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1)

正在狐疑间, 对面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却是晚间刚被阿弯提起过的高仪郡主吴釉儿。

吴釉儿如今的生活颇不如意, 她在永兴四年——也就是言怀瑾去永山的第四个年头不情不愿地嫁给了理国公家的嫡幼子程伦,程伦正如当初言怀瑾劝说她时所说的那样, 是个颇有才情的学子,因为生在勋贵之家也不在意科举考官之事,他平日里就酷爱个吟诗作赋与书法绘画一事,对吴釉儿这般才名在外的女子也很是向往,且又没什么旁的纨绔习气。

按理说,吴釉儿作为幼子媳妇肩上没有什么负担,只要和丈夫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以程伦这样的性子, 但凡吴釉儿愿意与他一道鉴赏个诗画什么的,都不会存在夫妻不和的可能性,大长公主会挑中这样一门亲事也算是对吴釉儿有几分疼爱。

偏偏吴釉儿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言怀瑾, 她既反抗不了家族的决定, 又不肯就此安心地过下去, 嫁过去之后每每看到程伦都要在心里和言怀瑾做个比较,可是程伦终究只是世家里一个痴迷风雅的公子哥, 和言怀瑾那种自幼观政理事气质卓然的人哪里能比, 于是吴釉儿心里的这股子不平气就怎么都咽不下去,进而与程伦之间也有了几分龃龉。

程伦原先只当她小女儿心性, 花了些心思来讨好她,只是久而久之见她总是对自己不大亲近, 时日一长就把耐心耗尽了,等后来吴釉儿终于生下嫡子,他便不大到后宅里去,只在书房寻自己的乐子。

再后来理国公家见这夫妻俩关系如此冷淡也不是个事,劝了几回也劝不回吴釉儿的心,程伦的娘亲也有气,便张罗着将身边的丫鬟给了程伦做妾室,寻思不管怎么说总有个人能贴身照顾他吧?

只是这样一来,吴釉儿反倒更加看不上程伦,只觉得这人越发比不上心中的白月光言怀瑾,自己怎么就嫁了个这样的人呢,一面心中悲苦想要和离,一面又忍不住要磋磨程伦的妾室。

程伦也是被她这副歪缠样子给烦得不行,恨不得真要写一封放妻书叫她回娘家,后来还是两家的长辈好不容易才劝下来。

而吴釉儿这边,看看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也觉得不如算了吧,先把孩子拉扯大再说。

谁知道消停没几年,言怀瑾封王回京了。

这在吴釉儿心中无异于一声惊雷,她怎么也没想到心心念念的慎之哥哥还有能回京的一天,当下就恨不得飞奔过去看他,却被知她甚深的大长公主想办法叫回娘家给死死扣住了。

其实吴釉儿这个人,心中有几分执念,于小事上或许能够豁出去一番,就如当年不远千里寻到永山去,但是终究是这俗世中最弱势最无力的闺阁女子,全无任何勇气和能力来背弃家族身份去追求心中所想。

因而这么一来二去的,她也被消磨了许多意志,深深明白自己和言怀瑾之间再无可能,只是仅有的那一丝不甘心,叫她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想法子要与言怀瑾说上话。

生辰宴那一次便是如此,她周围原本布满了夫家和娘家的眼线,就怕她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她好不容易摆脱她们,拉着言怀瑾就是一阵哭诉。

可是言怀瑾却没什么可安慰她的。

早在多年前明白自己和吴釉儿之间没有可能之后,他就不知躲过她多少回,劝过她多少回,到头来她竟还是不肯放下,生生将日子过成了这样。

从前言怀瑾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可以如此执着,如今他心中也有所爱,多少能够体会,只是可惜,那个人却始终都不是吴釉儿。

吴釉儿这一回,也不过是偶然间发现言怀瑾的马车出了城,知道他总还会再回来,恰好有个机会能避开耳目,便一直让马车停在这里等着。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她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远远看到言怀瑾的马车驶回来,当即什么都顾不得地就拦了过去。

其实她也并非要做什么,不过想的是能再见一面,再说一次话,她就能再次回到从前的那段日子里,不用去想自己屈服于家族嫁给了别的人,拥有着完全不想要的人生。

“慎之哥哥。”吴釉儿走到马车的窗下唤道。

马车里的气氛却不大平静,阿弯正气鼓鼓地瞪着言怀瑾,嘴巴里无声对着口型也一样说了一声“慎之哥哥”,刚说完就被言怀瑾一把拉到了自己面前。

为防止马车外的人听到,言怀瑾凑在她耳朵边说道:“我不想见她,怎么办呢?”

