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船王第58部分阅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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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吉保脸露不忍之色,红衣女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福康安却根本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下,放下了轿帘,“走”

没有人再看向她,轿子立刻被抬进了傅府黑洞洞的大门内,沉重的府门随即关上,隔住了她凄绝的视线。

崔咏荷不知道的只是轿子才一进府门,转过门旁,就立刻停下,轿夫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红衣女轻轻自轿中走出来,可是福康安却一下也没有动。

他已经用所有的精神、全部的意志来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使自己不至于会忍不住冲出去,抱住崔咏荷在夜风中无助颤抖的身体。以至于现在,整个身体仍处于麻木紧绷的状态,甚至连下轿的动作也无法完成。

王吉保小心地凑近,见高高掀起的轿帘的暗影里,福康安脸上有一种比死更凄惨的表情,一阵悲凉,低声道:“三爷”

福康安微微闭上眼,“她还在外头吗”

王吉保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敢再说话。

崔咏荷一直静静地站在夜风中,过度的震惊使她甚至无法流露出悲哀的表情,一直睁大的双眼,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怔怔地站立着,凝望着傅府,无情紧闭的大门,门前高挂的那随风摆动、忽明忽暗的灯笼。

本能地双手抱胸,想要在这寒冷的夜风中寻找一缕温暖,却觉整个身体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再也没有丝毫热意和半点活气。

那样美丽的女子,她是谁她是谁

为什么,她打扮得这般明艳照人,光华夺目。

也许是因为夜风袭人之故,她的脸已经青白得不见血色,在黯淡的灯光下更显憔悴,即使没有镜子,崔咏荷也知道披头散发、衣破裙乱的自己,此刻是多么难看。

相比之下,那个女子的美丽,更是叫人销魂吧

她是谁她是谁

崔咏荷一直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傅府的大门,可是时光流逝,却不见那女子再乘轿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开始有蒙蒙闪烁的光芒,很快大街上就会有无数行人了。崔咏荷摇摇晃晃地转过僵木的身体,终于艰涩地一步步走开了。

直至此时,泪水才开始自眼中流下来。

福康安,你可知道,其实,我也可以很美丽,其实,我也能够很温柔。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十二岁,从十二岁开始,我便是你未来的妻子,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曾打扮得漂亮亮地出现在你面前。

我总是故意装得又粗又野又脏又难看,好不容易想要同你和好,不是被雨淋得一身狼狈,就是为了掩爹娘耳目而不敢打扮。

福康安,我本来以为,以后,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原来,是我错了。

那样美丽的女子啊,想必是比我这个永远又脏又乱又爱发脾气又总闯祸的人好吧

福康安,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我看不得你受辱,我看不得旁人伤害你,所以我错了吗

我真的为你闯下了大祸,令你气怒至此吗我错了吗

福康安,我错了吗是不是,从一开始,从十二岁那年,我就错得彻彻底底

福康安,我爱你,错了吗

四更半,天边才露出半缕晨光,崔名亭的轿子已等在了府门前,准备送老爷去上朝。

可是崔名亭才刚刚走出府门,就看见自己本应还在荷心楼安睡的女儿,衣发散乱,脸色凄惨得像个鬼,如梦游般走近。

崔名亭气得脸都绿了,怒喝一声:“咏荷,你跑到哪里去了”

崔咏荷半个字也没有听到,一直走到他面前,抬头望向崔名亭,但眼里却迷茫一片,根本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脸上露出一个美丽到极致却也脆弱到极致的笑容,“爹,你不用去退婚了。福康安,他不要我了。”然后,闭目,如一朵迅速凋谢的鲜花,倒了下去。

崔名亭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无力的身体,见她双目紧闭,面无人色,一时间骨肉情动,什么气怒愤恨早已忘光,失声惊叫:“咏荷”一边叫一边连连摇动她,见她仍无反应,更加忧急,也顾不得上朝的事了,抱着崔咏荷就往府门内跑,口中连声地说:“快快,快请大夫。”

崔名亭太过担忧和着急,所以根本不曾听到,在长街的转角处,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咳嗽。

