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夫养成记第1部分阅读(1/1)

桃花村 第一章 请问,我毁容了吗

苏换睁开眼时,耳边听得一声雄赳赳的狗叫。

她全身都抖了一下,觉得睁眼很费力,脑袋里挤满了糨糊,看东西晕晕乎乎,到处昏黄一片。她想动一下,却发觉手脚好像变成了化石,一动不能动。

于是她只好认命地挺尸,合上眼,开始从满脑袋糨糊里去寻找自己的前世今生。

耳边又传来狗叫,汪汪两声,中气十足。

苏换猛然睁开眼,诈尸一般坐起来,对了,她在跑路,她在玩命地跑路,怎么能睡觉怎么能偷懒,这太不负责太不敬业了

倏然想起一双散发出滛邪之光的桃花眼,她顿时毛骨悚然,巴不得全身都长满腿,跑跑跑

这么一想,全身鸡血,化石腿瞬间解冻,奇迹般地被她挪下了床,只可惜落地刚迈开一步就软了,天旋地转中她悲催地无声地以锐不可挡之势直扑地面,右脸触地,啪的一声。

嗷呜

她无声地干嚎。如果死,她是痛死的。

霍安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时,正好看见这惨烈的一幕狗吃屎。

他有些不解,墨黑的眼珠子安静地闪着光,打量着地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呈现出大字型的姑娘。

那姑娘埋着头颤巍巍地蠕动,两手在地上扒拉几下,右手抬起来抓住了他穿着黑色布鞋的左脚。

苏换觉得手里抓到一个怪东西,她捏了捏,颤巍巍抬脸看去。

这这这

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男人脚

“啊”

狗吃屎姑娘顿时发出一声冲天嚎叫,惊得院子里两只大狗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汪汪狂叫。

好吵啊。

霍安皱皱眉,很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弯起左手食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狗叫声顿时悻悻地萎靡。

当他很不高兴地转过头来时,发现地上那狗吃屎姑娘正抬头呆呆看着他。

他端详她一眼。这姑娘昨晚跌下山坡,摔肿了左脸,现在右脸也摔肿了。嗯,不错,对称了。

其实苏换在叫的同时就醒悟了,这虽然是男人脚,但绝不会是徐家二世祖的脚,徐家二世祖有各种鹿皮羊皮牛皮或红或绿或绣花或不绣花的靴子,但绝没有这般粗糙结实的千层底宽口黑布鞋。

穿这黑布鞋的男人她不认识。从下往上看,他高得吓人,身体笔直,灰布衣黑麻裤,裤腿挽起来,右手端一只大土碗,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珠黑漆漆像两颗黑葡萄,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茂盛的头发随意捆在脑后,胡乱垂了几缕下来。

又高又黑。好吧,只要不是那只白白净净无时无刻不散发滛邪之光的二世祖就行。

苏换松口气,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抬手擦擦额上的水珠,“这位壮士,麻烦你挪挪贵手,碗里的水倒我头上了。”

霍安低头一看,哦,碗斜了,药洒了。

于是他将碗放在桌上,想了想,弯腰去扶狗吃屎姑娘。

但坚贞的姑娘很嫌弃,皱眉往后一躲,自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顺便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农家小屋,陈设极简,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只衣箱,四条长凳,窗户半开,窗棂纸倒是雪白干净,暖风从外面吹进来,带进几片翠绿树叶,落在坚实平整且年深月久的大青石地面上。

哦,天已经亮了。

苏换一只手覆在额头上,仰面又倒回床上,长长吐一口气,全身骨头都好痛呐。

她开始回想昨晚的混乱。

她夜半翻墙,溜出苏府,慌慌张张刚跑了一截就听见一个滛荡而熟悉的笑声:“苏换,就晓得你要跑”

好吧,她从谏如流,二话不说,跑。

跑过长兴街,跑过十字门,跑过陈记糖水铺,跑出西正门,一路躲一路跑,溜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姑娘,最终壮烈地跑到城郊跑进了山里。

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她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脚下一空,她一头滚进黑暗,滚啊滚啊滚,耳边风声阵阵,还夹杂着徐家二世祖遥远的呼唤:“苏换,我休了她们成不成成不成”

