某些情报,好在因为有怀草诗的承诺,所以并没有受什么苦,事实上和身体内的那些无尽痛楚比较起来,他不介意喝点儿辣精水什么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除此之外,医院里没有任何帝国人敢和病床上的他交谈,包括那两名体毛有些茂盛,但依然漂亮的帝国女护士,只有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陪伴着他。

窗外的枫林红了,许乐却看不到,只能通过雪白天花板上反射的淡淡光泽推论出这个结果。

他不知道在这间医院里呆了多长时间,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情数一下日子,深呼吸迎接每天的晨光,然而重复的痛苦令人麻木,叠加的孤单使人颓丧,数日子的工作终究没能持续下去。

许乐很清楚,这种日子并不会太久,一旦帝国方面确认他压榨不出任何东西,也无法重新站立成为向贵族解释的标靶,那么他自然会被杀死。

帝国贵族们再富,也不会养一个废人,一个没有价值的敌方俘虏。

就在很寻常的某一天,病房的门被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帝国精英特种兵鱼贯而入,沉默肃然地将整个病房控制起来。

时间到了吗

许乐眯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而虚弱地等待着,被床单盖住的右手食指微微一颤。

就在此时,几名穿着华贵服装的帝国贵族官员走了进来,其中一位年龄约四十岁左右的官员,面无表情望着病床上的他说道:“虽然一个废人应该没办法掌握相关的礼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学会一些东西,否则你一定会知道,全身瘫痪并不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此人说的联邦语无比生涩拗口,许乐沙哑回答道:“我听得懂帝国话。”

“很好。”那名官员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说道:“你做一下心理准备,陛下要召见你。”

听到这句话,许乐感到无比惊讶,帝国皇帝为什么要见自己但马上他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沉默片刻后,艰难地说道:“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荣幸。”

这不是荣幸,是机会,床单下那根食指慢慢放松,然后一动不动。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二十二章 入宫

大约是秋季。

红黄相夹的树叶铺陈于天京星的大街小巷,淡青色的四位喷射筒式飞行器擦着树梢低空飞过,就如同一道笔尖在艳丽的色块间划过,然后在都城中心区外面一处机场降落。

一行人换乘军车,沿着四通八达蛛网一般的宽敞高等级公路,向着城市中心进发,于午后时分抵达了目的地。威严却又冰冷的皇宫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群穿着皇室军装的护卫,沉默地从车队里接过一台移动式自束缚床,向着幽深的皇宫里面进发。

白色的束缚带像蛛丝一般,把移动式病床上那个身形消瘦,虚弱至极,全身瘫痪的年轻异国人死死绑住,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马上便要被吸血而死的昆虫。

一路行来,帝国人没有用设备控制许乐的视听,他也终于能够第一次看一眼这座向来只存在于联邦人想像中的城市帝国天京星都城。

城郊浩翰如海的枫林,宽阔出奇的高速公路,带着别样风味的建筑,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要知道虽然联邦在付出无数代价之后成功地获取过这座巨大城池的图像,却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它。

但凡见过天京星都城的联邦人应该都死了吧

许乐很清楚,无论帝国皇帝召见自己有什么用意,但死亡已经无比清晰地靠近了自己的身体,在临死前能够有机会看看帝国的都城,感受一下联邦人一生都难以感受的气氛,按照他固有的性情,眼眸里应该散发出贪婪而感慨的光芒。

然而今天这双并不大的眼睛里只有平静,纵使看到这片巍峨雄壮,号称宇宙间最壮观人类建筑物的皇宫,内心震动不已,面部表情却控制的极好。

推着束缚床向皇宫深处走去的帝国军人,注意到这名联邦俘虏的平静,不禁生出了几丝怪异的感觉。

平静是装出来的,酷也是装出来的,许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穿云而上的那根巨大的圆柱形合金建筑,猜到那处大概就是传闻中帝国皇帝居住的宫殿,再次被狠狠震撼了一番,但面部表情却愈发冷峻。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真正重要的时间点结婚,生子,葬礼今天他一个联邦军人将要面见联邦最大的敌人,那个好战狂妄残忍的帝国皇帝,此时不装,何时再装在这一刻,他分外想念邹郁送给自己的宽幅墨镜,觉得自己应该是杜少卿。

乘坐着因为耗能巨大而早就被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强制命令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