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53部分阅读(1/1)

大口子,血肉都翻了出来,鲜血开始渗出,虽然伤势不重,但看着显得格外恐怖。

战至此时,他一直稳稳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双脚始终只是在平面移动,就如同老树的深根一般,把所有的劲力全部都透进他的身躯之中,让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比以往显得更为强悍与准确。

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许乐一脚狠狠踩在一名保镖的手腕上,直接将此人的手腕跺断。

这名保镖腿上被砍了一刀,倒在了血泊之中,却依然没有放弃,但许乐没有给他任何偷袭的机会。

就在抬腿的同时,许乐手里紧握着的刀,就像是一条鞭子一般挥了出去,无可抵挡地砸中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公子哥的脸。

他用的是刀背,一刀之下,那名公子哥半张脸都破了,几颗牙齿混着血水喷了出来,那张起始嚣张而阴鹜的脸,此时只有惊恐疼痛和迷茫。

迷茫是因为这些联邦里嚣张成了习惯的年轻人,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眼前这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这些那么能打的保镖,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滚。”夜色中的虎山道口,年轻少尉手里握着刀,刀口上滴着血。从被车队堵截到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个字。

这些公子哥不是蠢货,保镖们身体上那些凄惨的刀口,已经说明了太多事情。他们的反应极快,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犯了大错,没有留下一句挽回颜面的话,异常迅速地扶起了地面上的保镖们,回到了自己的跑车之中。

联邦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实力上的差距太大,说什么都没用。这些年轻人最后没有抛下这些保镖,已经算是比较冷静。只是他们脸上的苍白之色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暴露了他们在许乐刀锋之下的真实情绪。

许乐没有再理这些人,虽然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痛,但他清楚,这些人只是被人利用的刀子,真正的角色还藏在后面。不,是藏在上面。

他回过身,抬起头向着山崖上面的夜色里看了一眼。

先前停车的时候,黑色汽车里的车载雷达和电脑分析,已经在光屏上面显示出来。山路上方有辆车,而直到此时,那辆车一直没有离开。很明显,那辆车的主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许乐脱下了衣服,后背处粘连的衣物破口与血肉摩擦,十分疼痛。他的眉毛皱了皱,却发现黑色汽车里的邹郁,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他将军装扔了过去,挡在了黑色汽车的玻璃上。他不想让一个孕妇看见那些水泥地面上的血水和那些血肉的残丝。

当军装还在空中飘浮的时候,许乐已经向着山崖处冲了过去。

那股熟悉的灼热早已在他的四肢里运转许久,强大的爆发力,让他突然发动的速度,显得是那样的惊人,水泥地面上竟是带出了一道烟尘。

邹郁震惊地霍然转首,看着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许乐,就像一个猛兽一般,倏的一声穿越了公路旁的绿地,一头扎进了虎山崖壁的灌木丛中。

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山崖灌木丛一阵摇晃,一个影子震起土屑,以极快的速度,沿着笔直的线条,向着崖上冲去,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想像。

邹郁双手扶在车窗玻璃上,睁圆了双眼,怔怔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她自幼在第三军区总装基地大院长大,这辈子见过的军人,比一般联邦公民在电视里见过的都多。她也知道联邦军方有些能力恐怖的尖兵战士,甚至还亲眼看过他们的训练,但她从来没有想像过,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够视悬崖如平地,像一只灵活的猛兽般,悍勇而高速地冲了上去。和许乐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邹郁自认很了解这个人,而且她很明确地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将来一定会让联邦里很多人刮目相看,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乐今夜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临海州体育馆事件的内幕细节,一直被详细封锁。邹郁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太子哥哥会说许乐救了自己一命。

在东林大区的时候,连绵不知多少公里的电子围墙,在宪章光辉的庇护下,在许乐的眼中,也只是稍微困难一些的障碍,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坡度虽陡,却依然可以落脚的山崖

许乐落在山坡,石块上的每一步都格外稳定,因为稳定才能保证速度和准确。他每一步踏下都会非常用力,然而每一步与山崖接触时所产生的反震力,却让他后背伤口的痛楚更清晰一分。