看着狗吃屎姑娘这么专注地闭目想心事,霍安觉得自己杵在那里很无聊,他想起院子里还有一堆柴没劈水缸也空了,于是转身出去了。

在院子翻滚玩闹的达达和小二一见他出来,顿时兴奋地扑过来,围着他跳来跳去。霍安轻轻踢了达达一脚,看也不看它,径直走去劈柴。

感觉到主人的冷漠,达达很是伤心委屈。昨晚它立了大功,找到那么大一个猎物,为什么主人不表扬它

苏换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才被鼻子旁的痒意挠醒过来。她伸手抓下一片小树叶,瞪了半晌,忽然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夜黑风高,她果断地跑路了,她倒霉地滚下山了,她幸运地被救了,重点,重点是,救她的是一个又高又黑的陌生男人,而她居然好整以暇高枕无忧地摊在别人床上睡了一觉又一觉

她坐起来,严肃地检查自己周身。

衣裙是破烂了些,但都还穿得妥贴。手脚是酸疼了些,但都还动得。她松了一口气,想来没被劫色也没有骨折,万事大吉。

抬手去摸脸,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又一眼瞥见自己右臂上紫红靛蓝的一大块瘀青加擦伤,顿时慌里慌张扑下床,挪到半开的窗边,虚弱地喊一声,“喂”

院子里春光明媚,耀得她微微眯起眼。刚才那个男人正在劈柴,光着上身,肌肉紧实,汗流浃背,身边堆了小山似的柴禾,劈得很漂亮,码得很整齐。

但苏换无心鉴赏这些,她又喊一声,“喂”

“汪汪汪”

不想话音落,立马传来一串暴烈狗吠,她惊恐地看着两只黑色大狗从院子角落里跳起来,狂叫着直冲窗下。

苏换吓得手脚发软,退后两步,跌坐在长凳上。

好恐怖好恐怖

那两只巨大无比的黑狗竟然站立起来,两双前爪搭在窗台上,同时伸了两颗狗头进来,冲着她一阵猛吠,十分抓狂。

霍安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打了个呼哨。达达和小二顿时温柔,喉咙里呜呜两声,转身放下爪子,齐齐端坐在窗外,冲着走过来的霍安拼命摇尾巴。

由于惊吓太过突然和巨大,以至于霍安站在窗口好一阵,苏换还软绵绵靠着桌子发抖。

霍安终于不耐烦要转身,苏换才细声细气问道,“敢问壮士,哦不,大侠,可有镜子”

霍安狐疑地盯着她。她要镜子干什么

他摇了摇头。

苏换摸摸脸,哭丧着说,“那请问,我是不是毁容了”

霍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了眨,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一张猪脸,青青红红,这算不算毁容

------题外话------

5月6日,咬姐觉得是个黄道吉日,某天打麻将赢了钱,某天做春梦又戳中了萌点,身心都很愉悦呐,于是就在这一天,又开了个不扭曲的小白坑。

姑娘们不要怕坑,咬姐要日更。

桃花村 第二章 猪脸姑娘的决定

苏换记得,她六岁那年,有一天她爹心血来潮,请了一个道士回来给四个孩子批命。

轮到她时,那道士眯着眼睛摸了摸她的小手,作高人状掐指猛算,慢条斯理批了一句,“这孩子命不算太好,但铁定硬得很,一般灾祸,抗不过她。”

当时,她爹脸就黑了,她娘抱着她摇摇欲哭,大娘坐在一旁翘了翘鲜红的指甲,轻飘飘说一句,“命硬呀,哎呀老爷,这孩子可别克夫呐。”

克不克夫她不知道,但事实证明,她的确够命硬。这些年她在苏家后院顽强地成长,出嫁前她单枪匹马顽强地落跑,尽管跌下了山坡,但她又顽强地活了下来,还好手好脚,除了额头撞破一条口子,手臂刮脱两块皮,右膝磕出一个血包,还有,脸摔成了猪脸。

