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第10部分阅读(1/1)

弃高速改走国道。

八月三十一日下午,广河县附近的国道,因连日下雨路面坍陷,车队只好离开国道,带着一名当地向导,从草原中觅地而行。

海拔三千米之上的草原,天气瞬息万变,中途遭遇罕见暴雨,沈培与车队失去联络。雨停后车队休整,百般尝试,却再也无法联系到沈培。

车上还有另外一名搭车的同伴,同样毫无音讯。

当地警方经过两天的寻找,终于在距国道百多公里处,发现沈培的帕杰罗。

越野车仰面朝天翻倒在一片草甸子里,失踪的同伴很快找到,可惜已是一具尸体。

他胸部以下被车身死死压住,死亡时间估计是九月一日。

反复的现场勘察,证明这名同伴,很有可能是翻车时被甩出车外。车体翻身,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尸检结果也证实了这个推测,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外部剧烈撞击引起的内脏大出血。

所有的私人物品,都留存在车内,不见任何异样。

沈培却失踪了。

警方以车祸现场为中心,派出骑警四处寻觅,随即在草丛里发现这只染血的户外靴。

找到靴子的地方,紧挨着一片水草丰美的草甸,连日的暴雨,将所有可能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接下去三天更为细密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车祸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沈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年轻警察的叙述到此为止。

“姑娘,你现在可以讲了吧” 老警察问。

谭斌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见惯生死的老警察不为所动,依然紧追不舍,“沈培电话里都和你说了什么”

谭斌垂下眼睛,艰难开口,“他抱怨路况不好。”

“还有呢”

“他祝我生日快乐。”

两个警察惊奇地对视,然后问:“就这些”

还有,他让她去和别人吃饭,她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也许他遭遇不测的时候,她正和程睿敏坐在游轮上临风把杯,笑语宴宴。

谭斌深埋下头,牙齿互相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问其他问题,她往往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

见她情绪极不稳定,警察估计再套不出什么,只好作罢,留下联系方式告辞。

黄槿递过一杯热茶,在一旁坐下。

谭斌如获至宝,双手紧紧抱住,冰冷的手指逐渐回暖。

黄槿叹口气:“对不起,他们一定要传你问话。”

谭斌把茶杯贴在额头上,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你甭着急,沈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谭斌还是不说话。

黄槿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双眼中满是同情。“警察没有放弃,还在接着找他,让我们等消息。”

“他们问我那么多问题,究竟为什么” 谭斌已经开始冷静,

“有两名被通缉的毒贩,最近逃入桑科草原,车祸现场附近,也发现了逃犯的行踪。”

谭斌迟钝的大脑又开始转动,“他们怀疑沈培和毒贩有染”

“也不是,他们的工作程序是这样,所有可能性要一一排除。”

谭斌低头喝茶,却一口呛住,她咳得弯下腰去,满脸通红。

黄槿为她捶背,不禁无声叹息。

遇到这样的事,旁人再惋惜,也总是隔着一层,心如刀割的感觉,只能亲人感同身受。

谭斌终于站起身,望着正房的方向。那里窗帘低垂,窗下一池锦鲤,绿荫掩映中静寂无声。

“叔叔阿姨还好吗”她问。

“先生血压升高入院观察,师母在照顾。”停了停黄槿又补充,“他们暂时不想见人。”

谭斌点头,她明白。

此刻她也想找个犄角旮旯把自己埋进去。不用说话,也不用解释,爱哭哭爱笑笑。

要到离开沈家,她才感觉到痛,胸口处像被扎进一把钢刀,呼吸间如在火上炙烤,疼得她吸不进空气。

喉咙口更似被人塞进一把砂石,她想哭,却无论如何流不出眼泪。

恍惚中开车出门,拿稳了方向盘,才感觉虚脱一般,眼前青蝇乱飞。

眼见前方路口红灯亮起,她跟在一辆旧捷达后面,踩下刹车等候,闭起酸痛的双眼。

也就十秒钟的工夫,便听到正前方的车子轰了一脚油门。

她以为开始变灯,迅速坐直,准备挂档起步。

前方的捷达却又没了动静,正暗自奇怪,忽见捷达的倒车灯亮了起来。

谭斌大惊之下脱口而出:“我靠”

