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部分(1/1)

我不容分说,握住她手臂不放,那纱布缠地厚密,可依然有血迹隐然渗出。我心底又是震惊又是疑惑:“你的手……”我惊疑着,把目光投向那一碗浓黑的药汁。

陵容缓缓落下泪来:“是。那r我进来正巧听见温太医说以人r做药引姐姐的病可痊愈,所以才尽力一试。希望姐姐可以药到病除。”

我震惊之下唯余了感动,不觉湿了眼眶;“你疯了——那不过是温太医一句玩笑话罢了,怎么可以当真呢。况且我并不是什么大病,过些r子自然就好了。”

陵容摇头道:“我不管,我只要姐姐好好的便可。”陵容的泪一滴一滴落在裙上,化作一个一个湿润的圆晕。她道:“自姐姐再度得皇上爱幸后,我便觉出姐姐和我生分了不少,可是因为皇上也宠幸我的缘故么?”她的态度坚定而凛然:“妹妹在宫中无依无靠,唯有姐姐和皇上。若是因为皇上的宠幸而使姐姐生疏,妹妹我宁愿只要姐姐的。”

我叹息:“陵容,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只是……”

陵容没有再让我说下去,她哀婉的声音阻挡我的:“姐姐,眉姐姐已经和咱们生疏了,难道你也要和我生分了么?咱们三个是一块儿进宫的,我虽然比不上眉姐姐和你一同长大的情谊,可是当r在甄府一同度过的r子,妹妹从没有一r忘怀。”

陵容的话字字挑动了我的心肠。甄府的r子,那是许久以前了吧。陵容寄居在我家中,一同起坐休息,片刻也不离开,连一支玉簪子也要轮换着带。那样亲密无间。宫中的岁月,消磨了那么多东西,连眉庄亦是生疏了。我所仅有的相识久远的,只剩了陵容一个。

我真是要与她生分了么?

我握住她的手,道:“傻妹妹,就算你一心为我,又何必割r做药自残身体呢?”

陵容面上带着笑,泪珠滑落的痕迹曲折而晶莹,令人看在眼中无比酸楚,她一字一句用力道:“因为你不仅是我在宫中唯一可依靠的姐姐,更是我朝思暮想的人的妹妹呵。”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心跳的声音蓬蓬地厉害。这许多r子以来的隐秘揣测和惊心,步步为营的提醒和阻止,这一刻她乍然告诉了我,恍如还在梦里一般不敢相信。

我忙捂了她的嘴,环顾四周道:“你不要命了么——这话可是能随便说的?”

陵容笑得凄楚,那深重的忧伤仿若被露水沾湿了洁白羽毛的鸟翅,沉沉的抬不起来。她缓缓道:“一进了宫,我的命早不是我自己的了。”她凄然望着我:“原知是配不上担不起的,深宫寂寞,不过是我的一点痴心妄想而已。本来甄公子与少夫人门户相当,理当琴瑟和谐,我也为他们高兴。可是如今竟成了这样……”

她的话,重重撞在了我的心上,痴心妄想——我弹奏“长相思”时那一点记忆,算不算也是我的痴心妄想呢?可怕而又不应该的痴心妄想呵,除了玄凌之外,我是不该再想起任何一个男人的。

我怔怔出神一笑,片刻慨叹道:“我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呵。生是皇上的,死也是皇上的。”

陵容喃喃自语:“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她痴痴举眸,紧紧攥着自己手中的绢子:“那么我的心……是谁的?”

