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凤还巢第18部分阅读(1/1)

书童,另外两名精干侍卫做仆从,抄小路直奔扬州城。

钦差仪仗照旧走官道,一路慢慢腾腾往扬州而来,林如海吩咐他们只须在八月初八赶到贡院就是了,若是提前到了,就在扬州城外转圈圈,无令不得提前进城。

却说那宝玉一进江南地面,起先惊叹于江南去晚,到处花红柳绿,慢慢靠近扬州城,宝玉便惊呆了,一路上到处都是逃荒饥民,满地流民破衣烂衫,有在刮树皮,有坡上刨土块找灰石,还有在挖茅草根,有甚至采了树叶,直接塞进口里大肆咀嚼。

饥民见了林如海一行,蚂蚁一般涌上前来,伸出一只只黝黑肮脏手,林如海眉头紧锁,不发一言,默默行走在饥民间,并不救济,只是询问他们来自哪里,官府有无发放救济粮,有无施粥赠药等等云云。

唯有一妇人抱着个孩子,没有去挖草根,母子奄奄一息,见了宝玉,伸出手来祈求:“求求老爷,给点吃吧,孩子都没哭声了”

宝玉在家山珍海味吃不下,就是丫头们,鸡鸭鱼肉也嫌油腻,哪见过这等惨景,心下悲痛,犹如万箭钻心,看着林如海一声唤:“林姑父”

林如海却面色如水瞟他一眼道:“走你自己路。”自己抬脚走了,继续去询问远处饥民,似乎对一切司空见惯,不以为杵。

宝玉心里感叹:“禄蠹也”只不敢出声就是了。宝玉眼见林姑父为官不与民做主,不说施舍钱粮点心,只是啰啰嗦嗦,问个不休,心里顿时不忿,吩咐让李贵拿吃食出来,林如海知道这小子想法,也不理他,只是走远些,一边与饥民交谈,一边放慢脚步。

却说宝玉这里刚拿出食盒来打开,食物香气招惹妇人周边饥民红了眼,场面瞬间混乱,流民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中有孩子老人力单,被推搡倒地,幸亏林如海侍卫手快,方没酿成血案。

宝玉想施舍那对母子,差点也被踩踏,还是李贵机灵,把食盒扔出老远去,方把人群引开了。宝玉生死攒住,方才给给那妇人留了一块贴饼子,一块桃酥也挤成了粉末。

却说那帮流民抢得食盒食物,根本不够填牙缝,见宝玉主仆秀秀气气,便抢红了眼睛,又是一哄而上,把宝玉缎面长衫子腰里挂件,什么玉坠子,荷包,香囊,平安符,统统扒拉去了,差点没抢了宝玉命根子去。

宝玉拼命护着玉佩,脸上也带了伤痕。

饥民们抢光了宝玉身上,又要来抢李贵行李包裹,李贵见见势不妙,干脆壮士断腕,把自己行李包裹狠狠丢了老远,饥民们蝗虫一般扑过去,李贵眼疾手快,乘着空挡,拉起宝玉飞奔至林如海跟前,那些流民见如海随从仗剑而立,方不敢动武了。

宝玉被人扒了衣衫,只着中衣,人吓得够呛,簌簌发抖。林如海示意,一个侍卫带着宝玉主仆转到小树林里,李贵开了剩下一个包裹,叹息道:“二爷,您衣裳只剩下一半了,奴才全部被抢干净了,幸亏锦囊奴才贴身带着,否则,唉,二爷,奴才求求您,您可别再管闲事了。”

宝玉嫌他啰嗦,呵道:“啰嗦什么,你又不缺吃穿,左不过有姑父呢”

李贵哭丧着脸,道:“二爷,衣服吃食丢了可以靠林老爷,二爷若是出事,奴才可活不成呢,二爷,您要消停些方好。”

宝玉见李贵一幅哭像,想起这一番马蚤动确因为自己引起,还差点踩坏了那个妇人,也不知道那几个老人孩子伤这没有,这才有些后怕,言道:“知道了,啰嗦。”

李贵这才取出衣衫替宝玉换上,嘴里犹自嘀咕:“二爷好歹要听奴才一句才是,奴才观那林老爷似乎是来暗访,不然因何弃了仪仗了,二爷您可别给林老爷惹麻烦,坏了林老爷事情。”

宝玉给他一提,犹如醍醐灌顶,是呀,照理,林姑父应该鸣锣开道而行,如何隐秘形迹呢,难道是要仗义执言,为民除害不成哎哟,自己也可以参与一把,上一把游侠列传了。这一想,宝玉又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了。再看林姑父,他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凑到林如海跟前躬身作揖:“让姑父担惊了,侄儿惶恐。”