她狂按喇叭示意对方停车。

那辆捷达却不管不顾,依旧提速倒车,谭斌下意识抓紧方向盘。

一声巨响,前车的尾部贴上来,谭斌的背部狠狠撞在座椅靠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两三分钟后,她才从魂飞魄散的状态中恢复,不禁怒火中烧。

立即跳下车察看损失,自己那辆宝莱的引擎盖已经拱起,一侧大灯撞得粉碎。

她摸出手机正要拨打“11o”,捷达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女人坦克车一样冲上来,二话不说就猛推她一把。

谭斌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那女人已经逼到她脸前,一开口声震屋瓦:“你他妈的会开车吗追尾,你丫要负全责知道吗”

谭斌本来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听到这里反而气极而笑,“哎哟,还想倒打一耙呀好啊,您先旁边等着,喝口茶运运气,警察来了再表演不迟。”

那女人哇啦哇啦叫起来,句句不离粗口。

谭斌疲倦至极,几乎站立不住,实在懒得跟她说话,走到一边拨通11o,报上地址和方位。

周围66续续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被堵在后面的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捷达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因为天热,脸涨得猪肝一样。

谭斌以为他能讲点道理,没想到此人一开口,和身旁的女人一个调调,“臭丫头你会开车不欠他妈修理不是”

出门碰上这样一对极品,再加上沈培生死不明的刺激,令谭斌有毁灭什么的暴力冲动。

她的血直往头上冲,拿出了轻易不现的彪悍:“你们两口子是不是缺钱啊缺多少,说吧叫我一声姑奶奶,我他妈啐给你们,给你们全家买药都管够”

话音未落,她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

半张脸顷刻间火辣辣作痛,谭斌呆住。活了二十九年,还是第一次挨打。

狂怒中的她完全失去自制,退回驾驶座,倒车,加油门,在一片惊呼声中,宝莱朝着捷达咣当一声撞上去。

周围的人还没有回过神,第二声巨响,夹着女人的凄厉尖叫。

那女人原本站在车侧,被保险杠挂住裤腿,长裤一直撕裂到大腿上方,剐破的地方鲜血淋漓。

那男人立刻拎起一把扳手冲过来,将谭斌一把从车里拽出来。

随后的现场完全陷入一片混乱,直到11o赶到才控制住场面。

据现场目击者的口供,捷达车里的那个男人,扳手落下的第一击,就把宝莱车的左侧玻璃砸得粉碎。

第二下是冲着宝莱小姑娘去的,但是有人飞扑上来替她挡住。

第三下也砸在那个人身上。

再后来,又有人冲上来,一脚踹倒了捷达男人,两人滚在地上打成一团。

再再后来,警车就鸣着警笛赶到了。

这些事,谭斌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她在玻璃粉碎的刹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 39 章

再清醒时,人已在医院。

眼前模糊一片,有人试图和她说话,耳边却嗡嗡声不断。

谭斌努力睁开眼睛,阴翳退去,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

“你醒了”有人凑近,干净的沐浴液味道,是午后草地的清香。

浓眉下清朗的双目,他有双温柔而深远的眼睛。

“是你”谭斌意外,一开口声音完全嘶哑。

程睿敏看着她笑一笑。

谭斌游目四顾,周围入眼皆为白色,即刻明白身处何地,昏迷前的记忆全部回转。

检视身体并无伤害,她略微安心,挣扎着要坐起来。

程睿敏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手上扎着针头呢。”

床边输液架上,晶莹无色的葡萄糖液体还在一滴滴不紧不慢地坠落。

“你怎么也在这儿”她问程睿敏。

“正好路过,就送你来医院。”程睿敏说得轻描淡写,并不想提起那场闹剧。

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严谨,因为斗殴伤人被巡警带走,至今还被扣在派出所里。

“给你添麻烦了。”谭斌轻声道谢,不想追究原委,也不愿再回想记忆里乱七八糟的一幕。

情绪失控之下的一场发泄,似乎已耗尽所有的力气,她感觉疲倦,重新闭上眼睛。

她情愿象蹩脚电视剧中的镜头,醒过来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仍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听到噩耗时心脏破碎的脆响。

她依然记得沈培温暖的身体,记得他斯斯艾艾问结婚手续是否麻烦,记得他说相信我我爱你我不会放弃你。

她浑身颤抖起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惧。

程睿敏为她掖一掖被角,“冷吗”

