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归来时第18部分阅读(1/1)

妙。

“那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我攒钱买给你。”见沈迟仍然黑着脸,她笑嘻嘻地讨好他。

“你自己想”好像更生气了。

她不死心,后来偷偷一个人将那副黑乎乎的老花镜买了回来了,夹在精心挑选的、送给沈迟的生日礼物里,黏上一条淡黄色的便笺条:赠品

而今,那个将沈迟气的哭笑不得黑框老花镜却出现在她面前,框架上有断裂的痕迹好像曾经被人生生掰断过,却又重新粘结了起来,此刻从珍藏的盒子里掉出来,像是被怒极的人扫落。

大学生围棋联赛的获奖证书、那年她威胁沈迟要给廖程远画素面,阿迟才不情不愿地给允许她画了半裸肖像,也是那一次,虚担了几年男女朋友名头的她们第一次接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一点一滴,不知被他怀着怎样的心情收藏起来

沈迟深沉内敛,情绪极少外漏,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的多一点,好像一直都是她赖着他、死皮赖脸地逗他开心。可是今天才发现,那个人是以同样的心情爱着她的,或者更多一点、更痛一点,他不像她,神经粗、反应又迟钝,他是那样敏感自尊的人,一分的疼痛到了他那里变成了十分怀着那样疼痛的思念,他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八年的呢

一层一层地翻下去,心越来越疼。最底层放着着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漂亮的图片,规整的英文,搜索着记忆中残存的几个英语字母,她勉强翻译出了大致意思史丹佛大学,国际金融专业录取通知书

她不敢置信地翻了又翻,在反面的一个空白的地方看到几个熟悉的字迹,一贯的俊雅凛厉再见,史丹佛,我要去找她了。

67、阿迟的等待下

呼吸在一刹那停住,她捏着那张被搁置在盒底多年的通知书,久久不能反应。

能够思考在许久之后,压抑许久的低泣声在瞬间失控,她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声音开始还刻意压抑着,逐渐越来越高,最后几近歇斯底里,她抽噎着倒在地板上,磕痛了复发的伤口也只是抱着腿,忘记了喊痛。

程见雪说他考取t大是去找她的,她只觉不可能可是原来他真是去找她的,他竟然为她放弃了那么多,而她却一无所知,他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吧,生气她仍然端出高中的态度对付他,像对待宠物似的,有事没事逗逗他,生气她没心没肺地说:“沈迟,你不能找其他女孩子作你女朋友”

“为什么呀”他别有深意的反问。

“因为你还没赢我呀,我当初又没有说期限,所以你还是我江福慧的男朋友啊”

记忆中的他被她这样没脑子的话气的半死,脸色铁青。

“对不起,阿迟,对不起”抽噎着,她反复地低喃着,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道歉。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察觉到了或许是在电梯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候,或许是在他塞早餐给她的时候,或许在他嘴巴上凶着她、却又体贴地给她夹菜的时候,或许在他别有深意的带她重回圣江中学的时候;或许在他冷冷地逼问她要做哪种朋友的时候;或许在他声色俱厉地吼“江福慧,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的时候那么多或明或暗的试探,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最清晰地感觉到,是在德祥楼,他满目悲苍、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机会,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就放你走”她模模糊糊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江福慧,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们俩个就这样彻底完了,我再也不会看你一眼,再也不会管你。

可是车祸后身体内充斥着强烈自厌情绪得她,看不到,听不到,更拒绝去感受她就那样将靠近的沈迟一点点推远。

“阿迟,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者是想见的人”那个时候小柯刚刚去世,而她在又一次旧病复发时吞药自杀,被无意间赶去看望她的季从风发现送去医院。可是,那时的她万念俱灰,丁点儿活下去的意念都没有,她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来虚弱,甚至在一点一点地变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而她只是茫然的无动于衷。

那个一直很照顾她的主治医师,看着彻底放弃的福慧,第一次流露出悲戚的眼神,终于在一个午后,对她下达了病危通知“在还撑得住的时候,回去看看吧我们中国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回去”她无意识地重复了那个词汇,空白许久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一连串画面不知何时,那些已经在她衰微的记忆力逐渐模糊的画面,在生命终结前又一次无比清晰起来海棠花盛开的花树下眼眸微睁的少年,被她气得跳脚却强忍着脾气不发作的少年,牵着迷路的她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帅气男孩,因她偶尔直白的话语些微别扭的男孩

