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22)(1/1)

这份计划中,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黄圣元麾下势力。

捏柿子得挑软的捏。这个道理, 唐沅比谁都懂得。

之前她就和黄圣元频频打过交道,说起来, 她手上的城池势力,除了安州, 其他都是从黄圣元手上扒拉过来的。

唐沅这接二连三流氓手段让黄圣元恨得牙痒痒, 却偏偏奈何她不得。更让人心塞的是,他恨唐沅入骨,可他底下的将士百姓却不这么想。

安州军是出了名的福利待遇好,军饷从来按时发, 伙食隔三差五就有大碗肉, 士兵年纪大了就给发补贴放回家, 还提倡善待战俘。实在是从军者心中的理想供职平台。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唐沅就是这个乱世中难能可贵的仁德之君。给分田还少赋税,严格管控地主土豪圈地和奴役长工的行为, 保障普通百姓的利益。

哦, 对了,前两天听说啊, 安州专门花钱豢养的什么“农桑试验团队”还研究出了农作物栽种培育的最优法, 推广开后小幅度提高了一波粮食产量, 可厉害着呢!

对着乱世中努力求生存的普通人来说, 讲什么忠君啊都是虚的。头上的皇帝年年换,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也就推崇谁。

唐沅的好名声在经过引导后的传播下,在安州一带都很是响亮。因此, 她在实施扩张计划的时候,往往是高头利益切身的官员拼命想抵抗,底下的将士百姓却巴不得安州军打进来,让他们也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

都说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凡是民心所至的对抗,其结果都是毫无悬念的。

到了后期,黄圣元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拼命搞改革、整军纪,试图模仿唐沅的做法,把散了的民心再拉回来。

无奈,他掌管的官员系统内部沉疴已久,在民间推行新制度也不是一蹴而就,他急于求成的做法碰了不少世家的蛋糕。

预想中的万民拥护没看到,倒是世家官绅的反抗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很快,他就陷入了一个内忧外患的糟糕境界,前有安州军虎视眈眈,后有各大世家怨气冲天。

简直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唐沅和黄圣元互相拉锯的第三年,她已经把后者的势力蚕食得几乎只剩一个薄薄的空壳,只剩下他麾下最后的核心力量还在苦苦支撑,却已是可以预见的败局。

到了此时,黄圣元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他已无力回天。

这一年夏,安州军兵临城下,黄圣元主动打开了睢城的大门,率领一众属官,亲自将主帅唐沅迎进了城。

至此,黄圣元正式投降,其麾下势力尽皆归了唐沅名下。在这淮河南一带,她也算正式挂上了名号,对那至高之位有了一争之力。

后来的史家分析,那个被后人引以为傲的、由女帝萧韫亲手创下的盛世王朝正是在这个时候初具模型,享誉万世的女帝本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启了她辉煌灿烂的一生。

而这一年,她不过才十九岁。

南陈历建昭二十三年,除了是女帝萧韫政治生涯的起点,还是整个中原历史的重要转折。

这一年夏末,北边的柔然大举南下,一改以往抢了粮草马匹就走的做法,竟率军大肆进攻北境边城。

一月后,柔然攻破了作为中原腹地第一道防线的凤安城,凤安守将林绍安及其夫人关尺素在城破之际自刎身亡。柔然入城后屠城三日三夜不息,官绅平民纷纷遭难。

一时间,凤安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数人家家破人亡,隔着百里开外都能听到城内的惨叫哀号,真真成了个人间炼狱。

凤安失守的消息传到中原各势力耳中,人人都是惊惧难安。

那柔然本就是未开化之地,粗蛮善战,所到之处从来都是一片杀戮。所幸以往他们只是在草原上青黄不接时南下抢点粮草,倒也不至于酿成什么大的灾祸。

可今年,他们竟大举率兵强占边城,凤安上万百姓一齐葬身于柔然屠刀之下,犯下此等暴行,他们是想干嘛?

难道……是想正式入侵中原,好扩张他柔然的领地了?

若当真如此……

想到那样的后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无边的恐慌。

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眼下中原割据,各方势力混乱不堪,内忧重重的情况下,压根儿就无力对上柔然铁骑。

若这时柔然来犯,那对整个中原而言,都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局和噩梦。

中原人人自危,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萧家家主萧俨会突然发难,矛头直指安州。

那凤安的守将林绍安原是林家的旁系子弟。他本为陈朝之将,北陈灭亡后,他携一家老小跟着皇室南迁定居。后来边关不稳,他被派去北境,镇守凤安已有数年。

林绍安出身的林家追根溯源也算是从安州林家出去的,可林家本就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旁系不知凡几,若一个个都要扯到它头上,那中原各方无处不有林家子孙。

可偏偏,萧俨憋着一口气要给唐沅找不痛快,硬是要说林绍安丢了凤安城,是南陈和整个中原的罪人,要唐沅和林嵩对这事儿负责,向凤安惨死在柔然刀下的数万军民谢罪。

安州城内,唐沅惯用来议事的书房里,孟泰初一拳砸在身旁的实木小几上,怒火几乎要从双眼里喷出来:“他萧俨这是什么意思?柔然入侵,本该是中原各方合舟共济、同御外敌之时,他还成天想着这些内争外斗,踩着凤安数万冤魂也要把安州拉下马!这样不顾大局的小人,也配统率一方?也敢肖想君临天下?”

