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1)

郑里很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 丞云发出一声尖叫, 他颤抖着双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阿辛……”丞云蹲下来, 将手捂在郑里的胸口, 血很快将他的双手打湿, 在郑里身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救护车尖叫着赶来, 很多个穿着白衣服, 带着口罩的人将丞云推搡到一边。

郑里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

医院的手术室外,丞云守在外面,茫然地听着身边的女人对着一张推出来的, 蒙着头的病床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的身体向下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嘴向下咧得非常难看, 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 好像怎么也没有休止。

身边的医生冷漠地摘下口罩,对着家属说了几句话, 丞云听不真切。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茫然地想:郑里是快死了么?

丞云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母亲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被迫向前推动着,去接受母亲死亡的事实。起先是近乎麻木的, 因为母亲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他对这一切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当医生宣告死亡的时候,丞云的第一反应是:哦, 她死了,果然如此。

他没有流眼泪,听见了身边大人的窃窃私语:这孩子怎么那么冷漠,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真是白疼他一场。

丞云左耳进右耳出。

出殡是三天后进行的,他盲目地回到冰冷的家里,先是坐在客厅里愣了很久的神,就好像母亲出了一词远门,他们并未永远地分离。

然后丞云就饿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见冰箱里面,还剩了母亲前两天做的炒土豆丝,他在冰箱前面就站了很久。

然后那个阀门终于被打开,他的眼泪流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痛心疾首”的感觉。

丞云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当丞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对他软声说:小云不要哭,妈妈爱你。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没人能逃脱,那时候丞云有了这样一个认知。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丞云偶尔会想起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他便会又多了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爱他了,他在往后余生,都将孤身一人,直面死亡与所有悲欢。

后来他就遇见了他的阿辛。

他现在却以一个丞云无法接受的方式,倒在他面前,在他到来的前几分钟,将刀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等着丞云到来。

丞云现在想:郑里就这么恨我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郑里被宣告死亡,那么也一定会将丞云带走。

他将背着巨大的负罪感——阿辛、郑里的死,都是因为他。

终于,丞云确认了,郑里和他的阿辛,就是同一个人,应该是人格分裂吧。

丞云的双手放开,脑海中回荡着郑里的那句话:“我晚上回来。”

而现在就是晚上。

郑里的手术结束了,那个人被推出了手术室,灯同时关闭,丞云赶紧迎上去,看着医生的脸。

“偏了一寸。”医生这样说道。

因为送院及时,郑里保住了命。

——谢天谢地,丞云当时只有这一个想法。

酒店顶层之中,灯光昏暗,装潢豪华。

水晶灯发散出粼粼光影,似水面之上的点点光纹,繁华着锦里,女人们脚踏着细脚伶仃的高跟鞋,身着繁复礼服长裙,仿佛一只高瘦的圆规。

他们端着酒杯,“叮”的发出脆响。

“郑总,好久不见。”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郑里身边站着个纤细“女人”,他穿着一身米色旗袍,开叉在大腿中央,长发微微挽起,有几缕发丝垂在脸色,即使涂着艳色的口红,憔悴的面色仍然掩盖不住。

明明是很热的室内,他颈间还带着一条丝巾,面部线条比女人的稍显凌厉,下颚骨与他的颈部勾勒出了一道利落的折线。

“您身体如何?”面对着郑里的冷漠,女人毫不在意。

郑里扯动了一下面皮,勉强点了个头,脸上没多少血色,沉郁地好似冬日数月来的积雪。

然而在他转头之时,积雪顷刻之间融化,化为了春日的细细涓流。

“云云,去吃点东西吧?”他温柔地转过头,眼神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身边人的身上。

身边人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眼睛直直地望向窗下上了冻的江面。

长桥有连成片的霓虹。

前来搭讪的女人瞳孔微微一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好奇地往这名穿着旗袍人的身上望去。

“这位是——?”她礼貌地做着问询,考究的眼神在这人身上就像探照灯一般,想要掏出他的内里看清楚。

“我爱人。”郑里竟然说道。

长桌末尾放着一叠叠华美的点心,丞云将手从郑里臂间抽回,慢慢走向那一边,表情麻木地将一块点心夹起来,放进嘴巴里。

“真是小孩心性。”郑里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他很快尾随而去。

这个房间之中不算吵闹,只有来来往往的交谈,与酒杯碰撞的声响,虽然不至于落针可闻,可是要是出现了什么突兀的声音,却还是能被身边人发现。

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在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听见“嗡嗡”的声响。

就像是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

据说郑里是突然生了急病,他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女人摇摇头,也不敢多看,转头投向了另外一个的怀抱之中。

“云云——”

在丞云张开嘴,将蛋糕上的小樱桃咬在口中的时候,他的腰便被抱住了,郑里离他为非常近。这个位置已经近乎远离了喧嚣,那种“嗡嗡”的声音更加明显,响彻在两个人之间,触碰到的位置。