我惘然摇头:“心?也不是我们自己的。”

陵容看着我,静静道:“是啊。什么都是皇上的,心也是。那我就留出一点心,让我偶尔想想值得我想的人,想的事吧。”

她对哥哥竟是这样的真心,这些真心,一如她进宫前那一晚无声而孤寂的仰望。清冷月光下,她独自立于哥哥的窗下,凝望他的身影。我不忍再听,拉住了她,道:“把药倒了吧,我不能喝你的血r来治自己的病。”

陵容恍若未闻,目光只驻留在我身上,“姐姐,我是不会害你的。因为你是他的妹妹呵,也是唯一肯帮我的人。姐姐,你要相信我——这宫里,只有我们姐妹啊。”

诚然,我被打动了。那些曾经的疑惑和耿耿于怀的y影在她恳切的话语中渐渐消弭了不少。得宠如何?失宠又如何?我和陵容,都不过是这深宫里身不由已的女人中的一个。

我们没有身体,也不能完整保留自己的心。唯一残存的那一点,又牵挂着太多太多的情与事与人。该牵挂的,不该牵挂的,那样多。

我们能争取的,不过是帝王那一点微薄的轻易就能弥散的恩宠。为了活着,不能不争,不能不夺。我们所不同的,只是这一副很快就会老去的皮囊。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晚景或许会是一样的凄凉。到时围炉夜话,促膝并肩的,不只是年少的我们,更是老来无依的我们。

如此这般,我还能向她耿耿于怀么?算了罢!算了罢!

卷一 正文 第八十章 蝉鸣逐风来

那一r的j心剖意后,我与陵容又逐渐亲厚起来,也常常结伴去皇后宫中请安侍奉。玄凌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妻妾和睦的景象,加之华妃复起后也并无什么怀有敌意的大动作,后宫平和的景象,玄凌对此似乎很满意。

过了端午之后十数r,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数名宫人羽扇轻摇也耐不住丝丝热风。于是玄凌下旨,迁宫眷亲贵一同幸京太平行宫避暑。

一众后妃并行,除却不受宠且无甚地位的妃嫔之外,唯独眉庄也没有跟随来太平行宫。她向玄凌请辞道:“太后从不离开紫奥宫禁避暑,臣妾愿代替皇上留于宫中陪伴太后,尽心侍奉,以尽臣女孝道。”

这样冠冕而正大的理由,玄凌自然是不好驳回的,只对眉庄的言行加以表彰和赏赐,让她留居宫中。

行至太平行宫,早有大臣内侍安排好一切,玄凌仍住在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皇后住光风霁月殿,我如从前一般住在临湖有荷花的宜芙馆,而眉庄曾经住过的玉润堂却由陵容居住了。

至太平行宫避暑后的第一天,我便去陵容处小坐。然而内监引领着我,并不是去向陵容从前居住的“繁英阁”,一路曲径蜿蜒,我问道:“安小媛不住繁英阁了么?”

内监赔笑道:“回娘娘的话,安小主如今住在玉润堂了。皇上的意思,安小主和娘娘素来亲厚,住得近彼此有照顾,去皇上殿中路也近。”

我“哦”了一声,道:“本宫还有事,先不去安小媛处了,你退下吧。”那内监打了个千儿,起身告辞了。

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往回走,见我神s愀然,试探着道:“娘娘是为沈容华的事伤感么?”

我止住脚步,点头道:“昔年眉庄春风得意,如今这玉润堂已是陵容在住了,当真是物是人非。我怕一过去,难免触景伤情。”

槿汐道:“娘娘重视宫中姐妹之情,甚是难得。只是娘娘也当清楚这宫里娘娘小主们多的是,今r你得宠、明r她得宠,并无定数。娘娘虽在意沈容华,也不必在此事上伤感。”

我黯然一笑:“槿汐,我总是爱在这些小事计较难过。”

槿汐笑道:“娘娘有时的确容易多愁善感。但也只有心肠温柔之人才会多思,冷酷之人是不会的。”她微微正s,“但此番安小主居住玉润堂,一是因和娘娘亲近,二是皇上便于召幸。娘娘不会看不出来,安小主之得宠已不下于当r的沈容华。”

我看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槿汐稍作思量,轻声道:“奴婢不解娘娘为何与安小主生疏,但必然与小主失宠后再度染病有关;也不知为何与安小主摒弃前嫌,复又和好,但必然与娘娘此次风寒时小主为您亲自熬药有关。奴婢虽然不明就里,但娘娘失宠时小主未曾有一r照拂,如今又亲自熬药,反复之心实在令人难以揣测。”

槿汐的话一针见血,亦是我心底深藏而难言的顾虑,我道:“你也觉得她令人难以揣测么?”

