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雷公藤毒(1/1)

松云观中此刻一片大乱,道士们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大殿、回廊之中响个不休,住在东西两厢的客人们,也不可避免地被搅扰了起来。

“这是出了何事?”涂善达披着一件外衣,满面倦意打开房门,却见谢老爷子一脸凝重地坐在院里石桌旁。

“老谢?”他慌忙走过去,在谢老爷子肩膀上拍了一拍,谢老爷子应声回头,涂善达这才发现,他面上竟是老泪纵横。

“怕是活不了了……”他的声音打着哆嗦,显然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无伦次道,“那孩子是我眼瞅着长大的,我与他第一回见面时,他只有四五岁。昨夜咱们秉烛夜谈之时,他就在旁陪着,怎知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他竟……”

他再说不下去,用单手捂住了眼睛。

谢老爷子睡眠浅,一听到那道士的呼喝声,立刻醒了过来,当下便跑去了常真人的住处,迎面便见那只得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仰面瘫倒在地上,双眼上翻,口角中涌出涎沫。他见多识广,立时便知这情形非常不妙。

他搬来这月霞山十年,与常真人便也相交十年,对于这松云观,以及观内的道士们,相处时间长了,或多或少也有些感情。而今他们来到松云观不过暂住一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让他心中极受震撼,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肩膀耸动,泪沾衣襟。

谢老爷子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也以为自己对此早就无动于衷。然而,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眼看着或许将猝然离世,仍旧让他心生悲戚,那种哀恸的情绪在心中汩汩蔓延着,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道家将死视作登仙,视作超脱,可他谢安广,只是凡尘中一个俗人哪!

“啊?!”涂善达着实吃了一惊,接着便跌足道,“怎会如此?老谢,我们在此枯坐也是无益,不如过去看看,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啊!”

“不用了。”谢老爷子缓缓摇了摇头,“观中已派人去请大夫,如今大殿之中人多口杂,你我过去,也只能添乱,常真人,也有让咱们避远些的意思。老涂,咱们权且别惊动孩子们,你……可否陪我在此坐一会儿?“

“自是乐意之至。”涂善达叹了一口气,在谢老爷子身边坐下了。

谢老爷子不愿惊动女眷和孩子们,但方才观中那一阵喧嚣,早已将众人惊醒,纷纷穿好衣裳来到东厢之中。

谢晚桃跟在万氏身后,犹自惊魂未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见谢老爷子坐在石桌边,立刻奔了过来拽住他的袖子:“爷爷,我听说……我听说观中一个小道士出了事,是常真人亲传的徒弟,是……是谁?”

她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拼了命地想要赶走,可越是努力驱逐,那感觉却缠绕得越紧,简直让她透不过起来。

谢老爷子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满是惊惧焦灼,心中愈加难受,哑声道:“四丫,那小道士你也认识啊……”

“是……是守清吗?”谢晚桃声音颤抖,几乎要站不住。

她在西厢那边便听说,出事的小道士是常真人亲授的徒弟,年龄又是十四五岁,当时她便觉得不妙。如今松云观中,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也只有守清了!

尽管如此,她心中仍存着微弱的妄想,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谢老爷子。其他人的生死她可以不理,但守清,却算是她的朋友哇!

谢老爷子再度看了看她的脸,长叹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晚桃登时如五雷轰顶,倒退两步差点跌倒,幸而被四郎一把扶住了。

“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万氏却还算镇定,听涂善达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在桌边坐下,沉思着道,“守清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身子壮实,人也精灵活络,昨日还给我们送茶……”

“你别说话,消停一会儿!”谢老爷子极不耐烦地回头睨她一眼。

万氏在外人面前向来给足他面子,果真不再多言,在石桌旁坐下了,抬眼见谢晚桃一脸泪水,便冲她招了招手,将她唤至面前,轻声道:“别怕。”

虽然只是两个字,除了立场鲜明地表达了对谢晚桃的爱护之外,似乎还另含深意。谢晚桃心中又是一凛,万氏,她究竟知道了什么——又或者,她知道多少?

诸人在东厢院子里枯坐了一会儿,常真人疾步匆匆地赶了来。

谢老爷子霍地站起身迎上前去“知道你们正忙,我亦不好打扰。怎样,守清如何,可还……”

有救?

常真人一向疼爱守清,出了这样的事,他心中十分悲痛,又走得急,气喘吁吁平复了老半天,这才道:“已从山下请了大夫来,正在为守清催吐诊治,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可怜了这孩子……”

他一脸悲戚,谢老爷子却轻易从话语中寻到了一个关键点:“催吐?那孩子是中毒了?”

“正是。”常真人点点头,“大夫说,守清是中了毒——雷公藤毒。”

“你说什么?”谢老爷子愈加震惊,“怎会发生这样这样的事?”

