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1)

午间, 孟观潮与原冲到酒楼用饭, 道:“这是用的什么昏招?之澄还在孝期。”

“没辙了。”原冲道,“横竖不关她的事儿,外人只知道是我看中了她。况且, 只有她自己说, 人们才会知道她在孝期。”

“你别把她气急了, 又跑。”孟观潮说, “我闺女的功课可还指着她呢。”不为这个, 他也不会跟原冲谈论这种事。

“行了, 少跟我显摆。”原冲笑道,“她没地儿跑,我手里最好的人手盯着呢。”

孟观潮失笑。

“我到昨日才发现, 她害怕我们的事被人知道。”原冲解释道, “所以,我当然要大张旗鼓地闹腾一番,逼着她给我个交代。”停一停,十分困惑地道,“你说她为什么会害怕?与我有牵扯,又不跌份儿。”

“原老五,你是要娶媳妇儿, 不是破案。”孟观潮提醒道。他是觉得,手段如果用多了,用过了,全无益处。

“你这不废话么?”原冲蹙眉, “谁想把花前月下搅和得乌烟儿瘴气的?我但凡有一点儿法子,至于这样?”

孟观潮乐了,笑着端起茶杯,跟原冲的酒杯碰了碰,“我同情你。”

原冲嫌弃地看一眼茶杯,“忒没劲,你陪我喝点儿怎么了?”

“事情多,今儿真不能沾酒。”

原冲略一思忖,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了,“说起来,我原以为你得请两天假。家里乱七八糟的。”

“不至于。”

“上午,我家老爷子听说了孟老三事情的原委,去我衙门外溜达了一圈儿,让我多帮衬你。有事儿打声招呼就行。”

孟观潮颔首一笑,“老爷子还没听说你敲锣打鼓地送之澄的事儿?”

“还没。”原冲一想就头疼起来,“等老两口儿听说了,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知道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定出多少幺蛾子。”

孟观潮撑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一整个上午,徐幼微的心情都特别好。

她预感到,事情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原冲与李之澄之间,定是有些渊源的。

就算如此,也还是很高兴。起码这证明,原冲不是如何都不能得遇意中人。

这件事,不论有意无意,是再一次证明了,她的重生,可以改变一些人和事原本的轨迹。虽然主持大局、出力的始终观潮,但有益处,这是最重要的。

原冲的婚事,早就成了原老夫人的心病,官场无人不知。他是观潮的至交,对他特别重要,她就也希望原冲能与意中人终成眷属。

反过头来思虑原冲的做法,有些啼笑皆非。他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闹出这种阵仗,也是真没辙了吧?

李之澄过来,看到那些原冲托她转交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嘴角很明显地抽了抽,继而尴尬地一笑,说真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笑说没事,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别说之澄与她情分尚浅,就算是交情深厚,也不好谈及这种事。

三房的下人,一个不剩地带走了,最终确定无辜的人,也会被安排到别处当差,不会再回孟府。因此,管事一早就派人去知会了牙行,到下午,牙行带来不少下人。

太夫人、徐幼微带着四娘挑选下人。

太夫人对四娘道:“我把双玉拨给你,她能帮你□□下人。你小叔的意思是,给你换个三进的院落住着,我瞧着荷香苑不错,和你大伯母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自己把眼睛擦亮,好生挑选些下人。”

四娘感激不尽,深深施礼。

徐幼微则发现四娘已敛去悲戚愤懑惶惑,而比起以往,又无形中多了三分沉稳大方。

不用问也知道,是她小叔给她吃了定心丸。他言出必行,安抚人时总能切中要害。这自然是徐幼微最乐于见到的情形,因而始终笑盈盈的。

孟府的门第,位于功勋贵胄之中的首位,牙行送人进来之前,便已仔细挑选过,没有不知轻重的。

四娘和祖母、小婶婶商议着,选定了数名小丫鬟、二等丫鬟、粗使的婆子。这些人当即被留下,领了四娘赏的封红,由双玉带着去了西院的荷香苑,回到被安排的住处,便换上孟府下人的穿戴,着手收拾院落。

太夫人笑吟吟地道:“等会儿,你就能回自己的住处了。”说着,递给四娘一份明细单子,“先前三房出的亏空太大,长房、二房少不得将三房的产业充入公中抵债。

“这些,是你小叔早间看过账目之后,做主留给你的傍身之物,三万两现银、两所位于东西大街闹中取静的宅邸、两个位于大兴的田庄、四个不大不小的铺子。

“怎么样的人,手里短了银钱,也是万万不能的。他的苦心,你该明白。”