槿汐轻声答:“是。”

我徐徐走至树荫下坐下,“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我病中她割r为我疗病,其实我的病何至于此?可是人心再凉薄,总有一丝可亲厚处。陵容,也有她自己的牵挂和不舍。我纵使曾经对她心有芥蒂,但是她所牵挂的,我也不能不动容。”

槿汐道:“奴婢不清楚娘娘所指安小主的牵挂是什么,但请希望娘娘有华妃一半的凌厉狠辣。”槿汐见我沉默,以为我生气,立即跪下,面不改s道:“请恕奴婢多舌,娘娘的不足,在于心肠太软、为人顾虑太多。心肠柔软之人往往被其柔软心肠所牵累,望娘娘三思。”

我静默着,风很小,簌簌吹过头顶繁茂的树荫,那种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恍然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声音。而我的心,并不欢快轻松。眉庄与我逐渐冷淡,而陵容的亲近之中又不时牵起往r的芥蒂,而槿汐认为我心肠软弱不足以凌厉对敌。我虽重得玄凌的恩宠爱幸,然而这一切,并不能叫我真正安心无虞。

我拂一拂裙上挽系的丝带,道:“亲好而又防范,才是宫中真正对人之道吧。槿汐,宫中太冷漠,夫君之情不可依,主仆之情也有反复,若往r姐妹之情也全都罔然不顾,宫中还有何情分足以暖心。陵容虽然有时行事言行出人意料,但她对有些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槿汐低头哑然,片刻后道:“若没有后来之事,娘娘入宫后安小主的确对娘娘颇有心意的。”

我道:“人心善变我也明白,我自然会小心。”

于是槿汐不再多言,只陪我回宫休息。

然而陵容那里,终还是要来往的,哪怕她现在居住着的,是眉庄旧r的殿宇。

这一r清早凉快,携了浣碧与流朱去了陵容的玉润堂,满院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凉意味。这样的情景,自是十分眼熟的。眼前微微模糊,一切如昨,仿佛还是初得恩幸的那一年,和眉庄在夏r炎热初过的黄昏,一同在玉润堂的每只水缸中点了莲花灯取乐。

时移事易,如今此处所居的宠妃,已是陵容了。行至云母长阶下,原本抄手游廊上皆放满了眉庄所钟爱的菊花。菊花原本盛开于秋,当年因眉庄得宠,又x爱菊花,玄凌特让花圃巧匠培植了新品,夏r也能照常开放,实属奇景。此时这些菊花已经全然不见,正有内监领着小宫女替换花盆,口中呵斥道:“那些菊花全退给花圃去,把小主喜欢的花全搁在廊上,一盆盆要摆得整齐好看。”

我心下微觉不快,对那内监道:“那些菊花退回去可惜,全搬去本宫的宜芙馆吧。”

那内监见是我,忙陪着笑脸道:“娘娘喜欢奴才自当遵命,只是这些花开得不合时令,又没什么香味,不如奴才叫人换了时新的香花儿给娘娘亲自送去……”

他一味的喋喋不休、自作聪明,浑不觉我已经变了脸s。正巧菊清打了帘子从寝殿里头端了水出来,见我面有不快之s,很快猜到了缘由,忙朝那内监斥责道:“娘娘叫你送便送,做奴才的哪有这样多嘴多舌的,娘娘吩咐什么照办就是了,想要割舌头么。”

那内监吓得不敢出声,灰溜溜领了人抱了花盆走了。

我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嘴上也利索起来了。”

菊清请了一安,笑眯眯道:“娘娘抬举奴婢侍了小主,奴婢敢不尽心么。”她打起湘妃竹帘道:“小主刚起来呢。”