林如海也不责备,只道:“嗯,走吧”其实,如海心里虽然看不起宝玉冲动幼稚,差点引发血案,倒也觉得此子本性纯良,倒比那些纨绔子弟,不顾人死活要强些。

扬州城门有重兵把守,衣衫不整者严禁入城,宝玉跟着林如海等,大摇大摆进了城门。城里虽然也有要饭乞丐,却也没有城外那些人狼狈凶狠。

宝玉进城,旧病复发,不顾李贵阻拦,施舍一个银锞子给一个讨饭小童,结果被乞丐包围,一路施舍银锞子金锞子,不一刻,王夫人给他锦囊已经告罄了。他又向李贵讨要老祖宗锦囊,被李贵跑到林如海跟前不理睬了,又被林如海盯他一眼,想起城外被扒了衣衫,又想起林如海林姑父此行隐秘性,他才脸红打住了。

林如海一行找了一家热闹客栈,包了一个小后院安顿下来,一再叮嘱宝玉在家百~万\小说,切勿外出游荡,他方才带着随从出门去了。

宝玉哪里闲得住,林如海一走,他就毛躁了,非逼着李贵出去逛逛不可,李贵无法,只好随他,不过,这次李贵学精了,乘宝玉不备,悄悄跟掌柜兑换了铜钱带在身上,宝玉这一番再要施舍,李贵就递给几个铜钱,宝玉虽然不喜,却见乞丐们个个高兴不嫌少,他也高兴了。

宝玉摇摇摆摆漫步街头,

番外之宝玉

他乡落难遇故知,富贵闲人忙闲事

宝玉却起了好奇心,起身下楼,不顾李贵劝阻,一路跟踪那书生而去。

却说那书生一路疾行,直往前赶,不一刻走进了一家叫济人堂药铺,抓了药,待要付账,摸遍全身却找不见银钱,被伙计们好一通埋怨:“我说杜公子,你要赊账呢就明说好了,我们又不是没给你赊过,何必装成有钱摸样骗我空欢喜呢”

杜公子脸红耳赤分辨道:“小二哥一向好情谊,杜某知道,今日确是有银钱来着,是我刚去族里领米粮零用二两银,却不知怎无端不见了,小哥等候片刻,我去寻寻。”

说罢返身要走,宝玉适时进门,对着那书生一抱拳,道:“这位兄台不寻也罢,贼人早走得远了,就是方才碰撞兄台那两人,乘着吵闹拉扯之间,抹去了兄台荷包。”

杜公子顿时沮丧之极:“这些贼人兀自可恼,我家老娘卧病在床,我才去族里求了族长叔公,借支了下月我与娘亲米粮银钱,不想却被贼人盗取,这该如何是好呢唉,真正屋漏偏遇连阴雨呀”

忽然又对小二哥作揖求告:“小二哥行行好,先把药与我家去,待我与东家结了束脩再来关帐可好”

小二哥有些为难道:“杜公子,不是我不通商量,我权限只能作保赊我一月工钱帐,我月例一两银,已经作保赊给公子你一两三钱银子药金了,东家还不知道如何责罚我呢,上个月东家扣了我一半工钱,我这个月看来要白干活了,我家里也有老娘弟妹呀”

那杜公子一拱手,道:“惭愧,惭愧,小二哥好情谊,杜谋若有出头日,定不忘记小二哥。”随后一声叹息,动手脱下自己身上衣衫递与小二哥道:“我这衣衫东家刚做与我,尚未下水,你看能不能抵上之前欠银于今日药费呢”

小二哥脸也红了,接也不是,不接,他又要受东家责备:“这,杜夫子”

宝玉一时热血,觉得这杜公子好孝顺,小二哥好仗义,忙着上前,摸出两个金锞子递与小二哥,道:“小二哥莫为难,你看看这两个金锞子能不能抵得这位仁兄药费呢”

小二哥瞧了瞧,收下一个金锞子道:“这是二钱金子正抵上二两银子,除了还账,还余下六钱银子五十个铜板,我这就找与公子。”

宝玉一摆手:“不用找了,五十铜钱赏与你,下余银子留着慢慢帮这位仁兄付药费罢。”

那姓杜公子忙把衣衫递与宝玉,宝玉摆手道:“公子快些回去照顾令堂煎药去,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

