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船王第56部分阅读(1/1)

到底是什么意思娘亲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咛嘱咐为什么

“傅中堂府福三爷到”迎宾的下人拉长了声音高喊。

满园的喧哗依旧,似乎所有人都在专心地说话,没有人听到傅中堂府这个显赫的府名,福三爷这个曾炙手可热的人。

崔咏荷坐在最内侧,唯有抬起头,用尽目力,才能勉强看清楚那自花园之外一步步走进来的人。

依旧是锦衣华服,依旧是俊逸的容颜、英武的身姿,甚至连唇边一缕淡淡的笑意,也一如旧日。

只是,有什么不同了。

这般玉树临风的身影,竟莫名地有些黯淡凄凉,是因为下雨,还是初秋已临,天地间便也多了些清冷之气。

福康安一步步走进崔府的花园。

曾经是小小侍读学士的崔名亭,已升做翰林学士了,崔府花园也因为傅家的荣耀而不断扩建,才有了今日的热闹繁华,高官无数。

可是,这一步步行来,所有人说笑依旧,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身旁是欢声笑语,喧哗不绝,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走在众人之间,他却像只属于另一个世界,满园的笑声,洋洋的喜气,都已将他隔绝于外。

曾经是天之骄子的人,曾经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成为众人的焦点,而今天,他的出现,却似完全没有人看到。

崔咏荷的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在一起,清晰地感觉到指尖的冰凉,那一种冷意,直到心间。眼神却依然紧紧跟随着福康安一步步走近的身影,只觉得在这漫天风雨和喜庆的鼓乐里,围绕在他周身的,是无穷无尽的寒冷。

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连那笑容,都令人无端生出冷清凄绝之感。

崔名亭侧着身子,正和一位官员说着话,二人说得似是极投契,竟然像是完全没有发现福康安来到了身旁。

福康安躬身施礼,“学生恭贺老师寿诞。”

满园喧闹一片,崔名亭似是全身心投入与旁人交谈的乐趣之中,完全没有听到福康安的声音,所以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满园笑语不绝,看似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留意福康安这一刻的处境,可福康安却感觉到,在所有的欢声笑语背后,无数双眼睛,正在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他依然保持着弯腰施礼的姿势,轻轻垂下了眼眸,低垂的长睫下有尖锐的光芒锵然一闪,像两把锋利的刀相斫,撞出一朵小小的火花,直溅了出来。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到。

一直在身后追随着他的王吉保脸上的愤怒却是再也不能抑制,双手恨恨地往腰间摸去,因为发觉根本没有带佩刀,而含恨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崔咏荷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父亲还在与人说话,一边说一边笑,那样鲜明的笑意浮在脸上,如同一个极大的讽刺。

崔家本是没落望族,仗着先祖的名声,在朝廷里得到一个小官闲职,冷清凄凉,只因与傅家联姻后,才步步高升,家门兴旺,远亲近友,满朝文武,皆来相交。府内客常至,樽中酒常满。而全府敬若天神、视为再生父母第一贵客的便是福康安。到如今时移世易,父亲竟可以如此羞辱曾带给崔家无比荣耀的人。

双手轻微地颤抖起来,不忍观看,不愿观看,不堪这样悲凉无情的一切发生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把目光移开。

“啊,是你来了,坐吧。”好一阵子,崔名亭才像刚刚发现福康安一样,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又转头和另一位官员聊天去了,再没有看福康安一眼。

福康安连低垂的眸子也没有抬起来,应了一声是,就随便坐在侧近的一个座椅上。身旁都是同朝的官员,往日相见,哪一个不是满面带笑,上前招呼,可是今朝,却没有一个人眼里有他,没有一个人正眼看过他,就像他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身旁侍立的王吉保已经浑身都在发抖,而他,却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戏。

风中雨中,正中央的戏篷里,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红色的衣裳,红色的盖头,红色的花轿,喧天的喜闹里,一边是喜气盈盈,笑声不绝,一边却是哀哀泣泣,凄凄凉凉。同是新婚日,同是喜庆时,悲喜之间却是天地之别。

福康安一边看着戏,一边不自觉地自嘲似的笑一笑,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四周所有喜气欢颜的人,然后,在数百人里,无数的笑语声中,找到了那纤纤的倩影。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眼神猛地一乱,然后飞快地移开,甚至不曾仔细地去看那张俏颜,那双清明纯净的不容半点官场污垢的眼。

