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113部分阅读(1/1)

为那次爆炸性的新闻事件。然而这位面色黝黑的总统,在事后依然坚持了当年的承诺,甚至不惜触犯联邦的即得利益阶层,也要将麦德林专案调查到底,给很多人包括许乐施清海在内一个明确的交待。这种坚韧明朗的品德已经很久没有在政治家身上看到过了。

酒会自然不能总是坐着,在前半段程序结束之后,流风坡会所的服务人员们极迅速干净地转换了会场,中间的舞池空了出来,无数衣着华贵的大人物们开始彼此寒喧交谈,帕布尔总统已经提前离去,来自青龙山的金基范委员长和那位南水领袖的公子,自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没有人知道联邦大和解之后,青龙山反政府军会以怎样一种方式进入联邦,会对现有的政治格局带来怎样的变化,甚至没有人敢确认这些山里的游击队们究竟能不能够成长为某种政治力量,但无论是政客还是商人,都必须在这种混沌不明的情况下,提前展示自己的善意与亲切。

施清海提着一瓶红酒,与许乐两个人靠着角落墙壁,一边喝着一边无味地观看着场间的一切。忽然间他看到不远处一位侍者垂在银盘下的手式,眼睛眯了起来,低声对许乐说了一句什么,便离开了现场。

有人找施公子,许乐靠着墙壁低着头,有些无聊地提着红酒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国防部为什么要自己来参加这个酒会,究竟是谁想见自己

他不是一个喜欢独饮的人,也没有兴趣蹲在墙角画圈圈,流风坡的墙纸图案虽然线条明丽动人,可也没有办法研究太长时间,尤其是看着酒会前方被众人包围的那处,看着那抹蓝色和那位领袖公子骄傲的脸,他的心情便有些躁郁,随手将红酒放在脚边,信步走出了大厅,来到了侧方的露台上。

秋夜清爽,偶有一阵风来,竟感觉有些寒冽。许乐双手轻扶石栏,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山林,林梢上方的繁星,林子对面的宪章广场,和那些无知无觉的五人小组雕像,本准备安静片刻,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脚带着犹疑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望着穿着那蓝色斜抹肩小礼服的张小萌,沉默片刻后说道:“好久不见。”

“去年在议会大厦门口。”

张小萌带着一丝紧张不安望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她理了理额前飘荡的发丝,勇敢地向前踏了一步,距离许乐更近了一些。

在很多情况下的这种场面,重逢的年轻男女一般都很难找到某个话题打破沉默,或许会说天气,或许会说月亮,但许乐不。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张熟悉清丽的容颜,想着曾经有过的快乐,曾经有过的哀伤,曾经有过的欺骗,直接说道:“在钟楼上,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坚持你的信仰,所以放弃和我之间的感情。如果乔治卡林发现你们出现在七大家的家里,会不会愤怒地从坟里跳出来骂你们一顿”

他没有质问她的欺骗,没有述说自己为了替她报仇,而曾经做过些什么,只是如此平常地询问了这样一句。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却毫不遮掩地表露了他内心对某些事情的深刻于心。

“深秋夜冷,你穿着一件单薄的礼服上了露台,却不用担心会冷因为邰家的这间会所,极为奢侈地挥霍着暖风。”许乐伸手在暖风中轻挥,说道:“就连露台上都有暖风。想想青龙山的日子,是不是有很大的不一样”

张小萌微低着头掩饰眼睛里的湿润,她赶来露台,想对许乐说的并不是这些,但似乎许乐并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她用力地握着裙边的拳头,并没有在联邦电视台镜头前的沉稳美丽,反而更像当年那个伪成熟,实际上很傻很天真的女孩儿。

“你应该很清楚不是这样的,帝国入侵在即”她轻声地辩解道,不知道是为反政府军辩解,还是为自己的选择辩解。

“不对,是青龙山快支持不住了,才选择的和解。”许乐盯着她的眼睛,有些恼火地说道:“不要忘记,这件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许乐望着自己曾经最爱的姑娘,微垂眼帘,带着一丝嘲讽沉声说道:“为了信仰可以放弃爱情,为了人类社会的大利益可以放弃信仰,那究竟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信仰要你去找邰之源,你便去找;信仰要你陪领袖的公子,你就去陪”许乐抬起头来,继续冷声说道:“以前你的信仰是麦德林,现在的信仰是青龙山,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搞明白信仰究竟是什么”