她捧着自己的猪脸,伤心欲绝地趴在桌子边。早知道就不让那男人打盆水给她看了,她毁容了她毁容了,她这个样子,以后死了都不好意思去地下见她亲娘。

霍安很不解。正常情况下,摔下山被人救起,不该先谢谢救命之恩不该先问问这是哪里不该喊饿喊渴喊回家吗

但这个姑娘不走寻常路,醒来后先跌个狗吃屎,然后淡定地爬起来继续睡,睡醒了嚷着要照镜子,照完了又淡定地坐在那里揪头发,从头到尾,不哭哭啼啼半声,很是奇葩。

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她家住哪里,然后把她送回去。她虽无大碍,但身上也零零碎碎不少伤,他没有闲心为她请大夫治伤。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已至晌午,于是大步走出去,钻进厨房里升火烧饭。

不片刻,痛苦沮丧的苏换姑娘就闻到一股饭香。她抽抽鼻子坐起来,就着那盆清水洗了洗手,然后用手指梳梳头发,理了理衣裙,收拾整顿了一番心情。

无论如何,她跑出来了,她还活下来了,至少,不用嫁给那只滛贱无双的二世祖。

霍安很快就烧好了饭。山薯焖饭,野菜汤,还有一碗盐渍野兔肉。

他闷着头大口扒饭,并不理会对面那个奇葩姑娘。

苏换正襟危坐,端庄说一句,“多谢救命之恩。”

这迟来的谢恩,并未引起霍安多大注意。他抬头看她一眼,埋头继续吃饭。

苏换看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山薯焖饭,吞口口水,觉得自己虽然落难,但好歹算个大家闺秀,得有礼数,于是又端庄道,“小女子定会知恩图报。敢问壮士名讳”

这次霍安干脆头也没抬。

苏换耐心道,“请问这是何处”

霍安吃饭。

苏换再耐心道,“请问这是何处”

霍安吃饭。

苏换磨磨牙,咬牙切齿,直接换了白话,“喂,你怎么不理我我虽然毁容了但不表示我是坏人,你为什么不理我嘴巴不只用来吃饭还用来说话的,这饭有那么好吃我又不跟你抢你急什么急”

噼里啪啦一通话倒完,苏换畅快地换了一口气,他大爷的,还是说白话好,掉书袋的风格果然不适合她苏四小姐。

霍安终于放下碗筷,伸手按了按额角。好吵啊。

他沉着脸取过窗台上一面薄木牌子和一支焦烧炭,低头在木牌子上写字,然后将木牌往桌上一竖。

“我不会说话。”

苏换愕然看着木牌,脱口而出,“你是哑巴”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赶紧伸手蒙自己的嘴。

霍安面目平静,看她一眼。她这时伸手把猪脸遮了,只留出一双惊惶水灵的眼睛,倒有些像他打猎时看到的小鹿,眼睛黑亮,又圆又大。

他埋头吃饭。哑巴这个词已经陪伴他很多年,他早已心静如水。

苏换哆嗦着去捧饭吃,不敢再说话。据说当一个人有缺陷时,最是忌讳别人提及他的缺陷。她好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啊。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霍安吃了三碗饭,喝了一碗汤,放下碗筷,拿过木牌,用手随便擦了擦,低头写字。

苏换咬着筷子偷偷瞄他。这男人很年轻,皮肤黝黑了些,但额头很是宽广好看,据说这种面相的人胸怀宽且聪明。

正神游,木牌忽然竖起来:

“你无大碍,不过皮外伤,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苏换瞬间严肃起来。

她家住哪里

她能说她是东阳城苏家的女儿吗她能说徐家那个二世祖正满城翻她成亲吗

显然不能。

她可是用毁容的代价换来了自由。

于是她无辜地眨眨大眼睛,呻吟一声去捧额角,“哎呀,我头好疼,我我我我忘了”

霍安冷冷看着她。

她有些心虚,戏文里都这么演,不知她学得可像,一狠心按了按额头伤口,顿时疼得热泪盈眶,瞬间逼真了好几个档次。

这时,达达和小二走到门口,蜷腿趴下,一声不吭陪着它们的主人看戏。

霍安低头飞快写了几个字,将木牌扔到苏换面前,起身来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转身走出去。

苏换一看,六个字,干脆利落:

“吃过饭,自己走。”