那个主治医师帮她办好了转往国内的手续,趁着季从风给她请的看护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她悄悄离开,只身踏上了回国的班机。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一场千里的跋涉,不为其他,只为做一场最后的告别告别她最初的和最后的爱。

奇异的是,在见到他后,她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复杂难言的情愫,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人就那样逐渐好转起来,虽然仍要定期复查,按医嘱吃药、打针,可是那种灰败绝望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剥离她确实正在逐渐好了起来。

强烈的思念汹涌而来,她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她想要去找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夜的冷冻加上刚才的磕绊,她刚一站起便蓦地跌倒,膝盖生生撞到冰冷生硬的地板砖上,动一动便是锥心噬骨的疼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一下子慌了,好像连思考都不能。

手机

她慌乱地摸到手机,手指跳跃着输入号码,却在输了一半是时顿住那个她熟记于心,时常拨打着纾解疼痛的电话号码是他大学时代的电话号码、一个停用多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号码。

忽然无比沮丧,她竟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刻意去遗忘,屏蔽所有可能动摇她的眷恋,恐惧的连公然印在公司通讯录上的电话都不敢多瞧一眼。

在她跌倒的地方,有某种硬硬的纸片散落,那是她方才从书桌上带落的一盒名片沈迟的名片

忽然找到了希望,她激动地看了又看,笨拙的右手捉着硬硬的名片,左手握着电话按照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输入,唯恐错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才刚刚退去的情潮汹涌席卷而来,转瞬将她淹没,等不及他说话,福慧已经哭起来,好像自己仍然茫然无助地站在东京广场上,隔着遥远的时间空间叫他:“阿迟,阿迟阿迟”

福慧拨打的电话是沈迟应付公事用的,长年在他的首席秘书、秦秘书的手上,所以此刻怔楞的秦秘书听着电话那边的低泣声,一时有些莫名。

须臾之后她反应过来那样的亲密的称呼,也只有那个女子敢那样称呼她们几乎有些冷漠的老板吧。

一个好秘书要懂得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纵然是上亿的单子,她也不敢怠慢电话那端的女子。

“江小姐吗,沈先生在开会,我这就帮你去找他”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发泄似地,只一个劲地哭,秦秘书再也不敢耽搁,瞅了瞅会议室内正在进行的谈判,咬牙敲门走进去。

沈迟应付客户的时候一般都是唇角带笑,进退有礼,此时却是板着一张脸,礼貌依旧却是有些冷淡,当然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只有秦秘书,跟随他多年晓得这是已经怒到极致,连那敷衍的客套微笑都懒得维持了。

看到秦秘书进门,沈迟有些不悦地皱眉,直到那个漂亮的女秘书低头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蓦地夺过电话,冲在坐的人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稍等,然后疾步迈出会议室,积压在胸臆之间的那些怒气,在听到听筒那边女子的低泣声时忽然消弭,“你怎么了”声音是不自觉的温柔。

“阿迟,我难受,我难受”抽噎着,她断断续续道。

那个女子,她从未有过这样软弱无助的语气,听得沈迟的心蓦地一紧,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哭,反复重复着“我难受”那三个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询问,他一急,声音蓦地拔高:“江福慧,你给我等会儿再哭,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隔了一会儿,听到有些嗫喃和不确定的女声:“好像在家呢”

“你家还是我家”沈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身回到会议室,捂住电话,嘱咐廖程远代替他主持会议。

“你还在吗”鼎丰总裁专用电梯出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唐衍生跟上疾步从电梯中迈出的老板,听到素日从容镇定的男子露出忧虑的神情,以及不可思议的温和语气。

“阿迟,我想你。”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跟平时的清脆的音色全然不同,带着嗡嗡的鼻音,好像正在哭或者已经哭了很久。

迈的又急又快的脚步微微一滞,沈迟的呼吸停顿了半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莫名的酸涩,他边走边说:“先别哭,福慧,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不管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听筒里传来女子有些无赖的声音,恍惚中,他看到那个笑容明艳的女子撅着嘴撒娇的样子。

豪华的宾利轿车已经备好,不用沈迟吩咐,恪尽职守的“司机先生”开足马力驶上公路。

闻言,沈迟嘴角弯了弯,淡淡的笑纹在眼角扩散,默了默,他决定换个方式问:“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家呢”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地笑意,听筒那边的女子愣了愣,傻傻的地看了下四周,有些心虚地回答:“好像是。”