殿中安静无声,昨夜安息香的气味尚未散尽,寝殿四周的竹帘皆是半卷,晨光筛进来是薄的明亮暖s。

没有侍女在侧,陵容也没有发觉我进来,只是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妆台前,长发梳理得油光水滑,如黑绸一般披散在小巧的肩上,尚未拢起成髻。一应的明珠簪环皆整齐罗列面前,她只是无意赏玩,伏在半开启的朱红雕花窗台上,益发衬得一张脸娇小如荷瓣,容s明净似水上白莲。陵容穿着宽大的睡衣,半阖着眼睛凝神思索,身子越发显得单薄,仿佛是负荷着无尽的清愁。良久,一滴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

我悄然走至她身边,轻声道:“妹妹怎么哭了?”

陵容闻得我的声音,一双碧清妙目遽然睁开,一悚惊起,忙忙地揩去眼角的泪痕,勉力笑道:“姐姐来的好早。”

我按住她不让起来,笑道:“妹妹也好早,只怕是没睡醒,还在打着瞌睡呢。”

她携了我的手依依坐下,轻声掩饰道:“没有睡好,昨晚的梦魇罢了。”

我把玩着她桌上一把象牙丝编制的扇子,白玉扇柄上点缀蜜腊制成的赤s蝙蝠,翡翠叶子、螺钿粉花,极是精巧雅致。

我取了轻轻摇摇,徐徐道:“妹妹有心事也要瞒我么?”

她迟疑着,终于道:“甄公子……”我的脸s渐渐y郁了下来,不再说话,陵容神s哀婉,“甄大人真要这么狠心么?毕竟是他的独子呵……”

我坚决地摇头:“妻子有孕时沾染娼门,又要为一介烟花抛妻弃子,招惹非议。爹爹没有这样的儿子,我也没有这样的哥哥”。我难掩伤心之态:“何况是他自己说,宁要佳仪不要官爵身家,嫂嫂已经归宁娘家居住,哥哥这样罔顾伦常道义,再难容忍了。”

陵容悲伤:“如此,他一生的清誉也便毁了。”

我的怒气沉静收敛,悲凉道:“是哥哥亲手毁的。”

陵容的眼中是水汪汪的雾气:“姐姐你如何还要生公子的气,他也是有不得已的。你不觉得他很可怜么,姐姐你晓不晓得,宫中女眷都在笑话他,整个都城的人也在轻视他,人人叫公子为‘薄幸甄郎’,神s轻蔑。姐姐你是他的亲妹妹,难道都无所顾虑么?”陵容一口气说得急促,声音在喉间喘息。

我的语气中有了压抑的沉重,视着她:“不是我不为哥哥顾虑,而是他无视我所有的顾虑。为一介烟花抛弃二十年养育自己的父母、结发妻子、未出世的孩子和一切世间的伦常。他何曾为我们顾虑?”我的眼光有了审视和探询的意味,“不晓得哥哥是否为你顾虑过?”我看着她惊讶的微张的唇,笑道:“或许那个叫做‘佳仪’的女子真的和你有几分相像呢?”

陵容深深的不安,局促地不敢看我,她唤我,“姐姐。”

我抚着她的肩膀,沉稳压制下她的不安,道:“男人的世界,不是我们女人可以介入揣测的。不管哥哥沉迷的那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的心思只管在后宫,外面的事我们无力阻止,他们也无心理会。”

我的无力感在自己的话语中逐渐加重,男人的世界真的是女人无法完全体会和理解的。一如玄凌,我真正理解他么?他会真正理会我的感受么?恐怕也不是的吧。

陵容的双眼无辜而迷茫,似受了惊的小鹿,半晌,声音微弱几近无声:“我只是担心他……姐姐,我担心他。”

我无法告诉她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她亦不需要知道。知道又如何呢?担忧更多么?是不该她担忧的,他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宠妃,一生一世都是皇帝的,怎能分心去担忧旁的男人、为他r夜悬着的心思。

然而陵容的担心牵动着我的心思,我无声地替她挽一个云近香髻,加饰玉珏珠簪、花钿、金栉和金钿,杂以鲜花朵朵,我平静道:“再笑一笑,这样的你,皇上会很喜欢。”

她只是默默,妆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正好,花的清芬驱散了香料焚烧后隔夜的浓郁气味,颇有清新之感。陵容叹息道:“其实姐姐很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何还会失宠?”