字字诛心,句句刻厉,张小萌望着这张不曾或忘的男人面庞,怔怔地一言不发,没有分辩,没有愤怒,嘴唇一抿笑了起来,两串晶莹透明的眼泪就这样在笑容里滑落于脸颊之上。

她比谁都清楚他是一个怎样温暖亲切敦厚的男人,然而他却说出了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自己让他受了多深的伤,给他带去了多少的苦

便在此时,露台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四十八章 如昨

走上露台的是一名穿着对襟复古装的中年男人,许乐先前在大厅里注意过,此人是青龙山的人,大概是南明秀的随从,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此时来到了露台。

张小萌此时静静地望着许乐的脸,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人。泪水从她的笑脸上淌过,脸上抹的淡妆经此一洗,更添两分清丽,她往前又走了一步,靠着许乐更近了一些,轻声说道:“对不起。”

毫无疑问,在这一段发萌于一袋小狗饼干,起始于食堂里的饭菜,盛放梅园下的粥与花的青涩感情中,有过亏欠,有过执着,有过伤害,但也有过不容质疑的真诚。

今夜没有黑框眼镜的遮掩,那双明丽眼眸里的朦胧泪花,显得那样的真挚。怔怔地看着,许乐不期然地回忆起很多过往,很多这一年里很少想起的事情,那颗坚强的大心脏没有变软,却回复了一丝鲜活,紧接着他又想起议会大厦前那千万人间的目光一触,诸多复杂情绪缠绕心间,怎么也品咂不出那等滋味。

大厅的灯光透过侧门,在安静昏暗的露台上映出了一个半月的影子,许乐和张小萌就恰好站在这圆月般灯光的两侧,一条无形的线似乎将两人分开,但相隔其实不过两步。

场间陷入了沉默与安静之中,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食堂,操场。张小萌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安静地望着他微笑不语。虽然已经不再是过往的情侣关系,但就这般相对而站,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慰籍。她知道他这几年过的如何辛苦,虽然她在山中过的亦是如此,只是她已经不再有资格去诉说什么,而他似乎也没有诉说这些事情的欲望。

那便这样安静地站着吧,于秋风露台之中,不需言语,回味过去。

然而露台上还有别的人。

那位穿着对襟正装的中年男人,有些吃惊地看着张小萌在流泪拭泪,脸色微变,准备走上前来对她说几句什么,想告诉她大厅里面有人在找她,同时想让她离石栏边那个透着冷冽危险味道的军官远一些,在他看来,那名军官肯定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张小萌哭成这样。

这一对年轻男女的气场正在沉默回味之中,忽然却多了一个扰局之人,张小萌背对着侧门,还没有查觉,许乐却是冷冷地看了那名中年人一眼。只不过一眼,那眼光中蕴藏着的冷意与狠色,却让那名中年人讷讷然停下了脚步,心头大寒,转头便向大厅走去。

“南明秀是南水领袖的儿子,我今天做他的女伴是组织的要求,你不要误会。只是最近联邦”

张小萌眼眸微红,望着他轻声解释道。她与他之间的故事太长太复杂,本没必要解释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许乐往日阳光今日沉郁的面容,她的心便格外慌乱,总觉得应该说清楚。

“不用解释什么。”许乐静静地看着她清丽的容颜。

张小萌心头微黯,旋即强颜一笑,瞬间这笑容却变得格外的温柔,因为许乐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抚了一下。

“去年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很生气。”许乐有些缓慢地收回手来,说道:“不过施公子提醒了我,如果我生气多于喜悦,那岂不是说我盼着你去死。”

“你应该生气。”张小萌走出半月形的灯光,走到他的身边,静静地依着他的手臂,说道:“隔着大街,看着你在人行道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心会痛成那样。我一直想当面问你能不能原谅我,可后面才想明白,我有什么理由让你原谅”

她偏过头来,有些酸楚地望着许乐的侧脸,倔犟地微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最讨厌别人骗你。”