宝玉一个眼神,李贵忙着替杜公子穿上衣衫,那杜公子抱拳念叨:“恩公虽说高义,可是我杜某怎好无功受禄”

宝玉赏给奴才一吊铜钱还没人稀罕,一个金锞子实在没放在眼里,见这人这磨叽不去,很怕耽搁他母亲病情,便一伸手接过那书生手中折扇展开,品评道:“这湘妃竹柄不稀罕,扇上兰草画得好,字儿也不错,仁兄若舍得,我就用金锞子买下你这扇子罢。”

这下杜公子如意了,拱手道:“在下杜梁栋,谢谢仁兄救急,折扇就当抵押,日后手头宽裕定来赎当,未知仁兄高姓大名,家住哪里,还望告知小生,容日后相报。”

宝玉一拱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贾,名宝玉,家住京城荣宁街。”

那姓杜闻言一拱手:“小可记下了,后会有期。”

那小二哥见宝玉生得相貌英俊,出手快阔绰,又解了自己与杜公子困境,早就让人上了一盏茶来,殷勤招待宝玉饮茶。

宝玉到不喝茶,因问道:“我观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举止文雅,出口不凡,不知他是哪里人氏呢”

小二哥言道:“说起来,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是到他这一辈成了旁支,没落了,他家原本有房有地,只因他父亲上京赶考,病死京中,他母亲只好卖了大半土地求族人上京扶灵回家,母子两个又没个进项,只剩下几亩薄田,苦熬到今年已经八载。”

宝玉心中对那老妇人生就一份佩服来,因问道:“难道他们没有亲戚族人吗”

小二哥抚手道:“着啊,公子这就问到点子上了,幸亏杜家祖上出了个巡抚老祖,6续置了些祭田,年年翻滚,现已经多达千亩,族长做主,每月从祭田里帮助他们母子二两银,不然他们孤儿寡母也熬不到今天,还这般光鲜。也是杜公子争气,于家塾读书,倒博了个秀才功名,因为家道艰难,不好意思再进府学,带累母亲,想要立业养家,现在富户人家坐馆,教几个蒙童,每月二两束脩,早去晚归,孝敬母亲,却也过得。不想她母亲自去年起,缠绵病榻,请医吃药不断,又要营养补身,每月四两银钱就不够了。”

宝玉这一番话听下来,对这位杜公子大为感佩,想自己一月胡乱花费何止四两银,连说几声惭愧呀惭愧,又摸出一个银锞子丢在案上走去了。

却说这宝玉愣头一个,浑不觉财不露白道理,走了一路,后面远远就被两个鬼祟之徒盯上了。宝玉兀自想着心思,李贵却吓得够呛,一拉宝玉,两人一阵疯跑,结果主仆不认得路径,跑进了一个僻静死胡同,哎哟,主仆吓得浑身哆嗦,宝玉虎死不倒威,哆哆嗦嗦喝道:“嘟,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行抢劫之事,还有王法没有”

不了那几个汉子晃晃拳头道:“王法啊呸,老子拳头硬就是王法。”

宝玉见他们越逼越近,虚张声势:“你们别来啊,我会打人得啦”

李贵心里直叫菩萨祖宗,心里道,这是算是完了,唉,老太太真是神算啦,随手摸了跟棍子在手里,悄声对宝玉道:“二爷,我与他们缠夹一番,二爷趁机走脱去寻林大人去罢。”

宝玉颤抖道:“你呢”

李贵道:“顾不得了,能逃一个是一个罢,二爷若逃了出去,可要回来救奴才啊。”

宝玉却十分仗义:“这不行,我们一起逃罢”

这主仆两还在商量,强人棍子已经上身了,李贵肩上早挨了一下,锐利疼痛让李贵发了恶,挥舞着棍棒就扑上去纠缠,嘴里喊着:“狗强盗,我与你们拼了。”

宝玉也我块砖头在手里,指着强盗威胁:“你别动啊,动了,我就砸死你了。”其实他那手哆嗦风中树叶一般。

几个强盗混不把他们主仆放在眼里,逗雀儿一般,踢一脚,打一拳,嘻嘻直乐。圈子越围越小,就在贼人快要得手当口,忽然煞神自天将,一个白衣金冠公子飘然而至,抱拳挡在宝玉主仆面前。

宝玉一瞧,喜极而泣:“小柳子”

不错,来正是柳湘莲,他对宝玉一笑:“无事”随即一声耻笑:“麻老五,郑老虎,哼哼,屡教不改呀,今天又撞在小爷手里了,怎么说呢”

