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1)

永山上没有鱼。

因为永山地界没有什么溪流湖泊, 每次想吃鱼的时候, 都要等山脚镇子上的集市, 会有商贩专门从卫津运了鱼过来卖,因而一年到头素梅也做不了几次鱼。

但是阿弯挺爱吃的。

这会儿听言怀瑾一说, 顿时咽了咽口水,道:“去哪吃呀?”

言怀瑾一见着阿弯,心里什么不舒坦的事都没了,满心满眼地就是琢磨怎么叫她开心看她笑,这会儿被她一问,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道:“到了就知道了。”

阿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还有嘴边一丝笑意, 再加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忍不住又要脸红,乖巧地点了点头, 就等着言怀瑾带自己过去。

谁知这一等, 就等到出了城门, 到达郊外的一处湖边才停下。

傍晚的湖边微风习习,泛起阵阵的凉意, 阿弯并没有准备今日要出行, 穿得有些单薄,言怀瑾二话不说就拿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一罩, 牵着她踏上早已准备好的画舫。

画舫不大,看着也格外低调, 里面却是五脏俱全装饰华丽,四周铺了厚厚的绒毯和软垫,保证滚到哪都暖融融的舒舒服服,中间架了暖炉和圆桌,摆着碗筷和几样小菜。

行了这半天的路,阿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桌边就眼巴巴地望着言怀瑾等开饭。

言怀瑾又哪里舍得让她挨饿,立时吩咐厨下赶紧上菜。

这顿饭吃得阿弯大开眼界,一桌子都是从前没怎么见过的菜,松鼠桂鱼,酥炸鱼饼,香辣豆花鱼,清蒸鲈鱼,清炖鱼骨汤,甚至还有拿到暖炉上现烤的小鱼干,吃得她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言怀瑾眉眼含着淡淡笑意,一直看她大快朵颐,心里也说不出的满足,见她放下碗筷,便道:“不急着回去,先消消食,不然路上要颠得你胃疼。”

这会儿正是天将黑晚霞漫天,湖边渔火点点的时候,言怀瑾拉着阿弯到窗边坐下,亲手泡了茶给她,边问道:“今日你都做什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阿弯就想起白日里小六在她耳朵边上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事还有朝中有人要言怀瑾娶妻的传言,脸红了红,捧着茶盏只轻声地讲了言雨澜的苦恼还有自己给出的主意。

画舫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言怀瑾靠在阿弯身边,听着她的声音在耳边缓缓流淌,没有太在意她所说的话,只是看着她那张脸就觉得心中无比安定,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是这样,和俗世中所有的夫妻一样,围炉夜话,岁月静好。

俗世夫妻……

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却见阿弯的脑袋凑了过来。

“公子。”她唤道。

“嗯?”

“你今日,是不是有心事呀?”

“何以见得?”言怀瑾挑了挑眉。

阿弯也说不上来,但她打小就很会察言观色,又在言怀瑾身边生活那么多年,对他的语气神态都再熟悉不过,今日一见到言怀瑾就觉得,他虽然面对自己的时候神情还是那么春风和煦,但眼神中总透着一股难言的无力和失落。

“我就是觉得。”她鼓了鼓脸,嘀咕道,“公子有不开心的事。”

其实言怀瑾白日里纵有再多不快,这会儿和她待在一起也早都消散了,可是面对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可人儿在殷切地关心自己,便是自律如他也忍不住会有想要倾吐的时候。

“我今日去了何家,就是我外祖家。”于是他仰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望着不远处窗外的点点灯光,缓缓开口道。

因着阿弯不了解当年的事,言怀瑾便将自己中毒后何家的所作所为细细地说给她听,再讲了讲回京之后和何永怡的两次接触,包括今日何永怡劝说自己的那些话。

阿弯始终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垂下的一缕头发已经到了言怀瑾的手中,被他放在指尖反复绕来绕去地把玩。

“……那公子你恨吗?”她听完歪着脑袋这样问道。

言怀瑾替她顺一顺那缕头发,笑道:“没什么,要恨的人太多,恨不过来的。”他早已经放下,只想好好怜取眼前人。

身为眼前人的阿弯闻言,心中却是一痛,抓住言怀瑾那双在她鬓边作乱的手,道:“那咱们以后都不理他。”

言怀瑾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看着她这难得的护短样,心里别提有多荡漾了。

其实真的要说恨,他唯一不能释怀的只有他的父皇。

明明从前父皇和母后也是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纵然后宫里难免会有点争宠吃醋的事,可是母后总能料理得妥妥帖帖,父皇也向来敬重她,从不纵着旁人来叫她丢面子,甚至在母后去世后一度悲痛不能自已得夜半哭泣,可是一切在江怜雪入宫后就渐渐变了。