身旁无人与他搭讪,身处这热闹之外,他却是最凄凉之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抬起头来,看似专心地继续看戏。

戏台上一片艳红,红色的人影,红色的呜咽,红色的唱词,那样刺目的红,映花了双眼,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听不明白唱的到底是什么。唯一的感觉,只是一双清亮的眼,越过了这满园的嘻笑喧乐,人潮汹涌,越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冷暖人情,炎凉世态,一直一直,凝视着自己。却又比所有的冷酷冰寒,所有的幸灾乐祸,所有的恶意狠毒的眼神,更加令他芒刺在背。一直竭力保持的笑容再也难以维持,用尽所有力量戴在脸上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地碎裂,几乎是仓促地拿起桌上的茶,借着饮茶,努力地想要遮住自己这一刻的表情,想要借一瞬间的阴暗,放纵地任凭所有的悲凉苦涩、愤恨不甘,自眼底眉间倾泻而出。

“咏荷,福三爷到了,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啊快帮娘招呼啊”

崔夫人终于呼唤了一声,这样的呼唤对崔府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熟悉的,以前,每一次福康安来拜访,她总这般急切殷勤地呼唤着女儿。

只是今天,这看似热情的呼唤听在耳边,却忽然有了冰冷之意。

福康安手上一紧,掌中的茶杯忽然破裂,瓷片割破皮肤,血鲜红得如炽热的心,悄悄滴落。

崔咏荷的心也冷到了极处。

招呼

是啊,自定亲以来,她对福康安的招呼从来不是打就是骂。

而今日,娘亲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中百官面前,如何招待福康安

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园的高官显贵,不知何时,所有人的喧闹笑语低弱了下来,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聪明的爹会送请帖到傅府,为什么傅家没落,今日崔府却来了这么多贺客。

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为了看一场由她来主演的好戏。

这些人全是士大夫,这些人全是朝中官员,全是读了满腹圣贤书的人。

满座衣冠,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人来。

轻轻地抬手,取了桌上的茶杯,将残茶泼去,满满地倒上了酒,一仰头,饮得一滴不剩。

滚烫的热酒下腹,便将这满腔的血也似烫热了一般,盈盈的明眸里忽然光彩粲然,脸上多了一抹绝艳的嫣红,全不羞涩地抬头扫视众人,在场的大多是朝中官员,多有官家威势,却被这女子明亮至极、清丽逼人的一双眼看得局促不安,纷纷移开目光。

没有再迟疑,起身离座,一步步走向福康安。

无声无息地,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让开路,人们的眼神都自然地追随着他。

喧闹的花园里,一下子静得只有戏台上名旦高朗亭婉转温柔的轻唱声。只是任凭他歌能裂石,此刻却再也没有人往戏台上多看一眼。这人间的戏,比台上的戏,实实在在精彩了百分。

王吉保想也不想,侧身拦在了福康安面前。

这个女人对三爷素来不敬,以往尚且打骂不绝,更何况如今傅家落难,怎么可以让爷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自己未来妻子的羞辱。

“吉保,让开。”低沉的喝声依然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王吉保无可奈何地闪开,紧握的双拳已然青筋迸起,怒目瞪着崔咏荷,眼中满是凶狠的威胁。

崔咏荷就算看到了他的眼色也不会理会,更何况根本不曾看向他。

她的眼睛,只是看着福康安,眼中,也只能看见福康安。

福康安的脸上,已不见了笑容。

一直以来保持在脸上的,即使受尽冷落也依然不变的笑容,一如牢不可破的面具般保护着身与心的笑容,再也没有了。

他抬头,凝眸,看着崔咏荷。

幽黑的眸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欲语还休。

并没有愤怒,亦不见畏缩,他只是再也不笑,只静静地凝望这多年以来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却已命定要做他妻子的女人。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声,如清风扫尽满天风雨。

她轻轻地伸手,从他手掌中取下那已然破碎的茶杯,他指尖的血滴在她的纤白的手上,鲜红炽热一如她滚烫的血、火热的心。

身旁不知有多少视线忽然变得无限惊讶,有一两声惊呼似有若无,然而崔咏荷不曾听到,也没有看到。

她的眼睛再也不曾从福康安身上移开,纵被千千万万双眼睛逼视,仍我行我素,绝不更改。

站得如此接近,几乎呼吸可闻,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看他,也从来不曾用这样宁静的心,静静地看着他。