沈迟挑了挑嘴角,戏谑地问:“是不是进去找你丢下的、用来砸我的钱包、护照”

“”福慧虽然看不到他,但用一个脑细胞也能想象出他现在那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想及此处,她那许久不能正常运行的大脑给主人下达了一个更蠢的指令,只听她结结巴巴道:“才不是”

沈迟“哦”了一声,淡淡问:“这样啊,那你现在跑到我家,就是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我呢,是吧”

被绕进去了

福慧急的连哭都忘了,结巴着否认:“谁说的我来找东西来着”

沈迟又是“哦”了一声,声音戏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福慧,你给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逃跑的时候还要把钱包、身份证和护照之类的东西丢给我呢”他自问自答:“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特地给我打电话告白”

止都止不住的哭意被沈迟几句话撩拨的烟消云散,福慧被气的跳脚,咬牙切齿道:“阿迟,你真讨厌”

“你说谁讨厌呢”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福慧躺在地板上,直起身体,转头,然后看到刚刚还跟她通话的男子如同奇迹一般出现在她眼前,脸上是佯装的不悦。

“阿迟”她不可思议的惊呼,似乎忘记了生气,伸出手臂试图去拥抱那个记忆中的男子,却在起身的刹那腿一抖寒气入体的病弱躯体竟然已经无法支持那样的瘦弱的女子。

68、病

“小心”幸亏沈迟反应极快,在福慧落地之前伸臂接住了她,然后几乎是习惯性地,他黑着脸训她:“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

话音未落,怀中的女子张开手臂,紧紧地回抱了他,“阿迟”脑袋埋进男子宽阔的胸膛,她轻声呼唤,声音软软的、浓重的鼻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以及思念。

呼吸微微一滞,欲出口的训斥在吼间凝结,抱着女子的手臂紧了紧,气氛静谧安好,似乎是不忍破坏那样美好的氛围,沈迟迟疑了一下,终于用极轻的声音问:“你的腿怎么了”

福慧闭目埋首沈迟胸前,闻言,抿唇浅笑的神情微微一僵,接着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腿有些疼而已。”

“是吗”似乎是早就料到她这样敷衍的回答,沈迟下意识地反问,同时微微松开她,弯下腰去,伸出手轻轻触摸微微蜷起的右腿,自下而上,手指轻轻掠过。

猝不及防,即便是那样轻微的碰触,在福慧还来不及咬牙强撑过去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眉峰皱起,一丝轻轻的吸气声逸出。

看着沈迟沉静的眉目,她忽地心底一颤,似乎想要努力挽回什么,无力地挣扎着想要解释:“真的没什么就是天气冷了,关节有些疼。真的没什么的”沈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她再说不下去,逐渐无声。

“阿迟”沈迟蓦地抱起她,始料不及的福慧脱口低低唤了一声,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沈迟淡淡瞥了她一眼,福慧立时噤声。

福慧原本以为他要抱自己去卧室或者客厅休息,此刻见他竟然直接向门口走去,心下打鼓,福慧看了看沈迟冷着的一张脸,鼓起勇气,不确定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千万不要是去医院啊她在心里祈祷。

“医院”沈迟看她一眼,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将福慧抱着的最后一点希望钉死在萌芽状态。

“能不能不去呀”福慧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苦着脸垂死挣扎。

“不能”沈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足下不停地出了门,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否定了她。

“可是我不想去医院,我讨厌那个地方。”福慧所幸抱着他的脖颈,晃了又晃,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神情,腆着脸撒娇。

沈迟足下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某种悲戚的情愫沉寂,口上却戏谑道:“你专心喜欢我就行了,不用喜欢医院。”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沈迟抱着福慧靠在电梯的内壁,而福慧则紧紧抱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微凉的下颌,听闻他那句几乎算是戏谑的调侃,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阿迟,你怎么这么自恋。”许久之后,她轻轻亲了亲近在咫尺的侧脸,咕哝着说:“谁要喜欢你,阿迟这么讨厌,非要让我去医院。”

沈迟趁势垂首捉住她的唇,深深浅浅地吻她,唇齿留恋,辗转几许,离开时眼底有浓浓的情绪,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你说谁讨厌”