谭斌不做声,整个人瑟缩在被单下,不住发抖,牙关打战。

程睿敏不安起来, “我叫医生。”

他站起身,衣袖却被人拽住。

谭斌紧紧揪着他的袖口,似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的脸肿起半边,唇角破损,一缕缕头发被冷汗贴在脸上,睫毛上有细碎的水滴闪烁。

曾经令男性侧目的强悍,此刻统统远去,重新还原为女性的柔弱,眼中只有哀伤和依赖。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拨开眼前的湿发。

谭斌嘴唇开始颤抖,一点点下撇。

她不看他,脸转到一边,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抬手去抹,泪水流得更加迅急。

程睿敏试着去擦拭,最终把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温暖而干燥,安抚人心的力量透过体温汩汩传递过来。

眼泪霎那间疯狂涌出眼眶,谭斌终于哭了出来。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灼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往下流。

他站着不动,感觉心脏抽紧,象日光下的黄油,慢慢化做一滩液体。

就象她柔软的身体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睫低垂,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已沦陷。

耐心等她把悲伤发泄干净,逐渐安静,程睿敏在床边坐下。

“有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他这样开口。

谭斌转头看着他,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

“我两岁的时候,在护城河上玩,不小心掉进冰窟窿,从此特别怕水。小学开游泳课,别的孩子都利利索索跳下去,只有我站在池边哆嗦,老师的威胁利诱没有任何作用。后来有一天,外公趁我不注意,抱起我扔进游泳池,我又踢又踹,吓得拼命哭叫,然后突然发现,我居然漂在水面上,而且就要游到池边了。”

谭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起这样的陈年旧事,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学会了游泳,可为这事我一直记恨着他。直到有一天外公跟我说,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地方,都被水覆盖着,小敏你回避不了,总有一天要面对它,并且学会对付它。”

他低下头微笑,“人最怕的,是生老病死,可是每个人都避不开逃不过,你总要学着面对。”

谭斌呆望着天花板,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过一会儿她静静地问:“你都知道了”

“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想通知你的家人和朋友,就替你接了,是一位姓黄的女士。”

谭斌撑起身体,“她有什么事”

“她已经来了,就在外边。我和她谈过,建议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见她。你现在愿意见她吗”

谭斌点头。

这时程睿敏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他取出看一眼,又放回去, “那我先走了。”

“谢谢你”这一次,谭斌的感激是由衷的。

程睿敏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他犹豫一下,还是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哪怕百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要轻言放弃。”

谭斌勉强回他微笑,却笑容苦涩。

“保重”程睿敏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按一按,“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要让我知道。”

他拉开门出去了。

走出门诊大楼,余永麟在门外等着他。

“完事了”程睿敏靠着花坛的水泥墩子,脸色有点发白。

“啊,给了事主五千块钱,私了了。”

“严谨呢”

“也放出来了。他说替你把车开回去,家里等你。”

程睿敏仿佛松了口气,就势坐下,“这么久,特难缠是吗”

“可不是。”余永麟直点头,“那夫妻俩忒生猛,好像局里也有熟人,搞得我那哥们儿都皱眉,差点摁不住。”

“严谨没当场尥蹶子吧”

“你那发小儿啊,”余永麟忍不住笑,“这回碰上一个生瓜蛋儿的小片警,进去就给週小黑屋去了,让大灯照了仨小时。”

程睿敏皱起眉头,“人没吃亏吧”

“那倒没有,警察也是看人下菜。主要是那男的给揍得不轻,你想啊,两口子都血赤乎拉的一身伤,尤其是女的,象被强犦过一样,换谁也得给他们打同情分。”

这还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严谨进了派出所,嚣张得象回自己家,整一个混不吝的痞子相,两句话就把办案的民警气得脸色发青。

碍着面子,余永麟没好意思说,他当时只以为遇到了黑社会大哥。

严谨的为人,程睿敏当然更清楚,把余永麟叫出来,就是怕严谨暴脾气发作,再捅出大娄子。

“真不好意思。”他说,“为这点儿无聊事,上着班还要麻烦你。”

“见外不是,朋友不就是用来坑的嘛”

程睿敏笑,看见余永麟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他伸出手,“饶一口。”

但他含着一口水,却半天咽不下去,脸上现出隐忍而痛楚的神色。

余永麟回头,“怎么了”