我为她挽好最后一缕柔软的发丝,兀自微笑起来,“因为我虽然知道,但是有时候却做不到。”

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那么眉姐姐呢,姐姐知道她想必也该知道,为何她也会失宠?”

我的眉峰轻轻蹙起,淡然道:“因为她不愿意。”

陵容再没有问什么,她为自己择了衣裙穿上,敛容而坐,神s已经如常平静。临了,我道:“你放心,无论什么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陵容很郑重地点头,忽然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太平行宫的r子闲得有些无聊,连时间也是发慌,宫中的琐碎规矩在这里废止了不少。随行的妃嫔不多,惟有皇后、华妃、端妃、敬妃、欣贵嫔、曹婕妤、恬嫔、慎嫔、我和陵容这几人,曾经一同前来过的秦芳仪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亦无人再提起。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更衣,未几,又进封为采女,颇有几分宠爱。宫中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无一不是向往着有一r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并为此费尽心机。而由宫女成为宫嫔一列的,也往往不在少数,例如平y王的生母顺陈太妃,从前就是针线上的宫女,再如从前的妙音娘子。

这本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亦不会有人太在意。而当曹婕妤告知我乔氏是华妃宫中的近身侍女时,我便留心了。

曹婕妤道:“华妃娘娘唯恐他r再度失宠,加之失去丽贵嫔相助,早已有心再培植人手。只是秦芳仪无用,华妃也不愿重用官宦高门之家的女子为已所有,怕r后分宠太多无法驾驭,因此选了这个乔氏。”

避暑用的水阁十分清凉而隐蔽,我弹一弹指甲问:“乔氏是何等样的人?曹姐姐可曾留心。”

她微笑,展一展宽广的蝶袖,道:“娘娘想听真话么?”见我只是望着水面满湖碧莲,又道:“华妃娘娘太心急,这次失策了。”

我“哦”了一声,微眯了眼睛,看她道:“怎么说?”

曹婕妤道:“乔氏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也有几分美s,不过却只是个庸才,不足以成大器。华妃娘娘想以她来分娘娘您和安小主的恩宠,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我从来没想过区区一个乔氏可以与我们抗衡,我只是叹一声:“华妃算是黔驴技穷了。”

曹婕妤的唇角凝着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道:“若在从前,她从不许身边有姿s侍女贸然接近皇上的,如今却……”

我笑笑,“今时不同往r了。”

r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宫中,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再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又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吧。

七月的第一r,宫中举行夜宴。皇后居左,我与陵容并居右下,玄凌则居于正中,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太后医治的御医。

陵容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皇上除了要重赏身御医这外,还应该厚赏一个人呢?”

玄凌沉思片刻,问:“是谁?”

陵容笑言:“皇上忘了是沈容华一直陪伴悉心照顾太后么?”于是目视使者。

使者毕恭毕敬道:“沈容华照料太后无微不至,时常衣不解带,亲自动手,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奉给太后,太后屡屡赞容华孝义。”

玄凌恍然大悟,欢悦道:“的确如此,沈容华r夜侍奉,甚有苦劳。”当即传旨道:“禀朕的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皇后含笑谨言:“皇上赏罚得当,孝顺母后,当为天下人效法。”

玄凌笑容满面,很是愉悦,向陵容道:“自当谢容儿提醒。”又道:“容儿久在小媛一位,谦和得体,实属难得。便擢为正五品‘嫔’罢。”

陵容忙起身谢恩,然而皇后问:“以何字为封号?”

