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4部分阅读(1/1)

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

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

“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

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

“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

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

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

“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

它,可以交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

“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性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万别作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如果放糖的话,一桶

洒,最多放上半两糖。

“酸牛奶有很多做法:

有西班牙风味儿的,的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

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没让我聪明”

然后她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吓得,晚上她跳窗户,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这对于一个以卖花边为生的女拥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她到处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

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

冬天,我们就继续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去过穆罗姆,去过尤列维茨,没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没着静静奥卡河走过。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儿啊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

吸着甜而温暖的空气

“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内也停了,大

地在听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很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

好意思了。

“于是,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

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待人们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帮助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需都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

库莉娅,给我织一件吧我特别高兴,像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了,尽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操做,可她很会指点,你要知

道,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处他。我说:妈妈,你不用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

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后来,你姥爷出现了,他可是

个出公的小伙子,才22岁,就当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祺了我一番,她认为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

“她是卖面包的,很凶“唉,别回忆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上帝心里最明

白。”

说到这个,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特别亲切。

我还记得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和姥姥在姥爷的屋子里喝茶。

姥爷身体不好,斜坐在床上,没穿衬衫,肩上搭着一条手巾,隔一会儿就要擦一次汗。

他声音喑哑,呼吸急促,眼睛又暗又绿,而孔紫涨紫涨的,耳朵又通红得可怕

他去拿茶杯里,手一个劲儿地哆嗦。

这种时候他人也变得温顺了。

“怎么不给我加糖啊”

他这口气简直像个撒娇的孩子,姥姥温和而又坚决地告诉他:

“你该喝蜜”

他喘着气,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茶:

“好好看着我啊,可别让我死了”

“行啦,我小心着呢”

“唉,要是现在就死,我的感觉就好像还从来没有活过呢”

“好啦,好好躺着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突然好像针扎了一下小孩可以让他们老实点,你说呢”

于是,他就开数落城里谁们家的姑娘合适。

姥姥不吭声儿,坐在那儿一杯一杯地喝红茶。

我靠窗坐着,仰头望着天空的晚霞那时候,我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姥爷禁止

我到屋外去玩儿。

花园里,甲壳虫围着白桦树嗡嗡地飞。

隔壁院子里桶匠正在工作,当当地响。

还有霍霍的磨刀声。

花园外边的山谷里,孩子们在灌木丛中乱跑,吵吵声不断地过来。

一种黄昏的惆怅涌上心头,非常想到外面去玩。

突然,姥爷拍了我一下,兴致勃勃地要教我认字。他手里有一本小小的新书,不知是从

哪儿来的。

“来来来,小鬼,你这个高颧骨的家伙,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我回答了。

“啊,对了这个呢”

我又回答。

“不对,混蛋”

屋子里不停地响起了他的咆哮: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对了,这个呢”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姥姥插嘴道:

“老头子,你老实躺会儿吧”

“你别管我我教他认字才觉着舒服,否则老是胡思乱想

“好了,往下念,阿列克塞”

姥爷用滚烫的胳膊勾着我的脖子,书摆在我的面前,他越过我的肩膀,用指头点着字母。

他身上的酸味儿、汗味儿和烤葱味儿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他却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吼着那些字母

“3emji”像一条虫子,“”像驼背的格里高里,“”则像姥姥和我,而姥爷则有

字母表中所有字母共的东西。

他把母表颠过侄来地念,顺着问、倒着问、倒着问、打乱了问。

我也来了劲儿,头上冒着汗,可着嗓子喊。

他可能觉着可笑了,拍着胸脯咳嗽着,揉皱了书,哑着嗓子说:

“老太婆,你听听这小子的嗓门有多高

“喂,喂,你这个阿斯特拉罕打摆子的家伙,你喊什么

嗯,喊什么”

“不是您叫喊的嘛”

我他又看看姥姥,感到很快乐。

姥姥以肋支桌,用拳头抵着肋邦子,含着笑说:

“好啦,你们都别喊了”

姥爷和缓地说:

“我喊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呢为什么”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摇着头对姥姥说:

“死了的娜塔莉娅说他记性不好,这可没说准你看看,他像马似地记路

“好啦,翘鼻子,继续念”

我又高声地念了下去。

最后他一笑似地把我从床上推了下来。

“好,把这本书拿走

“明天,你必须把所有的字母念给我听,都念对了我给你5个戈比”

我伸手去拿书。

他却就势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郁郁地说:

“唉,你母亲把你弃在人世上受苦,小鬼啊”

姥姥浑身一抖:

“老头子,你提这个干吗”

“我其实不想说,可是心里太难受了多好的姑娘啊,走上了那样的路”

他突然一推我,说:

“玩儿去吧,别上街,就在院子里,花园里”

我飞也似的跑进花园里,爬到山上。

野孩子们从山谷里向我掷石头子儿,我兴奋地回击他们。

“噢,那小子来啦,剥他的皮”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就喊了起来。

一个对一大群,尤其是能战胜那一大群,扔出去的石头子儿百发百中,打得他们跑到了

灌木从,这太让人高兴了。

这种战争大家都无恶意,也不会留下什么仇隙。

我认字认得很快,姥爷对我也越来越关心,很少打我了。

依以前的标准,其实他应该更勤地打我:因为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破

坏姥爷制定和行为规则,可他经常只是骂两声而已。

我想,他以前打我一定是打错了,打得没道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记住网址

章节目录 第一十章

他把我的下巴颏一托,托起了我的脑袋,眨巴着眼,拉着长腔问道:

“什么”然后他就笑了:

“你这个异教徒你怎么知道我打了你多少次快滚”

可他又抓住了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

“唉,我说你是精还是傻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好,我告诉你。 要学着精一点儿,傻可就是愚蠢,业及聪明绵羊傻乎乎的,猴子就

很精明

“好啦,记住玩去吧”

不久我就能拼着音念诗了,一般都是在吃过晚茶以后,由我来读圣歌。

我用字棒指在书上,移动着,念着,很乏味。

“圣人就是雅可夫舅舅吧”

给你个脖子拐,让你明白谁是圣人”姥爷气乎乎地吹着鼻孔。

我已经习惯他这副生气的样子了,觉着有点假模假式的。

看,我没错吧,过了一小会儿,他就把刚才的愉快忘了:

“唱歌的时候他简直是大卫王,可干起事儿来,却像恶毒的押沙龙1

1典见旧约全书:

大卫王即以色列王,押沙龙为其子,杀兄夺父位,后兵败而亡。

“啊,又会唱又会跳,花言巧语的,跳啊跳啊,能跳多远”

我不再读诗,仔细地听着,看着他阴郁的面孔。

他眯着眼,从我头顶望过去,看着窗外,他的两眼忧郁而又抖动着。

“姥爷”

“啊”

“讲个故事吧”

“懒鬼,你念吧”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刚刚醒过来。

可我认为他更喜欢的是笑话,而不是什么诗篇。不过,所有的诗篇他几乎都记得,他发

誓每天上睡觉以前高声念上几节,就像教堂里的助祭念祷词似的。

我反复地央求他,他终于让了步。

“好吧好吧诗篇永远都在身上,我快要支上帝那儿接受审判了”

说着,他往那把古老的安东椅的乡花靠背上一仰,望着天花板,讲起了陈年旧事:

“很久很久以前,来了一伙土匪。我爷爷的爸爸去报警,土匪追上了他,用马刀把他砍

死了,把他扔在了大钟的下面。

“那时候,我还很小。

“我记事儿是在1812年,那会儿我刚12岁。巴拉赫纳来了30多个法国俘虏。

“他们都很矮小,穿的破衣烂衫的,连要饭的也不如,全都冻坏了,站都站不住了。

“老百性围上去,要打死他们,押送的土兵不让,把老百性赶回了家。

“可后来,大家和这些法国人都熟了,他们是些快乐的人,经常唱歌。

“后来,从尼日尼来了一大群老爷,他们都是坐着三套马车来的。

他们之中,有些人打骂法国人,态度很不好,有些人则和蔼地用法国话和他们交谈,送

给他们衣服,还给钱。

“有个上了年纪的法国人哭了:拿破仑可把法国人给害苦了你看看,俄国人心眼多

好,连老爷们都怜悯我们”