那为首汉子倒是毫不惧怕,反倒满脸不耐:“柳爷,我们说好了,您老行侠仗义,我们不祸害老百姓,井水不犯河水,柳爷怎么又反口呢”

柳湘莲一声啐:“哼哼,我是说过,你们劫恶人劫贪官与我无干,请问阁下,这位公子是恶人还是贪官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盯上他”

匪首一楞:“这个”

柳湘莲笑道:“怎么不好说吧见他给乞丐施舍铜钱了,还是就见他给那穷酸付药帐呢”

哓哓贼子顿时语塞。

柳湘莲划个剑花:“没话了那好,你自己选吧,砍右手好呢,还是砍左手好些”

贼人遇到狠人,脸色大变,想要发恶,却自知不是柳湘莲对手,另一个黑脸开了口:“哼,这个小子出手阔绰,肯定是贪得无厌赃官之子无疑,我们劫他,算不得无义。”

李贵骂道:“呸,胡说,我们老爷可是正直清官,我们家田地是祖宗遗产,何来贪官。”

柳湘莲晃着手里长剑:“听见了”

几人贼人立时矮了半截,磕头抱拳:“柳爷,有事好商量嘛,何必动气呢,都怪小们瞎了眼,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怎么这位公子,油皮也擦破一点呢,柳爷就绕我们这一遭吧,下次绝不敢了”

宝玉这回仗了势,站在柳湘莲身边,他倒眼睛忒亮,忽然认出先前两个小偷来,指着那两人道:“小柳子,这个,还有这个,就是偷杜公子钱财之人,差点令人老母无银钱拿药,真真可恼。不信,你去搜搜,看有没有一个蓝色荷包。”

柳湘莲眉峰一挑,剑指麻老五:“偷人救命钱,你怎么说”

黑脸汉子起身走到被宝玉指认两人跟前,一伸手:“拿出来”

两人抖抖索索,一人掏出荷包,正是那个宝玉亲眼见他们顺去荷包另一个人排除一颗小银锭子来。

黑脸汉子见赃证据实,火了,抬手一人给了两个耳光:“混账东西,老子寻常怎么叮嘱你们你们家没有老娘吗”

郑老虎赫然起身,嘴角一根稻草嚼来嚼去,咬牙冷哼:“彭老二,余麻子,你自己选吧,剁哪只”

两人扑通跪地,哭得那叫一个惨人,郑老虎毫不怜惜,手起刀落,却听哐啷一声响,原来那砍刀被柳湘莲用剑挡住了,眉峰一挑,叹气道:“我也知道,兄弟们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也不会走上这条道,可是盗亦有道,你们是求财活命,却不能杀人养命,那杜梁栋家里贫穷,却是个孝子,早晚奔波谋生,每每亲手做羹汤孝敬母亲,你们怎么忍心偷他银钱,难道不知道他家有老母奄奄一息吗你们抢他汤药钱回家去养活自己妻儿老小,倘若杜老太太因此不治,你们良心能安吗”

彭老二余麻子自抽嘴巴:“大侠教训是,我们不是人,猪狗不如,下次绝不敢了,大侠您饶了我们吧。”

宝玉心里确恨贼子猖狂,却不忍心看人断手断脚,私下拉拉柳湘莲衣袖:“小柳“

柳湘莲知道宝玉烂好心又犯了,好在他原也没有残人意思,便一抬剑尖:“看在这位公子求情份上,柳爷今日再放你们一码,哼,我有话在先,今后这位公子安全就在你们身上,若有一星半点损伤,我只跟你们算账,我孤身一人浑不怕,我可是知道你们根基都在这里。”

郑老虎拍着胸脯道:“这位公子大人大量,放过我兄弟,就是我郑老虎恩人,我郑老虎也是响当当汉子,岂会忘恩负义找后账所谓有法,帮有帮规,虽然他们不剁手,但是不得不罚。”

说话间把两人拧到宝玉面前,一人屁股踢一脚:“自己张嘴二十,于公子出气。”

柳湘莲行走江湖,靠是朋友,见好就收,一拱手:“钱袋兄弟,你都自己处理吧,柳某就此别过。”

郑老虎也一拱手:“送柳兄,后会有期。”柳湘莲一扬手,拉起宝玉一阵风走去了。

却说宝玉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柳湘莲,心里无限欢喜,两人相携回到方才茶楼,包了个临窗雅间,要了一壶新茶,兄弟举杯,互问别后情景。

