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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身上裹了层被子。

怀里静静躺了个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的小侯爷。

第二十一章

云琅一觉睡得踏实, 醒来时,周身气血自觉又比睡前通畅了几分。

“我睡后有人来过?”

云琅没叫人扶着,自己撑坐起来:“谁点的折梅香?”

刀疤听不懂:“什么梅香?”

“就知道不是你……”云琅揉着脖子, 哑然, “没事。”

京城里香铺虽多,要论熏香,向来还要以点香阁为最。尤其卧苔折梅两种,香气极雅,余韵清幽, 最为难得。

可惜步骤繁琐,材料难求,制出来的又极少,辗转托人都不见得能买到。

云小侯爷少时不喜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 只青睐这两种, 常拿折梅去熏衣摆。

丁点香料就要花上几两银子, 点个热闹就什么都不剩了。小皇孙读诗书经义、受圣人教诲, 很看不惯, 总训他铺张挥霍。

“少将军不是说, 琰王手下才没有谱么?”

刀疤不解:“少将军被抢回琰王府, 连拉车用得都是上好的大宛马。”

征战沙场, 战马向来极重要。

大宛马勇猛强悍,不畏生死, 与主人极为配合。疾驰起来如风如雷, 最适长途奔袭。

朔方军这些年如同被朝中彻底忘了干净, 已多年不曾接到问询,粮草都只勉强续得上,兵马早断了补给。

刀疤替他倒了杯茶, 低声抱怨:“这般奢靡跋扈,咱们朔方军都没有几匹了……”

“我回头讹他。”云琅笑道,“他倒不是奢靡,不识货罢了。”

小皇孙虽然懂得一箪食一瓢饮,但自小养在王府里,既不逛街市酒楼,也不去坊间夜市,向来不知东西价格贵贱。

当初那次京郊遇险,两人都才不过十来岁。云琅的伤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好全,看着萧朔往他那儿捣腾的家底,一度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那时候云琅甚至还有些庆幸,好在自己只养了大半年。

要是再拖个把月,好好个端王府,说不定掏空到连给年终走动的人情礼物都凑不出来了。

“也不知后来挨没挨端王叔的揍……”

云琅自己想得有意思,笑着念了一句,摇摇头:“罢了,不说这个。”

他睡前审了那几个刺客,撑到将供词整理好,自觉心力不济,当即就决定倒头先睡一觉。

越睡越稳当,一觉睡透了醒过来,竟就已到了这个时辰。

“我睡前,叫你们出去找的那几个人。”

云琅打了个哈欠,慢慢活动着筋骨:“可都有回话了,说了什么?”

“有,都回信了,等少将军拆看。”

刀疤应声,看了看云琅神色,迟疑了下:“少将军……不问问琰王那边吗?”

“我问他做什么。”云琅失笑,“供词不都叫玄铁卫送过去了?”

刀疤点点头:“是。”

“那就行。”云琅道,“他知道怎么做。”

刺客是太师府所出,半点都不值得意外。

老太师庞甘,执掌了三朝的政事堂,两任太傅,先帝御赐横匾“中正纯臣”。

“纯臣……”云琅不以为然,喝了口茶,“太师府那点事,他应当比我更清楚。”

端王一案,盘根错节、关联颇多。

这些年,萧朔在京中多有不便,只能暗中探查,未必能把所有幕后之人揪出来。

但要连太师府都揪不出,就太不像话了。

别家姑且不论,太师府做的事,背后永远都还有另一只手。

只是始终隐匿在最深处,从不显露,不为人知。

萧朔虽然面上漠然冷厉,这些年两人又被家仇血痕深深亘着,但彼此之间的默契,再怎么也还是在的。

“他始终知我。”云琅笑笑,“我……亦从来知他。”

云琅:“至知至交,无非世事弄人。”

刀疤听不懂,只莫名觉得难过:“少将军……”

“打住。”云琅唏嘘够了,不准他多话,扯了件衣服披上,“问问也无妨,琰王那边都有什么动作?”