她站起来哎了一声,还没迈动脚步,门口趴着的达达就抬起头来,喉咙里威胁性地呜呜两声,炯炯有神。

她顿时心惊胆颤地坐下,规规矩矩地扒饭吃。呜呜呜,好恐怖,这两条黑狗巨无霸,他人出去了能不能把狗也带出去啊,它们咬死她跟咬死一只兔子一样容易好不好

因为两大狗爷把门,苏换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吃了饭,碗一推,就趴在桌上发愁,尽管全身酸痛,床也咫尺之近,可她不敢走过去,生怕一动就招狗啃。

等啊等啊等,谁知伊人一去不复返。

苏换愁断了肠子,憋青了脸。

壮士,大侠,你快回来啊,人有三急呀。

霍安提了两桶泉水走到院子门口时,才发现达达和小二趴在屋子门外。他心里一紧,糟糕,忘记将达达和小二关进柴房了。达达和小二虽然从不主动攻击人,但不排除那个好动跳脱的奇葩姑娘招惹它们。

吹了声口哨,达达和小二立即一跃而起,欢快地奔出院子。

苏换顿时觉得重生了,瘸着腿跳到窗边,向走进来的霍安招手,“壮士,大侠,我我有话说”

霍安瞥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说。

苏换终于展现出她娇羞的一面,低着头磨磨蹭蹭道,“人有三急。”

霍安没听清楚,站在太阳下瞪着窗前娇羞的猪脸姑娘,觉得很麻烦。

苏换抬起头来,见他立在院子里又高又挺像棵树,一手提一个大水桶,满脸疑惑。于是清清嗓子正气凛然道,“我要解手”

霍安放下水桶,指了指院子左侧。

苏换指了指围着他脚边转的两条黑狗。

霍安踢踢达达,又踢踢小二,两条狗便乖乖蹿进了院子右侧的厨房。

苏换赶紧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忙里偷闲,她扭头看了一眼霍安,发现那男人正背过身子提水进厨房,脸在阳光下有些红。

趁着方便时,苏姑娘抓紧时间想对策。

该怎么办

她走,该走哪里去

苏府是不能回了。她大娘看见徐家二世祖,只差没流口水了。她爹向来眼里只有她高贵端庄的二姐三姐,靠不住。她大哥是个眼高手低吃喝嫖赌的主,也靠不住。所以,回去只有一个结果,自投罗网。

徐家二世祖可谓东阳城最会折腾的小混蛋,现在一定鸡飞狗跳到处寻她。她打个冷噤。虽然她现在毁容了,徐家二世祖未必会死缠烂打,但她这次跑路严重伤害了徐家颜面,不排除那二世祖换种变态方式折磨她。

她又打了一连串冷噤。

走出茅房时,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她软趴趴扶着墙眯眼到处望。

这是个很干净的农家小院,地面铺了大青石,零零碎碎冒出些青草,总共有三间青砖瓦房,呈品字形抱着小院。中间那间便是她醒来身处之地,想必是主人房,旁边两间房关着门,不知是做什么用。除此外,一左一右还有两间耳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茅房,茅房旁边还有个小柴房。

院子右下方有一棵茂盛的槐树,树下蹲一个发白的石磨,石磨旁是一张圆石桌,两只圆石凳。四周有一圈一人多高的方石围墙,墙上爬了些枝枝蔓蔓开始吐新芽的藤子,院门口有棵桃树,正开了风马蚤艳丽的一树花,风一吹,落英缤纷。

苏换想,这小院不错。

霍安倒了水走出来时,正看到那猪脸姑娘扶在墙边晒太阳,忽然望天一笑,意韵深长。

他抬头看看天。天很蓝,云很白。

他并不知道猪脸姑娘刚刚做了一个庄重的决定:

她要赖在这里,避风头

------题外话------

咬姐打麻将赢了钱,激发无限热情在新坑里,于是吧,开始了新一轮自我摧残。

姑娘们来勾搭吧,有人勾搭,姐才能继续摧残。

桃花村 第三章 不走就陪我

一下午,霍安举着那个写有“吃过饭自己走”的木牌,在苏换面前晃了几次,无言地驱逐这个奇葩姑娘。

但显然这个奇葩姑娘是他唯今所见之最奇葩。

苏换一会儿软塌塌趴在桌上嚷头疼,一会儿可怜兮兮望着他说我失忆了,一会儿又端庄真诚地对他说你是好人。

到日薄西山的时候,霍安再也没有兴趣陪她磨了,额角青筋一跳一跳地痛,索性大手一挥,抹了木牌上的字,刷刷写三个字:

“走不走”

苏换换个姿势趴在桌上,盯着木牌认真点点头,“其实你字写得不错。”

霍安冷笑,低头又潦草写五个字:

“不走就陪我。”

苏换犹如屁股被蛰一般跳起来,弯腰捂着右膝上的血包,盯着那男人神定气闲的黑葡萄眼。

那双眼冷冰冰的。

显而易见,主人是真动怒了。

她眼珠乱转,心里想,这里好似只住了他一个人与两条狗,他要睡她,昨晚怎么不睡好吧,不排除这男人有特别嗜好比如喜欢睡活着的睡醒着的,但既然要睡她,何必一下午都举牌赶她走,手会举累的好不好再退一万步,换成毁容前那个貌美如花的她,她铁定相信他有兴趣睡她,如今她顶着一张猪脸自己看了都好想死,他口味不至于这么重吧

霍安看着她眼珠子乱转,十分戒备。

苏换姑娘电闪雷鸣地分析完毕后,重新镇定地坐下来,沉痛地抚了抚额头,“好吧,壮士,我跟你说实话。”

霍安冷目。

苏换道,“我跌破了头,真想不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只记得吧,昨晚有只丑八怪一直追我追我,然后我便跌下山了。”

她低头扯扯自己的衣服,抬头诚挚说道,“我瞧这身衣服,好像是婢女穿的。说不准我是哪家大户的婢女,貌美如花被老爷看上了要强娶又或是被少爷瞧上了要强占,而小女子虽然卑微但自有气节在,抵死不从于是趁夜逃跑,所幸老天有眼承蒙壮士相救”

霍安听得额角青痛。

她戏文看多了吧还貌美如花还强娶豪夺

苏换抹一把眼,泪汪汪道,“总之想来我命运很坎坷,若是好人家的女儿,自然养在深闺,又怎会夜半更深滚下山坡。壮士,你忍心将我送回火坑去我如今便是离开,身无分文孤孤单单,走出去想来也只有卖身青楼一条路,可我是有气节的人,还不如你杀了我,让我死在恩人手里。”

霍安抽着嘴角,猛然站起来。

他受不了了。

这个姑娘话好多啊。

这个姑娘好奇葩啊。

他毅然扭头走了出去,顺便踢一脚守在门口的达达。这只坏狗,若不是它乱跑乱嗅,他也不会从乱草堆里捡了这么朵奇葩回来。

达达委屈地呜呜两声。

苏换瞧着他的背影,捂着嘴偷笑一下。

不错,这些年跟着大哥偷偷去看戏文,厚积薄发,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痛得很,痛得她险些流出眼泪来,忍不住低低唤一声,“娘,我好难过呐。”

此后至天黑,霍安再不曾踏进房里。因为那个随遇而安的奇葩姑娘,已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房间他的床,又倒在他床上呼呼睡了一觉。

苏换一觉醒来,觉得全身轻松了很多。她自小在那偏僻的后院上蹿下跳,虽然顶了一个小姐光环,但绝对不是小姐身子,没那么娇气。

她摸摸脸,脸好像更肿了。她伤心地叹口气,在黑暗里坐起来,心想什么时辰了,她好饿。

摸索着走下床,不想被长凳磕到了右膝血包,疼得她呲牙咧嘴。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亮起来。

霍安执一盏灯,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

她揉着血包呆呆看着他。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高,如今又有了另一个深刻印象。他那双眼好黑,晕黄烛色里好像两颗浸在水里的上好墨玉,闪烁着碎光。

但很快,她转移了注意力,盯着他另一只手里托着的一个大碗,碗里有两只雪白大馒头。

她使劲吞口口水,讨好地笑了笑,“要不,明天我帮你做饭,我很会做饭的。”

霍安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灯盏和碗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粗瓷小瓶,放在桌上。