王吉保眼睛里满是忧虑,望着他自幼追随的主人三爷自小练武,体格健壮,从来就没有什么毛病,怎么会咳得这样厉害

福康安好一阵子才止住咳声,移开捂在嘴上的手帕,雪白的绢帕上,一抹刺目的鲜红,惊得王吉保几乎跳起来。

福康安却是漠然地把手帕抛开。这样也好,伤她至真心,流我心头血,但不知是否能抵偿她所受的伤害

“三爷,你何苦这样为难你自己你这么做,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像崔小姐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了。你自己这样把一切都闷在心里,更伤身啊。”王吉保简直要哭出来了。

“这是我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对女人来说,没有比被男人抛弃更痛苦的事了。也只有这样和糰和嘉亲王才会放过她,因为他们更喜欢看别人痛不欲生。”福康安脸色白得像纸,努力想保持平静的语气,可是,此时此刻痛不欲生的,却是他自己。仅仅只是说出这样的事实,已令他心痛得紧缩在一起,喉头又是一甜。他来不及去取手帕,只得用手捂唇,一口鲜血全吐在手上。

手是凉的,所以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血的火热鲜红。

心中的痛,却仍无法消减一丝半分。

咏荷,咏荷,纵使我流尽了心头血,又如何回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而我能给你的,却是这样的伤害。

三天后,福康安混迹青楼,与名妓清雅日日厮磨、整日饮酒取乐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似这等少年得志从未受过挫折的公侯之子,一旦在官场受尽冷落,只得以醇酒美人自愉,这是很平常也很合理的事。

只是大清朝礼制森严,官员们纵然私底下恋妓风流,但这般肆无忌惮,没日没夜地在青楼中厮混,早已触犯了国家对官员私德的禁令,言官御使们无不纷纷责难。

崔名亭夫妇原是早想退了这桩婚事,福康安这样的放浪形骸,也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所以反而不急于退婚,倒是担心崔咏荷的心情与身体,每日里总有四五个丫头守在她身旁,柔声安慰。

可是崔咏荷一声也没哭泣过,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悲哀,与最初的凄惨之状,完全不同。

崔家上下,反倒是她,反应最是平淡。

“这样更好,我一直就不愿嫁给她,只是后来他落难,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弃他不顾,如今他既有了红颜知己,我反倒可以落个自在清闲。”

类似的话说得多了,平日又一直淡淡的,崔名亭夫妇终于放下了心,不再叫丫头们步步紧跟着她了。

一直留在她身边不肯轻易离开半步的,只剩下韵柔。

“韵柔,你若有别的事,就去忙你的,不必陪着我了。”崔咏荷的脸略略有些苍白,微微地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似乎也是苍白的,“你还怕我会再做什么胡闹的事吗”

韵柔只是笑着,也不多说话,却也不离开。眼神里并无同情哀怜,有的只是深深的了解。

崔咏荷摇摇头,淡淡地叹息一声:“还是瞒不过你啊。”她依然坐在荷心楼头的栏杆旁,望着楼下,只是高楼之下,再不会有那风仪如玉、英武如神的男子仰头凝望。

“我喜欢他,从十二岁那一年,见到他,就喜欢他了。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坐在白马上,弯腰和我说话,那个时候,满天的阳光,都像在为他身后镀上灿烂的金辉而存在。我的眼睛里只能看见他。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漂亮、这样英武,总觉得,是天上的神,降到了人间。”

她低低地说着,声音无喜亦无悲,仿佛只是刻板的叙述。

“不知为什么会定下这门亲,每一次见了他不是打就是骂,我总是对我自己说,因为爹娘在他面前太卑微了,所以我才不要对他低声下气,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自私,我不是为了爹娘,不是为了自卑,不是为了崔家,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是那么害怕他会因为爹娘而看不起我,所以很努力地装出不以为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漂漂亮亮地像个淑女一样地出现在他面前过,总是又凶又蛮,所以他也爱惹我生气,和我较劲,其实,他当然不会喜欢我,你说是不是”

韵柔不回答,只是无声地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想要轻轻拍拍她,却发觉,这样一双娇弱的肩正在轻轻地不为人察觉地颤动,似是负荷不了人间所有的悲凉凄苦,而在苦苦挣扎。

“那个叫清雅的女子,真的很美,穿上什么衣裳都漂亮,听说她还是位才女,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福康安喜欢她,也是应当的。我从来都不曾让他知道过,我也能诗擅词,我也会弹琴作曲,我从来不曾让他知道过。”崔咏荷的眼睛,一片木然,全无生气,“他当然不会知道,我在他面前,总是故意表现得这样粗野,他怎么会知道”