他眼看着他的父皇一步步地走出对母后的思念,甚至淡忘了母后的存在,连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只要江怜雪的几滴眼泪就轻信了她所说的一切。

直到那一年母后忌日他前往皇陵祭拜,而父皇却与江怜雪留在宫中夜夜笙歌时,他终于明白了父母之间那一场两情相悦恩爱不移,其实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所以后来他不再心存指望,凭着一己之力生生从江怜雪的手下挣扎出一条活路来,尽管最终未能逃脱毒手,却也叫他拥有了一生的至宝。

言怀瑾自认和他的父皇是不一样的,若真的可以和心中所爱共度余生,他必将情有独钟矢志不渝,叫彼此都不留任何遗憾。

这般想着,他就往这位“心中所爱”的姑娘身边靠了靠,贴近她道:“今日我舅舅还想让我娶表妹来着。”

阿弯眉心一跳,立时就瞪大眼睛瞅了过来,道:“那高仪郡主怎么办?”

“……关她什么事?”言怀瑾皱眉道。

“呃……”阿弯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失言,自打那次生辰宴见到他俩面对面站着后她脑海里就总是盘旋着那个画面挥之不去,直觉告诉她这两人多半是没什么的,毕竟吴釉儿如今可是有夫家的人,可是万一呢?万一言怀瑾心里对她旧情难了呢?他们谈笑风生追忆往事再来个恨不相逢未嫁时……她怎么想心里怎么在意,所以这会儿听言怀瑾亲自提起娶妻一事,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了,一时后悔却也不知该怎么找补,缩了缩脑袋没再吭声。

言怀瑾稍稍一想就琢磨过味道来了,道:“生辰宴那天她拉着我说话,被你看到了?”

阿弯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嗯,还看到她哭了呢。”

言怀瑾沉默一瞬,道:“那会儿我正被她烦得不行,你也不知道来解救我一番,没良心。”

阿弯没成想他会这么说,眨了眨眼,反驳道:“我怎么看得出你是不是烦,也许正说到兴头上呢,哪里敢去打扰?”

“她一个有夫之妇,从前也不曾有过多少瓜葛,我至于吗?”言怀瑾要被她气笑了。

“哼,她从前还叫你‘慎之哥哥’呢,你们那么亲近的……”

“哦。”言怀瑾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道,“原来你在吃醋?你也想叫‘慎之哥哥’不成?”

“我哪有!”阿弯立时挺直了腰杆不承认。

言怀瑾却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去,神情一变道:“莫要说我,你这见谁都喊哥哥的习惯也得改改,整天‘世子哥哥’‘秋哥哥’的,不像话!”

天知道他整日听着这些哥哥来哥哥去的有多闹心,她还有脸来指责他和吴釉儿八百年前的那点交情?

阿弯哪想到他突然就开始翻脸训人,一时间被气势所慑,竟然忘了方才对言怀瑾的控诉,思路立刻就被拐跑了,道:“可是他们都比我大,都是哥哥啊?”

“我也比你大,你也叫声哥哥来听听看。”言怀瑾循循善诱,“我也想听一回。”

“我……”阿弯语塞了,这她哪里叫得出口,一想到当年吴釉儿对着言怀瑾那般我见犹怜的样子,再想到她自己如今的心情,害羞还来不及呢,哪里好意思叫得那么矫情,一张脸恨不得要埋到地底下去。

后来实在是经不起言怀瑾的威逼利诱和各种歪缠,只好涨红着一张脸,贴在他耳朵边上小小声地唤了一句:“慎……慎之哥哥……”

这娇娇柔柔的一声呼唤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少女特有的气息拂来,直听得言怀瑾一个把持不住就想把她揉进怀里,只觉得太过唐突,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的自制力给忍住了。

唉,他家阿弯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两个人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阿弯都在赌气,觉得自己明明好心好意地安慰了一番心绪不佳的言怀瑾,他却坏心眼地一直都在戏弄自己,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不好意思拒绝吗,从前那个冷淡高洁如雪顶之花的公子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都说名利场是大染缸,真真是叫人痛心疾首。

就这么打打闹闹胡思乱想着,马路驶进了城里,因着景川侯府和皇城在同一个方向,便也不需绕路。

谁知还没走多远,前方却停着另一辆马车,生生把他们给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