福慧虽然嘴上厉害,却是个纸老虎,沈迟三两下整的她脸上热气腾腾,不争气地红了脸,嘴上却硬撑道:“阿迟讨厌”

沈迟“哦”了一声,挑眉,玩味地问:“既然我那么讨厌,有的人还说想我来着。”说道此处,他仰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貌似还说了不止一次”

“反正不是我”抵赖她最擅长,福慧面不改色地否认,好像刚刚哭的要死要活的那个人真的不是她一样。

“是吗”像是早就料到福慧的反应,沈迟淡淡反问,随即漫不经心道:“反正我的电话又录音,要不要我们现在温习一下。”

“不要”福慧脱口否决。

“反正又不是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沈迟作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可惜演技太差,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她。

福慧被他那个得意的样子气的不行,气鼓鼓说:“是我,是我还不行吗”

“那我还讨厌吗”

“不讨厌”福慧猛摇头,讨好地说:“全世界就阿迟最好了,怎么会讨厌呢”

沈迟满意点头。

这男人就这标准的自恋狂一只,而且还是个自己招惹不起的自恋狂,福慧腹诽,腹诽,再腹诽。

半晌,惊异不定的福慧弱弱地问:“你不会真的录下来了吧”

“你说呢”沈迟看她一眼,淡淡反问。

“你不会这么”福慧看了看云淡风轻的沈迟一眼,“变态”俩字憋在吼间,实在不敢出口。

“怎么”沈迟挑眉,意思是难道你有问题

调整了下思路,福慧决定换个方式问:“阿迟,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恩,这么奇特的嗜好了”

“有些人经常说话不算数,而且说跑就跑,所以留点证据,以防信誉为零的人在变卦。”沈迟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完那几句话,然后定定看着福慧。

“那个,那个”说道“跑”就心虚的某人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所以然来,最终在沈迟的视线下默了。

“一定要去吗”隔着马路望了一眼对面的医院,福慧抱着车门作最后的挣扎,“要不我们买点止疼药回去吃就行了,我真的没事了。”

沈迟站在一侧,抱臂看她,瞄了瞄她抓着车门不放的手一眼,用极轻却毋庸置疑的声音缓缓说:“一定要去”

“我就不去”福慧把心一横,开始耍赖。

沈迟也不生气,朝仍在驾驶座上坐着的的唐衍生的方向点点下巴,示意福慧看,“你不知道吧,福慧唐衍生可是练过的。”顿了顿,又补充,“特种部队出身,要不让他请你进去。”

如同被毒蜂蜇了一般,福慧迅速松开上一刻还死死抓着不放的车门,跳到沈迟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开什么玩笑,还是阿迟你带我进去吧。我跟他不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沈迟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她微微扬起的脑袋,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医院走去。

冬日微弱的光线穿过透明的巨大玻璃门,照进宽敞的大厅,厅堂里人来人往,忙着挂号、付费以及咨询医师。

福慧探出脑袋,看了看挂号窗前那长长的人龙,抿唇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睁大眼睛看着沈迟说:“怎么办呢,阿迟这么多人,排队都要排到下午了。”皱眉想了想,又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们先回家,改天再来。我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她破天荒地如此贴心地提议,同时脑袋转了一圈,然后趁周围的人不注意的时候,松开沈迟微微蹦了一下,以证明自己确实不疼了,故作轻松地说:“看吧,确实没事了。”

落地时候没有站稳,身体摇晃了一下,沈迟伸臂拦着她,他默默看了福慧一眼,目光晦暗莫测,半晌,没有搭理满目希冀的福慧,他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空着的另一只手拿出电话,电话接通,他只简单说了几句,挂断,然后微微扬眉,看着福慧淡笑着道:“谁说要排队了,世界上有一种门叫作后门,前门既然不通,我们就将就一下吧。”

闻言,福慧眼底的神色一暗,垂首轻轻道:“一定要今天吗”

沈迟点头:“恩。”

“沈先生”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热情地向他们走过来。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时已经向沈迟伸出手。

“宋院长,麻烦你了。”沈迟亦亲切地伸手与之交握。

“哪里的话,沈先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宋某也好提前相迎,沈先生时间宝贵,怎好让沈先生等。”医院里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项目的研究资金由沈氏鼎丰提供,即便是靠着精湛医术爬上院长之位,为人还算正直的宋院长也不得不对沈氏企业年轻的掌门人恭敬有加。