她好奇地伸手戳戳那瓶子,“这是什么”

霍安指指她手上的擦伤。这些年他外出打猎,难免有些擦伤挂伤,金创药总是随身携带的。

苏换愣了愣,心里一暖,握了那瓷瓶一笑,真诚道,“谢谢你。”

霍安又指指窗台上那碗冷药。那药是他早上端来的,不过苏换一直没有喝。

苏换看一眼那黑糊糊的药汁,嫌弃地摇头,“不喝。”

霍安冷冷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苏换赶紧道,“我喝我喝。”说完跳过去拿起碗,仰头一口气将那药汁灌下。

好苦呐。

苦得苏换那张猪脸更加惨不忍睹了。

霍安却停下来,转过身来看她。这药疏淤活血,于消肿祛淤有良效,药是他上山挖的,方子是娘亲留下的。他只是觉得,这姑娘还真不设防,什么药都没弄清,一口气喝得精光。

不设防的姑娘喝了药,已狼吞虎咽地啃起馒头来,她又饿又苦。

霍安想了想,走到桌边,坐下来,拿过木牌,低头刷刷写字。

苏换吃第二个馒头时,抬头看见了木牌上的字:

“你准备怎么办”

苏换咬着馒头含混不清道,“先借住几天行吗待我养好伤,我一定想办法。”她左右看了看,“你的房间你睡,我睡柴房就好。”

霍安低头又写:“你有钱吗”

苏换瞪着那几个字,愣了半晌,忽然跳起来,“我有”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跑路前她是裹了一些金银细软走的,可跌下山后,那包裹就不见了。

于是她热切地向霍安汇报了此事,希望他不要因为担心她白吃白喝而赶她走,她是有钱的主,只不过钱掉了,那处山很荒僻,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但霍安的黑葡萄眼依然冷冰冰的,并没因为这个情报而对她另眼相看,只低头又刷刷写了一行字:

“我明日去帮你找找,找回来你今后好做盘缠。”

苏换拼命点头,好人呐。她眼珠转了转,咬着馒头问,“你家离那山很近吗”

霍安摇摇头。

苏换赶紧问,“那有多远”

霍安抿唇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抹了木牌上的字,又写了几行:

“这里叫桃花村。在庆余城最东。那山在庆余城与东阳城交界处。”

苏换瞬间放下心来,得瑟地暗想,想不到她竟然误打误撞跑出了东阳城,简直大吉大利。

她忽然想起什么,失声道,“你昨晚从东阳城外将我捡回来的”

霍安点点头。他背着她走了大半夜,手里还拖了一堆猎物。

苏换顿时肃然起敬,认真道,“辛苦你了。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霍安很想说,你走了就是对我的好报。可惜他不会说话,也懒得写这些废话,只匆匆写了一句话:

“明日一早我要去城东卖猎物,你要么离开,要么呆在屋里。”

苏换马上保证,“我呆在屋里,绝不乱走。”她好奇地眨眨眼,“你是猎户”

霍安不置可否,将那木牌一扣,起身往外走。

苏换喊一声,“哎,这是你的屋子”

霍安不回头,大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苏换呆呆想,这人其实挺好,可惜是个哑巴,上天不长眼睛。

她恶狠狠咬一口馒头,觉得有时这世间真没公道。

------题外话------

感谢儿随我意,千千和happy姑娘来踩了一脚,笑嘻嘻啊笑嘻嘻,我觉得我又要赢钱了

桃花村 第四章 苏换,你等着老子

一大早,苏换就被敲窗户的咚咚声吵醒了。

她正窝火,猛然想起自己是借居哦不,赖皮在别人家里,理应端庄谦逊。

于是起身来套起外衫,拢了拢鸡窝一般的头发,走到窗边去,伸手打开窗户。

天刚亮,一缕晨曦照过来,她眯了眯眼,才看清窗外立着的霍安,赶紧笑眯眯道,“早上好呀。”

霍安看她鸡窝状的头发,肿胀的脸颊,有些不忍卒目,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大夫给她开两剂药。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木牌和烧炭。

苏换赶紧给他拿过来。

他低头在上面写:

“小二要留在家里,我教你与它相处。”