原来这柳湘莲也是世家大族公子,只是到他这辈没落了,他生性洒脱,与宝玉一般不喜读书,专爱习武票戏,酷爱纵情山水,与宝玉在冯紫英酒宴上见过几次,便一见如故了。

这柳湘莲先时被父母拘管不能尽兴,如今父母双亡,他守孝期满,便变卖了店铺,出门走亲访友,游历山水,萍踪浪迹,怡然自得。

几年间游历了三山五岳,如今倦了,便到了天堂苏杭来了,在这秦淮河上已经盘桓了半年月了,不想今日遇见了宝玉。

柳湘莲笑而打趣宝玉:“宝二爷怎么舍得离开你那福天洞府了,令堂焉能舍得你抛头露面呢”

宝玉苦笑:“唉,说来话长。”忽而又问湘莲:“柳兄有无瞧见城外灾民我就纳闷了,他们如何都到了这里,当地父母官不管吗扬州城又不让进,灾民还活不活呢”

柳湘莲道:“唉,据闻这都是周边州县百姓,今年春上遇干旱,麦季欠收,地方官员互相调拨余粮,实行自救,勉强过得,不想到了这秋下,旱灾不减,庄家收成只在一二成,富户尚好,平穷百姓就揭不开锅了,只好出来逃荒了,城里富户施粥赠药,只是灾民太多,杯水车薪,难以济事。唉,不说啦,这些事体,不是我们小民百姓管得了。”

宝玉沉默半晌,方道:“不看见就算了,被我看见了,就不得不做些什么了,我手里倒有些银钱,虽不多,也有几百两罢,只是柳兄你也知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经过事,百无一用,我想请柳兄帮着我一起张罗,买米买面支个粥棚,救济那些城外百姓吃一口热汤热饭,我心里也好过些。”

柳湘莲寻日里只见宝玉奢侈娇宠,不想他还有这份公义之心,略一思忖,道:“我朋友倒有几个,也帮上忙,只是宝兄弟出门在外,银钱都捐赠了,你自己如何生活”

宝玉略微迟疑,言道:“我自会留下生活所需,柳兄不用费心。”说罢叫过李贵,把贾母王夫人给几张银票数一数竟有六百五十两,宝玉尽数给了柳湘莲,自己只留下数十个金银锞子做零用。

宝玉愿意是要与柳湘莲一起亲手操办,却被李贵苦苦哀求:“二爷,你老就疼疼小,老太太可说了,二爷有事,要揭我皮呢,今晨二爷出事,差点没吓死小,现在奴才说什么也不放二爷去了。”

说罢李贵又跪求,又是抱腿。

宝玉气得直暴跳:“李贵,你放开”李贵只是哀求不断。

柳湘莲便道:“罢了,宝兄弟既然不方便出来,就别去了,我那些朋友粗糙很,委实不是你所能见,宝兄弟还去回去坐等消息,我自去办理。”

宝玉也想到这番出来林姑父担着干系,此番偷跑已经违背了林姑父之令,想来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遂一拱手:“有劳柳兄”

柳湘莲因道:“好说,敢问仁兄,我以何人名誉施粥”

宝玉摆手道:“这无关紧要,你怎么方便怎么办吧,未必就要具名,能帮人就成了。”说罢起身,对柳湘莲一拱手道:“救人如救火,柳兄速去,明日午时,我们还在这茶楼相会。”

柳湘莲一抱拳:“珍重”

话说芝麻掉进针眼里,世上事就是那么巧。

柳湘莲宝玉主仆相携离开,却不想隔壁雅座也坐着几人,可谓无巧不成书,宝玉好眼力,这家茶楼原是扬州城里顶顶有名茶楼,林如海此刻正与他秘密约见之人在这里喝茶密谈。宝玉等后来,又不知道避讳,说话声音虽不十分洪亮,却也没想着刻意避人。

林如海听出宝玉声音,严厉眼光瞄了眼王统领,王统领也听出来,顿时冷汗涔涔,他之前一再保证,宝玉会乖乖在家等候自己。

却不料听了下面之话,无力几人顿时沉默。

如海拍一拍客人手臂:“苏年兄为官清廉,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委实不易,我知道苏年兄做了许多努力,你想生产自救,想法固然不错,可是几万黎民受灾,嗷嗷待哺,想要自救,谈何容易你这样隐瞒不报不酿成大祸还好,倘若一日出事,苏兄,不是我吓唬你,几个脑袋也不够啊,幸亏你这扬州地面素来富庶,去年秋收丰盈,拖至今日尚且平静,现在补救为时不晚。”