依然是如剑一般英挺的眉,却似被天地间一切的无形重担所压制,再不能飞扬。依然是星一般幽黑的眼,却找不到许久以前曾见过的粲然光华。

没有了笑容,也不见悲苦的脸,平白地,令人生起一股凄凉之意。

是错觉吗为何这一身的华服美玉之下,总觉得,身已消瘦,人已憔悴。

满座衣冠,满耳喜乐,京华重地,这等簪缨之族的贵介公子,何以至此。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一种无名的酸涩涌上心间,涌上喉头,不知为什么,想要放声一哭,却又觉半声呜咽也不能发出。

他不该如此,他不该这样。

他天生便是天之骄子,他本该永远在千人万人中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他就该如初见时那样,银鞍白马,风仪如神,夺去天地间一切的光彩,让阳光也只为衬托他而闪耀。

不能容忍他眉间眼底有这样的黯然,憔悴的是他,神伤的却是她。受辱的是他,激愤的却是她。

不知身外有多少目光凝视着自己,静静地等待着看这场戏如何演下去,忽然沉寂下来的花园,只听得见风声雨声,和戏篷中柔媚婉转无比动人的唱词:“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心头无言地默念一遍,轻轻地,盈盈地,笑了起来,她在整个世界也因这一笑而灿亮。秋风秋雨秋寒意皆已被这样明亮的笑意所驱散。

旁若无人地执起案上的酒壶,就用一直拿在手里,自己刚才用过的杯子,斟了满满一杯,双手递于福康安。

“已经有秋意了,茶也凉了,不要再喝了。”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所有正望向自己的官员们,明丽的眸子里射出刀锋般凌厉的光芒,“还是喝一杯热酒,温一腔英雄血,也好扫尽了这天地间的卑鄙小人、j佞贼徒。”

福康安已经料到她必不会雪上加霜,却万万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说出这般锋芒毕露的话来,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比崔咏荷更明确地感觉到一瞬间无数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敌意。

可怕的危险令他比任何人都感觉到这个初秋冷得这样叫人寒澈骨髓。

即使在战场上,一个人独对万马千军,也不会比现在更让人感到危险、感到害怕。

这个疯狂的女人,贸然地挑动这么多朝廷高官的敌意与愤怒,就是当朝宰相,一品大员,也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而她不过是个胆大包天,其实却全无自保之力的白痴女人。

强烈的愤怒令他眼中射出烈火般激切的光芒,极度的恐惧,却令他无法克制身体微微地颤抖。

第一次狠狠地逼视崔咏荷。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身旁的可怕敌意,面前男子的愤怒眼神,却只能让崔咏荷淡淡地却也是骄傲地微笑起来。

她笑的时候,弯弯的眉峰就飞扬了起来,竟如剑一般,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她笑得自信、骄傲、镇定、决然,也因这样的笑颜,而美丽至极。

福康安含怒的瞪视并没有令她有半点不安,笑容依旧灿烂,明亮的眼睛里流转着照耀整个天地,驱散所有黑暗的光芒。捧杯的双手依然伸在半空中,宁静地等待。就此可以为了他,就这般等到上千年等到上万载,终不会变,不可改,不肯悔,不能怨。

福康安怔怔地望着她,看她美丽的娇颜,灿亮的笑容,飞扬的眉宇,明定的眼神,渐渐地,眸子里的火焰更加炽热起来,只是,不再因为愤怒。

手徐徐地抬起来,缓缓地伸出去,终于触到了那双捧着美酒悬在半空中,一直在等待着他,并也不悔从此永远等下去的手。

手指轻触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这一种颤悚,自手指传到全身,再传至心头。

崔咏荷没有动,双手依然稳稳的,杯中的酒一滴也没有溅出来,只有明定清澈的眼神却忽然微微一乱,有意无意地移了开去,不再目不转睛地凝视福康安的眼眸。

小小的一杯酒,福康安却用了整个心灵、全部生命才能接得过,举得起,饮得下。

酒因为在崔咏荷手里耽搁了太久,已然冷却了,冷冷的酒饮下了腹,却觉得从喉头直至心底,都是一片滚烫。

站起身来,挺直了腰,看向脸色铁青,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与崔咏荷的崔名亭,一笑施礼,笑容淡定高贵,动作潇洒从容。

“崔老师,学生还有事在身,要先告辞了。”