苏换愣了愣,“小二你家还有其他人”

霍安扭头指了指蹲在脚边的两条大黑狗。

哦,原来是狗名。

苏换神智一清,这是个重要事。她要赖在他家,得和这两只狗爷搞好关系,不然寸步难行,她不想一不留神就变成狗嘴里的小兔子。

达达和小二坐得端庄严肃,目光炯炯盯着苏换。

达达通体漆黑,体型大些,小二也黑,但体型小些,额头有一撮白毛,因此很好辨认。两只狗皮毛油光水滑,体格矫健强壮,一看就是极好的猎狗。

霍安半蹲下来,抚了抚达达的头,又抚了抚小二脖颈上的毛,小二欢快地转过头,伸出猩红的舌头在霍安手背上讨好地一舔。

苏换拿着鸡油馒头的手一哆嗦。呃,那狗牙真是又尖又亮。

她想友好地喊一声小二,忽然想起什么,张口道,“我唤它名字它能听懂吗你又不会说”

她倏然闭嘴,紧张地将霍安看着。糟了,她又口无遮拦了。

霍安平静看她一眼,点点头。

于是苏换抖着手将馒头递过去,很愧疚地唤道,“小二,来,姐姐给你吃馒头。”

霍安额角青筋又一跳。这姑娘无时无刻不奇葩。

苏换没想到,小二是如此机敏。它本在专心舔霍安的手,一听到小二两字,耳朵顿时一竖,转过头来抽了抽鼻子,盯着面前那只裹了鸡油的馒头。

霍安摸摸它的耳朵,它立刻抛掉犹豫,张口便咬住了那只馒头。

苏换赶紧甩开手,拍拍胸口,松口气笑道,“它真听得懂呐。”

彼时,达达端坐一旁,只瞥了小二一眼,并不因为小二有吃食便蠢蠢欲动。

苏换不由得钦佩地望了一眼霍安,这哑巴男人将狗驯得真好,于是问道,“它又叫什么”

霍安就着手里的烧炭,在地上写道:“达达。”

苏换赞扬一句,“这名字不错。”达达冷眼将她看着,于是她觉得,达达大概比较难搞。

霍安又继续写道:“你走路别慌,不要跑,小二便不会追你,千万别摸它。”

苏换赶紧点头。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她也没愚蠢到认为一个馒头就完全征服了这条大狗,想来它肯吃她喂的馒头,也是看着主人面子上赏她个脸。

霍安带着达达,背着一大堆猎物和动物皮毛走了。

这日又是好春光。

苏换喝了一碗稀饭后,趴在窗边晒太阳,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手上和身上的擦伤上了药膏后,今天看起来已在结痂,唯一忧愁的是这张猪脸,不知何时才能消肿,消肿了也不知能恢复几成容貌。

还有就是头发。好纠结呐,乱七八糟像个鸡窝,用手指怎么梳也梳不通,还臭烘烘的,脸也有两日没洗了,真是好痛苦。

痛苦了一会儿,她灵光一闪。反正没事做,烧水洗头吧。

苏换姑娘向来是个自力更生的行动派,这么想着,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子。卧在槐树下的小二见她走出来,顿时机警地抖抖毛,站起来。

苏换讨好地叫了一声,“小二。”

小二居然撒腿就跑过来了,吓得苏姑娘扶着门,腿发软。

但小二跑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又嗅了嗅她的裙角,抬头静静看着她,似乎并无恶意。

苏换大着胆子迈出一步。

小二紧跟着她走了一步,圆圆的黑眼睛将她望着,水汪汪的。

苏换于是强作镇定,面含微笑,慢慢走下石阶,走进了院子右侧的厨房。

小二亦步亦趋,不声不响。

厨房不大,一个灶台,一个碗橱,一张长案桌,一个青石水缸,依然延续小院主人的一贯风格,干净,连柴禾都堆得整齐。

苏换用木瓢舀了水在灶上的大铁锅里,然后坐下来点火烧水,一边唠唠叨叨对蹲在一旁的小二说,“你这主人不错,虽然是个哑巴,但心真正好。我见过好些人说话说得天花乱坠,你别被他们骗了,其实他们坏得肠子都打结了。”