许乐曾经在沈教授的墓前对林远湖说过,一个也不原谅,如今林远湖也变成了墓中冰冷的存在。对于张小萌,他不认为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只是世事造化以及彼此各有不同的执念,然而感情之中本来就容不得对旁的事物的执念,哪怕是所谓信仰,更何况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秋夜的寒风中,他感觉身体有些冷,低头望着身旁的女孩儿,声音微哑说道:“记得在铁塔上我们说过什么吗我从小所盼望的爱情,是不能被任何东西所牺牲的,如果筹码同样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会尝试着一同把握,毕竟现在没有几个人还会问母亲和妻子掉河这种愚笨的问题了。”

他的语气渐渐认真起来,带着一丝痛楚地自嘲说道:“我要的感情,是绝对自私自利的那种说来可笑,我还会给自己设定障碍题,来判断什么叫爱情。那时候在梨花大学我就想着,不管你是反政府军的间谍还是什么,我都会如以往那般,我也奢望,哪怕我是一名叛国贼,你也会一样地爱我,当时的我,总以为这样的感情才是真的。”

没有多少年轻的男女在经历了他们这样的故事之后,还可以在秋夜露台上,如此认真而诚恳地剖析自己的心理。或许许乐天真,或许张小萌幼稚,或许他们在机场大巴上的相逢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或许张小萌做了很多伤害许乐的事情,但归根结底,他们能在如同星辰般浩翰的人海中相遇相爱,正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其实都是极相近的人。

“从来都是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从来都是我一次次地伤害你。”张小萌微带怅然,然后抬起头来伤感说道:“对不起。”

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说道:“这是今天的第二句了,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最不喜欢听你说对不起。”

“嗯。”张小萌俏皮地抿了抿嘴,只是配上那双红红的眼眶,看着有几分凄凉。她的心中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却因为许乐此时的平静,藏着很多的辛酸与难受。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以免自己的情绪失控,抱住身旁的男孩儿大声哭泣,强行转了话题,轻声说道:“你要上西林”

许乐想到白水司那个古怪的安保任务,摇了摇头说道:“终究是要去的,只是可能时间还没有定。”

“你是联邦军方重点培养的人才。”张小萌轻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两年间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战场上总是万事小心一些。这两年我在青龙山见过不少战事,知道那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问题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一笑,没有告诉许乐自己可能明年也会被调去西林。在她的心里想着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再去奢求什么,所以沉默,然则想到能与自己喜爱的男人去共赴时艰,这大概也能算是某种幸福吧。

许乐听出了这句平静话语里的深切关心,心头微微一颤,只觉扑面夜凉秋风如昨,天穹双月光晖如昨,如梨花,如梅园公寓的雪,忍不住用微沙的声音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的心里,我究竟”

露台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几个宾客快步地走了过来,当头一人正是那位南水领袖的公子南明秀。穿着一身怪异军装的他一脸震惊,快步走到张小萌的身边,看着女孩儿哭红的眼眶,伸手抓住张小萌的上臂,大声说道:“小萌,出什么事了”

就在南明秀的手指触到张小萌上臂的那一瞬间,许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脏上起了根根毛刺,十分恼怒,眼瞳急剧缩小,一掌抽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南明秀的手背上出现一道红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他大感震惊,望着许乐愤怒喝斥道:“快放开她”

来到露台的人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他们在大厅内得到那名中年人的报告,才知道被他们邀请前来谈话的张小萌,竟在露台上哭泣,似乎是受了某人的马蚤扰。

他们很清楚南明秀对这位被好事者称为青龙山之叶的女孩儿的意图,自然要满足他的护花欲望,急忙来到了露台,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站在阴影里的这名军官,竟是沉默着毫不客气地动了手。

在这位领袖公子看来,这名军官一定是马蚤扰了张小萌,他站在道理之上,而且目前联邦政府都有求于自己的父亲,自己在首都星圈内自然横行无阻,谁敢不让自己三分

“我警告你”南明秀冷冷地望着许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缠着张小萌,不然我会让南水领袖很后悔只生了两个儿子。”许乐望着南明秀说道。

露台上的众人大哗,不明白怎么台词好像说反了而且这名军官究竟是谁,看样子明知道南明秀的父亲是谁,也敢在这种敏感时刻口出威胁。

“放肆竟敢对南公子如此不礼貌。这是什么场所,把军营里的那套混帐东西收起来”

露台后方传来一声恚怒的喝斥,说话的人是议会道德委员会主席,资深议员锡安,此时大厅里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露台上的冲突,这位德高望重的议员先生刚好在附近,又看到了许乐动手的画面,不悦地教育道。