程睿敏没出声,余永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变做两个,他闭上眼睛。

“老程”

程睿敏睁开眼睛,若无其事,“没事儿。”

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却直打晃。

余永麟扶他一把,“到底有事没事守着医院呢,挂个号去”

程睿敏低声说了实话,“刚挨了两下,背疼。”

“靠”余永麟一听就炸了,“你干嘛不早说验伤了没有走走走,先照个片子。”

程睿敏扒拉开他的手,“照过了,就是软组织挫伤,没别的毛病。”

余永麟还在嚷嚷,“你为什么不提供验伤证明妈的早知道有这一出,我给他钱我给他个屁”

大门口医生和患者来来去去,有人投过诧异的目光。

程睿敏无奈,“瞅瞅,你都这反应,让严谨知道,他还不当场碎了那小子”他叹气,“本来理就不在这边,息事宁人算了。”

一句话提醒了余永麟,他连连摇头,“一起呆了五年,为什么我就没发现,谭cherie的性子这么暴烈刚才那边一口咬死,是她故意开车撞人,真要起诉,可够得上故意伤害罪了。”

“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不能怪她。”程睿敏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余永麟立刻瞪大眼睛:“真的”

程睿敏点头。

“这也忒邪性了。”余永麟脸上变色,拔腿就往门里走,“我去看看她。”

“别”程睿敏一把拉住他,“她心里正难受,你去了还得强颜做笑应付你,你就甭添乱了,送我回家”

程睿敏住在机场高速附近,绿树丛中一片颜色鲜明的联排别墅。

严谨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大门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来车的方向。

他身上的衬衣揉得一塌糊涂,上面又是血又是土,领口一直撕到锁骨处。

路边经过的人难免好奇地打量他。

他倒也不在乎,是男的就吊儿郎当地看回去,女的就冲人笑一笑。

老远看到余永麟扶着程睿敏下车,他小跑着奔过去。

第 4o 章

余永麟一路压着车速,一直就没敢超过八十公里。可每次轻微的震动透过尾椎骨上行,都让程睿敏一身一身地出冷汗。

好容易熬到家门口,瞧见严谨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几小时前两人一个奔医院一个进派出所,都没顾得上互相看几眼。

按照严谨后来的说法,程睿敏当时一个心眼儿都在谭斌身上,压根儿就没想起,还有兄弟陷身困境,典型的重色轻友。

不过看到程睿敏,他还是很高兴,上前一把搂住肩膀捶了几下,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怎么样哥们儿荒了多年的功夫,使出来照样威震京西吧”

程睿敏的脊背顿时僵硬,痛得眼前一黑,人往前直栽过去。

幸亏余永麟眼明手快扶住他,看着严谨几近恼火:“他背伤得厉害你不知道”

严谨放下手,这才发现程睿敏脸上都变了颜色。他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操,中那王八蛋的招了”

余永麟点点头。

严谨两条眉毛竖成倒八字,抓着程睿敏的胳膊要看伤势,“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你傻啊还是白痴啊”

程睿敏被质问得烦躁,“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会这么疼”

“瞅你那小样儿”严谨竖起食指直杵到他眼前,“你心眼儿不灵光,长眼睛没有那是什么铁扳手你知道不”

程睿敏推开他的手,转身对余永麟说:“你先回去吧,嫂子也要人照顾,这儿还有严谨。”

余永麟站住,小心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事”

程睿敏摇头一笑,“我把病历给你看”

余永麟释然,露出一丝苦笑,“那我真走了,岳父岳母提前驾到,每天都得回去请安,我现在就是一夹心饼干。”

程睿敏扶着他的肩,轻轻摇了摇,表示理解和同情。

“赶紧走吧,回头我和严谨找机会谢你。”

严谨也过来,正经八百地跟余永麟握手道别,又做出一脸的诚恳之色,“哥们儿多谢了这是兄弟的片子,您拿好,赶明儿有什么要帮忙的,一个电话,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一旦正经起来,就和平日的嬉皮笑脸大相径庭,象换了一个人。

那名片也很特别,米白色的纸面上,只有一个电话,一个人名。

余永麟给逗得笑出来,收起名片要告辞,又被程睿敏叫住,拉到一边低声说:“先给你打声招呼,老爷子今天给司长打过电话,见面的事,他的秘书在安排。”

