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第17部分阅读(1/1)

。他的离开,总是那么毫无预兆,在我不经意中已走的好远,来不及我去追逐,我也不能追逐。

我扶着桌沿坐下,往那放着花瓣的篮子里捡瓣子,那篮子的花瓣不知何时空了大半,我又张手在桌上一摸,原来是风吹了遍桌花瓣。我愣愣出神,才明白,那篮子空了大半的不止是花瓣,那空了大半的不止是篮子。

武德二年六一九,十一月,李渊命秦王李世民率军征讨刘武周。马军总管秦叔宝,左三统军程知节,轻车都尉李君羡等将士,皆一同出征,加上李世民战计精湛,相信一定会将大唐原本的土地都夺回来。

果不出所料,几月后,宫外来了喜报,秦王李世民所带的唐军很快就将刘武周全军击溃。才喜上眉梢的刘武周大势已去,率了五百骑弃并州北走,投奔突厥。又过了不久,突厥方向消息传来,刘武周因欲谋归马邑,事情泄露,被突厥杀死,终是兵败离世。

第o61章 千钧发八

武德三年六二零,四月,李世民终于大破刘武周残留势力,刘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李世民胜仗归来时,还带了另一名勇将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归唐,被李渊封为秦王府右一府统军。此外,秦叔宝战功最著,李渊欣喜万分,加封上柱国,赏黄金百斤、杂彩六千段。

此番,李世民的战绩与能力,在朝廷之中又高了一丈

我的眼睛也是能看见阳光了,这多亏了宋逸几月来的细心叮嘱照料,只是这眼睛如今见不得太强的光,看久了视线容易模糊。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正常生活,秦王妃身边宫女也够,我只在承乾殿上管理宫人做事,并不是什么累活。若要说有影响的,那也只能说是给李世民研墨了。每每李世民想要练字,便唤了我泡好茶过去研墨,因不得看的太久,常常在看他练字的时候便泛了头晕。

这日,他细细瞧了从外收集来的王羲之手笔,提笔练习起来,待到他写到第十一张的时候,我果是泛起了头晕。以往都是瞧瞧窗子外面就好,这次打实了不起作用,只好请示往外面去去。李世民见我面色不适,便是答应了。

我出了承乾殿,往宫后门走走。那里有个大池,此时正铺满了绿油油的荷叶,远远望去一半绿一半清,煞是好看眼睛顺是从这远远的风景中舒服起来,我深深一吸气,仿佛已是闻到荷花的香味儿了。

突然,只听得前面“哎呀”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扑通”。这大池子边很少主子来,是哪宫的宫人不小心落了东西吗前面传来轻轻的扑水声,我疑惑着往池子便赶,远远一望岸上空无一人,再往池子里看时,只见两只雪白的小臂扑腾,竟是有人落水

情急之下,我奔跑到那处岸边,跳下池子去捞水里的人。还未进宫时曾在溪边学过一些水性,很快便靠近并将那落水的人捞进怀里,我低眼一看,着实吓了一跳,落在这池子里的竟是一个用锦布包着的婴孩诧异之时,后面响起杂声,几个宫女匆匆往这边赶来,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见了我与怀中的孩子,顿时松了口气,向我张手道:“我是世子的奶娘,将世子给我吧。”

世子这宫中除了李承乾就是李承宗了。原来这是李建成的孩子,可他怎么会落在水里了这个奶娘带着一群宫女往这边赶,是先前就知道李承宗落水想不了那么多,怀里的孩子还有凉,不哭不闹怕是晕了过去,我赶紧将李承宗交给她,边上来了另两个宫女一同将我拉了上去。

身上的衣衫几乎全湿了,发上也略沾了水珠子。我抖了抖裙子将发整好,忽然奶娘叫了起来,说是李承宗不肯吐水。我走上前去,李承宗面上发白,闭眼不动,我心下略升不妙,伸了食指触了他的鼻下,竟是将我吓得缩回了手。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奶娘见我如此,更是紧张害怕,也将手指放在他鼻下触息,她顿时大惊失色,竟是将李承宗丢在地上,失声大叫:“小世子死了,小世子死了”