崔名亭早被崔咏荷的行为吓得全身冰凉,恨不得福康安早早走了了事,“你去吧。”

福康安转眸又深深地看了崔咏荷一眼,方才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无尽的风雨里。

王吉保认认真真地看向崔咏荷,忽然抱一抱拳,弯腰深施一礼,急跟着出去了。

崔咏荷明眸楚楚,一直追随着福康安玉树临风的潇洒身影走出花园,方才盈盈转身,美丽的眼波挑衅似的回视周围无数带着敌意的眼神。

“咏荷”崔夫人终于受不了紧绷的气氛,略带颤音地叫了出声。

崔咏荷看向母亲,淡淡地说:“男女有别,到处都是外客,女儿就先告退了。”

也不等崔夫人回应,衣裙翩然,走出了回廊楼阁,走进了满天的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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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49 p穿越文合集第五章 破军之恋

大清夜宴3作者:纳兰

第六章 我怀君意

福康安因兵败回京,受圣旨呵斥,在家反省,所以这次过府拜寿,为免招摇,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骑他那匹京城无人不识的白马,只坐了一顶小轿来。

走出崔府后,轿子立刻到了面前。

福康安抬头看看外头的风风雨雨,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轿夫应声而退,王吉保忍不住说:“三爷,外头在下雨。”

“没有关系,相比权力倾轧,朝中风雨,这些算得了什么。这个时候,吹吹风,淋淋雨,人也清醒一点。” “三爷”

“你也别跟来了。”随意摇了摇手,福康安信步走进了秋风秋雨间。

王吉保看着雨渐渐有下大的趋势,皱起了眉头,想也不想,就要追过去。

忽有一只手牵住了他的衣襟,“别去”

王吉保扭头一看,见不知何时韵柔已站在身旁。

“为什么”问题才出口,忽见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自府门而出,急急忙忙奔下台阶,根本没有看向他们二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跑去。

韵柔笑着叫了一声:“小姐”

崔咏荷倏地转身,眉宇间坚毅之色不可动摇,“韵柔,不要拦我。”

韵柔将一把挂着许多小铃铛的伞递到她面前,“小姐,该做的事,我拦过你吗”

崔咏荷微微一愣,随即满心欢喜地冲着韵柔笑一笑,一手接过了伞,却不及张开,为着能快速奔跑,另一只手,用力掀起及地的长裙,迅急地追了下去。

韵柔无可奈何地叫道:“小姐,别跑太快,记着保持淑女风范。”可惜不知是秋风太大,崔咏荷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也根本不曾理会,她连头也没回地越跑越快。

韵柔叹着气摇头,“唉,好不容易有一次在福三爷面前打扮得整整齐齐,像个名门闺秀了,却给你闹成这副狼狈样子。”

“这个,韵柔姑娘”王吉保在一旁迟迟疑疑地叫。

韵柔温柔地笑着,温柔地问:“什么事是不是又要骂我家小姐不知好歹、粗野蛮横、无礼取闹了”

王吉保的脸上一阵通红,干笑几声,说不出话来,怔了半晌,忽然“啊”地叫了起来:“不行,我还是得去追三爷。”

“怎么了”

“雨越下越大了,崔小姐只有一把伞,怎么行,我这就去给三爷再买把”王吉保一边叫着,一边就要行动,忽觉得全身一阵不自在,小心地抬眼望去,是一向温柔婉然的韵柔正冷冷地瞪着他。

不知为什么,沙场作战也无惧色的王吉保却叫韵柔这难得凶狠的眼神瞪得一阵心虚,几乎是提着心问:“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韵柔皱眉,苦笑,摇头,叹气:“唉,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白痴的人了。”

秋天的雨,总带点冷意,秋天的风,总有些萧瑟。

行在这等风雨中的福康安,却并不觉点点冰凉的雨水正渐渐湿透衣衫。

秋风秋雨再凄苦,又怎及权场斗争的暴雨狂风,回京才半个月而已,其中甘苦辛酸,已令人的心苍老了足有十年。

无论走在哪里,总是众星捧月的自己仿佛成了瘟疫,所有的知交故旧皆掩门。向来宾客如云,就连小门房里也每天挤满了朝廷命官的傅府冷冷清清,凄凉至极。昔年曾受傅家恩义提携,时常登门,满口喊着一生不忘恩德的官员们,不但是不再登门,更已开始急急忙忙拜访所有与傅府不睦的权贵,慌慌张张写奏章弹劾傅家各种各样有或没有的罪名。每个人都在清楚地表明态度,站稳立场,独留傅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惊风密雨中,苦苦支撑,倍受煎熬。