余永麟吃惊:“你真去见你爸了”

“嗯,不然我怎么会在后海那儿出没”

“老程,”余永麟一脸诧异,“被那荷兰老头儿逼得差点儿跳什刹海,你都没搬动老爷子,田军倒有这么大面子”

程睿敏抬起眼睛笑一笑,眼神通彻,带着许久不见的犀利,余永麟便觉得头皮有点飕飕地发紧,象是又回到了p1时代。

对着这双眼睛,任何客观理由或者辩驳都会变得苍白无力,即使未做亏心事也会无端觉得心虚。

他听到程睿敏说:“我看他是只潜力股而已。”

pndd即将到来的机构重组,已经在中高层中引起一场大地震,人人都在寻找机会或者后路。

田军感兴趣的,是即将退休的梁副总的位置,所以正在四下活动。

这当然是冰层下的暗流,表面上一切依然平静如昔。

余永麟想了想问:“什么时候能见面”

“没说,应该很快。 到时候你陪着田军见李司长,我就不去了。”

余永麟的头顶顿时哗啦啦打了个闪,他跳起来:“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程睿敏连忙按着他安抚:“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我还要在这个行业混,介入太深不好,后面的事,你已经足够应付了。”

余永麟表情凝固片刻,接着放松,笑了笑,“我明白,多谢了”

两人如今的身份,一个是合作伙伴,一个是供应商,早已泾渭分明,自然要避嫌。

严谨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些个所谓的金领白领,每天绞尽脑汁穷折腾,风里来雨里去,到底图的是什么

年薪百万又怎么样剥去外表的光鲜,还是个打工的,永远是给别人做嫁衣。

对他的疑问,程睿敏向来嗤之以鼻,“你一个卖鱼虾蟹贝的农民企业家懂什么”

不过今天严谨没有立刻回嘴,程睿敏显然伤得不轻,从门口到客厅,几十步路走出了一头汗。

直到伏在沙发上,他才泄了一口气。

严谨想撩起的他的上衣,“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程睿敏用力揪着衣服下摆,不耐烦地抵抗,“别烦我”

但他明显不是严谨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按住双手,衬衣被卷起,严谨则响亮地抽口冷气。

背部横着两块狰狞而触目的瘀青。

“我靠”严谨一脚一脚踢着沙发腿,“我靠我靠我操他大爷,当时怎么没一个窝心脚踹死那王八蛋”

程睿敏抬起手,指指落地窗外的花园:“外面有铁栅栏。”

严谨住了脚,真的转头打量一番,然后看着他认真地问:“你当我和你一样傻啊”

程睿敏埋下头笑,不小心牵动伤处,他皱紧眉轻轻吸气。

严谨只好问:“家里有止痛喷剂吗”

“有,电视柜下面。”

严谨取了看过有效期,卷起袖子,“来吧,缓了疼再说,二十四小时以后才能热敷。”

小心上完药,他蹲在程睿敏身边,“哎,我说小幺,那姓谭的妞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跟人没关系吗那你今天这舍己为人英雄救美,演的又是哪一出”

程睿敏没出声。真要细究起动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原是堵车堵得心烦,上前看个热闹,但一见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完全孤立无援的样子,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什么都忘了。

犹豫一会儿他开口:“上回在塘沽,我把事彻底办砸了。”

严谨马上把脸部所有能皱的地方都皱了起来。

“难怪,走的时候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你对人做什么了”

“我揣着别的心思去的,临时又改了主意,结果乱了步子,一塌糊涂就败下阵了。”

“嗨,就这么点儿事。”严谨摸着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子茬,笑得不怀好意,“我以为你要霸王硬上弓呢。不过那小妞儿是有点儿意思,看人的时候吧,眼神刷刷刷,象在剥人衣服。”

程睿敏哭笑不得,脸埋在沙发里不理他。

“人不甩你对吧”严谨挤兑他,“泡个妞而已,有你这么费劲的吗真给兄弟丢人。”

程睿敏直后悔自己多了一句嘴。

严谨还在继续:“当年老二就是个傻子,没成想你比他还傻。就说那个徐悦然,当初我怎么劝你来着甭跟她墨叽,生米煮成熟饭先娶回家,再哄她生个孩子,她就老实了,什么事业什么追求,狗屁不是。你不听,结果怎么样鸡飞蛋打,到手的鸭子,飞了”