我慌忙将李承宗抱过来安放在地上,按压他的小胸口,但愿还能吐出一口水来,可他小小的身子仍是毫无所动。他还这么小,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这么离开了,我怜惜地将小世子抱在怀里,心痛道:“你们还不快去尚药局找太医,回东宫禀太子”

奶娘和宫女早就乱成一团,听我一说立马稍稍镇定下来。奶娘惊恐地望着我怀里的李承宗,眼神忽然转得悲痛起来,拉着宫女大喊道:“来人啊,小世子被人淹死了”

我一惊,怒道:“奶娘,你说什么呢”

奶娘不理会我,喊着这话往东宫跑去,另外的宫女望了望她,也跟着喊李承宗被人淹死的话往东宫跑了。

我抱着李承宗往东宫赶,希望能说清楚此事。不想,道上迎面撞上李建成跟太子妃,两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更深的悲痛望向我怀里的李承宗。太子妃怒上挥了我一巴掌,夺过李承宗抱在怀里抚摸着他冰凉的脸。她抱着李承宗疾步走到李建成面前:“殿下,孩子睡熟了,一向你都是能唤醒他的。殿下”

李建成沉痛地望着李承宗,复杂的眸子转移上我。我摇摇头,他却冷笑一声:“有人指证,如此大罪,向父皇去认吧”

东宫世子夭折,定会惊动皇上。早些迟些,倒不如现在说个清楚。我望向他们身后的宫女,见了我皆颤颤低下头,奶娘站在最前面,低下头后竟是又生生抬了眸子对上我。她此番,我是吃定这个罪了,只愿还有人有是非之心,替我明了着不白之冤。

两仪殿上,李世民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择座而下,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李渊大步道来,进门便问:“此事当真,不可欺君”

“父皇”太子妃悲痛一声,落泪望着上头的李渊,李渊下座,望了望她怀里脸色苍白的李承宗,顿是痛楚地闭了眼,他沉声道:“现将孩子安放,不要吵着他。”

宫女进来要抱李承宗,太子妃依依不舍,相互纠缠了许久才终是让李承宗安放去了。李渊缓缓望着殿上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跪着的我身上,周边隐隐散发着怒气:“我倒还是认得你的。以为你向来聪明,怎么也是这般庸俗糊涂”

我抬头看着他:“皇上,奴婢是冤枉的。”

李渊望了望外头:“可有人说是你干的。来人,传上来”

奶娘低头移步进来,向着李渊恭敬一拜便说:“奴婢奴婢亲眼看到此人将小世子丢进水里,等要去救时可能她怕我们起疑心便假意下水抱回小世子,可是小世子已经已经死了”

我急急扣了几个响头:“皇上,东宫小世子真的不是奴婢丢下水的,请皇上明查”

太子妃含泪怒指着我,嘴唇狠狠颤抖:“你还要狡辩什么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那个人清清楚楚就是你”

我仍是坚决摇头道:“不是,奴婢是碰巧经过,听了水声才寻了去的,不想却是小世子落水,而奶娘该是受了惊吓跑去找救兵了,否则一个尚未会走路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池子”小世子不慎落水,奶娘定是慌了心神才跑回去找救兵。可水不等人,况且是一个婴儿,等发现小世子没气时,所到众人皆不敢领这个死罪,只好说了假话。

奶娘一脸惊慌,望了我又望了上头的李渊,终是低头狠狠一句:“都是奴婢不好,见小世子睡得好便在旁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小世子就不见了奴婢带人四处寻找,便在池子发现他们之后便发现小世子被淹死了。”

“你胡说”我愤吼一声,上头的李渊奋力一拍桌子,尖锐的目光探下我来:“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敢狡辩”

我是多么的落魄。我缓缓环顾这殿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神情犹如上演了一场人生的戏剧。李渊的愤怒,太子妃的悲切,奶娘的暗喜与惊恐交错,而李建成在我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时撇开了头,李世民则是一面不知喜怒哀乐的神情,手上打着茶杯子看。原来这场戏剧,终是无人为我紧张担忧。