我为玄凌满满斟上一盅酒,他兴致极好,仰头喝了,随口道:“便以姓氏为号罢。”

陵容一呆,脸上飞快地划过不悦的痕迹,很快保持住笑容,再度依依婉转谢恩。

皇后与我互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从来妃嫔进封,凡遇贵人、嫔、贵嫔、妃、夫人与四妃,皆有封号,并以此为荣,骄行众人。唯有不甚得宠或家世寒微的,才往往以姓氏为封号。陵容并非不得宠,那么无封号一事,只会是因为她单薄的出身。

安嫔,这个位分本来颇为荣耀,但因封号一字之易,这荣宠便黯淡了。我心下哀怜,以目光安慰陵容,正欲为此向玄凌进言。

华妃的眼风很快扫过我,盛气微笑向玄凌道:“其实安氏的‘安’字很是好的,取其平安喜乐,比另想个封号更好。”说着面带讥讽之s看着陵容。

陵容只作不见。我想一想,再说也无必要了,华妃开口,玄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恐怕陵容自己,也不愿为了一个封号而让玄凌印象不佳。而此时此刻,她心里必定是十分难受的。她会不会怨恨自己的家世出身,并且深以为耻。她那样敏感的人,自然是难以接受的罢。而这一切,玄凌是无意顾及的。他只是凭他的直觉,想起陵容并不显赫的出身和门第。

夜宴至此,于她,已是索然无味了。

我叹息,然而暗暗里还是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陵容在玄凌心中,不过是如此罢了。

后来欣贵嫔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还是有些忿忿和幸灾乐祸的意味:“妹妹虽然和安嫔j好,我也不怕对妹妹说——你那位安妹妹实在太会装乖卖巧了。沈婕妤劳苦侍疾只进位一级,她却因为自己提及沈婕妤的功劳而晋升一级,你说是谁得意了。”她拿绢子按一鼻翼上的粉,不无快意道:“幸好皇上英明,虽然进了嫔位,却连封号也没赐她一个,我可瞧见她回去路上都气哭了,平r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气热得似要流火,我含了一块冰在口中,慢慢等它化了,方道:“欣姐姐何必老说安妹妹,也未见她有得罪过你。她没有封号本就伤心,姐姐何苦老要牢s几句。”

欣贵嫔磕着瓜子道:“沈荣华晋了婕妤我是心服口服,那是她份属应当的。要不是昔年那些风波,恐怕早在贵嫔之位了。我只是是个瞧不惯安嫔那狐媚样子,永远都是一副可怜像儿,像是多大的委屈似的。难为妹妹你还能和她和睦相处——”欣贵嫔向来不喜欢陵容,人多时也常常不和她言语,若说是嫉妒,更像是发自心底的厌恶。

高华门第的女子,往往会瞧不起出身寒门的女子,所谓豪门与寒门的对立,不只是朝堂,后宫也如是。

欣贵嫔又道,“华妃虽然霸道跋扈,但这次为封号一事开口也不算过分。安嫔专宠那些r子,当真是天怒人怨,整天霸着皇上,咱们连个皇上的影子也瞧不见。真不如皇上宠爱妹妹和沈婕妤的时候,还常来我们宫里坐坐。”

我道:“姐姐言重了。皇上一心在她身上,难免疏忽我们一些了。且放宽心吧,人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欣贵嫔“哼”了一声以示对陵容的不屑,道:“妹妹难道忘了她当r是如何趁你小产失宠之际媚惑皇上的吗?妹妹和恬嫔小产之后皇上几乎未曾去探望过你们,还不是一心被她迷惑了……”

我不愿再听,出声打断道:“姐姐——往r的事又何须再提呢?”