越痛他越愤怒,心里越冷静,表情越平静。从东林大区逃亡来到首都星圈,背井离乡,前尘尽忘,女友化为烟火,好友千里逃亡,留下一个孕妇所有令人难过的回忆和这两年来累积的压抑,在伤口痛楚的刺激下,终于变成了愤怒与暴发的欲望。

他自认是一个很平和的人,然而联邦里的不公平竟是如此之多,如身周的空气一般无法摆脱。沈老教授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光彩夺目的大人物们,便要夺取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今夜,甚至有人想要布局杀自己。

直到今天,许乐依然认为自己只是联邦中的一个小人物,然而小人物一旦被激怒之后,依然可怕。联邦有句谚语说道:匹夫一旦愤怒,君王亦要流血。

如今的联邦最强大的那个人恰好就叫匹夫。

几根尖锐的灌木尖刺,刺进他裸露在背心外的手臂,许乐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容,一脚踏上了山崖上方的公路,直接朝着那辆正准备打火的越野车冲了过去。

身体里的力量瞬间暴发,他双腿里的每一对肌肉纤维都开始挤压绞弄颤抖。片刻后,他便冲到了那辆越野车的车门旁,二话不说,刀尖斜斜向下,刺了过去。

喀滋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在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火花之中,响遍幽静的虎山道。

许乐手中紧握着的长刀,就在车门关闭前的那一瞬间,准确地刺了进去,车门与刀身摩擦震动,终于没能关上,而是弹了开来。

嗤。

沉默的许乐二话不说,将刀尖捅进了越野车驾驶位旁的位置,刀尖破开高能塑料,刺穿那些复杂的电路,伴着细微的电火花,成功地毁坏了越野车的点火系统。

他是一名天才的机修师,在东林大区香兰大道修理铺里,也曾经修理过汽车。如今的他,连机甲都能对付,更何况是一辆简单的越野车。

点火电路被毁,这辆越野车再也不能发动逃离。坐在驾驶位上的朴志镐,怔怔地看着离自己大腿不到十公分的寒冷刀锋,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正握着钥匙准备点火的右手,同时不受控制地快速颤抖起来。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山道的刀光下

朴志镐不想承认自己身处恐惧之中。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联邦里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三大军事学院的优秀学生,进入了果壳机动公司工程部,而且眼看着自己将要进入联邦科学院,甚至有可能成为林院长的学生,他的人生经历与成绩,足够为他提供强大的自信心。

他是一名年轻的军官,无论是近身技击擒拿,还是机甲作战,都是非常强大的人物。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讲,虽然越野车无法开动,但是他也不应该恐惧。

然而微微颤抖的两只手,让朴志镐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身边这个人已经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先前站在山崖往下看,那一片泼雪似的刀光,血花四溅,许乐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尤其是在血战之中的冷静,给朴志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是感到了危险,所以他才会选择马上离开。

可是对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自己,并且用一把刀断绝了自己所有退路,朴志镐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尤其是当想到传闻中,那天晚上在林园餐厅里,连李疯子都没有打倒此人,他的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了。

天上的双月全部都在云层之后,虎山道畔一片黑暗,只有山崖下方的灯光隐隐约约地照耀着万家安宁。车门轻响,朴志镐从越野车里走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许乐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把刀,看着刀锋上渐渐变成浆状粘稠物的血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说道:“怎么弄的这样狼狈”

聪明人都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这样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当朴志镐一脸苍白的时候。然而朴志镐依然这样说了,因为他必须赌一赌,面前这个叫许乐的年轻蹲坑兵,有没有胆量。

“谁派你来的。”

许乐看着朴志镐的一头金发,微微低头,握着刀柄的手指却紧了紧。看见朴志镐,应该就能猜到背后的势力,聪明人应该不会再多问,可是他依然问了。

朴志镐有些艰涩地笑了笑,开口说道:“问这些没意义。刚才在公路上,你连那些想杀你的人都没有杀死,自然也不会杀我,既然你不会杀我,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在真正强大的势力面前,你只是个小人物。就算你再能打,只要他们一句话,你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许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头依然微微低着,片刻后说道:“我一直想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很可惜,联邦没有给我这种机会。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杀过人了。”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很从容,就像是在对朴志镐诉说怎样解答春季招募考试里的习题。然而正是这种从容的语气,却让朴志镐刚刚才好转一些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错了。”朴志镐苦笑着说道:“我真的错了,刚才就不该熄火,至少也不应该把钥匙拔下来。”