“来人,押入大牢,择日处斩”李渊头痛地按着眉心,挥了挥长袖。

两臂被不客气的拉起,我傲气地甩开那两人的爪子,冷冷凝视了这一殿子的人,嘴唇微动:“奴婢告退”

不知是不是因为惊讶我如此的冷静,众人皆利索地将目光扫向我。李建成微微张口,眼中百般绕转矛盾,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瞥过他,跟随着前面的人带我走向那曾让我发誓再也不要进去的宫牢。

并不是我就此认命。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写下血书,最后一次告诉那些人,我到死仍是清白的。我想,有人本就是知道我的清白,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这就是深宫,有时候一百张口都说不清楚,含冤而死的人又岂是一两个,逍遥在外的罪人又岂是三两个这就是深宫,明明是一场意外,为了保护自己推卸责任,多管闲事的人就成了代罪羔羊。

我们都不是无情的人,只是做不了自己的主。

李承宗是李建成的第一个孩子,从起名时我便知他对这孩子用心几分。他很喜欢这个孩子,更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只要一看到孩子,想到孩子的名字,他就有鼓励有目标。但如今孩子离去,一同消失的不仅仅是那些,更重要的是,他对孩子深深的爱。而对我,此番人证皆在,事情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尽管他再怎么想帮我,可已是力不从心。况且这次,没有人能替我作证了,小世子淹死的时候的确是在我怀里。李世民与我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任何动作,因为根本无能为力。

妖魔鬼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所有人都没有错,错的是人心。人心叵测,人心叵测啊

依旧是那个阴暗的宫牢,周墨岚为我找了干净的布子盖在石榻上,我笑说:“已是牢中之人,你何必在意我怕不怕脏呢。”

“我已听说了。莫掌事是冤枉的对不对”周墨岚定定说。虽是没有明亮的光,我却能看到他坚定的眸子。我微微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若救得了我,还救得了所有被冤枉的人么我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周墨岚沉默,最后将锁链紧紧扣上离开。过了几日,他将饭菜放在我面前,今日的菜比起以往来要好,竟还多了一壶酒我冷冷笑,果然听到他低声落寞:“皇上下旨:六月十八,赐绞刑”

第o62章 千钧发九

我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细细抿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也该是最后一次。这酒的味道,竟是这么的苦涩,惹得我眼上泛起水花来。我微微一笑,又喝了一杯,将那苦涩的水花又强忍了回去。

周墨岚说,明天早上李承宗就要下葬,也会派人来牢中为我用刑,将我的尸体送到小世子身边陪葬。

六月十八明日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期限了。我淡淡望着那从铁窗外透进的阳光,心中叹然,转头问:“周墨岚,我能不能最后请你办件事”周墨岚重重点头,我说,“能不能帮我找找太子,我想与他将此事说明白,否则小世子便去的太过不明不白了。”

周墨岚冷冷低头,面有难意,他说:“太子殿下在明日小世子下葬后将赶往边塞防御突厥,此时怕是十分不便。”我又问:“太子妃呢”他说:“太子妃失子心痛,这几日病了身子不见任何人。”

李承宗的突然离去,整整将皇宫罩在悲伤惋惜中,李建成和太子妃无意是最受伤的。我越觉小世子去得可怜,越觉我不能就这么息事宁人,这是一场意外又如何,让犯错的人逍遥在外怎么让离去的小世子心安况且,东宫藏了这么一群怕事逃避的宫人,不知还要蒙了多少是轻是重的事来

宫牢门口一声门的“吱呀”,只听得另一个牢役慌乱的叫唤“参见殿下”,也不知谁哪个殿下来了,李建成离不脱身,李世民毫无动静,李元吉回来后便不常出门。心中满着萌芽希望和紧紧的疑惑,随着脚步越来越紧,那拉长的人影也渐渐出现在我视线里。周墨岚站在牢道口,抚衣下跪:“参见殿下”