刀疤:“琰王派人,烧了那几家京城暗桩铺子。”

“他这些年多有不易,你们若闲着,也多帮帮他……”

云琅顿了下,匪夷所思抬头:“烧了什么玩意儿?”

“铺子。”刀疤道,“那些死士供出来的,埋在京城的暗桩。”

云琅:“……”

刀疤:“还砸了两家,抢了不少东西回来。”

云琅:“……”

刀疤看着他:“少将军?”

云琅心情复杂:“我……不知他。”

经年不见,萧小王爷行事作风越发野了。

“少将军让我们多帮琰王。”

刀疤不懂这里面的关窍,倒很喜欢这种朝堂之争,耿直道:“下回再有这种事,我们——”

“不准去!”云琅按着胸口,“扶我起来,拿披风……算了。”

云琅衡量了下,觉得自己走得未必有暖轿快,顺手抄了个暖炉:“备轿,去书房。”

刀疤忙伸手扶他:“王爷行事不妥吗?”

“太不妥了。”云琅心累道,“怎么不把太师府的匾卸了,趁庞太师睡觉的时候,直接抡他脸上?”

刀疤怔了怔,不及再问,云琅已提前开口:“不准记上!”

刀疤遗憾地起了备忘木牌:“是。”

云琅深吸口气,用力按了按额头。

这些天来,萧朔渐同他有所交流,两人虽还有许多事不曾说明白,但彼此心里总归大致已有了数。

尤其萧小王爷看起来,分明也没有传闻中那般荒唐恣睢、举止无状。

云琅一时不察,放松了警惕。

“这种事都叫他做出来了。”

暖轿候在门外,云琅上了轿子,还想不通:“偌大个王府,就没有哪怕一个人觉得不对,来告诉我一声吗?”

好歹当年,萧小王爷一度打算把府门口镇气运保平安的御赐石狮子扛来给他的时候,府上还是有不少人舍命死谏,又哭着来抱他的大腿的。

“是他不听劝,下人不敢多言。”云琅不放心,“还是如今王府行事,已连这种事也不觉得不妥了?”

刀疤跟着暖轿小跑,迟疑道:“倒都不是……”

“在京里久了,几时也学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云琅心中发急,沉声:“怎么回事,有话就说!”

“主簿其实来过,想同少将军商量。”刀疤道,“叫玄铁卫拦回去了。”

云琅怔了下,想了想,一阵哑然:“我不都说不跑了,怎么还叫人看着我……”

“倒没不准少将军出去。”刀疤摇头,“是拦着外头的人,不准进来。”

云琅微诧,轻皱了下眉。

“我们出去替少将军送信,想回院子禀报,都被拦了。”

刀疤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如实禀道:“等了两个时辰,天黑透了,才放行的。”

云琅蹙着眉,靠回去,静坐了一阵。

云琅撑着,慢慢坐起来了些:“停轿。”

暖轿应声停住,刀疤跑过了几步,退回来:“少将军,怎么了?”

云琅捻了捻袖口布料,挑开轿帘,看着廊下零星风灯。

琰王府当初修得阔气宏伟,府上满打满算,总共只有萧朔一位主人,真住人的地方其实不多。

云琅住的独门小院,离书房十分远。眼前是处杂院,夜里不掌灯,一片清冷寂静。

静得慑人。

云琅咳了两声,摩挲着怀中暖炉。

无论起因为何,中间又出了多少变故、生了多少事端。

他与萧朔,总归已有六七年不曾好好见过了。

萧朔坚信他有事隐瞒,当初情势那般混乱不堪,依然死认他定有苦衷。说不感怀,无疑是假的。

可……萧朔毕竟,已不是当年那个既无城府也无心机、一眼便能看穿的小皇孙了。

云琅近日来,已时常有揣摩不透他心思的时候。

“琰王……莫非还信不过少将军?”

刀疤此前不曾细想,这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玄铁卫守着,是有意不叫人报信给少将军知道,要瞒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