这姓苏正是扬州知府苏兆贤,今年是他三年满期之年,谁知流年不利,一难又一难,上半年一半州县上报减产,他勒令地方官员自给自足,多方调剂募捐赈济,总算度过去了,不想老天与他过不去,秋下又欠收,他如法炮制,无奈杯水车薪,税收不能筹集,灾民又蜂拥而至,眼见难以收拾。

今日被如海点破心思,犹如醍醐灌顶,羞惭起身一抱拳:“苏某有幸,得遇林兄点拨,唉,来福愚昧啊,这就回去写奏章上奏朝廷,请求圣上免征税收,开仓放粮。”

如海道:“嗯,早当如此,不过最紧要之事有三点,一是是迅速向扬州富户募捐或者挪借也可,最迟明日,一定要在城外施粥赠药,二是,搭建茅房,或是说动富户借用房舍安置难民,避免百姓死亡引起哗变,尽量支撑到朝廷开仓赈灾之日,三是通令各州县地方官员,做好百姓返乡应急准备。”

苏兆贤直擦冷汗:“多谢大人提点,使得下官可以有放矢。”

林如海点头道:“苏兄放心,你之前所做种种努力,地方百姓有目共睹,我也会如实奏报圣上,替你分辨一二,圣上英明睿智,必能体察。”

苏兆贤低头抱拳:“苏某一时糊涂,怀抱侥幸,差点酿下大祸,今时今日只要能够一家平安归隐,也就心满意足了,实不敢奢望其他。”

话分两头,却说柳湘莲与宝玉分别,便去夫子庙找到了郑老虎一伙,郑老虎一听这是好事,就是兄弟们也能顾个口食,很乐意帮忙,一群人吵吵嚷嚷就忙上了,当晚就在城外支起了粥棚,开始还好,虽然混乱,郑老虎人也够凶恶,总算能够顺利施粥。

谁知,附近灾民风闻,竟然摸黑奔逃而至,差点没把粥棚掀翻了,幸亏郑老虎人够厉害,上蹿下跳,手里有都几把刷子,柳湘莲又提议队头队尾两边同时施粥,方才勉强维持。后来人越来越多,竟至几百人,柳湘莲只好又增加两口大锅,三口大锅轮换煮粥,方才稳住了局势。

哎哟。场面真是热火朝天,柴禾火没了,灾民们自己去寻,更有妇女帮着烧火洗刷,好家伙,煮粥只煮到无更天,把个柳湘莲忙晕头糊脑,临了回不来城,一群人只好赔灾民就地野营,好在柳湘莲本是江湖儿女,风餐露宿寻常事儿,只是以往他是一身英雄豪情,没今日之狼狈。

挨到天亮时分,柳湘莲交代郑老虎兄弟继续施粥,他自己回家换过衣衫,不过迷瞪一刻就匆匆来赴宝玉之约。

第 5o 章

深入浅出如海将身说法,旧地重游黛玉再入贾府

却说林如海回到居所,坐立难安,十分担心苏兆贤不能成事,明日倘不能正式放赈灾民,他个人受罚事小,引起民变就兹事体大。思虑再三,如海凭着自己多年对扬州城人事洞察,列举了一张扬州城怀有善念且容易说服富户盐商详尽名单,让王统领快马送给苏兆贤,让他照单出击,务必一铸而就。

这一夜,林如海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五更天起身,派王统领苏云分别去四处城门打探,一时,王统领回报,扬州城全体衙役正在东南城门之间搭棚埋灶。再过一刻,苏云回报,河防营镇守官兵全体出动,正在北城门外依山搭建简易茅房。

林如海闻言大喜,到底耳闻不能安心,又亲自骑马到了城外实地勘察一圈,眼见粥厂冒烟,茅舍林立,一颗悬着心方才落了实。

事已至此,灾民之事总算初见成效,林如海才有闲心替苏兆贤这个难得清官感叹惋惜:“政绩”

唉幸亏尚未酿成大祸,否则就是掉脑袋事了,心里只把那 迂腐糊涂念叨了许多遍。

林如海沉浮宦海几十年,搬到贪官无数,撰写奏章成千,那一次都是义愤填膺,秉笔直书,无一不畅快凌厉,唯这一次,奏报苏兆贤之事,林如海觉得手中一根小小笔管千钧重,任是他饱读诗书,难以下笔。

回头再说宝玉,这一日他眼见饥民得食,又有茅舍安身,满心欢喜无以言表,与柳湘莲把酒言欢,免不得互相恭维一番,宝玉得知郑老虎一伙也有援手,不免感叹:“人生无常难定论,仗义多是屠狗辈。”