程睿敏只回他两个字:“滚蛋”

“啧啧啧,真不和谐。从小你就这样,没词了就开始犯浑, 几十年了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回家见你亲爸爸,还要抓着我壮胆,瞧你那点儿出息”

程睿敏索性抓起靠垫闷在头上。

严谨望着他嘿嘿笑,总算报了农民企业家的仇,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熟门熟路摸到卫生间。

今天他也吃了不少亏,颧骨和眼角都挂了彩。

正到处寻找创可贴,严谨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声问:“小幺,你那心上人,叫什么来着哦,谭斌,你得和她对对口供你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他。

严谨对着镜子咕哝,“挺漂亮一妞儿,怎么起个男的名字”

等他收拾清爽出来,程睿敏仍在沙发上维持着原姿势。

严谨走过去碰碰他:“小幺,床上躺着去。”

程睿敏没有任何反应。

严谨吓一跳,急忙凑近,见他呼吸均匀,表情和缓,原来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

他摇头,不明白做得如此辛苦所为何来。

这时什么地方传来隐约的手机铃声。声音闷闷的,似被什么东西捂着。

四处寻找,终于在沙发靠垫下发现程睿敏的手机。他无声骂一句,用垫子卷起手机离开客厅。

手机还在响,屏幕上闪动的,是“谭斌”两个字。

严谨眼珠转了转,按下接听键凑在耳边。

谭斌听到一个陌生男人“喂“了一声,立刻道歉:“对不起,打错了。”

她挂了电话,看着号码直纳闷。

这是她从保存的短信中拨过去的,按说不会出错。

再试一次,依然是那个陌生的声音,“he11o”

她犹豫:“请问这是 139o1xxxxxx吗我找程睿敏。”

这个号码她已经可以背下来。

那边说:“号没错,可是小幺不方便,妹妹你有事,跟哥哥说一样的。”

印象里管程睿敏叫“小幺”的,只有一个人。

谭斌想起他的脸,却记不起他的名字,只好跟着他顺嘴胡诌,“那就麻烦哥哥了,请程睿敏接电话好吗”

“不是我蒙你,小幺真不能接电话。”

谭斌迟疑一下, “他他没事吧派出所找我问话,我刚知道他被人砸了两下,伤着了吗”

“哎哟妹妹,真让你问着了。”严谨一脸坏笑,声音却显得沉痛无比,“小幺他伤得很重,疼得死去活来,这会儿连床都下不来了。”

他往客厅方向看一眼,心说天地良心,我可一句谎话都没说。

手机里立刻没了声音。

“喂喂”

谭斌的声音再传过来,已经变得干脆利落,“告诉我地址,我现在过去。”

严谨抬头看看天色,窗外阴云压境,一场秋雨眼看就要下来了。

他笑笑,“好,我说你记着。”

第 41 章

严谨抬头看看天色,窗外阴云压境,一场秋雨眼看就要下来了。

他笑笑,“好,我说你记着。”

种子已经播下,至于长出什么样的果子,那该是当事人的烦恼,他已经尽力。

门铃响起时,程睿敏正在书房处理邮件。

以为严谨忘了东西去而复返,甚至没有从门禁里看一眼,他就按下开门键。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

程睿敏从浴室出来不久,头发还湿漉漉地垂在额角,身上只松松系着一件浴衣,胸口肌肤若隐若现。

“小谭”他在慌乱中退后一步,差点被门口的地毯绊倒,“你你怎么来了”

谭斌同样感觉局促,目光闪躲,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才合适。

不过她最先恢复常态,视线挪到他的脸上,装出没事人的模样。

“对不起,我在门外等一会儿。”

程睿敏回过神,赶紧勒上衣带, 让出通道,“请进请进,你先坐着,我换件衣服。”

如果没有看错,他居然红了脸,逃一样离开客厅。

谭斌在沙发处坐下,低头笑一笑。

一照面,她就知道自己被人涮了。

虽然下午见过面,直觉没有严谨说的那么严重,但她心中忐忑不安,不顾黄槿的劝阻,执意打车过来。

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竟遭遇春光乍泄的场面。

她怔怔看着程睿敏走下楼梯。

他已换过t恤和运动裤,步履从容,但留意观察,依然能发觉异样。

手臂动作颇为僵硬,坐下时小心翼翼,背部似无法挺直。

谭斌的心仿佛被人揪住。

来的路上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一遍遍在心里模拟着,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不假思索地扑过去