这是一句真心话,这是致命的错误。

既然是借刀杀人,便没有出现在现场的道理。朴志镐错在以为自己躲在山路之上已经足够小心,却没有想到许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自己,并且一刀断了自己的后路。

到了此时,他才隐约明白,自己执意站在虎山道山崖上看着这幕的发生,不是为了处理什么突发情况,只是他下意识里依然难以忘记果壳春季招募考试里的那一幕,他想亲眼看着许乐这个好运气的蹲坑兵,在水泥路面上断腿辗转,痛不欲生

利修竹也犯了一个错误,他自以为高估却依然低估了许乐。

联邦七大家里,铁算利家以算无遗策著称,然而这位利家的正统继承人眼中的小人物许乐,却不是一个可以按照常理推论的家伙,许乐是一个闯入联邦上层圈子的异类,像块石头那般硬且执着,他的力量不在于什么邰家,也不在于什么国防部部长女婿,而在于他脑海中的知识和身体里的力量。

面色苍白的朴志镐,喃喃自语错了,微低着的眼眸里却是越来越平静,他不知道面前的许乐会不会忽然动手,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敢说什么,日后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条死路。

他的双手在身侧颤抖着,似乎是因为恐惧,然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只是想让自己的手显得更自然一些。

距离腰上的手枪还有几公分的距离,以自己在军事学院里最快的拔枪速度和射击成绩,面前的许乐,就算真的有像李疯子那样恐怖的实力,也只有死路一条。

许乐的头也微微低着,他没有注意到朴志镐遮掩着的眼神变化,也没有注意到对方面部神情逐渐平静,因为在东林大区的矿坑里,封余大叔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盯着对方的手。

朴志镐颤抖的双手忽然动了,闪电一般侧身,掏出随身的手枪。

许乐也动了,右手紧握着的长刀劈下,亮起一道刀光。

嗤的一声,朴志镐的右手伴随飙出的血水,脱离了他的手腕,和那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枪,一起落到了水泥地面上。

这名前程似锦的联邦新一代优秀军官,静静地看着自己断枝一般整齐的手腕,看着上面汩汩喷涌的鲜血,看着断腕处那些刺眼的骨白和血肉丝络,眉头拧了拧。

朴志镐没有想明白许乐的刀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对方就敢这样不讲道理地挥了过来,难道从一开始的时候,对方就下定了杀死自己的决心在这一刻,他根本没有想到,是自己想要掏枪打死许乐。

直到此时,断腕处那道清晰而令人疯狂的痛楚之意,才传进了他的大脑,令他痛不欲生,令他直欲哀嚎。

然而他痛嚎不出来,因为一道浅浅的血线出现在他的脖子上,血水开始从那道线往下渗漫,看上去就像是被割了一刀的白色包装番茄酱罐子。

朴志镐痛苦而困难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许乐的脸,直到要死的这一刻,他依然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像自己这样注定要名动联邦的人物,怎么可能死的这么早怎么可能在虎山道上死的如此无声无息

他这一扭头,脖颈处那道血线里的血水流淌的更快。

他用左手和只剩一只手腕的右手死死地捂着咽喉,却阻止不了生命随着血水流失,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乐看着地上朴志镐的尸体,心情有些怪异。

他不是一个使刀的高手,先前那一刀斩下,只是情况危险下的下意识反应,刀锋冲着对方手腕,没有想到刀身先前被越野车的车门夹得有些些微变形,锋利的刀尖竟是掠过了对方的脖颈。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年纪还很小,那天夜里钟楼街后方的垃圾场下着大雨,那根尖利的液压管,握在手里是那样的轻。

在临海体育馆地下停车场内,许乐也杀了好几个人,可那毕竟是在战斗之中,不像今天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朴志镐,如此清楚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许乐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想做个好人,可是好人也会杀人吗这是哲学问题,他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看着公路地面上朴志镐的尸首,没有呕吐的欲望,没有自责,只是有些惘然,便是惘然也不过持续了三秒钟的时间。