一旁的傅景行也是眸光含怒:“看来萧俨这是铁了心要和我们过不去了。林绍安是南陈将领,原本这事儿和我们扯不上关系,可萧俨这一手出来,南陈为了逃脱责任也必然会和他互为应和,到时我们就被架到了火架上,不得不为凤安一事负责了。”

眼下的境况对他们而言十分不利。出了这样的事,必须得有人来为凤安那数万冤魂担罪。萧俨这一招先发制人,明显是要让他们安州来做那个替罪羊了。

虽然他们这些常年处在权力漩涡中的人都看得清楚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可天下百姓不清楚。他们安州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若不能就此做出一个好的回复,那他们这几年来辛苦经营下的好名声就算白费了。

若是失了这天下民心,他们还拿什么来争江山?

在场众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这境况棘手得很,他们一时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之道,屋里的气氛一时沉凝下来。

“我欲率军亲自前往北境,夺回凤安。”

一片凝滞中,唐沅缓声开口,语气一如她的面容一样沉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跳。

唐沅身为安州主君,由她亲自去边城对抗柔然,这无疑是眼下困境最好的解决方式。若是再成功收回失地,解了中原之困不说,对他们逐鹿天下也是一大助益。

可萧俨这招毒就毒在,若是由安州分兵去了北境,必然会内里空虚。在各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做到鱼和熊掌兼而顾之。

恐怕唐沅前脚刚到北境,后脚安州就被人掀了老巢。缺了主帅又损了兵力的安州,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傅景行心下担忧不已,斟酌着开口:“主公……”

唐沅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微微一笑:“子荆不必担忧。眼下我安州虽被迫做了那个出头鸟,可这中原不是我一家的中原。萧俨想让我们去前方拼杀,他好在后方捡漏,这种好事,他想都不要想。

“柔然是我中原的死敌,我身为一方之主,理当身先士卒,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河山。外敌来犯,中原各方本该同心互助,他萧俨既然想踩着凤安大发国难财,那我们就得让他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沅记得在上个世界,蒋铭柏那憨批也是像萧俨这样,花大价钱疯狂抹黑她,结果却是上赶着给她送热度。

萧俨很快也会知道,来日她得了这北境边城和天下民心,都是他今时亲手捧到她面前的。

如此替她着想,这份厚礼她不笑纳都说不过去。

……

史书载,南陈建昭二十三年七月下,安州主君萧韫广发请柬,邀各方君侯会盟于崤山。

时柔然南下入侵,边城失守,家国危亡。韫与诸公对坐曰:“柔然侵我河山,杀我子民,我与此蛮子不共戴天。愿自请为帅,北上退敌,请诸君助我!”

诸公曰:“大善!”

于是签订盟约,统调兵马,共襄安州。

八月中,韫率各方兵马,奔赴北境。

此即为南陈历史上著名的“崤山会盟”。

史书的寥寥数语背后,却是唐沅和各方的艰苦拉锯。

虽过程辛苦了一些,所幸结果还算不错。崤山会盟后,萧俨就气得回去就砸了一整套名贵瓷器。

他没想到,自己原本是想借着林绍安的事抹黑萧韫的名声,到头来却被她反将一军,逼他们出兵共抗柔然。

那边关十二城乃蛮荒之地,无人愿意接手,也就南陈身为皇族,天然对此身负责任,这些年不得不分出人力物力来勉强拉扯着。

如今凤安失守,林绍安犯下重罪,这个责本就该他南陈和林家担,干他幽州何事?凭什么要他出钱出力,到头来却是为萧韫做嫁衣裳,让她博尽了好名声?

萧俨当初想出这歪招,卖力向安州泼脏水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还会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一天。

他把安州送上风口浪尖,萧韫那逆女反手就把幽州也扯进来,他若是不允,倒真成了那千古罪人,来日史书工笔,必然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更可气的是,萧韫还在会盟上假意担忧,说她放心不下安州百姓,希望她北上抗敌这段时间诸君能帮衬一二,以免她在北境也时时挂念,不得安心。

她扯着为整个中原出征的大旗,把这事儿放在明面上来说,他们难道还能不答应她吗?

