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1)

庞氏却是挑了挑眉, 道:“你是知道的, 我一向不待见他们家。”

“说得好像我待见似的, 这不是知己知彼嘛!”余北侯夫人很是不屑地挥了挥手,“你不知道, 自从你家文远出息了之后,那边很是坐不住,更何况你家老爷还逢人便说是大殿下教导得好。”

“便是不说又怎样,世间谁不知道我家文远和大殿下的交情,要我说就是该说,嚷嚷出来了对方还有几分忌惮,否则世人都把大殿下给忘了,她悄没声地再来下一次毒手, 哭都没处哭去!”

“总之这回,他们家从旁支里寻来了许多适龄女孩,我瞧着啊, 这打的主意, 要么是陛下, 要么……就是大殿下了。”

庞氏闻言,不禁转头瞟了一眼阿弯, 随后轻笑道:“他们想得倒美。”

“可不是嘛!”余北侯夫人很是认同, “只是大殿下如今年岁也大了,太后娘娘终究是他的嫡母, 按说婚姻之事本就应当听从父母之言,若太后娘娘铁了心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大殿下固然可以不从,只是面子上定然不好看啊……”

庞氏后来没有再说什么,一路思量着回府之后就把自己那倒霉儿子给叫过来,关起门询问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后又将阿弯给唤了来。

彼时澹台进刚与庞氏商量完,人还没走,看到阿弯进来脸色很是古怪地打量了她半天,看得阿弯十分莫名。

庞氏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拉过阿弯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一边斟酌着一边问他:“我从来就想要个女儿,可惜命里没有,如今和你相处这几日下来,心中实在欢喜,我知道你自幼无父无母,若是不嫌弃,就认我做个干娘如何?也算全了我这个女儿梦了。”

阿弯一听便愣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要她认娘?

只是看着庞氏一番慈眉善目的小脸,她却也觉得心中有些高兴,从前还小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娘亲是怎样,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别人家一样,会将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便是她胡闹了一些,对方也舍不得责骂。

后来有了言怀瑾,她开始觉得有没有娘亲大概也没什么,毕竟言怀瑾对她这么好,好吃好喝养着她,还每日教她读书习字,允她跟着医圣游学行医,天下只怕再寻不到第二个了。

直到这些天和庞氏相处下来,她才知道,还是不一样的。

言怀瑾终究是个男人,且是个素日里颇为冷淡不太懂得与人亲近的男人,远没有庞氏这般温柔和善,她或许没有言怀瑾那般多年来有求必应,却真正像一个长辈一般关怀照顾,手把手地教她许多女儿家该知道的事。

若是她也曾有过自己的娘亲,那定然就是这样的吧?

当下心里已经有几分愿意,只是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我得问一问我家公子的意思呢。”

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一件事,她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言怀瑾得到的,因而做什么重要决定之前都会请示一下言怀瑾。

庞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点点头道:“也是应该的,这事不急。”

从庞氏那里出来之后,阿弯也没有立刻回自己屋里,而是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澹台进。

澹台进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正一脸苦大仇深地想事情,冷不防被叫住,愣了愣,道:“怎么了?”

“世子哥哥,”阿弯走到他面前,神情严肃地问道,“当初我家公子中毒的时候,你在吗?”

“……我在。”

“那你能给我讲讲具体的情形吗……”阿弯垂下脑袋说道。

澹台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再想想方才他娘对他讲起的宴席上的事以及后头的打算,倒也觉得合情合理,遂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跟我来书房吧。”

先皇从前与元后何陶怡感情十分融洽,虽然还不至于到了为她散尽后宫的程度,但是事事总是要与元后商量着来,元后为人也很端庄贤淑,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谁也翻不出个浪来,再加上她自己有嫡长子傍身,教导得也用心,可以说地位那是相当稳固。

只可惜言怀瑾四岁那年,何陶怡脏腑内生了一场大病,虽说喝了药静养一段时间有所好转,但病灶终究没有除去,没能熬到冬天,在临近言怀瑾生辰的某一天撒手人寰了。

这事说起来悲痛,但却也是最最无奈的一件事,先皇悲痛之余更加重视元后留下的这个长子,请了名士大儒来教导,每日里也亲自考校功课,大有要将言怀瑾教成一代明君以慰元后在天之灵的架势。