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手摸了一下头,努力追忆着过去的岁月:

“冬天里肆虐的暴风雪横扫的城市,酷冷严寒,简直要冻死人

“法国俘虏们这时候就会跑到我们家的窗户下面跳啊、闹啊,敲玻璃,他们向我母亲要

热面包。

“我母亲是卖面包的。

她把面包从窗口递出去,法国人一把抓过来就揣到怀里,那可是刚出炉的东西啊他们

居然一下子就贴到了肉上

“很多法国人就这么冻死了,他们不习惯这样冷的天气。

“我们菜园里有间浴室,那里面住着两个法国人,一个军官和一个勤务兵,勤务兵叫米

朗。

“军官奇瘦无比,皮包着骨头,穿一件只到他膝盖的女外套。他为人很和气,可嗜洒如

命。

“我母亲偷着酿造啤洒卖,他总是买了去大喝一通,喝完了就唱歌。

“他学了点俄国话,经常说:啊,你们这儿不是白的,是黑的、凶恶的他这种话

我们可以听懂。

“是啊,咱们这块地方不可伏尔加河下游,那里暖和多了,过了里海,一年四季不见

雪。

“福音使徒行传都没有提到过雪和冬天,耶稣就住在那儿“好了,读完

诗,咱们就读福音书”

他不吭声了,像是睡着了,斜着眼瞪着窗外,更显得他瘦小了。

“讲啊”我小心地说。

“啊,好”他一抖,接着说:

法国人他们也是人啊,不比我们缺少什么。他们喊我母亲为马达姆,马达姆的意

思就是太太,啊,太太,太太,可我们这位太太能一次扛上5普特面粉。

她那浑身使不完的劲儿简直有点可拍,我20岁的时候,她不能揪住我的头发毫不费力

地摇晃几下。

“勤务兵米郎特别喜欢马,他经常去各户的院子里,打着手势要给人家洗马

“开始大家还怕他的什么坏主意,可后来老百性们都主动去找他:米郎,洗马

“这时候,他就会一笑,低着头跟着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大鼻子的家伙,嘴唇特别厚。管马是他的拿手好戏,给马治病也是一

绝。

“后来,他在尼日尼做了个马医,不久他疯了,被人活活打死。

“第二年春天,那个军官也病了,在春神尼古拉纪念日那天,他心事重重地在窗前坐

着,把头伸到了外面,死了。

“我偷偷地哭了一场,因为他对我很好。他常常揪着我的耳央亲切地说些我听不懂的法

国话。

“人和人的亲近,不是钱能买到的。我想跟他学法国话,可线母亲不让。她把我领到神

父那儿,神父找人打了我一顿,还控告了那个军官。

“唉,宝贝儿,那会儿的日子太难了,你有赶上,别人代你受了那份儿罪”

天完全黑了下来。

姥爷在黑暗中好像突然变大了,眼睛放着猫似的亮光,语气激烈而狂热,说话的速度也

快了许多。

他讲到自己的事儿时就这样,一反他平时那股小心翼翼、苦有所思的状态。

我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不故意记住,可却抹也抹不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一味地回忆过去,脑子里没有童话,也没有故事,只有过去的事情,他不喜欢别人问

他、提问题,可我偏要问问他:

“啊,那你说谁好,法国人还是俄国人”

“那谁知道啊我又没有看见过法国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那,俄国人好吗”

“有好的,也不坏的。”

“可能奴隶时代的人不好点儿,那时候人们都让绳子捆着。

“现在可好,自由了,可却穷得连面包和盐也没有了。

“老爷们自然不太慈善,可他们都很精明,当然也有傻蛋,脑袋跟口袋似有,随便你往

里边装点什么,他都兜着走。”

“俄国人有劲儿吗”

“有很多大力士,可只有力气没用,还要敏捷,因为你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马去”

“法国人为什么我们进攻”