欣贵嫔撇了撇嘴,“妹妹虽然不愿再提,可谁心里不为你们不平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另起了话头说起淑和帝姬近r学画的趣事,她素r话多,语言又爽利,淋淋漓漓说了一大串。我侧耳听着,心思却有些游离,原来那一r夜宴上那一丝莫名的欣慰,便在于此。

我不觉自嘲,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小心眼、容易嫉妒和耿耿于怀的普通女子啊。

然而令人费解的事,玄凌对陵容的宠爱开始从这个小小的封号风波起渐渐变得不那么浓烈了,但也略胜常人。后宫开始从陵容一枝独秀,我和华妃分承左右开始演变成春华秋茂、各领风s的局势,许多已经被冷落已久的妃嫔重新得见天颜,陆续被接来紫奥城中避暑。

而这些得宠的妃嫔大半有着丰厚的门第和家世,例如端妃、华妃、李修仪、我、欣贵嫔、眉庄、汪睦嫔和赵韵嫔。而陵容对此变故,虽然有些哀戚,但终究也是淡淡的。

太平行宫之中,一时间争奇斗艳、热闹无比。

那一r我领着流朱早起去翻月湖采集荷花上新鲜的晨露以备烹茶所用。莲叶田田遮天,荷花高耸其上,水粼粼如金。泛舟其间,如在碧叶红花间寻找幽深之路,偶尔折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亦是我每r的乐事。

小舟折折荡过,忽然想起端妃就住在翻月湖边的雨花阁,心念一动,便道:“随我去看望端妃娘娘吧。”

未近殿阁,远远闻得一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我一见之下拊掌而笑,朝端妃道:“从不知娘娘有这样的琵琶技艺,娘娘的本事藏得真好。”

她见我进来只是微笑点头,一曲终了,颇有神往之态,道:“当年纯元皇后亲手传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资不够聪颖,学到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心下对纯元皇后的仰慕和畏惧更添了一层,端妃琵琶之技炉火纯青,尚不及纯元皇后十之三四,那纯元皇后的琵琶该是弹得如何出神入化、宛如天籁。

我只笑:“娘娘身有此技,难怪能得皇上欢心。”

端妃淡淡一笑,让了我坐下,道:“我无须隐瞒妹妹,皇上来我处只是听琵琶而已,以我孱弱之身,根本无力服侍皇上过夜。”她的笑隐在两个浅浅梨涡之中,“如今太平行宫中妃嫔众多,个个都颇得恩宠,妹妹怎么还有雅兴来我这里。”

我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一时的恩遇算得什么。姐姐聪敏非常,自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我回味着茶的余香:“今秋又是三年的秀女大挑,不知还要有多少新人入宫,眼前这些实在是区区不足道。”

她的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道:“妹妹得以常伴皇上左右知晓政局,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我谦卑道:“我不过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呢,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娘娘不也是淡然处之么?”

端妃不语微笑,望着一方碧清如琉璃的蓝天兀自出神,我只慢慢拣了个菱角来吃,各得其乐。良久,端妃才看我一眼,道:“安嫔的事不过是个起头而已,想必咱们r后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叹息道:“有人起必定有人落,皇上是故意不给安嫔封号,以平后宫高门女子对其得宠之怒。”

端妃惘然叹一声,随即平淡道:“后宫跟政局,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

我也只是笑笑,恍若未闻。只觉得这个夏天怎么那么长、那么长,蝉鸣之声无休无止,r子像是永远也过不完一样。

从七十二章开始,都是我和一些不知名的姐姐打的,所以肯定会有很多错别字,劳烦各位姐姐多纠正,有看见的话就挑出来,我立马改,冰谢谢各位了。

卷一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霜冷匝地起

自端妃的雨花阁出来,我的手中多了一篮水红菱角,两角尖尖,r质水嫩。端妃的话犹在耳畔,“菱角r美,但必须先斩其两角、去其硬壳才能尝到果r,否则反容易被其尖角所伤,得不偿失。”

我微笑,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欲有所得必先避其害。

红r升起,兼之万里无云,平添了几分燥热之意。我最耐不得热,身上已生了几分津津汗意,便和流朱择了荫凉清静的小径回宜芙馆。

待到了“玉带桐荫”一带,路边梧桐夹道、浓荫匝地,自然蕴生清凉宁静。景s既佳,又不炎热,我扶了流朱的手慢慢边看了景s边走,冷不防抬头,却见华妃带了曹婕妤和乔采女,后头跟着一群宫女内监,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华妃本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一见了我,神s顿时冷了下来。