韵柔心中一痛,几乎忍不住想把心中的推测说出来,却又欲言又止,叹息一声,扭头望向栏外,却见花园中几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出了什么事”韵柔在楼头提高声音问。

一个小丫头略有些迟疑地答:“傅中堂府的福三爷到了,他要退婚,说是要娶个什么叫清雅的女人做他的妻子,老爷夫人正在前厅发脾气呢。”

韵柔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崔咏荷。

崔咏荷却连眼神也没有变一下,只是轻轻地站起来,“我要梳头换衣。”

也没有再看韵柔震惊的表情,崔咏荷已坐在妆台之前,缓缓地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

清雅清雅,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那一夜,灯光之下,她乌发如云似瀑。

崔咏荷徐徐地梳理长发。

那一夜,她明珠翠铛,光彩照人。

崔咏荷对镜簪花,轻柔地为自己戴上钗环。

那一夜,她红衣如火,艳夺人目。

崔咏荷柔声低唤:“韵柔,为我把那件新做的莲青斗纹杏黄荷花衫拿来。”

福康安,你可知道,其实我也可以很美丽,只是,这样的美丽从不曾为你展现过。

福康安,是我错了吗

低下头,轻轻地笑,笑声里满是自嘲。

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

咏荷咏荷,你又是在为谁装扮为谁妍

那清雅竟能以风尘之身,让福康安下决心娶为正妻,他爱她之深,可见于此。

咏荷咏荷,你又在闹什么意气纵打扮得如同天仙,又何尝不是可笑之事

笑声低沉而不绝,轻笑之间,眼眸已然湿润。

“我的女儿到底有什么不好,你竟拿她与一个青楼禁止相比”

“退约悔婚,就算是平民百姓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堂堂二等伯,怎么可以这样不守信义”

崔名亭的喝骂,崔夫人的责难,声音都非常之响,异常理直气壮,就似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退婚的意思,就像他们是最大最无辜的受害者。

福康安略一皱眉,“无论如何,退婚之事,不会更改,请二位将我额娘当年的定亲之物交还于我。”

“福三爷。”

声音乍一入耳,福康安的身体已然完全崩紧,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缓缓转过头,动作之吃力,让他误以为听到自己的脖子处传来骨骼交磨的可怕声音。

原以为心已经被自己亲手摧毁,没有心的人再也感觉不到伤痛,感觉不到凄苦,可是在看到崔咏荷的那一瞬,还是情不自禁地全身震了一震。

从来不曾见过崔咏荷这般华丽的打扮,从来不曾见过崔咏荷这样的美丽,更是从来不曾见过崔咏荷这般可怕的神情。

那样一种极致的美,却偏偏令人觉得她是一只凄厉的鬼,一具绝艳的尸,没有半点人的气息,美到了极处,已不属于人间,而是幽冥鬼界。

“福三爷”第二次呼唤时,崔咏荷已经走近了福康安。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呼唤,令福康安一瞬间以为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

这个任性大胆的女人,怎么会叫他福三爷呢她总是那样气呼呼地,眼里闪着火焰,脸上带着娇红,一声又一声地骂着:“福康安”

崔咏荷一直走到福康安面前,望着他,抬起手即使是自己,也有些吃惊,在他面前,还能有力量走动,还能有力量说话:“还你”

福康安木然低头,看着崔咏荷的手。崔咏荷手上有一颗晶莹圆润光泽耀目的明珠,只是福康安根本无法认出那是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是崔咏荷的手。

她抬手的时候,杏黄色的袖子滑落,露出凝脂白玉的腕,配着纤纤柔柔的指,只是这样美丽的姿态,却也是没有半点生气的,即使是只看一眼,也会让人觉得这样的一只手,此时此刻必定奇寒如冰。

“这颗东珠,是傅夫人当日下定之物,我还记得傅夫人曾说过明珠定亲的典故,只可惜傅夫人并不知道,这个典故的结局还君明珠双泪垂。今日,也该到还君明珠的日子了。”崔咏荷并没有垂泪,甚至连话语都不见有悲伤之意。只是语气里全不觉悲喜起伏,直似戴着漠然的面具,在冷冷地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话。

