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条生路(1/1)

谢家的孩子都是在山里跑惯的,要寻一处少人来往又足够阴凉的所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四郎领着两个妹妹,很快便在附近找到一个隐秘的小石洞,三人手忙脚乱地将还沾着血渍的麝香囊清理干净,削短毛,用树叶包着放在通风的地方,预备等过几天阴干之后,便拿到山下的药铺卖掉。

“哥,你得经常来瞧瞧,别让人发现了这东西,更不能被其他野兽叼走,知道不?”谢晚桃将四周用枯树枝干树叶又盖了盖,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便转身对四郎道。

“放心吧,我每天都来一趟,保准不会让这麝香囊落到别人手里。”四郎冲她挤了挤眉,一面掰开牢牢钳住獐子腿的野兽夹子,不无惋惜地道,“这一身皮毛和肉可都是钱哪,咱真就这么把它给放了?”

那獐子甫一获得自由,立刻一瘸一拐地朝山里去了。因为伤势颇重,它的行动非常缓慢,尽管如此,它却仍旧努力地朝前走,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给它留条活路吧。”谢晚桃望着獐子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哥,姐,你们先回家,我去找陆沧。要是娘或者其他人问起我来……”

“放心吧,你和陆沧在一起,娘不会说什么的。”早桃点点头,“早点回来。”

谢晚桃点头应了,与他二人分别,立即便去了半山腰上的陆沧家,一进门,见他正在院中拭剑,也不跟他打招呼,径直进了屋,轻车熟路地从窗下矮柜里翻出一瓶白酒,一卷细软纱布。

“小姑奶奶你又干嘛?”陆沧自院中跟进来,倚在门框上略有点无奈地看她。

“我记得你有上好的金疮药来着,就搁在这里,我怎么找不到了?你快点拿出来,再陪我进一趟林子。”谢晚桃不答他的话,回头问道。

陆沧了然地微微一笑,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个褐色小瓶:“用野兽夹子伤它的是你们,取了人家麝香囊的也是你们,怎么这时候倒发起善心来?”

“别废话。”谢晚桃拉了他便走,二人锁了门,复又穿进林子中,从先前放置野兽夹子的地方往深处寻,走了不上半里路,果见那只獐子卧在小道旁一丛不曾被雪覆盖的枯草中,正用舌头舔舐腿上的伤口。

那獐子有如惊弓之鸟,见伤它的人又来了,登时发出一声嘶鸣,挣扎着起身想逃。谢晚桃连忙追上去想拉它的腿,陆沧见状,迅速闪身过来,挡在她身前,一手便摁住了那獐子,有些严厉地斥道:“小心它踢着你!”

谢晚桃没工夫跟他细说,只道:“你帮我摁住它,不许它乱动。”说着就先用白酒替那獐子清理了腿上和腹部的伤,接着又将金疮药敷在创口上,最后在患处裹上厚厚一层纱布。

整个过程中,陆沧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见她忙活停当,这才淡淡道:“你又何必多次一举?它现在这样,十有八九等不到伤好,便已经被别的野兽夺了命去。这世间原本弱肉强食,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这是命中注定,治不治伤,又有何区别?”

命中注定?谢晚桃猛然间被这四个字刺中了心病。老天爷让这条命存在于世上,就必然有其道理。难道因为曾经笨过、傻过、错过,就必定要重蹈覆辙,即使再努力,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你又怎么知道它只剩下死路?”谢晚桃回头瞥他一眼,咬牙道,“说不定,这次它受了教训,往后便吃一堑长一智,聪明起来,学会了保护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能活着,总是一件好事吧?”

陆沧眼里闪过一道诧异的光,欲言又止:“你今天有点……罢了,算你说得有理。”

“我们取了它的麝香囊,它不会因此就活不下去吧?”谢晚桃接着问道。

“性命自是无忧,只是今后,就再也无法产麝香了。其实另有一种不必伤害麝香囊,能令其继续产香的活取之法,只是咱们眼下条件有限,做不到,也没有那个必要。”陆沧沉吟道。

谢晚桃点了点头,望着那惊恐万状的獐子,软声道:“我们拿了你的麝香囊,是为了让娘,让我们兄妹几个日子能过得好一些,虽然对不住你,可也没别的办法。你要是信得过我,想让我给你治伤,两天之后你还在这儿等我,我给你换药。”