看到他,我心中一怔,也跟着下跪拜见。李世民唤了周墨岚下去,隔着牢门望着地上那送来的酒菜,眉头紧锁。李世民叫周墨岚一走,这牢门开着未关,李世民便踱步进了来。我向他深深叩头,道:“还请殿下为东宫小世子心安”

李世民站在我面前,紧锁的眉头透着一丝无奈:“此事有三种可能:第一是你淹死世子,第二是别人淹死世子并嫁祸于你,第三这是一个意外。既然你在殿上一直说自己冤枉,整件事情都是在你的眼皮底下发生,你可有证据证明这是第两种或是第三种”

我摇头:“唯一的证据就是奶娘和那些宫女,可她们都说是奴婢所为,可奴婢的的确确是被冤枉的”我沉下眸子,轻轻说道,“不管如何,还请殿下看在奴婢一直忠于承乾殿的份上,定要将此事查明,否则小世子去的不安,奴婢更是去的不甘。”事到如今,能帮东宫和我的,千不能万不该也只有他了。

李世民低眸望我,一番探索:“要我看在你忠于承乾殿的份上帮东宫”他弯身抓起我的手腕,“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把这最后的心愿让给东宫我越来越不清楚,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是不是你跟我承认的那样,还是我和他一样都被你骗了”

我双手反拉住他的袖子相求道:“殿下,东宫世子是你的侄儿啊就算你与太子如何不和,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流着一半和你一样的血,你就不伤心不疼惜吗。”

李世民甩开我的手,陷入一片凝思,眉间透着淡淡的忧伤,唇上微动:“伤又如何,疼又如何,他已经走了。”垂在两侧的拳头渐渐握紧,他低头眼中蔓延出更深的忧伤,“我会帮你去查,只是这毫无头绪,并不是一刻便能查到的,你”

听到这些,顿是落了压在心底的石头,我终于笑了,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希望殿下在找到真相后向皇上替我讨个清白,奴婢也能含笑九泉了。”

李世民伸手将我拉起,掌中忽然多了一块玉润,低头一看是那块本随身带着的玉佩。从那日李世民将碎玉佩悄悄拿走镶好后,我便将它保管在锦盒里,免得碎了原来的裂缝,这次竟又被他拿来给我,实在惊讶。摸着玉佩,上面还带了离开他时残留的体温,从指尖一直延伸在全身,却又同时渗透出淡淡的感伤。

“我又悄悄拿来了,你为何不随身带着”李世民问。我低头浅答:“因为它带来的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幸运。”

“完完全全的幸运”李世民背手仰望着那高高的铁窗,阳光落在他脸上,散发着清清的光点,如梦似幻。“没有完全的幸运,就像世上没有一定的不顾一切。”他凝着眉头微微侧头,目光如一注清颤的流水,竟是那样温柔的淌进我的心底。“不顾一切”他喃喃,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你若死了,我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一句话震到我的心底,将那温柔的流水从震裂的缝隙中消散,我苦笑着说:“奴婢在最后,还请殿下不要喜也不要悲,只要平平淡淡,毫无感觉便好。”

“是忘记吗”他问。我淡淡一笑,世上完全的事情,只有忘记。平平淡淡,毫无感觉,回头便是忘了曾有我这样的人来过,我也好淡然离去。

李世民抚上我的面颊,眼中泛了痛楚,咬牙道:“你做的到,我做不到。我一直犹豫该拿你怎么办,这次竟是老天帮我选了。”我终是忍无可忍,反手握紧他的手掌问:“为什么,我是叛了承乾殿还是杀了小世子,殿下怎么一直寻思着我该不该死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时好时坏,殿下是在矛盾什么,是在犹豫什么”我一面希望他对我的离去毫无感觉,好让他不会被这些事揪着烦恼,一面又到底希望他能对我有那么些触动,原来我也不过是个矛盾之人。