福康安艰难地抬手,接过了崔咏荷手上的东珠,这才抬头对崔名亭夫妇说:“告辞。”没有行礼,没有耽误,甚至没有再看崔咏荷一眼,就已转身飞快地离去,步伐之大,速度之快,简直像是在逃避世间最可怕的灾难一般。

崔咏荷脸上全无表情,也同样不再看福康安离去的身影,漠然转头回房。

崔名亭夫妇满腔关怀,看到女儿这等冷淡,一时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只能对视一眼,轻轻一叹。

无论如何,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希望这一番官场风雨,不至于把及时退出的崔家,也一并摧毁。

福康安一走出崔府的大门,忽地全身剧震,这位屡次纵横沙场的一代名将,竟似连站都站不稳一般,身子猛然摇晃,不得不用手支住墙,才能勉强站立。

心痛得似要撕裂开来,呼吸也变成了世间最艰难的事,逼得他再无力做任何动作,只得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努力压抑这可怕至极的痛楚。

“三爷,三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熟悉的呼唤声响在耳边,却又似自另一个世界传来,叫人根本不想理会,不愿理会。

“三爷,你的手,你的手”王吉保这勇猛无惧的汉子,此刻惊惶无助得犹如一个可怜的婴儿。

福康安缓慢地低头,有些漠然地看向自己的手。

那红色的东西是什么,鲜艳怵目,可为什么,眼前晃着的,却只有崔咏荷那不见悲喜、木然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

王吉保在沙场上不知斩过多少敌人,看过多少尸体,可是现在,脸色却苍白到了极点,是什么样的痛苦,可以让人用自己的指甲掐烂了自己的掌心,而全然无知无觉呢三爷,你何苦,你何苦

“没有事,我们走吧。”福康安握紧了手中圆润的东珠,任鲜血把它染红。

“可是,三爷的伤”

“没关系,让它流吧”福康安竟然笑了一笑,笑容里也同样没有悲伤,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也许,等这血流尽了,心也就不痛了。”

京城之中,人人奔忙,还有三天就是皇上六十大寿了,全京城的人都被官府动员起来,操办国家的天大喜事,人人忙乱,没有人会注意有一个异常英武俊俏却也异常苍白憔悴的贵公子在行走的时候,滴了一路的鲜血。

红色的血痕,细细地形成一道轨迹,悄悄地延伸开去,在风沙灰尘之下,这些鲜血,很快会被掩盖,没有人会知道,从心头流出来的血,是这样地红,这样地艳,这样地美丽而绝望。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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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51 p穿越文合集第八章 盼君回眸

大清夜宴3作者:纳兰

第九章 我为君歌

崔咏荷一直低着头,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红色已经很淡很淡,被灰尘覆盖得隐隐约约只留一点痕迹,要想找到它很是辛苦,可是她还是看出来了,并循着血迹一直走,直走到红尘居。

红尘居,一个极雅致的名字,也是京城最出名的妓院,第一名妓清雅就在这座美人如云颠倒了众生的高楼里。

“去吧”身后传来的声音,柔和温婉。

“韵柔,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并不是一直,只是将心比心,猜度出他的想法。”

“可是,你不告诉我”

“我一直在犹豫,因为这或许是唯一可保崔家、保全你安全的方法。”轻轻地叹息,韵柔的声音也有着无尽的温柔,“可是,纵然保住了你的身,心若死了,有什么用不过,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你还是用你自己的眼和心看出来了。”

清雅在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抚琴,只是就连琴声也是杂乱不堪,大大有损她第一名妓的身份。

清雅姑娘的琴,多少人量珠相求,偏眼前这个人只是一杯一杯地灌酒,耳朵里只怕什么也听不见。

心中一乱,琴声更乱,手上猛然一震,琴弦已断,一股怒气终于忍不住要爆发出来,索性一伸手推倒了瑶琴,站起身来,就要夺福康安的酒杯,“你要醉死,回你的中堂府去,别在我这里,坏我的生意”

福康安吃吃地一笑,抬起头,醉眼地看了看她,也不去夺回酒杯,直接取了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就喝。

清雅又气又急,“我的福三爷,你闹够了没有人人都说我清雅福分大,眼看要嫁入侯门做夫人,可要说你每天只是坐在我房里,一边喝酒一边念着别的女人,只怕天下没有半个人信。”