许乐往前走了一步,将张小萌拦在自己身后,眯着眼睛看了这位真正权高位重的大人物一眼,说道:“怎么想给我戴一顶破坏联邦和解的大帽子”

此时灯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将那身笔挺的中校军服照的异常清晰。此时露台侧门处的众人,才看清楚了这名军官的容颜,也看清楚了他的肩章。

众人皆惊沉默,联邦里这么年轻的中校只有两个,无论是其中哪一个人,似乎都有足够的背景和实力表现出如此强势锡安议员压上再大的帽子,只怕都压不皱一丝他们的眉头。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四十九章 老情人

被需要的程度决定价值,当联邦在浩翰的宇宙中没有发现任何敌人时,军队对于这个社会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然而随着帝国在晚蝎星云那边忽然出现,所有的一切发生了变化,军方的声音在联邦内部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尤其是随着费城那位军神的横空出世,联邦军人在民众在社会上受到普遍的欢迎与尊重。

联邦的军事力量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短短的几十年间,军队疯狂地增编,甚至因为增编的速度太快,导致编制和军衔有些混乱。但无论怎样混乱,这名军官肩上的两杠两星,依然让流风坡会所的宾客们感到震惊与错愕。

联邦军方只有一位少将师长杜少卿,其余的师长全部挂的是上校军衔,而露台上这名军官,明显才将将二十岁左右,如此年轻,怎么就成了中校

有资格出现在酒会上,此时出现在露台上的人们都有各自的信息渠道,只不过是刹那失神,他们便反应了过来联邦里如此年轻的中校军官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是李封,另外一人叫做许乐,前者是联邦军神李匹夫的亲孙子,而很多信息渠道说明,后者似乎与费城那位老爷子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果按照联邦政治体系扳着指头算,议会道德委员会主席锡安先生,毫无疑问是可以排进前二十位的真正大人物,可此刻当许乐说了这句话之后,老议员忽然觉得心头一闷,竟是说不出话来。

前年李封闯入议会山,打的就是锡安议员办公室的人,这位权高位重的议员一直记得那令他无比愤怒的一幕,李疯子不是真的疯子,自然不敢对他动粗,却把他的几名幕僚秘书揍成了猪头。没有任何媒体胆敢报道此事,谁知道以讹传讹,竟成了李疯子痛打议员的故事。

锡安议员看着许乐,心情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费城出了个李疯子,便已经闹得他颜面扫地,这个叫许乐的中校倒没有什么疯名,但像他这种大人物,自然很清楚此人曾经做过一些什么。

露台上并没有变得绝对沉默,众人神情复杂地看着灯光下的许乐,人群后方传出轻声议论的声音。

“这就是破了铁七师的许乐”

“听说李封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知道他和费城那边究竟是什么关系。”

南明秀注意了身旁众人的异样眼神,却没有听到这些议论,只是有些愤怒地猜想,在张小萌身前的年轻军官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敢一句话把这位老议员都顶了回去。但看着张小萌安静地站在许乐的身后,他脸上的阴沉之意便越来越浓。

露台后方的大厅内,在一株常青植物的遮掩下,利修竹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这场风波,英秀迷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这两年里与总统大选有关的那些故事。

他身旁的林斗海狠狠地望了露台上的许乐一眼,说道:“不出去”

从在港都第一次见到许乐,以及后来在首都大学旁的夜总会,再到去年冬日的流风坡会所,这位林家的继承人每每看到许乐,便会触一次霉头,丢一次大脸,去年此门中,他甚至被许乐一个酒杯直接砸的鼻梁出血。

身为联邦七大家的继承人,林斗海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敢有人如此轻慢甚至是侮辱自己,更何况是许乐这样的小人物。

然而当时许乐的身后有莫愁后山那位夫人,如今那位夫人或许舍弃了他,结果他却又攀上了费城李家这座高山。林家不敢惹的人很少,偏生莫愁后山和费城湖畔那两家,恰恰都是他们绝对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每每想到此点,林斗海便不禁无比痛恨许乐此人的狗屎运气。此时看到此人似乎得罪了锡安议员和青龙山的人,他不禁感到幸灾乐祸,准备去横加一手。

“我们出去做什么”利修竹端着酒杯,看着露台上的人群,自嘲一笑。像他们这样的千世之家子弟,很少有人会像林斗海这样愚蠢不堪,不知道低调两个字如何写,更是连一些大势都看不清楚。