他转身而走,直下山崖。

“系好安全带。”

许乐对身旁副驾驶位上的邹郁轻声说道,他此时已经脱掉了身上沾着血污的背心,从后车厢里找了一件备用的衣服套在身上。然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在车厢密闭空间里,依然显得那样的刺鼻。

邹郁静静地看着他,双手小心地捂着隆起的腹部,面色微白,眼瞳明亮,她不知道先前许乐冲上山崖去做了什么,可是看着许乐故作镇定的表情,嗅着那丝不祥的血腥味道,她能隐约猜到。

这是一个神秘的家伙。

“我送你回家。”

黑色汽车快速地驶离开了虎山道,没有驶向他们居住已久的简单公寓,而是调转了方向,向着二号高速公路尽头的首都特区驶去。

“出什么事了”邹郁微垂眼帘,轻声问道。

“我杀了一个人,也许再过一会儿,我就会被联邦通缉。”

许乐看着车窗前方高速公路上那些不停闪动的夜光标志,沉默片刻后说道:“朴志镐,上次利孝通和你赛车时带着的那个人。”

“和我有关”

邹郁怀孕之后,变得温柔了许多,尤其是那一双黑瞳里总是闪着多愁善感的光芒。但她当年毕竟是一个喜欢穿红衣的冷酷千金,听到许乐杀了人之后,眼眸里的震惊一闪而过,冷静地关心起事情后面的真相。

“不,应该是和实验室里的资料有关,那些人想抢沈老教授的数据,偏偏我拦在了中间。”

许乐手中的方向盘微动,顺着高速公路的标志指引,向着首都特区国防部公寓方向驶去,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晚上要去做些事情,而且我看以后很难再陪着你保胎了,所以只好先你送回家,希望你不要生气。”

难得听到许乐的这句话里多了保胎这个冷笑话,邹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神情凝重地看着许乐的侧脸,问道:“你想做什么”

“利孝通晚上一般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后,邹郁的眉尖瞬间极紧地蹙了起来,双手紧张地捂着腹部,叹息着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陪我去医院吧。”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访青藤园

刻薄妩媚的邹郁,恬静平和的邹郁,穿红色风衣的邹郁,穿着可爱孕妇装的邹郁,都是邹郁。

在听到邹郁略显突兀的要求后,许乐沉默啊沉默,没有在沉默中愕然,反而是嘴角一咧,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尽兴而笑。

对许乐这名东林孤儿而言,联邦是充斥着钞票味道与金属机械气息的冷漠世界,然而被人关心生死总是极好的,邹郁下意识里说的这句话,自然是在担心许乐,许乐明白这种担心,心情从先前的低沉郁郁之中摆脱出来,很认真地说道:

“谢谢。”

除了谢谢,许乐没有再说别的话来回应邹家大小姐的关心,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汽车前方在黑夜里不停伸展的道路,面容平静里透着股决心已定的味道。

车厢内的沉默维系了很久,邹郁眼帘微垂,睫毛轻轻地搭在白皙的肌肤上,她知道身旁的这个家伙看似沉默而乐观,实则骨子里一直有股谁也咂摸不明白的拧劲儿,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大概这个世界里没有谁能阻止他。

以往的邹郁,肯定不会关心许乐的生死,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许乐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小人物,然而望都公寓数十昼夜,便是垃圾场里的两只野猫,或许都会生出一些相濡以沫的感觉,更何况是两个真真切切的人,所以邹郁决定帮许乐分析一些事情,看看能不能帮到他。

“我们必须弄明白,利家为什么会想到对付你,来保证实验室数据的流向。新一代机甲的研制肯定是联邦军方目前的头等大事,但铁算利家是联邦的金融巨头,不可能忽然转到技术领域去。”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车窗侧边快速后掠的青丘,说道:“在那些人的眼中,你只是个小人物,没理由会对你动手。除非利家错误地判断了我和你的关系,担心你会把实验室里的数据,交给我父亲或者是邰家。”

见许乐没有回答,邹郁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利家一直在暗中支持京州州长罗斯和麦德林议员这对搭挡,正好与邰家相冲,我想这件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听到麦德林议员这五个字,许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身上的血腥味此时已经被黑色汽车里的自动空气调节装置冲淡了许多,然而在这一瞬间,似乎又浓了一些。