“没有别人会信,这不正好吗”福康安索性把壶盖抛开,对着壶口喝。

清雅气急去抢,推推搡搡间,酒壶在福康安手中翻倒,一壶的酒全洒在福康安的脸上。

可是清雅却怔了一怔,忽然停止了推搡,静静地看着酒自福康安英俊而有些凄凉的脸上滑下来,总觉得那其中,应当还混着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

怔愕只是短短的一瞬,心中暗骂一声,久经风尘的自己,看多了险恶无情,哪来的柔软心肠,为一个区区因情苦痛的男子生起怜意来。轻轻地摇摇头,似要甩开这莫名的烦恼,又有些怒意地看了福康安一眼,正要开口,忽听外头连声地叫:“姑娘,姑娘,你不能进去”

“快拦住她。”

“我是翰林院大学士崔名亭之女,官宦千金,你们谁敢拦我沾了我半根指头,保证要你们坐穿牢底。”

这样的威胁明显生效,外头推挡吵闹的声音渐止,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渐近,还有几个丫头惊慌的叫声。

外面声音乍一传来,福康安已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整张桌子都给他震翻了,脸上神色惊惶至极。

清雅低笑了一声,“好大胆的官家千金,竟敢闯到我这下等的地方来。”原本是想调笑几句,却见福康安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神色又悲又苦,无限凄惶,终是有些不忍,知道再强要他面对崔咏荷,只怕他要当场崩溃,所以一伸手,及时打开旁边的一扇侧门,“快躲起来吧,我知道怎么应付崔小姐。”

崔咏荷一路冲进了红尘居,妓院当然少不了打手下人,但她官家小姐的身份一亮出来,确也能起到唬人作用,倒真吓得旁人不敢对她用强,尽管如此,满楼的男男女女无不对他侧目而视。红尘居是京城第一大妓院,来来往往的多是高官显贵,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在崔名亭寿宴之时见过她,自然更是惊奇,一时议论纷纷。

福康安迷恋名妓清雅。

崔咏荷闯入红尘居。

明白前因后果的人,立刻把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这样伤风败俗、有损礼法的事,当然不会有人错过,转眼间,至少有七八个报信的下人纷纷跑出了红尘居。

可是崔咏荷即不理会,也不在意。

她只是一边闯一边大声问:“清雅的房间在哪里”

红尘居的人不会回话,可是客人中却早有好事者指出清雅房间的位置。

崔咏荷拼命摆脱下人们的纠缠,冲了过去,才抬手要敲门,门已然打开了。

清雅红衣明艳,如万丈红尘,令人流连不去,笑盈盈地道:“崔小姐,今日贵足踏贱地啊。”

崔咏荷镇定得出奇,一点要拼命要吵闹要教训狐狸精的表示也没有,对着清雅只略一点头,跨前一步,进了房间,目光一扫,“福康安呢”

“福三爷啊,刚才还和我讲恩爱缠绵,听到有不速之客来了,他不与女子纠缠,所以就先走了。”清雅轻轻地关了上了门,略带幽怨地看向崔咏荷。

“那么,我就直接对你说吧。”崔咏荷面对清雅,清晰地说,“我不管你们谈的是什么交易,不必再演这场戏了,告诉福康安,他这般轻视我,侮辱我,我不会饶了他,这笔账,总有一天要与他算清楚。”

仅仅一墙之隔,福康安不知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还是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有些站立不住,干脆也不勉强站立,任凭自己的身体滑落在墙角,伸手紧紧揪住左胸下方,闭上眼,努力忍受心上的又一阵抽痛,“咏荷,如果恨我可以让你不再痛苦,那么,就永远恨下去吧。”

清雅眼波多情,眉眼儿都带着说不出的动人风情,“崔小姐骂得好,天下的臭男人,没有一个不该恨的,不过清雅却是卖笑的可怜女子,小姐不会为难清雅吧”

崔咏荷低头看看翻倒的桌子,流了满地的美酒,目光若有心若无意地扫过墙侧的小门,淡淡地答:“若不是清雅姑娘,我怎么会知道福康安这个混蛋如此喜欢我,我又如何会恨你呢”

清雅一怔,“崔小姐”

“如果不是深深地喜欢我,怎么会为了想要救我,费这么多的苦心怎么会甘愿冒了薄情负心的名,主动退婚怎么会宁愿顶了败德无行的罪,整日混迹青楼”崔咏荷看定清雅,眸中光芒闪动,耀眼逼人,竟令清雅不敢直视。