“不敢哄骗居士。”常真人缓缓道,“大夫验过,的的确确是雷公藤毒。那东西,原本是我用来医治关节疼痛的,因有大毒,只捣碎之后用作外敷,而且,每次敷药不得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否则,肌肤上便会起泡。大夫说,幸而守清服下的是雷公藤叶拧出的汁,毒性稍弱,或有一线生机;若是用了雷公藤的根,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谢老爷子听闻守清或还有救,心中稍稍安定,嘴里念叨道,“那雷公藤叶的毒不可能直接入口,必然是混在什么东西之内,被守清误服了。昨晚我们同坐一桌吃饭,守清也在旁相陪,和三郎四郎相谈甚欢,吃的都是一个盘子里的饭菜,其他人都没事,那么想必,问题不会出在这里。随后,我和老涂又与你小叙一阵,紧接着你便说要回房打坐,离开了,其间,守清一直紧紧跟随与你,你们可有查过他所用的器皿?”

常真人叹息道:“谢居士此言甚是,正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守清随了我的习惯,每日睡前都会打坐,为保空明,不会再饮食任何东西。昨晚饭后,我与他一同回去,打坐之后各自就寝,连水都没喝一口,怎会……”

谢老爷子张了张嘴,正想叮嘱他们查清楚些,目光不经意间一转,忽然看见涂善达满面惊诧,忙问道:“老涂,你怎么了?”

涂善达不敢置信般怔怔盯住他,少顷,口中喃喃道:“昨夜我与常真人一起离开你的房间,我又邀他与守清去我房中小坐,守清小道士正是在我那里喝了一碗茶。那茶是晚饭前我沏的,当时我与靖飞各饮了一杯,并未出任何岔子。因茶有提神之效,这许多年,我入夜之后便不再饮,靖飞也是如此,是以,当晚我俩都没有再碰那茶壶。若守清回房之后不曾再食用任何东西,那么问题,会不会出在那杯茶上?”

“竟有这等事?”常真人闻言大惊,立刻着人取了涂善达房内的残茶拿去给大夫查看,片刻之后回报,那茶壶之中,确实被人混入了雷公藤叶子拧出的汁。

“这么说来,此事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落毒之人想害的,莫非是我?”涂善达闻言更是惊怕,朝后退了半步,跌坐在石凳上。众人皆惊诧难以名状,面面相觑。

谢晚桃自此,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弄明白了。

自从来到松云观,她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虽没与早桃住在一个屋,却对她的动向密切关注。

昨晚她让四郎仔细探查三丫和温氏的动向,果然被四郎发现,三丫和温氏趁涂老先生未回屋,偷偷跑去东厢,往茶壶里搁了东西。

如今看来,那二人往茶壶里搁的,多半就是雷公藤毒拧出来的汁子。温氏的娘家日子过得贫苦,家里无田也无人做工,温氏出嫁前,常带着弟弟妹妹上山挖草药,卖掉之后换钱维持生计,时间一长,她对各种药材的毒性非常了解,自该知道那雷公藤叶子的毒性稍弱,加一点点入茶水中,只会使人心脏疼痛昏厥,并不致死。

四郎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晚桃,她当即就猜测,三丫多半又想行那嫁祸之事。

涂善达或者涂靖飞倘若出了事,谢老爷子必定雷霆震怒,气急攻心时,说不定真会对这个“野狐托生”的不成器孙女痛下杀手,打死谢晚桃以平息事端。从这个角度来看,早桃不啻于是在赌博。

她赌涂善达和涂靖飞不会因此丧命,赌涂家不会因此断了与谢家多年的情谊,仍旧愿意与谢家结亲。最重要的是,只要这事一成,无论谢晚桃最终是死是活,都彻底丧失了嫁给涂靖飞的可能,那么早桃便再无后顾之忧,机会,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谢晚桃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栽赃嫁祸,栽赃嫁祸,真是一招鲜吃遍天,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套,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吗?

早桃这一回,算是使出了大手段,心心念念要将她直接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无论早桃想怎么做都好,她乐意奉陪,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事实上,急切间,谢晚桃什么也来不及做,昨夜所安排的一切,不过为求自保。昨夜她已做好准备,今晨一醒来便会听见涂善达或者涂靖飞中毒的消息,可她如何能得知,遭殃的竟是守清!

她的眼眶一阵湿热,喉中堵着一口恶气,向早桃投去杀人的一瞥。

早桃此时心中同样是又惊又怒。

她满心以为这一回,谢晚桃就算不死也会褪层皮,谁想那茶阴差阳错竟被守清给喝了,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现在,还要继续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紧紧攥起拳头,咬了咬牙,忽然瑟瑟发起抖来,眼睛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扑簌簌流了下来。

“三丫,你干什么?!”谢老爷子情知有异,当即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

“我……”早桃将脑袋埋进温氏怀中,“我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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