这样一来,原本趁着安州无主蠢蠢欲动的各方就不得不暂时按捺,起码不能在明面上向安州下手了。

否则,岂不是叫功臣寒心?

萧韫这一招,可算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用满口的仁义道德,逼得他们这些人不得不往她设定好的套里钻,让他暗恨不已。

可没办法,被人捏住了后颈皮,再怎么憋屈,也只得乖乖认命。

但他还就不信了,等萧韫离开安州,城内无主之时,他还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就算不能明面上对抗,暗地里下点儿黑手,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儿么?

萧俨眸光幽深,心里的弯弯绕绕迅速活络了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俨心里如何恨得牙痒痒唐沅管不着,各方统调的兵力到位后,她没有丝毫耽搁,率领三十万兵马直往北境而去。

凤安在中原领地的最北边,风沙漫天,向来是荒凉苦寒的代名词。更别提唐沅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已是九月深秋,北边的草原上枯黄一片,大雁南飞,一派萧瑟之景。

唐沅率领先锋军走的是官道附近。北境边城和南方向来有贸易往来,以往这官道上也算得上是热闹。

可这回一路走来,却往往百里之内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瞧见看到一两个赶路的货郎,远远看到他们就吓得落荒而逃,压根儿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

为保障后方稳定,这次孟泰初和傅景行都留守安州,跟着唐沅北上的副将魏明俊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距离北境尚有近千里之遥,便已经是这等境况,却不知凤安附近又该是如何凄惨!”

唐沅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柔然人三日屠尽凤安,这份让人窒息的死寂背后,又该是何等的尸山血海?

这日傍晚,唐沅指挥着将士们在一处山脚下安营扎寨,夜幕降临后,却有巡逻兵来报,说十里开外发现一名全身重伤、被冻得昏迷过去的士兵,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问唐沅该如何处置。

“……那小兵长者一副中原人面孔,身上穿着柔然的军甲。他怀里那婴孩估摸着才□□个月,被他牢牢裹在怀里,倒不曾冻坏,只是饿得狠了,啼哭不止。我们瞧不清这小兵是什么情况,只把人带回来了,还请主公示下!”

“婴孩?”

唐沅批阅文书的手一顿,隐约猜到了点什么,神色一肃,当即吩咐道:“立刻叫军医来给那士兵诊治,再找个有经验的来照顾孩子,务必要把人给救活了!”

“是!”

底下人出去后,唐沅思索片刻,起身披上外袍往安置那士兵的营帐走去。

唐沅到时,军医已经给那小兵医治上了。见她进来,帐中其他人纷纷迎上来:“参见主公!”

唐沅摆摆手示意免礼,随口问道:“情况如何了?”

一名将士紧皱着眉头:“不太妙。这人身上有两处箭伤,三四处刀伤,虽没在致命处,却都伤及了内脏。再加上多日未曾进食,失血过多又营养不足,里子虚得厉害。他又在发高烧,军医说他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唐沅沉默了一瞬,又问:“那个孩子呢?”

那将士道:“这儿血腥气重,我们把他安置在了另一个营帐里。孩子身上倒没什么大问题,喂了米糊糊后就睡了。”

唐沅点点头,走到床前,抿唇看着军医为那士兵诊治。

军医利落地拔下了他肩颈处的箭头,把止血药敷上去,迅速裹上了厚厚的布条。眼见那伤口处没流血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冲唐沅行礼:“主公。”

周围人把那士兵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唐沅这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瘦,皮肤黝黑,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眉头,右手虚虚环在胸前,仿佛在护着什么东西。

军医对唐沅道:“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端看他今晚能否醒来了。”

他又叹道:“也不知那孩子是他什么人,竟被他护得这样好。主公您看他手腕,”

军医把他的手腕翻过来,唐沅定睛看去,却见那内侧有好几道细长的刀伤,伤口旁边还隐约可见浅浅的牙印。

“那孩子全是靠喝他的血才捱过了这些天。找到他们的将士说他几乎把身上保暖的衣服都给那孩子裹上了,孩子没事儿,他自己倒倒在山脚下,冻得嘴唇青紫。”

军医叹息着摇摇头,神色间颇为怜悯。

唐沅抿唇道:“麻烦军医今晚多多照看一二,带来的药材随意取用,尽量让他活下来。”

军医连忙行礼,口中连连称是。

她在那营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揣着沉沉心事回营歇下。

好在事情还不算太糟。次日凌晨,便有士兵兴奋来报:“主公,昨日捡到的士兵醒过来了!”

唐沅霍然起身:“快带我前去!”言罢大踏步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