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尽量留在府内不出去,收到崔府的帖子时,也只想到场应付一下,想不到崔名亭竟如此精明,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依靠,并且借这场寿宴设下圈套,试图向新的靠山表明忠心,只可惜的是,却错算了自己的女儿。

轻轻叹息,叹息声中,有喜悦又有担忧。抬起头,任漫天冰凉的秋雨打在脸上,却仍然冷却不了那一股自心头升起,令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的暖意。

可是真因了那一杯酒,温了这满腔的热血,暖了一颗原已开始冰冷的心。

打在脸上的雨忽然停止了,但耳边风雨之声仍未绝,其中似乎还夹着轻轻的铃音。只是福康安并没有回头多看,仍然继续往前走,心却犹在那女子捧杯半空,凝定不动,似万年不改千载不移的手中,杯里。

看着她走近身旁,那一刻,心中无忧无怒,无惊无惧。

根本不曾有丝毫的不安,肯定地知道,纵使天下人都会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但她,绝对是例外。

所以喝退了王吉保,所以坦然地面对她,所以在她那样明亮清澈的眼眸前,无法再挂上保护的笑容。

只是,万万想不到,她的表现竟如此大胆,如此决绝,甚至不曾为她自己留下半点后路。

想要保护她,想要保护她,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自己会如此无能为力。

痛,自心头泛起,一颗心揪到紧处,觉得呼吸有些艰涩起来。

深吸一口气,强抑下心头的悲苦,在失态之前低声下令:“吉保,别跟着我了,我想静一静。”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

漫天风雨,绵绵密密,却还是不曾有一丝一点打在他身上。铃声悦耳,也似一直追随着脚步而响起来。

“吉保。”略有些不悦地低喝一声,回转头来,然后,整个人就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秋风秋雨中,崔咏荷撑了一把八角系小铃的黛绿色油纸伞,为他遮了漫天冷风苦雨。而她自己,却因为想要努力顾着福康安,而被雨淋了一身,却笑得似是所有的灿烂阳光都已照到了她的脸上。

福康安一生一世不会忘记,在一个阴郁的雨天里,那个把阳光带入他生命中的人。在他被辱至绝境时,为他愤然而起的弱女。那一双白皙纤柔却捧起滚烫火热的酒,暖他身与心的手,一直努力在风雨中给他力量,在冰冷中给他温柔,在那样的风雨中,为他张开伞,阻挡绵绵密雨秋风,人间冷雨凄风。用这般娇柔的躯体为他挡下宦海官场无尽的冰眸寒箭,暴雨狂风。“你”惊异地只叫出了一个字,然后所有的话语,便已化作无声的惊奇。责备也罢,愤怒也罢,关怀也罢,到头来,在这般甜美无伦的笑颜里,都已再没有意义。

无声无息地,伸手接过了她的伞,无声无息地,与她的肩并在了一处,手牵在了一处,小小的一把伞,遮挡着两个人头上的天空,遮挡着两个人要受的风雨。

京城的繁华热闹远胜普通都市,皇上六十大寿将近,整个京城早已喜气洋洋,扎满了喜花、彩带和灯笼,便是下雨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亦不见少。

一男一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般并肩执手而行,早引来满街侧目,惊奇议论不绝。

但他与她,却全然不知道。

满天的风雨,身外的世人,所有的喜乐悲愁,都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他与她,自成一个天地,这一方小伞下,是远离所有官场风云、人间凶险的世外桃源,保护着心底深处至真的宁静。

雨,绵绵密密地下,两个人谁也不先说话,静静地并在这一方小伞下,行在雨丝里。

不知不觉,迈出的每一步,也变得无比和谐,耳旁雨声淅沥,脚下溅起的泥泞污水,早将衣摆溅得湿透,暴露在外的半边身子,也全无保护地任秋风秋雨肆虐。

但,心却宁静到了极致。

崔咏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旁,陪着他一步步前行,似是无论前方有多么漫长和泥泞的道路,多么狂暴和猛烈的风雨,她也不会停止陪伴的脚步,她也不会放弃同行的执着。