沈迟淡淡一笑:“不碍事。”转头向福慧道:“宋院长医术精湛,是上京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让他给你看看。”

自那个宋院长出现后,福慧站在沈迟身边,一直垂着头沉默的,听到沈迟的话,淡淡瞥了一眼笑的一脸亲切的清瘦男子,下意识的涌起淡淡的排斥,“不用了。”

“福慧。”沈迟叫她。

知道躲不过,福慧闹别扭地低着头,盯着脚尖轻声说:“我有主治医师的。”

被直接拒绝,宋院长也不生气,看一眼脸色已经沉下去的沈迟,好脾气地替她解围:“哦,是哪位啊”

福慧看一眼明显已经有些不悦的沈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医生。”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急急解释:“不是那个李医生,是凶巴巴的那个。就是老是板着脸说你知道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的那个。”福慧学着李梅李医生死板严肃的腔调,将那个严厉的女医生的神情学了个惟妙惟肖。

生性严谨的宋院长也被逗乐了,笑吟吟地说:“那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刻意顿了顿,“恩,那个凶巴巴的李医生。”

一切都是冰冷而雪白的,穿着雪白外套的医生、白色的布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在这个蕴藏着无数病毒的病房里,一切却都是纯净的白色。

被紧急召来的李医生,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福慧时有些缓不过劲来本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宋院长竟然亲自打电话命令她放下手头上的工作,马上为一位重要人物看诊原来所谓的大人物,不过是她那位最不听话的病人嘛

“疼吗”隔着厚厚的冬装,李医生按了按福慧的腿,拿捏着力道,不是询问病人的感受。

“还好。”虽然只是轻轻的按压,还是有刺骨的痛意传来,像有细细的针刺入肌肤,可是福慧竟然只是淡淡一笑,几乎是习惯性地隐瞒了自己真实感觉。

福慧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原本平整的床单被她抓出深深的褶皱,看了因用力而骨节突出的手一眼,莫名地,多年来见惯了各式伤病患者被磨练的心性冷硬的女医生,感觉到微微的苦涩,手下却蓦地加大了力道,似乎非要逼她说出事情不可,“那这样呢”

“啊”猝不及防,福慧惊呼出声:“疼”

声音未落,虚掩着的病房门被蓦地推开,沈迟紧张的声音紧随后响起,“怎么了”

沈迟送宋院长离开,推门进来时,那位被福慧形容的凶巴巴的李医生,正表情严肃地拿着一把雪亮的剪刀准备剪福慧的裤子腿儿,而那个被剪的人,苍白着脸,似乎不能忍受那样刺目的雪亮,却又想在努力克服着什么似的,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剪刀落下去的方向。

69、福慧,我们回家吧

“阿迟,你回来了。”看到沈迟进来,面色苍白的福慧抬起头,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李医生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所有所思的看了沈迟一眼,回头又看福慧,雪亮的剪刀映着斜斜射入的光线折射出冷冷的亮光,打到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

沈迟看一眼泛着冷光的剪刀,沉声问:“怎么了”

李医生看也不看他一眼,手在福慧腿上按来按去,考量落剪的最佳部位,冷冷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和里面的衣服粘一块了,为了避免再次扯开伤口,所以最好是剪开。”顿了顿,侧首斜眼看沈迟一眼,阴阳怪气地又说:“至于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福慧作出一副正直的表情,无辜地看着黑着脸的李医生,沈迟看着她那个撇清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

好像终于决定在哪落剪了,雪亮的剪刀比划了几下眼看就要落下,“阿迟”就在剪刀将落下的刹那,几乎是下意识地,右腿微微一曲,避开了,她仰着头看站在床尾的沈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阿迟,我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呢。我记得医院旁边有家卖小笼包的铺子,味道特别好,我每次过来这边都要吃一笼。你去给我买一点吧”她努力地控制着声音里的颤音,尽量装出所无其事的样子。

沈迟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走到她的身边,抓起放在床上的左手,握住,淡淡说:“等你检查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福慧知道,今天无论使任何手段他都是不会让步的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呢她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为什么总是觉得害怕呢

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一间的病房里,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帘布以及磕伤出血的伤口、泛着冷光的手术剪刀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站在那里的人是季从风,她虽觉得难堪,但还不至于难以忍受,而当站在那里的的那个人是阿迟时,怎么就变得那么难了呢