但她最终发现,即使是沈培,她也不能完全保证,电光火石的一刻,自己能够以身相代。

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再迟钝也该明白了。

那一天的云层压得很低,黑压压似夏日暴雨前的一刻。

她在出租车的后座,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双眼渐渐泛红。

世间无数人相遇相离,缘起缘灭,时和运缺一不可,早一秒晚一秒,都只能擦身而过,注定是过眼烟云。

她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说。

“喝点什么”程睿敏问她。

“不用,谢谢。”谭斌摇头。

的确是什么也喝不下,从看到沈培那只鞋开始,感觉就象吞过一块焦炭,从口腔到食道,一直烧灼似的疼痛。

程睿敏微笑:“身体好点了你怎么过来的”

便装的他看上去年轻而放松,与平日西装革履修饰整齐的程睿敏不太一样。

“打车来的。”谭斌如实回答,“我打你手机,你朋友接的,说你伤得很厉害,伤得不能活动。”

“这小子”程睿敏笑,总算明白,严谨临走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小幺,背伤了,腰还是能动一动的。”

他又说:“本来想教育教育那公母俩,不过咳,再等等,没准儿有个理由,让我心一软,能放过他们。”

谭斌沉默地注视程睿敏。

纵使千言万语,她能说的话,也只有一句:“今天的事,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自己闯的祸,连累到你和你的朋友,我很抱歉。”

“你想太多了。”程睿敏望着她,“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

这么近的距离,看得到她眼中的伤感和迷茫,可即使近在咫尺,他依然触不到她的手。

他退后,靠在沙发上,柔软的丝绒面料,并不能减轻背部的疼痛。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玻璃窗外的云层却是越压越低,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室外就黑得象深夜,空气中始终酝酿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程睿敏起身开了顶灯,

谭斌抬头,尚未说话,天空中电光霍然一闪,几秒钟后雷声炸响,轰隆隆一声接一声,近得如在耳边,雷雨风把露台处的纱帘高高卷起。

不消片刻,豆大的雨点先落了下来,接着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谭斌站起来,惊异地问:“冰雹”

程睿敏探头看一眼,“是,还挺大。”他想关上露台的推拉门,却无法如愿,稍微用力,背伤就象撕裂一样。

他倚着门框定定神,谭斌已经走过来,拉上门站在他身边。

他隐忍的表情,并未逃过她的双眼。

“你坐下好吗能不动就别动。”她望着他,是祈求的口气。

程睿敏只得朝她笑笑。

片刻后天色亮了许多,蚕豆大的冰雹霰弹一样四处跳跃,弹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今年天气真怪,秋天了还有雷雨和冰雹。”程睿敏说。

“嗯。”谭斌分明走神。

她想看看他的伤势,又觉得唐突而冒失。

程睿敏极力想驱散凝滞的空气,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派出所找过你”

“啊对,他们找我问话。”

一天之内,两次和同一个派出所打交道,想起那个片警惊异的表情,谭斌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

“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谭斌低头,有点儿惭愧,“前面照实说的,后来的场面,我说被伤至脑震荡,不小心就把油门当作刹车,他们一直追问,我一口咬死,就是错踩了刹车。”

“挺好。”程睿敏笑笑,“严谨要和你对口供,我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见识过sa1es忽悠人的水准。”

谭斌更加羞愧,“不好意思。”

“以后千万小心,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不讲道理的,能忍则忍,你得先保证自己人身不受伤害。”

“我知道。”谭斌点头,随后补充,“你也一样。”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复杂的含义,足以让程睿敏将目光避开。

他迟疑,虽觉难以启齿,终于还是问出来,“那男朋友的下落,有没有进展”

“有。”谭斌的声音很低,“警方今天找到他的手表和相机。”

程睿敏挑起眉毛,微觉意外。

“手表和相机”

“是,有两个人用它们和牧民交换食物和衣服,据说,那两人的样子,很象警方通缉的毒贩。”

程睿敏心里咯噔一下,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沈培真的在草原中和逃犯遭遇,的确是凶多吉少。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涂抹着茶几上的水渍。

他很少有这种不知所措的动作。

谭斌勉强一笑,“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