福康安亦是无言,只静静地打着伞,遮挡着漫天风雨,让这相依的身体能得到一丝保护。细细的风雨中,翠伞上铃声不绝,清清脆脆悦耳动听,如一首悠远美丽的歌。

这一瞬的温馨与宁静,如春风拂柳,明月映波,便是心灵,也柔软至了极处。

福康安忽然间就有了一种渴望,但愿这一瞬,能化成永恒,但愿这眼前的一条路,能一直无止无境,就这样让他们一直相伴走下去,并肩一生,共同面对所有的风风雨雨,纵被无数凄风苦雨摧残,但能有这一番并肩,又有什么不能对抗,又有什么值得惧怕。

路并没有无限延伸,反而似是比以往缩短了许多。

站在傅府的大门前,福康安双腿却已不愿再移动,凝望着崔咏荷含着笑意清亮的眼,却依然觉得在这样的明眸下,人间言语,再无半点意义。

崔咏荷浅浅地一笑,拿过他手中的伞,“进去吧”在雨中盈盈地转过身,执着伞回头而去,走了三步,转过头来,看着福康安仍在原处半步不动,忍不住轻轻一笑。

她那伞角的铃铛也随着这一笑而摇摆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满天都是悦耳的铃声。

她亮丽丽地站在雨中,灰惨惨的霾雨也因她而变得生机无限。

福康安忽然一声不吭,快行几步,来到崔咏荷身旁,一伸手,又将伞自她手中接过去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崔咏荷睁大眼睛看着他,再看看傅府大门。

她亲自追出来,将他一路送回,他却又要在这漫天的风雨中,送她回去。

可是,她却没有笑,也没有推辞,就这样,无声地侧转身子,自然地踏出与他相同的脚步,走上了他们方才走过的路。

每一步,都踏破雨幕,每一步都令伞上的铃铛响声不绝。叮铃铃叮铃铃伴着雨声,比什么音乐都好听。他与她,似乎都在专心聆听铃铛的声音,一直保持着静默。只是,他的神情,温柔如春水,而她的眸子,灿亮若星辰。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短得多,几乎才一个眨眼,就已经到了崔府门前。

以至于,福康安与崔咏荷站在府门前,似仍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略带怔忡地,谁也没有动一动。

韵柔一直在门前守候,见二人到来,笑着迎上来,“怎么了,三爷又回来了”

“吉保呢”

“他在这里坐立不安,方才我已经赶他自己回去了。”

福康安点了点头,见韵柔口中回答,一双妙目却将自己牢牢看定,不知在审视些什么,忙略后退一步,向崔咏荷说:“我先回去了。”

崔咏荷点点头,看他转身走进蒙蒙烟雨中。

“小姐,你们方才都”韵柔急不可待地扯着她要问详情。

崔咏荷转眸冲韵柔一笑,猛然甩脱了韵柔的拉扯,忽地跳起来快步追向福康安。

韵柔一把没拉住,眼看她又冲进了风雨中,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姐”

崔咏荷已扑到福康安身旁,回眸冲她一笑。

风雨里,她满是雨渍脂残粉乱的脸上,全是得意与快活。

福康安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小姐”,还不及回头,就觉一个纤柔的身体冲近了身旁,忙一把扶住,惊异地低叫:“你”

崔咏荷眉眼之间全是笑意,“我可是从小就知书守礼的人,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了我,我当然要送你。”

“别胡闹了”低斥的时候,脸上却洋溢着欢喜的笑意。

“胡闹”崔咏荷挑高了眉峰,佯怒地看着他,神情无比可爱,却分明全是嬉笑之意。

福康安无法把自己的目光自她的眉眼间移开,秋风如斯,秋雨如斯,唯她此刻的笑颜,暖尽人间。

他摇了摇头,“真是任性”声音听来似是无奈,却分明言若有憾,心实深喜。

韵柔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对渐渐远去的男女,忍不住高叫:“小姐,你去哪里”

崔咏荷回头摆手笑,“我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韵柔睁大了眼睛苦笑。

她送了他回去,他又送她归来,现在她又要送他回去,这唱的又算哪一出

崔咏荷完全不管韵柔是否埋怨,只一径伴着福康安同行。

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就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伴着铃声,回响在风雨之中。

一边笑,一边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甚至有意往水最深处踩,令得水花四溅,使得两个人全身上下很快地布满了污渍。