“以前我们分析应该是联邦科学院想抢新一代机甲研制的功勋,眼下又多了一个利家。”邹郁没有感觉到许乐心情的变化,微微蹙眉说道:“在总统竞选中,林院长确实是个变数。”

如果许乐知道邹郁对当前局势的判断,竟是如此地接近事实,他一定会非常佩服于这个年轻未婚妈妈的政治嗅觉。

从青春期初期起,邰家那位夫人无数次下午茶培养出来的女子,在那副骄横冷漠的面容下,关于政治方面的点滴智慧,总也要聚在一起,变成某种资本。

然而此时的许乐已经不在乎这么多联邦上层的政治倾轧与阴谋,他是个小人物,就有小人物的行事手法。所以他只是忽然开口,再次重复问道:“利孝通晚上一般会住在哪里”

发现许乐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分析,邹郁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豫,淡淡说道:“如果你想夺回来的实验室数据,真的和大选有关,我劝你放手。”

“联邦科学院与利家,这是知识霸权与金钱魔力的完美结合,而且如果像我猜测的那样,牵扯到了总统竞选”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就像是拦在高速公路上的一只癞蛤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再说了,你找利孝通能有什么意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心里话,对于许乐这种平静诚恳之中藏着无穷拧狠的性子,她早已生出欣赏赞叹之意,然而联邦这个社会只在乎实力。

金钱地位权力甚至是军队中的势力,都是实打实的实力,但实力却从来不会包括个人的武力,除非那个人的个人力量能够像费城李家那位军神一样,凌驾于一应规则之上。许乐再如何能打,现时阶段的他,距离高高在上的七大家和联邦科学院这种庞然大物,依然有着无数个星系的距离。

“甚至邰夫人都会在这件事情上面表示沉默,一来你并不是邰家的人,二来这是利家的计划,她或许能感觉到其中的巨大利益,但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做出破坏对方计划的决定。”

“联邦七大家共存数万年,靠的不是年年战争,而是彼此之间的妥协与共存,说到底,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在政治界挑选的合作者可能不同,但他们不会因为这些分歧,就轻启战端。”

“联邦七大家,至少已经拥有了几百年的和平,彼此之间的联姻也并不少见。你是许乐,你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你不姓钟,也不姓林,更不姓邰你怎么可能和姓利的家族抗衡”

“如果你真是我的男人,或许这件事情还有些转机,不是说你可能把实验室里的数据抢回来,而是指你不会被这件事情拖累进监狱。”

邹郁再没有一丝隐瞒,直接将所有的可能性分析给他听。许乐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那双不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缓声说道:“最开始在沈老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自己可能是遇着了一个怪人,还曾经非常自嘲地想到,总不可能这个怪人会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关门弟子,把所有衣钵传给我。”

“没有想到的是,沈老教授在遗嘱里居然真的把那间实验室给了我。”

“且不说实验室里的数据,对联邦第一代机甲的作用,能够让沈老教授死后,依然能被联邦里的普通公民们永远记住”许乐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说道:“就算那间实验室里只有几张破纸,我也不会让别人把这几张破纸抢走。”

邹郁沉默,明白了许乐的意思,就像数万年前那个遥远的皇朝时期很出名的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这句话用来形容许乐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如何精准,但情绪上没有太大的差异。对于逝去老人那种毫无来由的信任与重托,除了还赠以毫无犹豫的坚持以外,别无它途。

联邦七大家和那些政客可以玩弄权谋,彼此妥协或退让,在此处让你三分,在彼处谋取默认中的权益,这都是手段。而许乐没有玩这些的资格,也没有这种想法,他无路可退,只好一路向前。

黑色汽车停在了国防部西山大院侧门处,阴影里全副武装的军人正在站岗,没有任何人向这辆汽车投来注视的目光。邹郁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许乐一眼,说道:“匹夫一怒,也要怒的有理由,知进退。朴志镐虽然是他的人,但这件事情并不见得就是他做的。”

许乐受教,低头应道:“明白,你放心。”