清雅略一呆,忙笑着说:“清雅与福三爷,情投意合,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我看是崔小姐想得太多了。”

崔咏荷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自信,“我从来都不知道福康安是不是喜欢我,唯一的一次,他说喜欢,我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以前,总是喜欢逗我生气,而后来,纵然对我好,我也怀疑那不过是感激我的情义。直到那天晚上,他和你同轿,见了我却连轿也不下,冷言冷语,今天又急急忙忙上我家退亲,我才敢肯定,他是真的喜爱于我,所以才会宁死也不愿我身陷危险,所以才甘心忍受一切冤屈。”

清雅惊奇得声音都不能再保持稳定,“你、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变得太快做得太绝了。”崔咏荷抬眸一笑,脸上忽粲然生辉,整个人焕发出一种极耀眼的光芒。竟令以美色自负的清雅,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纵然他从来不曾喜欢我,但他仍然是一位正人君子,他不会看我在夜色里一个人发抖,还对我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他更不会那样着急地上门退婚,一句表达歉意的话都不说。他不是那种人,可是偏偏做了这种事,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演戏。”

隔墙而坐的福康安,早已被邻室传来的一番话惊得全身剧震,天旋地转,心动神迷,心痛神痴,心潮激荡至极。

咏荷咏荷,你竟明白你竟会看出来

你知我,竟已如此之深,你信我,竟已如此之深。

人生得知己如你,夫复何求,只是

你既已看透一切,必要再陷入这番无情风雨中了。却叫我,又有何策可以助你脱身

又是狂喜,又是焦虑,又是欢欣,又是悲愁,千百种情绪在心头激荡,一颗心,亦是忽喜忽悲,难以平复。

咏荷,咏荷

崔咏荷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在心中无数声的狂烈呼唤,徐徐转眸,看向墙侧的小门,眸子里,是如海一般深刻无比的感情,“这个混蛋,自以为是为我好,自以为替我着想,可是却从来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是不是开心。他做出一副绝情的样子来伤我的心,然后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切,他当我是什么东西不能共患难,只可同富贵的人吗自以为是大英雄,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只有等他来牺牲,等他来救吗这根本就是在侮辱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让欣喜的泪水滑落下来,倏地转过身来,冲着清雅笑了一笑,“你替我转告他,这笔账,我一定会找他算明白的。”

这一番含泪带笑,竟美得如真似幻,看得清雅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艳的叹息,略有些神思恍惚,待回复清醒,崔咏荷已开了房门,就似她的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

清雅呆立了一阵,脸上才慢慢流露出钦佩之色,上前把一侧的小门打开,轻轻一声叹息:“你还不去追她。”

福康安依然席地而坐,抬头凝视清雅。任何人都可以自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心中剧烈的震荡和激动。

“快去吧,她不只深爱你,更加知你信你。这样的女子,你再也找不到了,错失了她,你用一生都不够你用来后悔的。”清雅的声音异常温婉,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轻佻,“原本,我想,无论傅家如何没落,至少我可以得个归宿,纵然你心不在我身上,但我以一青楼女子的身份,成为当朝二等伯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总算不是赔本的买卖,只是”

清雅顿了一顿,忽然不想再多说了,只嫣然一笑,“快去吧,那番话,分明是说给你听的,再不去哄她,以后算账之时,连本带利,怕你消受不起。”

福康安有没有听清雅的劝,是否准备去找崔咏荷,都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因为在福康安有任何动作之前,外面又传来了惊呼大叫和奔跑阻拦的声音。

“福三爷,福三爷,救命啊,救命啊”

福康安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极柔婉宁定的女子,从来不曾失态惊呼过,而她此刻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焦急。

福康安的脸色在一刹那变得灰白,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飞快地冲了出去。

“韵柔”

惊惶失措的韵柔在听到福康安也同样惊慌的声音后,终于忍不住担忧的泪水夺目而出,一边哭一边叫:“福三爷,小姐,被嘉亲王府的人带走了。”

福康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红尘居里的每一个人却都清楚地感觉到,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全身都散发着森冷的杀气,似能在瞬息之间摧毁整个世界。