“阿迟”她轻轻地叫他,声音委委屈屈的,竟然隐隐带了哭腔,更低更低的声音,“我怕。”。

相握的手紧了紧,沈迟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越过福慧的肩膀,轻轻搂住她,“过了今天就好了。”

冰凉的剪刀触及皮肤,传来凉意,福慧侧首将头埋在沈迟怀里,眼睛紧紧闭着,咬着牙关,随着剪刀往上,沈迟揽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当整个小腿暴漏在空气中的刹那,福慧感觉到沈迟的身体蓦然绷紧,细微的抽气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

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腿狰狞狭长的伤口,交错织可怖的画面。

其中最长、也最深的拿到伤痕裂开了,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斑驳地模糊了狭长的伤口,暗红的血迹边缘依稀有鲜红色的血珠一丝丝渗出

凉凉的酒精棉一点点擦过伤口,清洗残留在伤口上的血迹,福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牵动正被消毒的腿,夹着酒精棉的钳子戳到伤口上,她细细地呻吟了一声,却听到李医生冷冰冰的声音,“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不要碰到伤口,就算受伤也要及时处理,你现在的身体抵抗力很差,很容易感染的。跟你说过多少次,总是当耳旁风,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

福慧被她一阵抢白,讪讪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一听就是敷衍

李医生莫名地起了怒气,嘴上更是不肯饶她,黑着脸冷冰冰道:“以后说句不好听的,照你这个样子下去,有没有以后还说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沈迟握着福慧的手蓦地收紧,用力之大,原本粉色的指甲因为用力已经半边变白。

“疼”福慧惊呼。

沈迟立时俯身,温言询问,“哪里疼”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他抓疼了她

手还被他紧紧攥着,可是福慧再不敢叫疼,一句话,三个字,出自冷静自持的阿迟之口,却带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颤音。

一时之间,福慧的心变得那么柔软,仿佛脸呼吸都带着微微的抽痛。

她摇摇沈迟的手,“阿迟,我没事的。”

“恩。”沈迟随口应了一声,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眼睛死死盯着那狰狞可怖的伤痕,眼底的神色却有些飘忽,莫名地悲哀划过。

顾不得外人在场,福慧伸臂抱住他的腰,脸颊隔着衣服贴着沈迟的腰,轻轻地呢喃安慰,“阿迟,我真的没事。”

“是吗”他随口反问。

“恩。”她保证。

看了两人一眼,一直神情冰冷的女医生的眼里,第一次出现某种暖意,她看着那个握着她那个最不听话的病人的手,兀自沉默的男子,忽地笑了笑,转身拿出笔开处方。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她拿着处方回来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仍是沉默着,只是,此时却是低着头看着同样仰首看着他的福慧,脸上的神色飘渺而深远,仿佛穿过眼前的女子,看到遥远的过往。

女医生轻咳一声,引起两人注意,说:“把住院手续办一下吧,住院观察几天。这一次你可不能再给我找乱七八糟的借口了。”她看了看站在福慧身边的男子,眼底莫名有了笑意。

福慧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说:“一定要住院吗不能不住吗”

李医生没有回答,长眉一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福慧缩缩脖子,识趣地闭嘴。

待只有沈迟和她两个人时,福慧扯了扯一直怔怔出神的沈迟,“我不想住院。”

他随口答:“生病了就得住院。”

“可是,”福慧扁扁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感觉阴森森的,住在这里我心情肯定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想吃饭,晚上也睡不好,病会更严重的。”说完又嘀咕了一声,“况且我也没什么病。”

“恩。”他漫不经心应了句。沈迟的神情一直有些飘忽,眼帘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福慧此时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借口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默默看了福慧一会儿,伸手抹平几缕翘起的头发,轻声问:“就那么不想住院吗”

“恩。”福慧死命点头,“阿迟我们回家吧,我保证听话,肯定按时吃药。”她举起双手发誓,一是坚定的决心。

“沈先生。”唐衍生推门进来,“住院手续办好了。”

福慧气鼓鼓地横前后奔波的唐衍生一眼,转头十分乖巧地扯了扯沈迟的衣袖,讨好地叫他:“阿迟。我们回家吧。”

沈迟看着她,淡淡一笑,点头,“好,我们回家。”