丞云的手一下子抓住桌子,他的腿似乎有点软,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立。

“郑里!”丞云转过身,憎恨地看着郑里。

“这么不听话,可是要吃苦头的。”

郑里揽住丞云纤细的腰,在桌子的遮挡下,他的手缓缓往下移,丞云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他紧紧咬着牙。

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身边有人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们,只觉得郑里怀中人的神态有些奇怪,但是当真算得上“漂亮”,是一种难得一见的,雄雌模辩的气质,他眼睛里面含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将他的眼神显得干干净净——

他跟郑里相熟,想要走过去说几句话,却看见了郑里森然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郑里低下头,表情有变得缠绵:“云云,你说……“他吻了吻丞云的耳垂,“你要是当众在这里发/情,你的阿辛会怎么想?”

丞云眼睛里的水光更盛,“你答应我的,我陪你来,你就让阿辛今晚出来。”

“是啊,我的宝贝。”郑里在这个危险的距离之中,敲了敲丞云的腰,“晚上,他就出来了。”

丞云闷闷地点了下头。

顺从地被郑里领到窗帘附近的墙角。

这里开了一点窗户,窗帘被吹起来,外面的风雪卷携而入。

郑里竟然带着丞云,钻到了窗帘下面,与云鬓衣香的外面仅仅一布之隔。他们借着微风的遮挡,丞云被郑里推到了窗台旁边。这窗帘甚至有些透光,他们这边黑,里面那边亮,丞云都能看见人影从一米之外的地方走过去——

如果他们动作大了,那边人一定能看见这边的异常,好奇地走过来,掀开落地窗帘看一看,那么他们将对丞云现在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长旗袍被撩了上去,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腿间有一条细线……

丞云屈辱不已,他抓紧了双手,按耐住狠狠给郑里一拳的冲动。垂着眼帘,他看着郑里的脸,自己反复洗脑——这个跟自己凑近的人是他的阿辛。

在颤抖之中,丞云拽着郑里的衣服,咬咬着下唇抬起身体,他透过光影,“郑里,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不然我就真的杀了你!”他凶狠地说道。

郑里低低的笑起来,他轻柔的声音飘进:“好啊,那我等着——”

不大一会,失踪的两个人就有从角落里出来了,丞云的头发稍显凌乱,脸颊上绯红一片,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呼吸非常急促。

“他身体不好。”郑里笑着对众人解释:“今天我们就先回了,咱们下次再见。”

——郑里跟丞云约定的时间是每天凌晨之后,直到凌晨五点,他让李辛的人格出现。

车窗外边有数条路灯,橙色的光打在侧边,照亮的丞云的脸颊。

作为让李辛出现——而不是彻底消亡——的代价,是丞云跟郑里签订了一条协议。他在没有第三个人在的时候,不能穿衣服。

因此光线毫无遮挡,顺着丞云的脖颈直接明晃晃地照到下边。

他的身上有两个环,中间连到了一起,固定在他的脖颈上。

车停到江边一座别墅之前,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蓬松的雪将一切喧闹的音阶吞没进去,别墅就矗立在山缝之间,犹如一座鬼城。

“这座别墅,据说是一个神父的故居。”郑里转过头,对蜷着腿的丞云说道。

丞云没看他一眼,直接赤脚走进雪里。

链子的另一头被郑里握在手中,他穿着皮靴,慢慢悠悠地前行,似乎走了一会,才想到丞云就在自己身后,在寒冬腊月之中不好前行,才转过了身来,眼神鼓励地看着丞云。

每一步,都冰凉刺骨。

丞云几乎被冻到失去意识,他咬着牙,估算着时间,距离李辛出现,应该还有两个小时了!

他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赤红着双脚,小跑回到了别墅之中。

“云云真厉害!”郑里大笑起来,“叩”的一声将房门关进,热气迎面而来,丞云打了个颤,就被郑里手中的一袭软毯包裹住了。他只露出了巴掌大的一张脸,自行跪在地上,麻木地被郑里牵着行走。

“好乖……“郑里满意地蹲下来,拍了拍丞云的脸,亲昵地说道,”今天……就让你的阿辛多出来十分钟吧。”

戏耍一般的话,却换来了丞云狂喜的神情,他的眼睛立刻弯起来,里面出现了很亮的星星。

“好了,回家啦。”郑里站起来,弯腰揉了揉丞云的头。

郑里慢吞吞地走到地下室,推开门,里面黑暗异常,他望向丞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舍,但是却做出了宠爱的样子,捧着丞云的脸亲吻了一下,才打开了房门。

——里面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金笼子。

正好能够容纳一个人。

“回去咯。”郑里低沉着声音,对着喜悦之情未减的丞云说道:“等着你的阿辛来接你吧,要是明天还这么乖,他就还可以多出现十分钟——”