柳湘莲点头:“他们做这种无本营生实在是为生活所逼,可恼且是可恼,倒也没失掉良心,这也是我放他们一码缘故。”

两人喝酒聊天,好不畅快,黄昏十分尚未尽兴,不是李贵一旁啰嗦提醒,只怕还要闹到月上中天不可了。

林如海这日正在房中看邸报写奏折,王统领叩门禀报:“大人,苏云回来了。”

如海道:“叫他进来。”

苏云进门,躬身禀报:“回大人,公子今天中午去了龙泉茶楼与柳公子回合,然后一起去了北城门外逛了一圈,后又相携见了几名街头混混,稍后回到茶楼喝茶,最后去了香满楼饮酒直至晚归。”

林如海道:“哦,他涉世不深,那些街头混混尽量暗中打发了,柳公子是他京中旧事,随他去吧,好,下去吧,明日照旧暗中护卫,万不得已,切勿惊动于他。”

苏云答应一声退下,自去暗中办差不提。

一时王统领再次叩门而进。

林如抬头:“何事”

王统领道:“钦差仪仗到了城外五里处了。”

如海道:“让他们再退后五里兜圈子,无令不许进城,若敢违令,走漏消息,当心脑袋。”

王统领又道:“下官今日在各大酒肆转悠,除了看见学政道台以及十几名大小官员在酒楼聚合饮酒,这是官员名单,另外,下官还得见贾家另一位公子。”

林如海皱眉:“哦,是谁”

苏云道:“宁府贾蔷。”

林如海眉头深锁,暗思贾蔷到扬州用意,沉默半晌道:“你去再调两名精干侍卫进城,一名去弄清楚贾蔷因何而到扬州,另一名有你指挥。”

王统领道:“大人,还是多调几人吧,大人也要随身护卫才好。”

如海一摆手:“不用,人多容易暴露行藏。”

“是。”

不一刻,宝玉回到客栈,书房来见如海,宝玉此刻对这位林姑父,那可是满怀崇敬,只见他恭恭敬敬大礼参拜:“侄儿见过林姑父,给林姑父请安。”

宝玉从柳湘莲探听情报分析揣测,他已经断定,肯定是林姑父起了作用了,不然不会林姑父前脚到,官府后脚就支起了粥棚了。

如海看着宝玉一笑点头:“坐,昨日布置习字解析都完成了”

宝玉脸红:“侄儿,侄儿”

林如海一笑:“很难吗没时间还是不会做”

宝玉慌忙起身作揖:“侄儿惭愧,这就回去补上。”

林如海一摆手:“不忙,坐下。”

宝玉诚惶诚恐,为自己先前误会了林姑父惭愧,也为自己偷懒不安,只不知道林姑父要如何责骂他。

不料,林如海根本不问这章:“贤侄你是不是觉得林姑父冷有些酷无情”

宝玉忙着起身一拱手:“没有,侄儿不敢。”

林如海再招手:“不必如此拘谨,坐下说话,贤侄须知,事有轻重缓急,姑父一时沉浸事,便无暇顾及其他,贤侄纵认为姑父冷酷也无足为怪。”

宝玉忙忙摇手,违心话语却无法出唇,低头半晌,心下纠结良久方鼓起勇气言道:“侄儿惭愧,确是这样想过,还以为姑父于他们一样是,是”

林如海一笑:“嗯以为做官都是禄蠹,是也不是”

宝玉弹跳而起:“侄儿惶恐,侄儿不敢,姑父谅解。”

“哦”

宝玉急得汗也下来:“侄儿只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想到还有姑父、这扬州知府,这般效仿包拯海瑞好官,与侄儿寻常所见官儿大不相同,可见这为官也有为民做主谋福祉,侄儿万死,侄儿惶恐,侄儿之后再不会了,姑父切勿动怒。”

林如海一笑:“嗯,月余时间,你竟然有如此领会,难能可贵,你且下去把这些日子所见所想,写成一篇文章,不拘什么内容,或是,你对姑父有什么条呈建议也可以,半个时辰够不够”

宝玉心下大喜,这还不容易,心里正有好多话呢,口里却忙不迭答应道:“半个时辰尽够了,侄儿立时写来,可否暂借姑父笔墨一用”

林如海一笑点头,推过来自己笔墨纸砚。

宝玉弓着身子,饱润狼毫,略作思忖,一挥而就。就着火烛烘干递给如海,如海一看,通篇蝇头小楷,很有气候,行文也很流畅,心中添了几分欢喜。

少时看完,如海点头:“字写得不错,文章有感而发,有理有据,读起来颇能动人。”