“那可是皇帝们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拿破仑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要征服全世界,然后要让所有的人过上一样的日子,没有老爷也没

有下人,没有等级,大家都平等,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当然信仰也只有一个。这可就是胡闹了就说这海里的东西吧,也只有龙虾长得一

样,没法区别,鱼可就有各式各样的了:鳟鱼和鲶鱼合不来,鲟鱼和青鱼也不能作朋友。

“我们俄国也出过拿破仑派,什么拉辛斯杰潘、提摩菲耶夫,什么布加奇、叶米里

扬、伊凡诺夫”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

这有点让人不高兴。

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起过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们谈话的时候,姥姥常常走进来。

她坐在角落里,许久许久也不吭一声,好像她不在似的。

可是她会突然柔和地插上一句:

“老爷子,你记不记得了,咱们到木罗姆朝山去,多好啊

那是哪一年来着”

姥爷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是,是在霉乱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树林里捉拿奥郎涅茨人那一年吧”

“对了,对了”“没错儿”

我又问:

“奥郎涅茨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逃到树林里去”

姥爷有点有耐烦地说: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性,从工厂里乡材中逃出来的。”

“怎么捉他们啊”

“就跟小孩儿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树条子抽,用鞭子打,鼻子

打破,额头上砸上印,作为惩诫的标记。”

“为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是要咱们明白的事儿。”

姥姥又说:

“老爷子,你还记得吗大火以后”

姥爷很严肃地问:

“哪一次大火”

他们开始一起回忆过去,把我给忘了。

他们用不高的声音一递一句地回忆着,好像是在唱歌,都是些不怎么快乐的歌儿:疾

病、暴死、失火、打架、乞丐、老爷“你倒是都看见了啊”

姥爷咕囔着。

“什么也忘不了

“你还记得生珲瓦莉娅后的那年春天吧”

“噢,那是1848年,远征匈牙利的那一年,圣诞节的第二天把教父吉洪拉了壮丁去

打仗“他以后就再无消息”姥姥叹了一声。

“是不是的不过,那年起,上帝的恩泽就不断地光临咱们家了。

“唉,瓦尔瓦拉”

“行啦,老爷子”

姥爷阴了脸:

“行什么行啦我们的心血都白费了,这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他有点不能自控地乱喊乱叫起来,臭骂自己的女儿,向姥姥挥舞他瘦小的拳头:

“都是你你把他们惯坏了,臭老婆子”

他嚎了起来,跑到圣像跟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上帝啊,我的罪巷就如些深重吗为什么”

他泪如雨下,目露凶光。

姥姥画着十字,低声安慰着他:

“你别这样了上帝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看看比咱们的儿女强的人家可不多啊

“老爷子,什么家都是这样,吵啊闹啊,一团糟,所有当父母的都在承受同样的痛苦,

不只是你一个人啊”

这些话似乎稳定了他的情绪,他往床上一坐,好像睡着了。

如果和往常一样,我和姥姥一起回到顶楼上去睡觉也就没事儿了,可这一次姥姥想多安

慰他两句,就走到了床边。

姥爷猛地一翻身,抡起拳头啪地一声打在了姥姥的脸上。

姥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用手按住了嘴唇上流血的伤口,低低地说:

你这个小傻瓜”

然后向他的脚前面吐了一口。

他吼了一声,举起了手:

“我打死你”

“大傻瓜”

姥姥又说了一句,然后不慌不忙地向门口走去。

姥爷向她扑过去,她随手一带门,门扇差点砸在他的脸上。

“臭老婆子”

姥爷用手扶住门框,用力地挠着。

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打我姥姥,我感到奇耻大

他还在那儿挠着门框,许久许久才痛苦地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间,跪下,往前

一趴,又直起了上身,捶着胸:

“上帝啊,上帝啊”

我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姥姥在顶楼上漱着口。

“疼吗”

她把水吐到了脏水桶里,安静地说:

“没事儿,只是嘴唇破了”

他为什么这样”

她看了看窗外,说:

他总是感到事事不如意,老发脾气。“你快睡吧,别想这些”