福康安初时苦笑,但看她笑声不止,无比欣悦,想这一番来回相送,忍不住也微笑起来。看她胡闹只管摇头,小心地不断移动手中的伞,想要为她挡风遮雨,但小小的一把伞,在这种情况下起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只不过,此时此刻,就算全身上下尽皆湿透,也实在并不能稍减一丝彼此欢喜的心境。

唯一的苦恼是,路变得越来越短了。

再一次站在傅府大门前,福康安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同时,耳边也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凝眸望去,见崔咏荷正抬头看着他,眉眼之间似有无穷的光彩,无尽的期待。

抬头看看前方的风雨,回头望望宏伟的府门,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然湿透了的鞋子,弄脏了的衣服,忍不住低笑一声,“你要回去了”

“是”清清脆脆地回应,干干脆脆地点头,崔咏荷的眼清亮清亮地看着福康安。

福康安干咳一声,“你是一位小姐。”

崔咏荷眼里带着笑意,继续点头。

福康安清清嗓子继续说:“小姐是不应该一个人出门行走的。”

崔咏荷眼中的笑意更深,“所以”

“所以”福康安郑重地宣布,“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说完了,一本正经地看着崔咏荷,崔咏荷明眸闪亮地回望他。

不知最先那一缕如阳光驱尽一切霜寒的笑容是从谁的脸上绽放,不知最先那一声似春风吹开水波涟漪的笑声是从谁的口里发出来。

下一刻,两个人已笑成了一团。

他们的笑声融合在一起,惊破了这初秋的清寒,打散了漫天的风雨,激扬入云天。

街上所有的人都惊异地看过来,这般华服锦袍的公子小姐,莫非竟是疯子不成

傅府门前站的家人,吓得面无人色。难道是三爷受打击太大,已经失常了

可是福康安和崔咏荷对所有的低呼惊叹奇异视线全然不觉,只是相视大笑,生命中所有的壁垒,胸中和心头的全部郁闷不快,俱都在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韵柔在崔府大门前守了好一阵子,被秋风吹得手脚阵阵发凉,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不绝。

看着远远的一对男女执着一把黛绿色的伞,铃声伴着笑语渐渐走近,这才稍松一口气,上前两步,想想又不便太煞风景,忙又退回檐下,只远远地瞪了崔咏荷一眼,用力咳嗽了一声。

福康安略有些遗憾地看向崔咏荷,“看来你不用再送我了。”

崔咏荷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眉目间竟是无限的俏皮和可爱。

福康安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崔咏荷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又向他追去。

韵柔咬着牙,愤怒地叫了一声:“小姐”

福康安回头看向她。

初秋的天气尚闷热,本来就单薄的几件衣裳,因为几乎全被淋湿,所以紧紧地贴在身上,尽显婀娜身姿,只是崔咏荷却全不在意,只微笑着把自己手中的伞递给福康安,低声说:“宦海多风雨,此后须珍重。” 轻柔的声音自耳边传进心间,令福康安的眼睛更是充满温柔,凝定在崔咏荷身上,难以移开。

似乎是命运注定,崔咏荷在福康安面前,总是很难以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样子出现,她的衣衫已被泥水脏污,她的脂粉已被雨水冲乱,她的发丝早已散乱不堪,唯有一把伞,拿得无比稳定。而她却还是轻盈盈地微笑着,眉间眼角唇边都是笑,就连眼眸的深处,也满是温柔的笑意。

而福康安,这一生中,却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一种美丽,令他刻骨铭心,永不能忘怀。

良久之后,福康安伸手自她手中接过伞,崔咏荷柔美的纤指似乎还因为带着雨水而有一种冷意。手轻轻地一颤,很有一种冲动,想要紧紧握住这样的一双手,用整个心灵来将它呵护得温暖起来,但事实上,这被暖了身、暖了心的,却是自己。

福康安在心底轻轻地,不为人知地,悄然无声地发出喜悦的笑声,握紧了手中的伞,“你回去吧”

轻笑着摇头,动作柔缓美丽而坚绝,“我看着你走。”

福康安静静地凝视崔咏荷美丽的眼睛,笑了一笑,才终于缓缓转身,走入风雨之中。

黛绿色的伞在风雨中轻摇,铃铛响个不停,而耳旁仿佛还回响着崔咏荷银铃似的笑声。这笑声,一直陪伴着他,一路穿行于风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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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5o p穿越文合集第六章 我怀君意

大清夜宴3作者: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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