“你放肆”李世民动了手臂,一把将我整人推开。

背上重重撞了硬墙,传来一阵阵刺痛,却是不及我心中的痛。李世民想要上前,却硬生生收回脚步,我望着他带了歉意的眼睛冷笑道:“奴婢知道殿下并不是心存邪念的人,奴婢更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所以只能悄悄去探索你的内心想要知道更多一些。奴婢明白,棋局之中知道得太多,往往是被灭口,而奴婢前刻曾不明白,不清不楚为何也是要死的。而现在原来,我只是算漏了意外。”

“我不能”李世民含着痛楚,渐渐变得肃然,他眼中一狠,推门迈出,“成事者,大局为重东宫世子的事我记在心上,你放心走罢”

一切是在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

我的确是不清楚他的内心,但我却知道了他太多关于东宫与承乾殿的事情,他要杀我,本就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太高台了自己,今日一切太过意外。可我始终不明白李世民说的话,他若只单单犹豫是否因为两殿之事杀我,可有些话却是对不上口,我也始终不明白他对我忽好忽坏的根本原因。我暗暗摇头,李世民,你实在太过高深莫测了。

手下紧紧握着那温润的玉佩,它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只是我感觉得到,却是怎么也看不到。于是闭上眼才看见,记忆深处是抓不紧的瞬间。幸福往往是只在瞬间的,待到清醒的时候,便只剩那个后来了。

这夜整整想着李世民说的一词一句,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就像飞蛾扑火,再伤也不后悔,也不知该如何保持哀而不伤。原来思念是最美的惩罚,想着想着,便是醉了,真希望一觉醒来四海为家,只是真真的还困在囚笼里。以死解脱,也不知是庸俗的笑话还是管用的法子了。

明日,我就可以得到这个答案。

这样似乎比往日要长好多,我睁着眼终是从窄小的窗口看到天空透出些蓝来。转身之时,见到牢门外站了个人,接着昏暗的光才辨出是周墨岚,我轻轻一笑,对他说:“虽与你不怎相见,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周墨岚竟是抹了眼泪,我看着眼前这个比我小些的男人,心中竟是苦涩的笑了。原来,还有你会为我哭,为我伤心。我透过牢门向他伸手:“莫要哭了,不然姐姐走得不开心。”

周墨岚含着泪花呆呆望着我伸出的手,我朝他微笑,他愣愣走了几步,将手放在我掌上。我拉他过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心中不免想起一人。泪痕的脸上还未褪下稚气,望着我朦胧的眼中挂着沉沉的悲伤,我握着他的手说:“姐姐在宫里怕是已没有可以留恋的,只是担心在宫外的父亲与弟弟,可他们也已不知了去向。你若有机会,便替我找找,弟弟叫莫弘智,他的右手臂上有一条月牙的胎记我是看不到他长得像你这般大的样子了。”

周墨岚哽咽点头:“你放心姐姐。”

一声姐姐,竟唤得我心中作痛。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笑,眼上落下泪来。一阵尖锐的刺响,宫牢大门被人推开。时候到了。

我抹去周墨岚脸上的泪水,定定站在牢中。周墨岚颤抖着手指将牢门锁打开,低头退至一旁,又被来人唤了出去。两个男人站在牢门外,进来三个宫女,中间一个年纪稍大些,我看着她微微握着的双手,颈上冰凉。

第o63章 千钧发十

花外冥迷窗内醒,楚雨几时休往事昭昭难舍抛,纸墨厚如丘。

蝶换花颜人亦变,道不透离愁。绣线环成万缕秋,刺不断,把它留。

昔日上元花灯节,纸笔诉不尽半生缘浅。那日的雪花仿佛还停留在面前,我没忘记曾在那摇曳的灯光下,等他如待了千百年,青丝染白雪,他终是失了佳约。现在想来,从那时起,我与他便是失了约定的人。如今,放开这纷纷扰扰换个自由自在,飞到海角天涯,从此四海为家也不失为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我为什么那么害怕,我在颤抖,我在惊恐,我舍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三个宫女终是到了我面前,两眼无情地直视,其中一人端着一盏茶杯上前,她说这是离别茶,喝下去的时候必须将一切不情愿不甘心的事一同咽下。我接过杯子,这一碗仿佛就是奈何桥的孟婆汤,喝了之后便解脱了,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我闭眼将茶杯缓缓倾倒,茶水已是凉了大半,直直冲到我的肚里。