“得了吧,你在它肚子上缠那么一圈儿纱布,难看死了,它要愿意你再给它治才有鬼!”陆沧哈哈一笑。

谢晚桃朝那獐子瞅了瞅,纱布厚实地在它腰腹处绕了一圈,横亘在肚皮上,倒像是生生将它分成两截儿一般,委实好笑,禁不住也“噗”一声乐了出来。

“你去吧。”她拍了拍獐子的背,示意陆沧松手,那獐子立刻逃也似地艰难奔窜进林子里。

陆沧蹲下身拾起地上的药瓶,眼梢朝她脸上一带,问道:“你爹……今天早上挨打了?半山腰上都能听见你爷爷的怒喝声。”

“嗯。”谢晚桃提起这事来就觉得发烦,手中无意识地将纱布翻来覆去地卷缠了一圈又一圈,淡淡地应了一声。

“别想太多。”陆沧便软声道,“你爷爷力气的确挺大,但你爹的身体却也还不错,挨了两下,最多养个几天也就好了,不过是外伤。”

“你觉得我是在担心他?”谢晚桃抬眼看他。

想起前世冯氏受过的那些苦,她便恨不得谢老三死得越早越好。

陆沧仿佛很无奈地摊手道:“场面话总得说两句吧?难不成,你要我拍手叫好,连声嚷嚷说打得好打得妙?”

谢晚桃抿嘴一笑。

“大人之间的事,你用不着太过担忧,这也不是你该管的事,他们自有解决之道。”陆沧顿了一下,正了正脸色。

谢晚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重活一世,如今,她不能也不愿再对娘亲的百般受气袖手旁观。

见她不愿多谈,陆沧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在林子里又逗留了片刻,从矮树丛中摘了几串野苹果,一边吃,一边往山坳走。在路口处分别,陆沧回了半山腰的小院,谢晚桃则慢慢腾腾返回谢家。

冯氏一上午没出过西屋的房门,一直守在炕沿儿照料谢老三。

谢老大请了大夫来瞧过,说是鞭伤虽重,好在未曾伤及筋骨,开了两剂发散淤血的药,又嘱咐了几句,让冯氏十二个时辰之后再煎药给他服下,便收了诊金离去。

谢家一户武人出身,家中常备着上好的棒疮药,用来外敷最合适不过,比寻常大夫开的药只怕是见效更快些。此刻谢老三身上所有伤处都敷了厚厚一层药,穿不得外衣,只套了件薄衫裹在被子里,看样子,像是已沉沉睡去。

是祸躲不过,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老在外徘徊。谢晚桃回了屋,叫了一声娘,抬眼便看见冯氏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

饶是重活一世,她仍然无法参透自己的亲娘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面对谢老三这样一个满口粗言秽语,毫无本事,更让人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男人,冯氏怎能还十几年一如既往的死心塌地?就算照应丈夫的日常起居是她分内之事,也用不着因了他的受伤便如此悲戚,甚至哭肿了眼吧?

“回来了?”冯氏哑声道,“病才刚好,便满山满谷地乱跑,要再出点什么岔子怎么办?虽说你跟陆沧在一起,我也用不着太担心,可……”

“我没事啊。”谢晚桃抿唇一笑,走过去倚在她身边,顺便看了一眼身后的谢老三,发现他面色潮红,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你爹有些发热。”冯氏叹息道,“昨天只穿一件单衣在那雪地里躺了不知多久,哪有不着凉的道理?又挨了这顿打……四丫,娘不是埋怨你,只是你又何苦……”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娘你以为爷爷真能放过他?”既然冯氏多半已知道是她去跟谢老爷子报的信,谢晚桃干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冷声冷气地道。

“再说,爹也该吃点教训。我和姐在病床上躺着,他却独自在外逍遥,漫天瞎花钱。听我哥说,有那么一瞬,他真以为我俩熬不过去了。娘,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我和姐姐想一想,有他这么当爹的吗?”

冯氏不怕吃亏,却很怕自家三个孩子受委屈,拿自己和早桃当话题,显然更加直接有效果。

“我知道,我知道。”果然,冯氏原本是想好好说谢晚桃两句的,一听这话,立刻便心软了,“你和三丫受苦了,看见你俩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你爹又老也不回来,我心里又急又疼啊。可是四丫,你爹他心里也不好过,若不是搬来这月霞山……”

她话还没说完,熊氏的大嗓门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老三媳妇,你在啊?”熊氏一边嚷嚷着,便大大咧咧闯了进来,“正好,我有事要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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