“不是要住院吗”唐衍生有些不明所以。

沈迟轻飘飘回答:“不住了。”

真是老板动动嘴,打工的跑断腿儿,唐衍生认命地退出去

“我这么多病人,就你最不听话,叫干嘛不干嘛。这住院手续办好没有十分钟,就又闹腾着要出院了。”李医生坐在办公桌后,一边低着头重新开处方,一边忍不住抱怨着。但摄于沈迟那种天然的气势,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平时对待福慧的凶悍劲儿。

福慧坐在她的对面,不住地点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沈迟果然不愧是沈迟,一出马,顶十个江福慧。

“不行。”在福慧刚刚开口,准备陈述一下住院的利弊时,那个彪悍的女医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沈迟按住几乎冲椅子上跳起来的福慧,看了俨然丝毫不会妥协的女医生一眼,淡淡道:“她对医院的抵触情绪很大,对身体恢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在家调养好些,我保证,我会照顾好她的。”

很平常的几句话,被他说出来就起到了异乎寻常的作用福慧看他笑得那个花枝招展的样子,腹诽,卑鄙,又使美男计

“伤口注意不要碰到水,还有一定要按时吃药,有规律地锻炼身体。”开好处方后,那个严谨的女医生一再叮嘱。

“恩。”福慧点头如小鸡吃米,诚恳异常,“知道了,知道了。”

李医生忍不住冷嗤:“你每次都说知道了,可那次是真的知道了。”

福慧认错:“这次是真的知道了。”

李医生不放过她,“那以前都是假的了”

福慧也不生气,忽地撞了撞站在她身侧的沈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不怕死地说:“李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听诊器一拍,震得桌面一晃,李医生怒冲冲道:“你知道你知道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噗嗤”一声,福慧乐了。沈迟看一眼被笑得莫名其妙的神情,想起福慧装模作样地模仿这个女医生的样子,自进入医院那一刻起,一直沉重压抑的心情陡然松了一些

她还是能像以前那个样子笑的,虽然极少,但总还是有的,只有还有,一切就还有希望。

走出医院时,沈迟握住一直紧紧跟在他身侧的福慧的手,轻轻说:“福慧,我们回家。”

7o、幸福

沈迟穿了件藏蓝色的外套,看起来是有型有款的笔挺,摸起来却是异常的柔软。

福慧好像是故意闹他,一上车就解开了那件藏蓝色外套的扣子,钻进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他一声,脑袋蹭来蹭去,他低头看她,正碰上也仰首看着他的亮晶晶的双眼,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被蹭乱的黑色发丝,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沉默。

福慧最是畏寒,尤其自生病以后,更是沾点凉气便不堪忍受,从冰天雪地钻进温暖如春的车厢好一会儿了,却仍然是手足冰凉。

沈迟看着窗外,眼神沉静,一副心事沉底的摸样。福慧抬头看了一眼沈迟,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看驾驶座上全神贯注开车的唐衍生,然后,偷偷摘掉了左手那薄薄的手套,撩开了沈迟外套内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恶作剧似地将冻得冰块似的手贴上去。

冰冷的手贴上温热肌肤的刹那,沈迟的身体蓦然一僵,然后便听到福慧咯咯的笑声,凉凉的小手在他的脊背上摸来摸去,沈迟看一眼一本正经、不知道是装作没看见还是真的没看见的唐衍生,眼神几度变换,绷着脸瞪着恶作剧得逞、正得意洋洋、抬头促狭地冲着他笑的福慧。

哼,我才不怕你呢

眼睛一眨,停顿稍许的手又动了动,温热柔软的触觉,异常美好。

感觉到沈迟的身体被她冰凉若雪的手,激的一颤,福慧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得意多久,一直看着她不说话的沈迟,蓦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她,勒的那样紧,只能乖乖地贴着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耳边就是那个人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那个曾经感觉无比陌生的沈先生又是她的阿迟了。

阿迟,阿迟,阿迟

她默默念叨着,就那样在怀里沉沉睡去。

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休息不好,每天一睁开眼就是那些纠缠着她,仿佛不将那具孱弱的身体吞噬便誓不罢休往事、人情。

发现福慧睡着了,沈迟调整了一下身体,身子后仰,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

她睡的很安稳,隔着薄薄的羊毛衫,温热的鼻息缓缓渗进他的身体里。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