一声脆响,我随手将杯子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宫女依然面无表情,十分熟悉地一人挽起白绫一端站在两头,年纪稍大的宫女站在我的身后,引得我后背一阵阵的寒栗。曾听说,阴间的孟婆劝人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时候,说的安慰话都是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的,而我身后这个宫女,此时此刻她也与孟婆不差,似乎是说多了这句话,她的口气是那么的冷硬无情:“不用害怕,宫里只数我手法最好,只一瞬间的功夫,很快的”

听着这句,我还未想什么,颈上猛地一阵收紧,将我勒得生疼。我粗粗呼气,难受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那力道又是一增,一口气卡在喉下,生生断了挣扎的气息。我眼上一闭,双腿无力的倒下,意识瞬间模糊,沉入一片黑暗。

这就是死了吗,为什么我还会有痛的感觉。

一直沉在一片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觉得浑身酸酸的痛,想动却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这么令我无助又惶恐的境地直到忽然从那黑暗中猛地下坠并真的摔疼了身子那刻惊醒,我迷糊地微睁了双眼,看到一面锦布的墙,缓缓向下,两面也是同样的锦墙,望着前方晃动的帘子忽地听到一声马蹄,我猛地醒悟,这竟是一辆马车

我究竟是生是死

我动了动身子,却是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绳子紧紧绑着,我想要喊,全身却是使不出任何力气来。我无力地躺在车厢的地上,耳下一直听磨着车轮的响声,震得我十分头疼疲惫。不知被折磨了多久,马车终是缓缓停下,车帘子被人拉开,进来两个男人。我心中一惊,他们不就是随行绞刑宫女来的那两个男人吗我没有死我没有死而刚冒出些喜头,却是又疑惑起来,是谁敢犯了这欺君大罪

那两个男人将我抬出车厢,来到的这个地方生了一片深绿的林子,我从未见过这个地方,不知我是不是已出了长安。两个男人将我放进一间破烂不堪的茅屋,房顶破了几个大洞,根本无法遮风挡雨。我警惕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他们将我放下后便站在一旁,似在等什么人来。

终于,屋外来了一阵马蹄,两个男人立马出去相迎,要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我紧紧盯着屋子门口,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竟还存着一丝幻想的喜悦。是李建成吗不,此时他该已去镇蒲州防御突厥了。是李世民吗他终究还是来救我的

带着丝丝欣喜,门外投进的人影越来越近,当真正出现在门口时我顿时哑然我从未想到,竟然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真是失策,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太监,而我又对你没兴趣”李元吉见了我惊讶的表情,冷冷一笑,“怎么,不是他,你失望了”

我张张口,却是无力地说不出话来,李元吉见此顿时大笑起来,俯下身捏着我的脸颊打量:“长得越发清丽了,皮肤也不错,难怪宫里的皇子都为你争风吃醋,若是我毁了你,不知道李世民会不会退出,将你让给大哥。大哥一向怜香惜玉,一定会更加疼爱你的。”

我无力地瞥开头,努力挤出两个字:“无耻”

李元吉冷了面孔起身,后面的两个男装太监立马搬过一张椅子伺候。李元吉随意地坐靠在椅上,昂着头垂视我道:“我可没有时间做月老,大哥现在只是迷恋你罢了,等他做了皇帝天下不知有多少美女抢着要进宫,还怕缺你一个现在我也不会毁了你,因为我要让你毁在李世民的面前,让他痛苦一辈子”

我无奈的摇头,李世民根本不在乎我,又怎么能让他为我痛苦一辈子呢。我可笑地望着李元吉,他似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一眼讽笑,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的感情深藏,可还是逃不出我的观察。若对你无意,你被尹德妃关入宫牢怎么会主动去救你,月夜时你与大哥在船上下棋他怎么会急着进船舱,你冒充舞姬欺君献舞他怎么会趁此把你要到他眼皮底下,上元之夜他又怎么会抛下身怀六甲的秦王妃带你出宫况且,你似乎忘了你跟他另外的一些事情。”