邹郁叹了口气,隐约看着西山大院内有人影走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轻声地说了一个地址,然后认真地看着许乐,说道:“你要记住,我的预产期还有几个月,你既然答应了要照顾我,就要安安全全地回来。”

许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丝睽违已久的淡淡伤感,如果真和联邦科学院和利家正面对抗,刚刚杀了人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再回到望都那间简单的公寓

黑色汽车离开了国防部西山大院,向着邹郁提到的那个地址驶去,从后视光屏里看到邹郁已经被一位中年妇女和邹侑接了过去,他放下了心。

在首都特区时而安静时而繁华贵气的建筑间行驶,许乐思考片刻之后,用车载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片刻后,他听到了靳管家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

“邰之源说,如果我碰到麻烦,可以给你打电话。”

许乐的右手握着流线形的话筒,他是一个诚挚朴实的年轻人,但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迂腐的家伙,当初首都太空港,钟夫人的那张名片一直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充分说明,在某些特定时刻,他愿意低下头,去寻觅这些真正大人物们的帮助。

危急关头,还要一味的清高自诩,不求外力,单刀厮杀,那是愚蠢,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

然而听着话筒里靳管家微微清淡,像极了兑水果汁味道的回话,许乐的表情渐趋凝重,脸颊旁的话筒似乎也冰冷了起来。

明天向邰夫人汇报

许乐在电话交谈中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将邹郁的推测以及自己想要保护的实验室数据的重要性说了出来,可是那位靳管家依然清清淡淡地回着话。

联邦七大家,事涉铁算利家全力以赴想要获取的利益,靳管家自然不能对许乐做出哪怕一个字的应许,这是许乐能够想到的事情,只是那种语气,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明天来不及了。

虽然三部主任今天白天说,要到后天,实验室才会被封存,但许乐清楚,朴志镐的死讯一旦传开,自己很难再进入研究所,而对方也一定会加快攫夺实验室数据的脚步。

如果不出意外,那名明显有科学院背景的研究所技术主管,明天清晨便会拿着董事会的书面命令,直接接管沈老教授的实验室,将里面关于量子可测方面的一应数据全部移走。虽然这一点明显违反了沈老教授与研究所当年签定的协议,更是与许乐现在手中那份沈老教授的遗嘱相冲,可是面对着联邦科学院的压力,许乐根本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一股浓郁的失望和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许乐的大脑。他靠着车门,深深地吸了一口三七牌香烟,直至烟卷的火头熏热了指甲,他才醒过神来,看着脚下不远处那片清静贵气的园林建筑,舔了舔嘴唇,从身边的车窗里抽出那把明亮的长刀。

利家七少爷利孝通,朴志镐的主子,此时应该就在这片被首都公民称为青藤园的园林建筑里。

青藤园东南角,一道人工流水九曲而行,不知行了多少年,有沉积腐土坠下水底,老树虬根探出土堤,春日花树无序密植于堤上,两轮明月探出云端,轻照树梢。

在这一片美景的后方,是一幢单独的建筑。建筑的外表并不如何显眼,但那些仿古风的勾角飞檐,虽然谈不上如何显露此幢建筑主人的气质,但至少展露了这个主人的经济实力。

这是青藤园最好同时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住在前方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知道这幢独立建筑是谁的。联邦七大家生活在联邦之中,却像云的影子一般,从不轻易展露真容。

窗下有花,窗上有花,床上幔纱有花,床上白玉一般的女子娇躯上也有两朵显眼的红花。

利家七少爷利孝通,心满意足地从那名女子身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女子丰润的臀部,几句轻笑之后,将她赶去洗澡,而他则是披了一件深色的睡衣,来到了窗边,看着窗上窗下的花,微微出神。

他是一名惜花之人,然而身周花儿太多,所以很自然地成了一位花花公子,也就是前几个月对邹家那位千金动了些心思,才收敛了一些,只是没想到那位习惯用骄蛮掩饰落寞的大小姐居然怀孕了,利七少在黯然之余,又回复了原初的花花生活。

今天下午,利孝通查到了一个令他愤怒的情报,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虽然在那个女人面前依然表现的温柔得体,可是一旦欢愉过后,他便自觉有些落寞与悲哀。