宝玉见如海夸奖,心头大喜,忙着称谢:“谢姑父夸奖。”却听如海话语一转:“不过,这文中有几句以后断乎不能再流露笔端口里。”

宝玉忙作揖:“侄儿洗耳恭听,望姑父不吝赐教。”

林如海手指卷面与宝玉道:“一是这里,时逢灾荒,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却来开科举士,粉饰太平,何苦来哉,这些话文理不错,却说得颇无道理,开科举士三年一选,乃是家法度,并不是一个君王可以任意废弛。就算有大丧,也只能推迟,却不能够取消。

二来,这话有谤议之嫌,想朝廷开科举士,为是为家招揽有用之才,有志之士,让他们为所用,为民谋福,正如你认为还不错扬州知府包拯海瑞一般,乃是关乎计民生大事,何来粉饰太平之说”

林如海虽说轻言细语,话里含意,却严肃凝重。其实宝玉只是一腔热血,认为灾荒年间,应当举救赎才对,因而便想当然,信口雌黄起来了,他并不了解家运作法度,也不知道那高坐庙堂天子,尚不知扬州饥荒实情,正因为风闻此事,才有了林如海下江南主考之行。

如海点拨,让宝玉深感羞惭,忙不迭作揖称谢:“姑父言之有理,侄儿记下了。”

林如海点头,又指一处与宝玉观看:“还有这里禄蠹二字,堂皇诉诸笔端,十分不妥。”

宝玉再次作揖:“侄儿狷狂了,姑父谅解一二。”

如海继续言道:“谅解这话,尚在其次,少年儿郎,书生意气,热血疆场,这本不错,可是也不能望风追逐,信口哓哓。你既已知错,这便罢了,自此之后,不得再随口提及这二字,入人之耳,便是祸事,贤侄切记”

宝玉大暑天只觉得冷汗涔涔,再次低头作揖,诚惶诚恐:“侄儿谨记姑父教诲。”

林如海见宝玉知错认错,态度诚恳,这才点头笑了:“好,贤侄以后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贤侄年满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须知甘罗十二为丞相,有志不在年高。日后遇事,要头脑清醒,不要只看表面,要深思究竟,入木三分才好。譬如贤侄那日施舍食物,动机很好,可是贤侄有乜有想过,你一盒饮食能活人须知濒临绝境之人,已经人性衰败狼性腾腾了。绝望之下,就会绝地反弹,群起争夺生存机会,这样势必引起大马蚤乱,其后果贤侄已经看到了。

退一步说,纵有百两千两银,又能支撑几日呢所以,要救灾民,必须要从长远计,必须群策群力,匹夫之勇,一时冲动,只会适得其反,贤侄要吸取教训才是。”

宝玉大汗淋漓,湿透衣背,愧疚难当:“姑父金玉良言,侄儿叮当谨记在心,谢谢姑父教诲,侄儿诚惶诚恐”

如海见宝玉已经疲惫不堪,想着他温室之花刚见风雨,不能太过猛烈,遂笑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贤侄回去好好思索姑父今日所说,若有他论,尽管与姑父论证一二。还有,回去把今日该读该背该写该解析文章里理清楚补齐了,就睡下吧,明日功课我会放在书桌上,你明日一早来交作业再领新功课,去吧”

宝玉寻日见过男人,不是贾赦贾珍那般哄着自己玩耍,就是贾政那样子疾言厉色,就是与北静王交好,也只是谈论风月,吟吟诗词,哪见过如海这般和风细雨,深入浅出,与自己讲道理,论对错之人呢

宝玉边走便想,忽然眼窝一热,差点落泪,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向往:世上竟然还有林姑父这样和颜悦色,通情达理长辈高亲,可叹我宝玉无福,为何竟没缘法生做林姑父儿子呢

嘴里喃喃自语,嘀嘀咕咕,可惜呀可惜,纠结不已。

回头再说凤姐,那一日送别了宝玉,又与贾琏商量了隐匿财产之法,后又帮着贾琏奶奶哥哥在邢夫人面前敲了木鱼,使得贾琏两个奶哥哥谋得了一份厨房才买差事,从此可以养活老婆儿子老娘亲一家欢喜,唉,这是后话不提了。

话说那一夜,贾母因为宝玉隔日就要远行,心中难安,担忧不已,辗转难眠,只熬到三更天方才睡下了,一觉醒了已经大天白亮了,忙叫鸳鸯,问询宝玉有没有误卯。

鸳鸯也是过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