七大家的二代子弟们不可能喜欢甚至有些隐隐鄙视南明秀这位青龙山领袖的儿子,此时露台上站在南明秀身边的都是一些帮闲的公子哥。

“李疯子也不过打了个议员,许乐却是敢杀议员,这差别就太大了。”利修竹微嘲说道:“锡安议员这时候只怕正在想,到哪里去找一个台阶来下。”

锡安议员是大人物,他站的太高,所以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台阶走下来,他并不是南明秀这种来自青龙山的宾客,可以时时扮演一下革命者的粗俗直接,更没有办法就此拂袖而去,所以哪怕明知道面前的年轻中校是那位老爷子用心培养的人物,沉默片刻后,依然要用一种长辈的语气不悦训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为什么要和远道而来的客人发生冲突”

许乐的眼睛微微一眯,大人物既然没有把那顶帽子扔过来,自然是想等着自己接话,然后渐渐地把这件事情化开,政客的老辣持重在这一刻展现无遗。

“我在和朋友聊天,结果忽然有人冲过来打扰,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许乐回答道。自从倾城军事监狱里与那位老爷子认了远亲,他在联邦里便有了足够的背景与底气,但他更明白,像锡安议员这种真正的大人物,此时愿意做出某种退让,自己如果还要咄咄逼人,只怕那位老爷子都不会同意。

锡安议员面色微霁,轻轻地嗯了一声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不料南明秀阴沉地插了一句话:“朋友我只看到你在马蚤扰我们青龙山的女军人。”

锡安议员表情不变,心情却是低沉了下去,他的第二句话已经不着痕迹地做了梳理与软化,面前的许中校也很有礼貌地给予了回应,眼看着自己便能砌成高高的台阶,然后轻身远去,谁知道这个愚蠢的领袖儿子,居然在此时极不合适地加了一句话。

“我看这应该是误会,都是年轻人的事情,说开了自然也就开了。议员先生,我来晚了一步,还要麻烦你替我介绍一下金委员长。”

就在露台上气氛怪异,众人沉默不安的时候,忽然侧门处响起了一道清晰而温婉的声音。人群分开,露出了后方一位少妇。这位少妇眉眼柔顺,看上去便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偏生偶尔流转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令人生不出太多抵触情绪的骄傲之意。

能在此时此地发话的人物自然不是小人物,许乐的眼瞳微缩,认出了这位少妇是多年不见的钟夫人。

钟夫人望着许乐微笑点头示意。

锡安议员微微一笑,便随钟夫人离去。以对方的身份,随意一句话便可以搬来做极高的石阶,这位老辣沉稳的议员,自然不会再在这片露台上立于风中感受寒意不安。

看着远去的议员背影,南明秀微微一怔,感到自己受到了忽视轻蔑与羞辱,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他身旁那位穿着对襟复古装的中年人,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他阴沉的脸色微微一僵,却是强行忍了下去。

青龙山反政府军一部将要调往西林作战,而那位夫人却是那头老虎的妻子,更何况西林钟家是七大家中唯一握有兵权的家族,那头老虎即便连总统的面子有时候都不怎么愿意给,更何况是青龙山的面子。

南明秀这位领袖公子虽然骄横蛮戾惯了,却也知道那位夫人是不能得罪的人物,然而他心头的阴沉愤怒,却因为锡安议员的离去变得更加深沉,他望着许乐背后的张小萌,冷声说道:“张小萌同志,我想你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与这位联邦军官之间的关系。”

虽说联邦和解已成定局,但被称为青龙山之叶的张小萌,却与一名联邦军官之间有诸般复杂的关系,组织上会怎样看待张小萌,她将来在青龙山里如何自处

南明秀的这声发问,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阴险与狠毒。许乐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快要根根竖起,垂在身畔的拳头缓缓握紧。

“南秘书,请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一直沉默的张小萌,走到许乐的身边平静说道:“我隶属于四科,一,不受你管辖,二,我的级别比你要高,我为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先前张小萌一直安静看着露台上的幕幕戏剧,之所以没有开口解释,是因为她相信许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她愿意让许乐解决这个问题,而许乐所展现出来的某些信息,让她为他而感到高兴安慰甚至有些骄傲。