他是利家的七少爷,可是在那个漂亮近妖的男人面前,始终没有什么光彩,那个人根本不用抢,自己看中的人便会纷纷弃自己而去,投入对方的怀抱,只因为对方才是铁算利家真正的继承人。

一念及此,他深刻的五官,阴沉平静的眉眼中,那丝阴戾之色顿时浓了几分。

他本是一个极出色的人,随便站在花丛之中,他就像是一枝不驯的梅,任由天空雪云大动,暴雪袭身而不屑于动弹。也正是因为这种偶尔间会透出的冷,所以他在家族里得到了一个性情阴戾的评价。

只是长的有些阴沉,和性情又有什么关系利孝通皱着眉头想着,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被评为阴戾,那这些年他就刻意表现的阴戾一些,反正总也是抢不过那人,既然如此,何必再抢。

十六岁时,被铁算利家选定为第二序列继承人,那时的利孝通何等风光,只是这些年被打压下来,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干脆熄了心思,凭着利家那怎样挥霍也挥霍不尽的财富,流连于联邦各大星球的夜场欢所,开着那辆银色幽灵周游而落寞。

利孝通沉默地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微微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以及窗台上的那些矮矮花树。那个女人洗完之后便会离开,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这是他的规矩。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窗边的青色厚帘微微一动,利孝通的眼瞳微微一缩,双手下意识里向后伸去,却马上停止不动。

青色窗帘里出现了一截反耀着白色月光的刀尖,在这刻,那抹刀光竟是如此的刺眼。

几乎同时,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将手枪对准了窗帘后方,黑洞洞的金属枪管,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寒冷。

看到那个男人的到来,利孝通微缩的眼瞳渐渐放松,但他依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抹刀尖,因为既然那个持枪的男人没有直接开枪,说明对方认为窗帘背后那个拿刀的人,即便中枪,也有可能伤到自己。

利孝通最大的优点便是从不低估任何人,他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所以他一动也不动。

在青藤园后方的山上停留了很久,许乐才找到机会接近了这幢独立的建筑。被封余大叔打造出来的惊人实力,即便面对着军中特种精锐也不会畏怯的他,要悄无声息地突破那些防守,竟是如此的困难。他这才明白,联邦七大家果然不是一般的势力,即便连利孝通这样的二代人物,身周竟也有如此强大的安全力量。

趁着利孝通享受男女之欢的时刻,许乐偷偷潜进了房间,在这种时候,保镖应该不在房间内,这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令许乐感到震惊的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那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保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并且用枪对准了自己。

一丝令人警惧的危险气息,弥漫着整个房间。许乐缓慢地从青色窗帘后方走了出来,没有看身旁沙发上的利家七少,而是眯着眼看着房间门口拿着枪的那名中年保镖。

就算那个中年保镖手里没有拿枪,也是极度危险的人物。许乐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先前他根本没有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听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怎么会如此厉害

穿着深色衣服的中年保镖,此时也正静静看着许乐,他的右肩微垂,肌肉极为放松,手中的那把特制的手枪却是准确地随着许乐的每一步移动而移动,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抠动扳机,击毙许乐。

可是他没有,因为许乐此时的左手正护着自己的上半张脸,这个姿式看上去显得有些猥琐,而且一只手臂明显也不可能挡住子弹,但那名中年保镖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联邦七大家除了邰钟二家之外,其实并不如何担心后代子弟们的安全,因为那些家族子息繁多,敌对势力既然不可能通过这种方法给予这些家族致命的打击,自然不愿意用这种铁血的手法引来这些家族无休无止的报复。

可即便如此,这些七大家二代子弟的身边,依然会有负责安全的人员,尤其是像利孝通这样的第二序列继承人,不论他愿不愿意,都会有一名实力极为恐怖的高手,护在他的左右。

此时将许乐逼入绝境的中年保镖,正是这样的人物。

这名中年保镖面容寻常,但衣服下的身躯,却像一杆蓄力待发的枪,随时可能挣破束缚,割裂面前的一切,直取敌人的性命。许乐感觉到了这种威胁,所以他也不敢轻动。

在过往的日子里,许乐所见过最强的人物,应该算是那位胖子田船长和李疯子这两位,封余大叔这种怪物自然剔除在外。但或许是因为时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