四娘闻言,立时落下泪来。小叔能为她着想到这地步,是她不敢想的。她没接明细单子,而是起身行礼道:“祖母,我少不更事,这些,还是由您或小婶婶掌管吧。我……能继续活下去,有口饭吃就知足了。”

她的初衷,真的不图什么,只想让那两个禽兽般的所谓父母得到应有的报应。

太夫人欣慰地笑,“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所希冀的,是你好生过活。人也不能闲着,有事情要学、要忙,挺好的。日后凡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家中长辈,我和你小婶婶,也愿意随时帮衬你。”

她还不知道儿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观潮这是有意给四娘安排了事由。每日都有需要应付的事,不愁过得充实、扎实,由此,会少一些回顾阴影的时间,对前景多一些自信和信心。

徐幼微也听出了梗概,品出了观潮的用心,就笑着附和:“你祖母说的是。初时少不得辛苦些,但内宅的人都会帮你。别怕。咱们做不好,还做不坏么?万一亏本儿了,没事,我给你补上。”

太夫人撑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败家的。”

四娘亦是破涕为笑。

徐幼微笑着走过去,携了四娘的手,让她在太夫人身边坐了,“我说真的,别打怵,”

四娘眼含感激,“好。我尽力试试吧。只是,我珠算一般,心算就更别提了,不会。这样的话……管账怕是要漏洞百出吧?”

很快就开始面对实际的问题了,太夫人和徐幼微俱是目露欣赏,前者道:“不用有这种顾虑。这种事,只要会看帐、会用人就行,再精于写算,不会用人、镇不住人,也是没用的。……”非常耐心地教导,分享自己打理家事、产业的心得。

大夫人没精打采地坐在花厅,应承三夫人的娘家人。

三夫人蔺氏门第十分寻常,其父入选庶吉士之后,不善钻营,到如今还在翰林院,守着份闲差混日子。

孟府的事情——也就是愿意让外人知道的那个版本,蔺氏夫妇已经听说。至于女儿,却没人提及,他们不知道人去了何处。

大夫人多了个心眼儿,派人把谨言请了过来,对夫妻两个引荐:“这位是我们四老爷身边得力的管事,他说什么,也就大致是四老爷的意思。”如此一来,她能少费些周折,麻利地把人打发走。

蔺老爷问谨言:“小女去了何处?”

谨言笑笑地取出一份证供,递给蔺老爷,“孟观楼在守孝期间大行淫/秽之事,令嫒是帮凶。四老爷无意家丑外扬,便与族人商议着处置了二人。为防万一,留了二人的供词,这是令嫒那一份,您请过目。”话里话外,孟观楼与蔺氏已不再是孟府的人。

蔺老爷敛目细看。

蔺太太则茫然地问:“处置了?怎么个处置的法子?不论怎么处置,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大夫人不阴不阳地一笑,将话接了过去:“您二位若是愿意家丑外扬,孟府也乐得奉陪,将人扭送到官府就是。”

看完供词的蔺老爷,已是面色铁青,他用眼神阻止妻子再说话,让她看供词。

大夫人道:“孟府请二位过来,为的是商量一下孩子的事情。令嫒不曾善待四娘,四老爷有意照拂,将她留下了,至于五娘,四老爷没有留着的意思。你们是把人领回去,还是把她送到庵堂?”

蔺太太却因为所见的供词哭起来。

“失礼,失礼了。”蔺老爷起身,过去低声告诫妻子要冷静些。

大夫人指了指花厅西侧的宴息室,“二位不妨去那边商议。”

夫妻两个匆匆称是,移步过去。

大夫人撑着头,不自主地想到孟观楼昨日的惨相,便是一阵手脚发凉,胃里也翻腾起来。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暗叹自己命苦,怎么就摊上了个那么彪悍的小叔子?那情形,比在她面前杀人还可怖。

她打起精神来,和谨言没话找话,借此转移心绪,“西院这边,四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谨言平静地道,“四老爷临出门的时候说,等蔺家带走蔺氏的嫁妆,就请大夫人费心,清理一下三房的屋舍。”

“怎么清理?”只是收拾出来的话,用不到那费心二字。

谨言笑说:“拆掉。”

“……”人去楼空都不行,要将那两个人的居处夷为平地。大夫人睁大眼睛,随即点头,“好,我记下了。到明年,依照地势,随意植个花树林什么的,总之,弄点儿景致。”

语毕又想,孟观潮真正的用意,不是继续撒气,是为了避免四娘触景伤情吧?