我又问了她一句,她严厉地说:

“怎么不听话,快睡觉”

她在窗户旁边坐下,吸溜着嘴唇,不断地往手绢里吐。

我上了床,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她。

她头顶上方青色的窗户外,闪着星光。

街上很静,屋子里很黑。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睡吧。我去看看他“你不要太向着我,也许我也有错儿睡吧”

她亲了亲我,走了。

我心里非常难过。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清冷的街道。

记住网址

章节目录 第一十一章

又是一恶梦。

一个晚上,喝过茶以后,姥爷和我坐下来念诗,姥姥政权在洗盘子和碗,雅可夫舅舅突

然闯了进来,他一头的乱头发和平常倒没什么两样儿。

可是脸色不大对。他也不问好,也不看谁一眼,把帽子一扔,挥着两手叨叨起来:

“爸爸,米希加疯了”

“他在我那儿吃铁饭,可能是多喝了两盅儿,又打桌子又砸碗,把一件染好的毛料子撕

成了条条儿,窗户也给砸了下去,没完没了地欺负我和格里高里

“现在他已往这儿来,说是要杀了您您可要小心啊”

姥爷用手把自己慢慢地支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把斧头,眼睛几乎瞪了出来:

“听见了没有,老太婆”

“好啊,杀他爹来了,亲生儿子呀

“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孩子们”

他端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突然他一伸手把门关上了,带上了沉重的门钩,转身向

着雅可夫:

“你是不是不把瓦尔瓦拉的嫁妆拿到手不甘心是不是

拿去吧”

他在食指和中指间露出大拇指,伸到雅可夫的鼻子尖儿底下这是轻蔑的表示

雅可夫作出副委屈的样子来:

“爸爸,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关不关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什么东西”

姥姥什么也不说,她在忙着把茶杯往柜子里收。

“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好啊,保护我好极了,谢谢爸爸,好儿子

“老太婆,快给这只狐狸一件武器,雅可夫华西里耶夫,你哥哥一冲进来,你对准他

的脑袋打他”

舅舅躲到角落里去了。

“既然不相信我,我就”

“相信你”

姥爷跺着脚狂吼:

“告诉你,不管什么鸡猫狗兔我都相信,可是你,我还要等等看

“我知道,是你灌醉了他,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很好,你可以动手,把他或打我都行”

姥姥悄悄对我说:

“快,跑到上面的小窗户那儿去,你舅舅米哈伊尔一露面,你就赶快下来告诉我们”

受此重任,我感到十分骄傲。

我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街道。

尘封上埋的街道上,鹅卵石像一个个肿疤,近处的肿疱大一些,越远越小,一直延伸到

了山谷那一边的奥斯特罗日那雅广场,广场上铺着粘土,粘土上有一座监狱。

监狱是灰色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岗楼,气势壮观,形态忧郁。

那边儿还有辛那亚广场的一头是黄铯的拘留所和铅灰色的消防嘹望塔。

一个值班的救火员,像拴着铁链子的狗,不停地来回走着。

那边儿还有一个叫久可夫的臭水坑,那就是姥姥讲过的,有一年冬天舅舅们曾经把我父

亲扔进的那个水坑。

收回眼光来,正对着窗户是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低矮的三圣教堂。

秋雨冲洗过的一片矮矮的屋顶,早就又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挤挤挨挨的,像教堂门口的

叫花子,所有的窗户都瞪着眼睛,大概和我一样,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什么事情。

街上的行人不多,蟑螂般的挪动着。

一阵浓烈的气味儿冲上来,让我感到十分惆怅,这是一股大葱胡梦卜包子的味儿。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压抑感,心顶压了下来,墙壁在推我而身体里好像也不东西

在向外撑,要撑破肋骨和胸膛

是他,米哈伊尔舅舅

他东张西望地出现在巷子口了,帽子盖住了他的耳朵,盖住了他大闰个脸。

他穿着棕黄铯的上衣,靴子长及膝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摸胡子。

看他那阵势,杀气腾腾的我应该马上跑下去报告,可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

我看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洒馆,哗哗啦啦地,他在开洒馆的门

我飞也似的跑下去,敲姥爷的门。

“谁”