然而南明秀阴险的发问,让她十分生气,她更不想许乐因为痛打领袖的儿子,而被联邦军方问责,所以她平静地站了出来。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任何一句平静的反问,都让南明秀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分。

南明秀在青龙山并没有什么具体职位,如今名义上是金基范委员长的秘书,只不过他是南水领袖最疼爱的儿子,所以往往无耻地以组织代言人自居,张小萌冷静的反问,竟是让他完全无法下台。

张小萌安静地看着露台上的众人,又抬头望着许乐微微一笑,说道:“但我不想让你们误会他事实上,是我来露台上找的他,他是我的前男友。”

许乐看着南明秀惊愕的脸,心中生起无穷厌憎,轻声加了一句:“前男友也可以说是老情人。我们老情人叙旧,关你什么事”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第五十章 枪口里才能喷出轻风淡云

关你什么事不是关你屁事,整句话平常说出,一个脏字都没有,明明话里隐着的是年轻雄性动物看着窥视自己曾有过的温柔时本能生出的尖刻小心思,甚至还有那么一层下作的意味,却偏生带着股黄葱般生辣的凛冽劲儿,一气呵成,淋漓尽致,一丝小家子气都研磨不出来。

前女友,老情人,总之我与她是亲近的,露台上的其余是多余的,你们来我的地盘打扰我,我又何须隐忍着不放肆,让自己不爽。在作训基地里,许乐敢逼着杜少卿不敢发飙,那一番长谈之后,他竟难以言喻地染了几丝军营里的大气,与那位从未谋面的西林老虎多了几分共通的感觉。

此番露台之上多是帮闲公子,冷眼旁观的成功人士,比杜少卿这种铁血师长差着数万光年的距离,许乐这句话铿锵着迸了出来,看热闹的人哪里还有脸看,认出他身份背景想亲近的也必须另谋时间,瞬时间,众人便被吹的雨打风消四处散去,只剩下廖廖数人,就连那几位帮闲的公子哥,都有些不甘不愿却不敢留下地离开了露台。

南明秀一脸阴沉站在露台正中。先前那瞬张小萌的话等于是扇了他一记耳光,许乐的后一句话更是直接将他扇到了地下,身为青龙山领袖最疼爱的儿子,他何时何地受过此等羞辱

虽然明知道面这位中校军官肯定大有来头,但南明秀毕竟是在青龙山野惯了的人物,绝不甘心就这样悻悻然丢脸离开在那片大山之中,并没有什么宪章法律,只有中央委员会的章程和某些叔叔伯伯的声音大小作为办事的依据说起来南明秀虽然嚣张骄横,是施清海和张小萌共同认为的蠢货,但也不是一点头脑也没有,所以他决定找寻一个合适的方法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亲切教育革命意志有些不坚定的张小萌同志,严厉收拾这个联邦无耻当权者的狗腿军官许乐。

心意定,退意起,南明秀气极而笑,准备说几句什么便离开。谁知道许乐看着他的笑容加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可笑”

一应领袖公子的风度作派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来,便被许乐这看似平和实则辛辣的一句话堵了回来,南明秀只觉心口一闷,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愤怒地抬起头,指着许乐的鼻子说道:“联邦的军官难道都”

许乐依然没有让他说完整句话,说道:“上一个用手指我鼻子的人,他的手指像脆箩卜一样地断了。”

这说的是真事儿。在港都某间咖啡屋内,邰家安排的某位果壳主管就曾经轻蔑地用手指指着许乐的鼻尖,结果被白秘书轻轻一握,狠狠一掰。

有一种说法是杀人多了身上有杀气,这种说法大抵是不确实的,只不过是见多了生死,见多了大场面的人,自然能做到视白骨为枕,视活人为尸,气吞万里如饿虎,心念不动若明月大江。将什么事情都看的淡了,自然无所畏惧,自然令人畏惧。

逃出东林三年后的许乐,经了这么多的故事,虽然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但骨子里总多了几丝这等味道,更何况他说的是真的,所以这并不是纨绔子弟用来斗狠争胜的口头威胁,而是充满了一种确定感和真实感说断你手指,下一刻你的手指便真的可能断了。

南明秀在青龙山长大,却没有机会见过枪林弹雨,真正的契阔战场,他怔怔地看着许乐,听着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感受着对方身上那种令人心悸的微冷平静意,竟是下意识里心头微缩,身子一颤,将手臂放了下来。