那个年轻人,偶尔有着几乎不可思议的善良。

她忍不住又自怨自艾:可惜自己福薄,得不了他的照拂。

谨言笑道:“那您费心了,所需花费,走四房的账。”

“那些都好说。”大夫人道,“这边内宅的人,我会好生约束,让四小姐照常度日。”

“那自然再好不过。”

蔺氏夫妇转回来,已经有了决定:“我们带走五娘,何去何从,问她自己的意思。四娘——我们能不能见一见?”

“不行。”大夫人态度坚决,“你们那女婿要把她许配给一名鳏夫,你们女儿也不管,做睁眼瞎。四娘小小年纪,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需要再有双亲,连带的,也不需要外祖父外祖母了。”

她跟前有元娘、二娘,不难将心比心,想到四娘的经历,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对蔺氏唯有满心嫌恶,恨不得一刀灭了她。

谨言补充道:“蔺氏的嫁妆,你们全部带走,孟府不会贪图那种便宜。四小姐日后有孟府照顾着,你们只管放心,此后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便是积德行善了。”

来回说了一阵,因为孟府态度决然,蔺氏夫妇终是同意。

大夫人麻利地安排了下人,找出蔺氏的嫁妆单子,安排人照着单子将东西装入箱笼,送到蔺家,在外面的田产也一并清还。

忙完这件事,大夫人心里好过了一些,却又开始发愁:夫君是国公爷,然而直到如今,也没能立文晖为世子——哪一次,请封世子的折子递到礼部,孟观潮都会从中作梗,把事情搅黄,到了这几年,军国大事根本由他一手把持,更别想了。

文晖就要娶妻了,却是混得要地位没地位,要差事没差事。

这日子可怎么过?

去求孟观潮?她可不敢。等着夫君斡旋吧,漕运相关的差事,时间可长可短,只盼他能早些回来。

在太夫人房里说笑的时候,回事处送来两份帖子,送帖子过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示下。

一份是原四夫人的,她比幼微大六七岁,已有一儿一女,却与幼微很投缘,这一阵,得空就过来说说家长里短。

另一份拜帖,出自权静书。徐幼微多看了那份帖子一会儿,继而吩咐李嬷嬷:“原四夫人想后天下午过来,我得空;权小姐么,明日或两日后过来,都可以。”

李嬷嬷称是,出门传话。

太夫人笑问:“权小姐是你在闺中的好友么?”

徐幼微笑一笑,反问:“我跟谁在明面上看起来都不错吧?”

“这倒是。”太夫人笑道,“你这性情、做派,也很少见了。”

四娘认真地想了片刻,“我如何都想象不出,小婶婶发脾气的样子。”

婆媳两个都笑了,徐幼微这才正面回答婆婆的问题:“有两年,静书常去我师父师母那里,经常有机会碰面,就熟稔了。大抵是与我四姐格外亲厚的缘故,对家门外遇到的女孩子,便不是很上心。”

太夫人闻音知雅,笑道:“那两年,观潮不允外人打扰你,不论谁送来帖子,都一概回了。权家也陆续送过不少帖子,我有印象。不管怎样,人来了,好生应承着。”

“我晓得。”

过了一阵子,荷香苑收拾好了,婆媳两个一起送四娘过去。

大夫人、二夫人、二娘、三娘闻讯,一起赶到了荷香苑。元娘昨日被着实吓到了,还起不得身。

几个人见到四娘,果然如孟观潮吩咐的那样,态度一如往常,二娘更是道:“这可是乔迁之喜,四娘明日午间办个乔迁宴吧?”

“是啊。”三娘跟着凑趣,“让小婶婶给你出银钱,让祖母安排给你几个人。嗯,我想吃烤鹿肉了。”说着,凑到徐幼微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婶婶,好不好啊?”