“看你的表现了。”

丞云很乖地连连点头,自己主动往笼子里面凑过去了。

郑里“咔”的一声将门落锁。

午夜是十一点五十分。

黑压压的地下室中,没有窗户,也没有一点光亮,没一点声响——除了挂在墙上的时钟。

“滴答——”

“滴答——”

时钟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丞云蜷缩着身体,坐在笼子里面,眼睛下意识看着时钟的方向,即使他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丞云有一些怕黑,他胆子很小,现在完全封闭的,他独自一人的室内,丞云便有些害怕了。

即使房间里面很暖,还有一些闷,可是丞云仍然发起抖来。

但是即使如此,丞云却越来越开心,他甚至站起身来,手搭在门锁的位置,希冀地等待着李辛的到来——李辛会救他出去。

之前就是这样的。

当郑里刚刚出院的时候,丞云就直接被他带到了这个别墅里面,被他关到了笼子里。

逼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然后再把他扔在这个房间里面。

丞云自己一个人无助又害怕,他绝望到了极点,他一度想着,要是李辛真的彻底消失,他往后余生都无法再见到这个人的话,那么他就也去死好了。

然而在他又怕又饿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丞云颤抖着,打算迎接着新一轮的折磨的时候,灯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却看到了李辛。

李辛看起来有些疲劳,他难过地看着丞云。

丞云顷刻愣住,李辛就把他放了出来,抱住他,在地下室呆了好一会。

然而在他们两个还没接吻一个吻的半个小时之后,“郑里”就又回来了,无情地将丞云从失而复得的天堂,打入了求而不得的地狱。

经过好多天的努力,丞云才将时间延长到了五个小时——

“踏。”

“踏。”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这是李辛走路的频率!

在倒数过零的时候,李辛果然又出现了!丞云立刻开心地站了起来,开心地喊:“阿辛!”

趿拉拖鞋的声音越来越快,在突然倾泻下来的光里,李辛走到了门口。

“丞云……”丞云看见李辛出现在门口,他脸上的傻笑都挡不住了,赶紧把手往外边伸去。

李辛则站在外面,跟他交握着手,两个人十指紧扣。

“宝宝。”李辛轻声叫。

“快放我出去!钥匙就在门边呢!”丞云急切地说。

钥匙捅/进锁眼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动静,丞云牵着给他托着锁,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却还是舍不得分开,被丞云像小孩子一样地晃来晃去。

门开了,李辛立刻将丞云抱住,丞云露出了明显的欣喜与依赖的样子,把脸在李辛肩窝蹭了蹭。

“我都等你好久啦!你好慢!”丞云小声对着李辛撒娇。

“他又把你关起来了。”李辛的手安抚一般地拢着丞云的头发,“我……”

他还要说什么,却被丞云堵住了嘴,丞云踮起一点脚,吻蜻蜓点水地落在丞云的唇上,动作轻地就像担心惊走一只蝴蝶。

“辛苦了。”丞云笑起来,戳了戳李辛的脸颊,“你带我出去吧。”

他高高地扬起脖颈,把手放在李辛的手心之中,跟他一起往外面走去。

“你看,今天也是好大的雪啊。”

二楼有一面落地窗,能够清晰地看见外面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地落在窗户上。房间里面没开灯,可是还是有雪发出来的灰蒙蒙的光,房间里十分暖和。

丞云坐在地毯上,李辛就坐在他身后,环抱着他。

“对不起,让你受了好多苦。”李辛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丞云的头发。

丞云一下下啄吻他,抱着李辛的腰颈,就像一只思念主人的猫咪。他只觉得怎么都亲不够,想要更多一点,跟李辛摩擦着鼻尖,丞云的眼睛里面带着很深的坚定不移,“阿辛……”

“我们要努力坚持下去,都不要放弃——”丞云说道,“我们要加油,才能战胜那只恶魔。”

“我也看了一点书,说你只要每天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能成为主人格的。”

“到时候,我们就也把郑里那个王八蛋关进笼子里面,让他在阴暗的角落里面,看着咱俩快快乐乐的生活——”

李辛搂着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你相信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郑里的存在的,从你那阵子……”

“嘘——”他想要解释,丞云却止住了他的话头,对着他笑着说道:“我相信的你呀,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得到了李辛的肯定之后,丞云就捏了下李辛的耳垂,“我们的时间真的很少,我们今天……就来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丞云看起来真的特别幸福,好像忘记了所有烦恼,李辛还在,就还有希望。

丞云如此坚信着。

一室暧昧如惊鸟般四散而起,片片羽毛飘然落地。

——江文洛坐在楼梯间,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眼睛望向一楼角落处,某一个上着锁的房间,竟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预判失误,明天这部分才能完成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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