“你先回去,不用担心。”这一声吩咐低沉而平淡。

韵柔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好,福三爷,你叫我回去,我便回去,你说不必担心,我就不担心,无论你做了什么,小姐都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任你,我知道,不管在什么险恶的地方,你都可以把小姐带回来。”

福康安甚至还有闲暇地冲她笑一笑,方才昂首向外走去。

“福三爷”清雅的叫声一片惊惶。

福康安回头,微笑,“清雅,是你叫我去追她的。你说得对,她不仅爱我,更加知我信我,这样的女子,是我一生的珍宝。她不仅是我未来的妻子,更是天下最最了解我的知音人,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她,所以我也绝不能失去她。我很傻,竟会做那样的蠢事,犯这样的错误。但现在,我会纠正这一切。” “可是,那是嘉亲王”清雅的担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眸中,出入红尘居的都是朝中官员,如今的朝局,这位妓中之魁也同样清楚明白,无论福康安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雄厚的背景,又如何与未来的帝王相抗。

“这一个多月来,我的日子很难过。”福康安笑了一笑,笑容甚至是温柔的,“比我所能预料到的更加难受。比在战场上撕杀至筋疲力尽,还要面对无数敌军,身边却无一个战友更加难以忍受。但是,我仍然准备忍下去,只要这可以保护傅家,以及一切与傅家休戚相关的人。”抬抬眼,看着红尘居里每一个本来寻欢作乐,但此时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官员,“可是,咏荷是不同的,我不会允许她受任何伤害,没有了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不要说永琰只是有可能成为皇上,就算他现在已经是皇上,我也绝不会任由他加一指于咏荷之身。”

他应该是极为愤怒的,话语里坚定不移的决心可以让任何人听出来他的愤怒甚至使他不顾国礼直呼嘉亲王的名字,但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笑容,甚至是他的声调,却仍然是温柔和多情的。

似乎只要是想起咏荷,他的整个人也可以变做温柔的风,多情的水,纵在刀锋般凌厉的杀气里,这一份情怀也永不变更。

“近日里,每天都有人对我提起崔大学士的千金福三公子的未婚妻子,原来也不过如此。”身着四团龙袍,面目俊秀,一派王者之气的嘉亲王永琰声音冰冷,满是嘲讽之意。

崔咏荷却不惊不乱,自己找了个椅子舒适地坐下,随手又取了桌上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直到永琰嘲讽的表情变为愤怒,这才用同样轻视的口气冷冷地说:“近日里,也每天有人对我说起最有希望成为新君的嘉亲王,原来也不过如此。”

崔咏荷不但语气极尽嘲讽之能事,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这很快就会成为至尊天子的男人。

“好大的胆。”站在一边的乌尔泰跨前三步,扬手就要教训她。

崔咏荷一抬手,一杯热茶泼了乌尔泰一脸,“你敢放肆”

明明是在嘉亲王府内,但崔咏荷含怒的眼眸却令乌尔泰忽然记起那日戏园受辱,被这女子当众责打,却全无反抗之力反驳之能,一时间心中一惊,恍惚觉得历史重演,脚下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永琰自出生就不曾受过如此轻视,原已十分气恼,又见乌尔泰示弱人前,大丢脸面,更是不悦,低哼一声。

乌尔泰心头一跳,忙又冲向崔咏荷要施威吓手段。

崔咏荷端坐不动,“你的主子都不敢动我,你倒要乱来了。你要不怕害了你的主子,就尽管打来试试看。”

乌尔泰一怔,永琰却开始冷笑,“原来能把朝廷百官气坏,能当众羞辱宰相的崔小姐也不过是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女人。”

崔咏荷半步不退,反唇相讥:“原来所谓皇上最器重的儿子,最有可能继承天下的贤王殿下,不过是个稍一得志便得意忘形,心胸狭窄,为报私怨不惜摧毁国家柱石之臣的无知小子。”

“你”永琰从不曾被人如此羞辱过,皇子的骄傲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本能地踏前一步,伸手就想捉住崔咏荷的手腕。

崔咏荷脸色一变,手中茶杯抛向永琰,“我是福康安的人,你要不想未来的皇位不保,最好不要碰我一下。”

永琰一手挥开茶杯,怒极反笑,“你好大的胆,竟敢威胁我”

“为什么不敢,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我有什么好怕我又有什么不敢”崔咏荷全无惧色地看着他,“我是崔大学士的女儿,将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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