我不明地望着他,什么另外的一些事情,除了他说的那些,我确实不知我与他还有哪些事。李元吉冷笑着望着我,嘴角一动:“我都查清楚了,对我们来说,你的确该死。是什么事呢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让你不安,让你纠结,让你心中永远都存着这个疙瘩若你去问李世民,我敢确定,他比我更不想告诉你”

经过意识的清醒,身子到现在才渐渐地有了一些力气,我张口微动:“不说之事定是劣事,不听也罢,免得坏了心情。齐王,可知今日如此作为你已欺君”

李元吉无谓地甩了甩手,道:“宫里的替死鬼很多,随便找一个便是。现在除了我,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他拍了拍袍子起身,“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过三日,我便带你去见你的情郎。此次讨伐王世充,不知他见了你乱了心神还会活着回去吗这大功他怕是领不着了,哈哈哈”

李元吉自信满满大步出了屋子,吩咐那两人在屋前看守,三日后再来接我。原本听着他那么话还算平静,现在回想起来果是不得安宁他说的那些未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这次他是真的要让李世民痛苦要他死吗细细回想从前,那次李建成设计的假冒叶影伤得杨清云实在太重,杨清云又是为了李元吉受的重伤。李元吉深爱杨清云,虽然答应杨清云不去追究此事,心中却是将怨恨全压在了李世民身上。如真若他所言,我真是李世民的软肋,此时此刻,我又是该高兴还是痛苦

这三日,李元吉果真是未再来。我坐在原地不得动弹,一来,之前牢中宫女是他收买的,在离别茶中下了药,致使我意识模糊全身无力;二来,多日未进食物,身子越发无力了。幸好这夏日喜在午后阵雨,感谢那屋顶是不遮的,喝了些雨水维持。经过牢中那白绫在颈上的无情,我怕死,真的开始怕死了。

武德三年六二零七月,唐军在李世民的率领下,出关进攻王世充。此次,李世民为主帅,李元吉为副帅。另外率长孙无忌、秦叔宝、程知节等大将一同前往。

这日,外面又想起马车轮子的声音,那两个太监换了一身兵甲将我推上马车立马挥鞭行驶起来。我无力地叹息,却是有人将我小心地扶起坐在软垫上,我抬头一看,不禁冷笑,李元吉真是怕我死了不能完成他的计划,派了个穿着兵甲的小宫女来服侍我。车垫上放着一盘糕点和一套兵甲,小宫女拿着水壶要我先喝水。我不想死,也便从了她。这个宫女也定是他教练的,无论我怎么问话,她都一言不答。好在喝水,吃糕点,换衣,束发,在这一路全部完成,身子也渐渐恢复起来,一日下来便已是好了大半。

此时,天已经灰暗,赶车的人在旁生火,我微微掀了窗帘子看,天边的云朵红得刺眼,这黄昏的空气实在闷人。小宫女从车垫底下翻出包裹,取了糕点又要我吃,我竖耳听着外面两个太监的对话,有意无意地咬着手中的香糕。

“车子赶得太快了,齐王殿下吩咐不得跟着大军太近,若是被发现就全都得死”

“不错,明日我们迟些出发,今日离得实在太近了。”

我们如此装束不就是怕被大军发现我们跟踪而掩人耳目,此些话中,莫非李世民的军队就在附近我又偷偷启了窗帘子,此时天色已暗,周边灰黑一片,只见不远处有一团团篝火燃燃。便是那里吗

我咬着香糕沉思一计,趁小宫女不注意一把掀翻盘子,香糕落了一车,盘子也碎了,小宫女被我突然一掀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我已跳下了马车。

