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 (一)亦真亦幻(1/1)

——闲虑老头湾

楔子

笔者这次走进贲铭家,他刚睡完午觉,正坐在电脑前看文稿。老贲不参加老头湾论坛的日常活动,但他与论坛息息相通。论坛每个讨论议题的重要进展,都会有人整理出稿子,通过网络发给预备坛员和相关的联络对象。老贲这次看的文稿,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一位坛员的老朋友,是个年届八旬的抗联老战士,在他的单位组织的一次游园活动中走失了。

笔者第一次到老贲家来,有幸与他结为忘年之交,一时高兴喝了不少酒。因为我对老头湾论坛感兴趣,主人送行的时候就往我兜里塞了一个纸片。在以的日子里,我按纸片上标明的时间和网址,阅读了六部《老头湾大事纪》。内容分别是老头湾论坛议论官场腐败,议论人间情爱,议论青少年成长等问题的内容摘要。那些问题都是全社会关注的焦点,自然也是休闲老人的话题。而今天老贲看的这篇文稿,说的却是老人走失的事。我想,那种大多发生在老年痴呆症患者身上的事,也列入他们论坛的议事日程了?

老贲反问,你这位社会学者认为,老头湾论坛应该关注什么事?处在生命弧线上升阶段的人,口头上可以大谈老年事业如何重要,行动上也可能没忘了孝敬长辈,心理上能真正贴近老年人的脉搏吗?老头湾论坛是休闲人的树下沙龙,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老头子、老太太,他们距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了。发生在身边的这类奇特事例,对他们、对我贲铭的心灵,能没有触动吗?这稿子你就不想看一看?

哟!这不又回到“解读人生”的命题上了吗?当然要看喽。好在稿子不长,情节也平淡无奇,很快就看完一遍。老贲说,他知道我对生命轨迹这个命题很感兴趣,想请我也关注一下这起走失事件。办法是采访包括医生在内的相关当事人,听取各阶层人士的反映。目的是弄清走失事件的真相和老抗联当时的意识是否清醒,看看有没有本应避免而没能避免的缺憾,从中解析当今老年事业的厚度和质量,写出一篇调查报告或者纪实文学来。这对于社会学者来说似乎不难办到,也不算不务正业。

忘年交老友托付的事,有理由、有情面,怎么能拒绝呢?

让人没想到的是,采访即将结束,正构思文稿框架的时候,事情急转直下——那位抗联老战士突然与世长辞了。不弄清死亡原因,采访到的所有内容都如空中楼阁天上浮云,文稿的起草从何谈起呀?唯一的办法,只能回头展开第二轮采访了。

老抗联在集体活动中走失,找回来住进医院,出院不久就逝世。这件事在省直机关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没摆到哪一级领导机构的会议桌面上来,可机关干部公开和私下议论的热度,远远超过了本地前不久发生的一次三点五级有感地震,而且一开始就两种观点阵线分明各不相让。一种观点认为这不过是一起正常死亡,理由很简单——八十多岁的人,熟透了有瓜,用殡仪馆里的常用语——因病医治无效就很妥切。这样的结论看似“正常”,却无法堵住质问者的嘴——既然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怎么让他在集体活动中走失了整整一昼夜?那二十四小时的野外奔波,对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意味着什么?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走失事件不应该发生,这条生命不应该这样结束。不应该发生的事发生了,自然就有追究的必要。这种观点没人能驳倒,却只能被时光埋没。因为没有哪一级权威医疗机构认定那是医疗事故,也没有哪一级行政机构认定那是行政责任事故。

第二轮采访搞完了,案情分析进行了,笔者又能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结论呢?直到交稿时为止,仍觉得这件事情里面似乎包涵着或者掩盖着什么东西,却又说不准那是什么。我把这种困惑告诉了这件差使的委托人。老贲说,基本事实得以客观反映了,从社会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了,受托人就算尽力了。剩下的事,就由老头湾论坛去办吧。

嗨!这文章算什么体裁呢?用什么标题呢?似乎应该是——魂归兮徜徉

(一)亦真亦幻

临近中午,七八十位老年人陆续走出风景区大门,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来到停车场。

“赵老,车在这边。”先到的人喊道。

“回家。”一个敦敦实实的白发老头儿目不斜视随口应答,昂首挺胸离伙而去。

“回家着什么急,‘聚仙厅’的烤鹅还没吃呢!”问者提高了嗓门儿。

“回家吃。”白发老头儿脚不停、头不回,声调儿依旧。

“人参糖呢?”另一个人问。

“揣着呢。”白发老头儿径直前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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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秋哇,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爽的。不冷不热,正好行军……

坡上的桦树叶子黄了;坎下的椿树叶子红了;山顶的柞树叶子“生锈”了;就剩下河边的柳树叶子还那么翠绿,跟俺姐那件褂子一个颜色。

地里的苞米缨子焦了;倭瓜蔓子枯了;黄豆叶子落得差不多了;远处的高粱穗子紫红紫红的,就像顶着俺姐炕上那床被。

四周静悄悄,脚步急匆匆。走了大半天,累了,坐下来喘口气儿吧!

……那年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番景象。俺姐把两件换洗的衣裳和四个包米面大饼子包起来,斜挎在俺肩上,让俺跟六师的交通员走。交通员说俺才十四岁,还没有三八大盖儿高,过两年再去吧。俺姐说俺放了三年马,爬山钻林子从不打憷,还认识几个字。拼刺刀是不顶个儿,跑道儿送信儿比成年人方便,带走吧。

六师的交通员领俺趟小路儿走,从黄昏走到半夜。累了,坐在小河边上吃干粮……俺姐贴的苞米面大饼子,正面留着她的手印,底面焦黄嘎吧脆,咬一口喷香……哎!对面那座黑巴溜黢的山,怎么这么眼熟哇?……哦,想起来了。那回往靠山镇送密信,离镇子还有半里地发现接头信号不对,出什么事了?正犹豫呢,胡同里、砖窑后头蹿出不少“黑狗子”来。联络站暴露了?先钻高粱地看看情况再说。

“黑狗子”往这边来了,发现俺了吗?高粱地那边挨着山,越过那道山梁就是原始森林。进了林子就好办,快跑吧!

顺着垅沟儿钻出高粱地,跑到半山坡的乱石岗子,不好!山梁上有鬼子兵,成扇子面队形往这边搜来。后面有“黑狗子”追得紧,前面有鬼子兵拉大网,这可怎么办?哎!乱石岗子有个大石头缝儿深不见底,洞口太小也得钻哪!先把包袱扔进去,调过头趴下,拖着匣子枪往里褪。身子委进去大半截儿,石碐子尖儿卡住衣裳了。猛一使劲,人从褂子里蜕下去。石碐子刃儿像刺刀尖儿划在后背,咬牙切齿不要命地往里委呀!总算褪进来了,里头还宽敞点儿。后背热糊糊湿卤卤揪心痛,那也顾不得。先挪几块石头把洞口封死,再把褂子塞到后背伤口上,端着枪,大气不喘、侧耳细听。

鬼子叽哩哇啦叫,“黑狗子”吆五喝六儿喊,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老天保佑,这伙儿鬼子没带狼狗。一只马靴踏在封洞口的石头上,真想掫开石头给他一枪。不行啊!任务还没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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