自她复位之后,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正面相对再起冲突。我因她而失子失宠,她因我而降位失宠,彼此的恨都是铭心刻骨,无计可消。

只是如此狭路相逢,我的位分又在她之下,是避无可避免的相见,而我曾应允玄凌,为了大局,必定相忍为谋。

于是摒一摒缭乱的心神,恭恭敬敬屈膝行下礼去,“华妃娘娘金安。”她身边的曹婕妤和乔采女亦向我福了一福。

华妃并不急着叫我起来,她的目光审视而疑虑。时间一点一点平静的流逝,那样静,鸦雀之声不闻,我念及当r在宓秀宫长跪一事,心下一紧不由砰然而恨,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憎恨的神情,屈膝保持着平和恬淡的神情。

良久,她道:“起来吧。”

她凝神望着我,目光中皆是复杂神s,憎恨、忌惮、厌恶、鄙夷、挑衅,一瞬间五味杂陈,华妃似笑非笑道:“本宫有今r复位之时,你可曾想到么?”

我维持着谦和的神s避于路旁,仪容恭顺,声调平稳:“娘娘后福无穷,岂是嫔妾可以揣测预知的。”我重又向她福一福,道:“还未来得及向娘娘恭贺复位之喜,在此贺过。”

她冷淡道:“免了。本宫不敢当莞贵嫔此礼。”她睨我一眼,难掩语气中厌恶之意,蹙起秀丽的入鬓长眉,道:“你越恭顺,本宫越觉得你可怕。”

我不以为忤,浅浅笑道:“华妃娘娘说笑了,难道娘娘是喜欢嫔妾对娘娘不恭不顺,直言犯上么。”我垂下眼睑,道:“嫔妾并不敢肆意冒犯娘娘。”

她轻蔑的神s丝毫不加掩饰,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贵嫔客气。不敢冒犯也已经冒犯了。本宫绝不忘了昔r之事。”

她语气凌厉非常,周围一众人等在她的气势下个个噤声。

我只是不卑不亢,平板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愿意时时聆听娘娘教诲。”

华妃见我如此神气,亦无可挑剔之处,不由气结,道:“你愿意时时聆听,本宫却不愿意时时见你这副面孔。”

华妃正生气,忽然她身边一把女声越众道:“娘娘莫要生气,娘娘千金之体若为一介小小宫妃气伤了倒不值许多呢。世间尊卑有道,哪里有尊贵之身为卑贱之身生气之故呢,岂不太抬举了这卑贱之人。”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曹婕妤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子,正是新进的乔采女。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华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流朱不忿,变了脸s便要替我驳了乔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词,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华妃也反驳不得,不由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华妃。只是华妃亦晓得要避忌我几分,乔采女一味奉承华妃也就算了,却不知天高地厚对我出言不逊。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观,见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请娘娘和咱们姐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听说点了娘娘最喜爱的《娘子关》,何必在这热天气和人多费口舌呢。”

华妃轻哼了一声,携了乔采女扬长而去。我轻轻道:“流朱,我们回去吧。”

待到了宫中,浣碧早带了人迎上来替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凉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热了,小姐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呢?”

流朱虎着脸,气鼓鼓地对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气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个华妃和新得宠的乔采女,让我们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流朱冷笑一声,翻了脸s道:“华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姐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采女,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x儿了。咱们不理会华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乔张作致么?若方才依奴婢的x子,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流朱向浣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发厉害了,眼见我的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s对流朱道:“你的x子也太急了。光是急x子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华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r么?”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乔采女这样当众轻慢小姐,小姐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花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更要忌讳华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华妃为妙。更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采女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华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浣碧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么说的?”

流朱沉吟片刻,脱口而出:“s人先s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快的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