阿弯扭过头不理他。

马车外的吴釉儿见车里没有动静,又往前走了两步,道:“慎之哥哥,你在里头吗?……我想与你说说话,可以吗?”

阿弯闻言瞟了一眼言怀瑾,低声说道:“人家想与你说话呢。”

言怀瑾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换来的是一阵怒目而视。

“慎之哥哥,”吴釉儿犹自在说,“我想过了,便是不与他和离,也不想和他过了,我自己带着孩子去庄子上,也好过在那个家里受磋磨,一个人反倒清静自在……”

阿弯因为先前已经听言怀瑾讲过吴釉儿与他的事情,知道些来龙去脉,听她这番话顿时很是无语,程伦并非对她不好,夫家长辈也没有人当真磋磨过她,不过就是在她对程伦不闻不问几年后给他纳了个妾而已,可她偏偏一面不想和程伦和好,一面又看妾室不顺眼,将自己身上一切的不如意都归咎给外人,仿佛唯有嫁给言怀瑾这一条路才是对的出路。

合着言怀瑾要是不想娶她,还丧尽天良了不成?

顿时就不想叫吴釉儿再在外头自说自话了,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贴着言怀瑾耳边悄声道:“我有办法叫她再不来纠缠公子。”

“哦?”言怀瑾饶有兴味地和她咬耳朵。

“只是……这法子是当初跟着师父在外头的时候见识到的,还是头一回使,公子要是不喜欢可不准责罚我,也不准责罚我师父!”

竟然还学会防患未然讨价还价了。

言怀瑾倒要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便点了点头让到一边。

阿弯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先红了红脸,然后往窗户边挪挪,故意大声地喘了一口气,捏着嗓子柔声道:“公子啊,外头好像有个女人在说话呢。又是你在哪里勾引的小狐狸精,春宵一刻值千金,她竟然也敢来打扰,怕不是宜春楼派人来砸我的场子吧?”

一段话说得千娇百媚绵言细语,便是眼睁睁看着她在演戏的言怀瑾,都觉得身子骨一酥,对自己的自制力再次由衷地感到佩服。

马车外原本还在说话的吴釉儿,顿时没了声音。

她正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前头的车窗,怎么都无法想象心目中那个仙姿风骨的慎之哥哥,车里竟然金屋藏娇,敢情他出城这么久其实是去风流快活了不成?

一瞬间她由衷地希望车里坐着的其实不是言怀瑾。

然而很快就失望了。

阿弯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这段话还是她路过风流地的时候听到有姑娘说起才学会的,再后头是怎样她也想不出来,只是听着马车外头没了声音,便觉得自己这一招实在是行之有效,很是得意地冲着言怀瑾扬一扬眉。

言怀瑾一面因为她方才的那声音险些把持不住,一面又生气于她这般不顾名节贬低自己,还好此刻在车里的是自己,断不会叫人看到她的脸,之后再想办法教训她,当下要应付的还是吴釉儿。

他自然知道吴釉儿不会只因为这么一段话而退缩,要叫她彻底死心还需要下一剂猛药,于是在阿弯诧异的目光中,他故意拨散了长发,用力扯了扯领口,露出光洁白皙的锁骨,叫阿弯又脸红了一阵。

做出一番放荡不羁的模样之后,言怀瑾坐到窗边撩开一边帘子,好叫吴釉儿刚好看到自己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懒懒地说道:“原来是高仪,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做什么?”

吴釉儿心中震惊,连声道:“慎之哥哥,刚才……刚才那是……”

“嗯。”言怀瑾故意暧昧不明地应了声,道:“她有些累了,我得赶紧送她回去,你也早些回吧,莫让夫家担心。”

“慎之哥哥,你……你怎么可以!”

“怎么?我也是个男人,寻个花问个柳还不行了?”言怀瑾嗤笑一声,“啪”地一下放下帘子,就吩咐三才赶车离去。

徒留下吴釉儿一个人站在夜色中,只觉得整颗心都一瓣瓣地碎在了冷风里。

而马车里阿弯早就把头埋到软垫里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言怀瑾一见她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抓着她的腰就开始挠她痒痒窝,一边恨恨道:“小混蛋!”

挠得阿弯咯咯直笑,笑得满脸红晕煞是好看。

“公子住手,我求饶!求饶!”

“看你还笑不笑!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日后再不准这般了知道吗?好好的姑娘家,没得叫人看轻了!”言怀瑾狠狠教训了她一通,才肯住手。

“好好好。”阿弯总算把气喘匀了,一迭声地答应道,“再没有下回了。”

言怀瑾却想到了很多,嘴角含笑地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道:“若真想有下回,只对着我一个人这般就好。”

“……呸!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