不能让大军发现我们跟踪是吧,好

两个太监见我跳下马车,都急忙张手扑来,我手上拿着盘子的碎片,狠狠在马腿上一划,马儿顿时嘶叫起来。

第o64章 一箭情一

两个太监大惊失措,忙顾着牵拉马儿,因为天色昏暗他们不曾见到我那划马的动作,自是不知怎么合理应对。要我说,马儿嘶叫,长空破声,大军处定会听到,若要制止马儿鸣叫,只能快刀一剑毙之只可惜,李元吉找了两个不聪明的人,只怒喝想镇住马儿,再回过头来已找不到我的身影。

其实我并没有跑远,只是躲在他们附近。他们在马儿又一声长鸣后才想到用剑,斩杀了马儿后又不见了我,立马快追远赶地往前面找我去了。引开两人,我快步向着那团团篝火的方向跑,我要找到李世民李元吉说这次不会让他活着回去,我若只顾自己走了,李世民又没有对他存提防之心,怕是他说的便会成真的。尽管李元吉也在大军之中又如何,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他是不敢胡乱行事的,我一定要见到李世民,在他身边替他提防

我在黑夜中奔跑,耳边只有自己的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闷热的空气中吹来一丝丝凉风,周围的长草吹地沙沙作响,直直将我的神经绷紧,生怕忽然从草丛里跳出那两个太监又将我捉了回去。我惊恐地不住回头望,脚步却是没有停下,前方的篝火放大了些,隐约可以看到那一个个巨大帐篷的轮廓。

是了,是了我看到几个帐篷外搭建的临时篱墙,一列列的士兵整齐地来回巡查。我一脸欣喜,忽然看到一束寒光闪过。帐篷边上有一顶高台,我抬眼望去,三个人影站在高台上,其中一人正拉着弓箭,我远远凝视一看,他形似李世民

我猛地想起身上穿的还是被换上的士兵服,入夜还在外面行动,这很容易被误以为是j细,这一箭下来,就算死的不是j细而是自己的士兵也可说是不守军规,该罚而此等小事,李世民定不会亲自过问查看,到时候我便真的变成一个死人,而且是死的万分不甘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距离,大喊一声:“李世民”高台上的人轻轻一颤,他是听到了我的叫唤。果然是他我欣喜地举臂招手,胸口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刺,手臂停滞在风中,面上笑意渐转到僵硬,我垂眸,一支长箭已直直刺进胸口。血液似乎猛地倒流,我手捂着箭口处仰面倒在地上,鼻间闻到一股泥土与血液的气味。

我不敢动弹,胸口的刺痛让我忍不住颤栗,全身冒了一层层的冷汗。地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士兵将长矛抵在我的脖下怒喝:“来者何人”我提着另一边的手从腰间找出那块玉佩举向两个士兵,吃力地挤出几个字:“秦秦王殿下”

其中一个士兵接过玉佩看了看,对另一个问:“这是秦王殿下的玉佩”两人望了我,终是收了长矛一人将我搀起,缓缓步向大军帐篷,另一人拿着玉佩先去禀报。胸口的中箭处不断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行走的步子渐渐没了意识,恍惚间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便猛然将我惊醒。

“这是何人,不得进大军之地”李元吉怒言一声,搀扶着我的士兵连忙答道:“启禀副帅,此人手握主帅玉佩,我等不敢自作主张,已有人拿着玉佩向主帅去禀报了”

我抬眼狠狠瞥了李元吉一眼,他看着我一笑:“原来如此,既然是手握主帅的玉佩,定是主帅身旁亲密之人。主帅还在高台上,你先将此人送到主帅帐上去。”

“这”主帅帐篷自是军中最高最机密的地方,怎么好随便放个人进去,但这个士兵想了想,还是照着李元吉说的去做了。“是”士兵搀拉着我从几个帐篷之间穿入,到了一个稍大些的篷子撩了门帘将我扶躺在榻上。我无力地半垂着眼,只希望李世民能赶紧看到那块玉佩,不要让我白费了才好

门帘一晃,钻进来一个身影。才喜了面色却又僵了面孔,李元吉步入帐中向那个士兵示意退下,我整颗心都狠狠的揪起来。李元吉含笑望着我,透着丝丝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