小二歪着头,盯着灶里渐渐飘出一缕烟。

片刻后,这烟越来越浓。

苏换被呛得咳起来,拼命用手扇浓烟,一边自言自语,“怎么不燃呢怎么不燃呢吴妈妈不是这样烧火的吗”

好吧,虽然她这不受宠的四小姐,的确会做饭会补衣,因为大娘总是教育她,女子淑德便理应会些女红会些闺房小菜,今后才能服侍得夫君妥妥贴贴,但她多少是苏老爷的亲生闺女,烧火这类的粗活,还是不曾做过的。

这就导致了她今天的悲剧。

浓烟一股股从灶房里冒出来,熏得小二都忍不住毅然跑出去了。最后,苏换姑娘垂死挣扎良久,终于放弃,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满脸乌花,鼻涕眼泪地跑出来了。

烧水以失败告终。

苏换沮丧地就着冷水洗了脸和手,中午时,可怜兮兮地和小二一起吃了冷馒头喝了冷泉水,然后便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晒太阳发呆。

她刚才去瞧了瞧左右两间房。右边那间锁着,左边那间门半掩,堆了些杂物,大多是兽皮,中间腾了一片空地出来,铺了一张虎皮,叠了一床灰布棉被,想来这两晚,主人家便是睡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趴在一旁的小二说,“真不好意思呐,占了你家主人的床。”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嗅了嗅衣袖,对了,小二没将她当坏人看,是不是因为她睡了它主人的床,身上也有些它主人的气味

她这么一想,难得的脸红了。她苏四小姐再跳脱再不羁,好歹也是养在闺中未出阁的女孩子,睡一个陌生男人的床,躺他的枕盖他的被,还这么坦然这么理直气壮,难怪徐家二世祖要滛荡不休地一再对她说,娇羞这东西不适合你,别强求了,从了爷吧。

从你大爷

苏换恨恨地挥了挥粉拳。再有钱有势,也是个纵欲过度肾虚阴亏滛贱无双的二世祖

彼时,二世祖徐承毓坐在床上打了个喷嚏,大骂婢女,“快把窗关上关上没眼色的东西,一群废物”

他恹恹地抱着锦被发昏。

前夜追那死女人追得他伤寒了,真倒霉。一时大意,居然还让她给跑脱了。如今全家鸡犬不宁,老爷子正咆哮如雷,好烦呐。

闭着眼又想起苏四小姐那艳若桃李霸气侧漏的一笑:你杀了我,等着结冥婚吧

苏换,你等着老子

桃花村 第五章 好人就是心软

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一直等到屁股生根,苏姑娘都坐在那里靠在窗下睡了几茬瞌睡了,霍安才带着达达,慢吞吞走了回来。

达达率先冲进院子,龙精虎猛地咆哮一声,吓得睡梦中的苏姑娘一歪头倒在地上。

霍安走进院子时,苏换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霍安默然看她一眼,为什么每次见她,她除了狗吃屎,还是狗吃屎。这姿势很优雅么

苏换抬头看他走进来,两眼一亮,只差没像小二一样扑过去摇尾巴了,扶着墙表情痛苦地站起来,讨好笑道,“你回来呐。”

霍安抽抽鼻子,转头看一眼厨房,又转过头来看她,眼珠子墨黑墨黑的,充满疑问。

苏换一边揉睡麻了的腿,一边不好意思地笑,“想烧水,不不怎么顺利。”

当霍安看见灶腔里乱七糟八堵满了柴禾时,表情很莫测。

苏换心虚地缩在厨房门边扭手指。

霍安看也没看她一眼,把柴禾抽出来,打燃火折子,开始慢慢送柴点火。

苏换是个好学又好奇的孩子,赶紧瘸过去盯着他怎么点火。

霍安抓了一把木屑,先引起了一堆小火,然后慢慢在上面架起一些麦秸和细树枝,火舌舔了舔麦秸,很快就蹿了起来,最后才有条不紊地架了几根木头进去,很有技巧地搭成一个架子。

苏换望着红彤彤的灶台,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她直接点木头,又把灶腔塞得密不透风,自然只熏浓烟不见火。

霍安听见她声音,转头看她。不料一转头就愣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