然而好景不长,身为一个皇帝,总不能一直没有皇后,在朝臣的百般催促下,先皇最终选定了江怜雪作为继后。

元后何陶怡出生的何家,世代为官,书香门第,极为清贵,而继后江怜雪的娘家,根基不厚,祖上只出过一个贵妃和两个一品大员,勋贵不是勋贵,清流不是清流,地位有那么几分尴尬,偏偏先皇看上的就是她家这份尴尬,总觉得这样的家世会比较安分,也威胁不到言怀瑾。

但江怜雪全然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她生得美艳,自小就被当作宫妃来培养,学的全都是争宠逢迎装腔作势的那一套,一旦如愿进了宫,断没有不折腾的道理。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特别是上了些年纪的男人面对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妻子,明知道她在耍小心思闹脾气,却因为她姿态得体身段妖娆年轻貌美而忍不住软了心肠不忍苛责,一来二去的不但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反而连自己都渐渐被她绕了进去。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言怀瑾的日子显而易见地不好过了起来,起初都是小事,无非是份额用度上轻慢一些,慢慢地就有些吃暗亏且说不清的陷阱,还桩桩都往先皇的逆鳞上碰,也亏得言怀瑾脑子好使,叫他避过去了几次,否则还不知要怎样被申饬。

只是这种小事慢慢积累着,也叫先皇蒙蔽了双眼,渐渐觉得言怀瑾不得他的心,想着自己和江怜雪总还会再有孩子的,到时候好好教着必定也能成材,就开始慢待起了言怀瑾。

好在言怀瑾自己十分争气,他打小饱读诗书,又受到名家指点,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文章策论,在读书人中都很受追捧,因而常常会出席些集会,为自己积攒人气的同时也增加筹码,好叫江怜雪始终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毕竟天下学子都看着呢,一个不好就要遭万人唾弃。

事情的急转直下,起于先皇暴毙一事。

先皇原本就有个头风脑热的毛病,多年来一直难以根治,后来年纪大了御医一直提醒要注意休养,结果某一天夜里批折子批得心头火起,一个站起身来想骂人的时候,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去再也没起来。

江怜雪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只是她本也是个比起旁人更加克制冷静懂得审时度势的,硬生生压下消息,命人启用了自己多年来一直隐藏在言怀瑾宫里的一颗暗钉,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给言怀瑾下毒。

言怀瑾便是千防万防,也料不到自家老子会突然暴毙,更不知道江怜雪做事这般未雨绸缪,一个不注意就着了道,用完晚膳当场就吐血昏了过去。

等得到消息的澹台进赶过去时,言怀瑾宫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地挤满了人,江怜雪也在其中,正似模似样地拉着言怀瑜站在言怀瑾床前抹眼泪。

那会儿先皇子嗣也不丰,除了下头三个嗷嗷待哺的,长成了的皇子也只有言怀瑾和言怀瑜两个,江怜雪对言怀瑾处处苛待,对言怀瑜倒是一直不错,想必她心思缜密,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太医们对言怀瑾的毒纷纷束手无策,御医也下了定论只能等他自己醒,江怜雪心中一颗大石落定,装模作样地砍了言怀瑾宫里几个下人,就准备让这事落幕了,她还得好好盘算盘算扶持言怀瑜登基的事呢。

按照江怜雪的设想,言怀瑾中毒在先,先皇驾崩的消息公布在后,便是世人都觉得言怀瑾这事是她做的,也没人拿得出证据来,她大可不必担忧天下学子的唾沫星子,而言怀瑜就是健康活着的皇子中最大的一个了,尽管还是个八岁的小儿,她将其记在自己名下令其登基也成了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待事成之后,再要将言怀瑾来个伤重不治,岂不是举手之劳?

她在这头想得美滋滋,却没发现言怀瑜始终站在言怀瑾的床头看着他昏迷中的脸庞。

身为皇子,且又是自幼丧母不受宠爱的皇子,言怀瑜比旁人都要更早的晓事,他又是个敏感性子,自家大哥这般中毒一场,宫中又各种戒严,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猜,却不难猜。

江怜雪料理完一切,做出一番慈母心肠,走过来拉着言怀瑜的手,说道:“瑜哥儿,走吧,让你大哥好好休息,接下来咱们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言怀瑜不想走,他想在这里守着大哥醒来,可他没有办法反抗。

最终,也只能用力扯了一把江怜雪的袖子,使劲眨眨泛红的双眼,吞下眼中泪水,一字一顿地说:“母后,我要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