“我”

“干什么,他进了洒馆好吧,你去吧”

我在那儿害怕”

“行啦,呆会儿吧”

我只好又上去,趴在窗户上。

记住网址

章节目录 第一十二章

天黑了下来,窗户们都睁开了淡黄铯的眼睛,不知道谁在弹琴,传出一阵阵悠扬而又忧

郁的音东来。

洒馆里的人们在唱歌,门一开,疲倦而又沙哑的歌声就泄到了街上。

那是独眼乞丐尼吉图什加在唱,这个大胡子老头子的右眼是红色的,左眼则永远也睁不

开。

门一关,他的歌声也就像被砍断了似地,戛然而止。

姥姥很羡慕这个独眼儿乞丐,听着他唱歌,她叹息道:

“会唱歌,真幸福”

有的时候,她望着坐在台阶上又唱又讲的他会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我问你,在梁赞也有圣母吗”

乞丐声音很低地回答:

“哪个省都有,到处都有。”

我常有一种梦境般的疲惫感,希望有个人在我身边,最好是姥姥,姥爷也行

还有,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姥爷和舅舅们那么不喜欢他而姥姥、格里高里

和叶格妮娅谈起他来都那么怀念

我的母亲又去哪儿了呢

我越来越多地想到母亲,逐渐地把她作为姥姥所讲的童话中的主人公。

母亲不要家里而出走了,这就更使我觉得她有传奇色彩了,我觉着她现在已经面了绿色

林好汉,住在路旁森林里,杀富济贫。

也许她像安加雷柴娃公爵夫人或圣母似的,已要周游天下。

圣母也会对公爵夫人那样对我母亲说:

贪欲的奴隶,

不要再捡地上的金银。

不知魇足的灵魂啊,

任何财宝,

也遮不住你赤裸的身

母亲也以这样的诗句来回答:

宽如我,圣母至尊

原谅我有罪的灵魂。

我搜求财宝,只为我那孤独的儿子

于是,像姥姥那样慈祥的圣母,原谅了她:

唉,你这鞑靼人的后代,基督不肖的子孙走你的路吧,摔倒了不要怨别人

去森林里追击莫尔达瓦人,去草原里抓捕卡尔梅克人,可不要惹俄罗斯人好像是一

场梦

下面的吼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把我惊醒了。

我赶紧往窗下一看,姥爷、雅可夫和洒馆的伙什麦瑞昂正把米哈伊尔往外拉。

米哈伊尔抓住门框,硬是不走。人们打他、踢他、砸他、最后把他扔到了街道上。

洒馆哗啦一声上了锁,压皱了帽子被隔着墙扔了出来。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米哈伊尔舅舅躺了一会儿,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撕成了布条儿,头发得像鸡

窝。

他抓起一个鹅卵石,猛地向洒馆的大门砸去,一声沉闷的响声以后,街道又恢复了刚才

的无声无息的状态。

姥姥坐在门槛上,弯着腰,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抚摸着她的脸。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上帝啊,给我的孩子一点智慧吧

“上帝啊,饶恕我们吧”

姥爷在这所宅子里住了总共也就是是一年:从一个春天到第二个春天。

不过,我们却名声大噪,每周都会有一群孩子跑到门口来,欢呼着:

“卡什林家又打架了”

天一黑,米哈伊尔舅舅就会来到宅子附近,等待时机下手,大家不提心吊胆。

他有时候会打几个帮凶,不是醉鬼就是小流氓。

他们拔掉了花园里的花草树木,捣毁了浴室,把蒸汽浴的架子、长凳子、水锅全都砸

了,连门也没放过,都砸烂了。

姥爷站在窗于前,脸色阴沉地听着人家破坏他的财产。

姥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停地叫着:

“米沙,米沙,干什么啊”

回答她的是不堪入耳的俄罗斯式的咒骂。

我不可能跟着姥姥满院子跑了,因为那样太危险了,可我又害怕,只好br />免费txt小说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