到底是孟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却很经得起事。徐幼微笑着点了点她面颊,“好。还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让李嬷嬷帮四娘给你备出来。”又用眼神照顾到二娘,“你也一样的,明儿就算长辈妯娌责怪,我也要纵着你们胡吃海喝一回。”

太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都笑起来。

三娘则是眉飞色舞的,“我就知道,小婶婶最好了。”

二娘也绽出了笑容,“的确是呢。”

大夫人则提议:“让文涛、文麒、文麟也过来。他们长期在外院住着,你们手足之间,该多找些由头聚一聚。文晖大抵来不了,他明日有事。”

三个女孩子俱是点头称是。

大夫人和二夫人在室内转了转,找由头赏了四娘几样精致的摆件儿。锦上添花的事情罢了,何乐不为。

当晚,孟观潮调派了二十名管事,帮二老爷核对旧账、清点三房产业,又将宗族中的人请过来,让他们作证,将三房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充入孟府公中,最重要的是,要二老爷、孟文晖代替其父在众人面前立下字据:孟府产业,与四房无关。

宗族中的人这才知道,近年来兄弟四个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心头讶异,却不敢表露出来。

叔侄两个被架在那儿,若是反对,不免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之感,只好认头,立下了字据。

在管事们手指翻飞地盘账的时候,众人去了东院的花厅,把酒言欢。

这种齐聚一堂的机会,几年也不见得有一次,宗族中的人来了,自是无意早归,见孟观潮心情不错,便有几个酒量不错地找他喝酒。

孟观潮没推脱,笑眉笑眼地应承那些人。毕竟,往后还有需要他们帮衬的事,在宗族中混个好人缘儿,总没坏处。

回房时,已经夜静更深。

他信步走到花架子前的石桌旁,坐到石桌上,双手撑着桌面,望着方砖地面出神。

孟观楼已被关到了别院,有专人伺候着,交代完暗中所作的手脚、所知的关乎老大、老二的事,便能解脱。

孟观楼的心腹,也已寻了由头,全部看管起来,只看他们识相与否。

除掉孟观楼,比他预料的更早更顺利。但若是可以,他只愿按部就班地实施计划,不曾听闻那件最肮脏龌龊的事情。

这意外,不但不能给他一点点得偿所愿的喜悦,而且会膈应一辈子。

别的事也不顺心。

下月初要举行秋围,勋贵之家骑射不错的子弟都可以参加。金吾卫中有小旗、总旗、佥事的缺,表现出色的,便能补缺,日后在皇帝跟前行走。

要给皇帝培养出色的人,也要给自己和原冲于方方面面铺好路。他们两个,这辈子都没退路了,要在朝堂经营一生,但凡出差错,于两个家族便是灭顶之灾。

是谁都输不起的代价。

下午见了一些少年郎,看着顺眼的少。或许,只是气儿不顺的缘故。缓两天再说。

过了一阵子,一阵风袭来,他咳了几声。酒没少喝,胃里、喉咙都有些不舒服。

但他懒得动,除了脑筋在转,恨不得连眨眼的力气都省掉。

而在片刻后,他听到了幼微的脚步声,展目看过去,见她裹着件素色斗篷走出厅堂,走向他。

他牵了牵唇。

徐幼微走到跟前,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懊恼,心生酸楚。

她不能分担,只可以看着、陪着。

孟观潮缓缓地展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

这样,就是最好的。

翌日下午,权静书如约而至。

徐幼微在东次间见了她。

权静书是顺天府尹长女,与她的交情,在前世,并不是昨日她对太夫人说的那样。

这又是一个勾起她诸多回忆的人,有些,让她非常不快。

曾经,权静书是与她十分要好的朋友之一,小她一岁,明艳照人,及笄那年就说,姻缘之事,除非是她情愿的,否则,宁死不嫁。

有些女子嫁的是权势利益,有些女子要嫁的则是郎情妾意。

而权静书到底嫁给了什么?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前世,自她进到孟府第二年起,包括今生近两个元宵节,孟府都会在外院空旷之地燃放烟火,彻夜不息。在前世,这也算京城一景。

是孟观潮的主张。宫宴结束,便与原冲一起回来,唤下人燃放烟火,两人坐在高处,一面饮酒,一面看烟火。没两年就成了惯例,他不在京城的时候,谨言慎宇代替他安排此事。

每一年,阖府女眷都可以到外院尽情观看烟火,也都会招致孟府的亲朋好友破例,大晚上的前来做客。

她嫁给孟文晖第三个年头,权静书要亲眼目睹那般盛景,傍晚便随其母来到孟府。看了场烟火,也正式与孟文晖结识。

没多久,权静书成了孟文晖身边的贵妾。

对她许下所有的男子,食言的日子已久,失望久了,也就麻木了。

权静书这种背叛,在当时让她颇受打击。后来的事,在如今看来,很有些意思,也很值得她细细品味,是否有些东西,隐匿在风波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