被一句话吓的把手放了下来,领袖公子的脸上一阵火辣,似乎是被对方扇了第三记耳光,五官甚至愤怒的都有些扭曲。

这张脸有些不大好看,所以许乐没有看,眼角余光在窗后看到了利修竹与林斗海的身影,对他说道:“你以为那些世家子弟真的愿意亲近你不,他们从来不会真正地瞧得起你。在过去那些年中,他们的家族无比希望你的父亲暴死结果现在却成为了你的朋友。你不觉得这是件很荒唐的事”

他眼睛微眯,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夜的空气,凉沁沁的很是舒服,除了心中一闪而过对白秘书的回忆外,因为与张小萌的重逢而生出的诸般复杂心绪,在这一刻终于因为发泄而变得清明了许多。

羞辱厌憎的人,也许就是获得美好心情的最佳途径,许乐这时候想到先前在酒会上施清海说的风轻云淡,才隐约明白,心有底气不惧人,自然便能风轻云淡。这和人们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有关,与实力有关,与心性的关系却最为密切。

不再理会露台上其他的人,许乐望着张小萌平静说道:“今后如果有麻烦你知道怎么找我。”

张小萌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轻袅袅的声音在夜风中变得有些微酸。她从石栏上取过他的军帽。

许乐微微一怔,低下了头。

她细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鬓角,保证每一道发丝都被夹在帽檐之中,不会凌乱,这才满意地放下了双手。这个姿式两个人站的极近,能够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然而却格外亲近。

许乐安静沉默地由她动作,然后微微张开了双臂。张小萌往前踏了一步,抱住了他,轻轻地靠在他的胸上,没有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下姑娘光滑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了露台。

露台上有人,但先前许乐和张小萌的眼中没有旁人,他们很自然地拥抱致礼告别,张小萌甚至都没有去看南明秀那张阴沉的快要闪出风暴的脸,只是像某个年轻男人那样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远离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

她在心底轻声回答先前许乐没有机会问完的问题:在我的心里,你当然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现在却可以让钟夫人出面相护,可以让锡安议员都不愿意太过凌厉。”利修竹看着消失在楼道口的许乐,静静地说道:“从邰家到李家,他凭什么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欣赏自然不是运气这么简单。”

林海准备反驳几句,然而注意到利大少爷似乎是在反省分析什么,并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联邦里的所谓大人物们,敬的是他的背景,畏的却是他的手段。手段不是说杀人的手段,而是别的东西,包括他的狠劲儿。这种不讲规矩的人物,就像你哥那样,只会让无数人头疼问题是你哥毕竟姓林,所以长辈们都必须表现出容忍宽良,而他呢”

林斗海的脸色变了变。

利修竹继续说道:“听说总统阁下也很欣赏他,话说回来,能把mx弄出来的天才机修师,偏生又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个下属”

“可去年你在这里说过,只要许乐这样的人物进入联邦的体制,便再也不会是任何威胁,因为他要按照规矩做事。”林斗海有些不赞同利修竹的看法。

“可问题是把他引入联邦体制的那位老爷子,本身就是联邦最大的规矩。”

利修竹敛去眼眸里那丝嘲讽的神情,利林两家世代交好,他也不想太过羞辱林斗海,只是觉得林家出了林半山这样的人物,怎么却又有林斗海这样的蠢货难道林家除了远房林远湖之外的所有底蕴风华,全部被那个破门子夺走了

“有枪的人,说话声音才够大,西林那头老虎如此,那位老爷子更是如此,他能控制的枪最多,他在联邦里说话的声音就最大,只要他一天不死,他仍然看好许乐,这个联邦,包括我们的家族在内便都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个小眼睛男人一步步向上爬。”

利修竹有些感慨和遗憾地说道。

流风坡会所山林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自动运行的洗碗机正在发着低沉的嗡鸣声。此间的肮脏污秽,四处横溢的泡沫水,和相隔并不远的煌煌大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然那些大有身份的宾客们,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里充满了生活苦难痕迹的老年洗碗工,收回了望向露台的目光,与他本人的气息完全相悖,似一位诗人般摇头感慨道:“人都说情人总是老的好,最是初恋忘不掉,你这位朋友和我这个学生之间的故事,真是让我这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