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阿弯在素梅安排的院子里放下行李, 看着寄月忙前忙后的整理, 没多久另一个叫书云的丫鬟也来了, 那是个看上去更沉静一些话不多的丫鬟,因为阿弯回来的突然, 谁也料不到她究竟哪日会到,因而院子里的被褥铺盖都要临时张罗,寄月和书云就有些手忙脚乱。

虽然阿弯觉得自己这几年在外头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待过,便是破庙也住过两回的,不在意盖的被子是新是旧,随便和谁挤一挤凑合一晚上也没事,但是两个丫鬟坚持着素梅的交代不肯松口,她也只能由得她们去。

想了想言怀瑾此时在书房和言怀瑜见面, 自己不好打扰,也不知这一见要花多久,阿弯从包袱里翻了翻, 抱了一包素桃酥, 再找出个小荷包, 就往大乘寺去了。

趁着这时间,她来见一见同光。

如今阿弯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被她叫住传话的小沙弥红着脸不敢正视她, 连她说的话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这位施主是要找同光师兄吗?同光师兄这会儿应当在讲经堂, 我带你去吧。”

阿弯谢过小沙弥,就跟着他往讲经堂走去, 讲经堂过去是得道高僧开讲坛的地方,近几年偶尔也会邀请俗世高人过来讲演,听说隐约成了些气候,导致永山镇上聚集起了一些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

对此阿弯也不是很在意,走到讲经堂门口,只见里面似乎是在收拾什么会场,有一些僧人在蒲团间走动,那个小沙弥就窜进门往最上面一位背对门口的年轻僧人处走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了什么,还往等在门口的阿弯那里指了指。

然后阿弯就看到一个比记忆中长大了许多的有些陌生的同光,转过脸来望了望她。

而同光,起初第一眼没能够认出阿弯来,他本不知她近日会回来,猛一看到一位女施主在外面对自己招手,第一反应是……又有哪家的小姐来找他算姻缘了?

也不知怎么的,同光两年前跟着住持方丈下山了一次,是永山镇上的大户人家乔迁,为了攒个福气宴请了住持方丈,顺便也请他赐个吉言偈语什么的,回头自家给佛祖供起来。

那时候同光早已经从膳堂出来了,开始帮着师兄们做一些知客僧的事务,方丈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阿弯,便笑眯眯地随手点了他同行,同光何曾参加过这种宴请,把他紧张得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席间也不知道是哪家家眷起的头,说是要请方丈帮忙算姻缘,方丈是什么人啊?哪能搭理这种事,但他一向也没什么正经,就干脆把同光推出来对付那些夫人小姐。

同光这孩子也是没见过世面太老实,既然方丈说是叫他算姻缘,他就非常认真的取了签来,对着签文一个一个地解,他解得专心,太太小姐们也听得专心,再加上他眉清目秀的本也招人喜欢,一来二去就有了大乘寺的同光小师父算姻缘特别准这样的传言,搞得同光烦不胜烦。

瞧瞧,如今他都不做知客僧了,还有人追到讲经堂来找他。

同光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头叫小沙弥想办法把人打发走,却见到那位姑娘眉眼弯弯地冲着他笑,笑容真是……说不出的眼熟。

等他猛然间发现这人是阿弯时,竟有些挪不动脚步,不敢上前。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天边的晚霞染红了漫天云彩,金色霞光下是少女盈盈而立的窈窕身影,尽管灰衣灰袍的看着风尘仆仆,却怎么都掩不去举手投足间的清丽姿色,叫人忍不住就一看再看。

她就顶着这样一副样貌在外行走?

同光心里不禁涌出一阵后怕,俗话总说红颜祸水,以阿弯如今出落得这般颜色,万一路途上被歹人看上了可怎么办?

其实,这就是同光想多了,毕竟阿弯不是一个人,尤其是王有才这个能人,总能变着法的把她折腾得灰头土脸,别说姿色,能看清楚是个女儿家就算不错了,也就是因为回来的一路上王有才没跟着,阿弯才有机会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所以她对于自个的长相是丑是美,是半点没有自觉。

还特别奇怪,同光怎么看到自己别别扭扭的?

阿弯没想那么多,开开心心地把手中的吃食塞到同光怀里:“这是我在镇上点心铺子里买的,你别嫌弃啊,虽然距离近了点,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嘛!是吧?”

同光忍不住笑了笑,阿弯还是小时候那个阿弯,什么时候过来都要带着点吃的,好像认准了别人也和她一样爱吃似的,他摇着头收下吃食,也不急着打开,带着阿弯到外头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这几年你在外面还好吗?”

“挺好的,见识了很多东西,有机会讲给你听。对了,这个也给你。”说着,阿弯把先前从包袱里找出来的小荷包递了过去。

同光接过掂了掂,轻轻巧巧的一小包,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开往手中一倒,差点没有拢住。

是几颗色泽鲜亮透着光的小珠子,像珍珠却又不是珍珠,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这是琉璃珠,在河婺看到的,不知道念珠里能不能串?要是不能,你就留着玩玩吧……”阿弯这样说道。

念珠里寻常大概不能串琉璃珠,他要这种小珠子又有什么好玩的?

虽然是这样想的,同光却攒了攒手心,没有舍得还回去,毕竟这是阿弯大老远从东边一路带回来的。

他第一次收到的,除了吃食以外的,阿弯的礼物。

另一边,言怀瑾的书房里,气氛却没有那么融洽。

言怀瑜进来的时候,言怀瑾正在桌案后写信,看到他时有一瞬的惊讶,却迅速地收起了神色,转过头示意前来通报的素梅出去之后,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写他的信,把言怀瑜晾在了一边。

这世间敢晾着当朝皇帝的人,只怕也就剩他言怀瑾和太后两个人了。

言怀瑜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快,反而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也回避了,屋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很是清静。

小几上有温热的茶水,言怀瑜自顾自倒了一杯,很是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品着茶,端着个笑脸观察正面无表情写信的言怀瑾,直把言怀瑾看得面色越来越冷,最后终于十分不悦地扔了手中的笔。

“大哥,”言怀瑜这才开口唤道,一如小时候,“许久不见了。”

言怀瑾自桌案后面站起身来,走到言怀瑜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快十年了。”

“这么多年都不曾来探望大哥,是我的不是。”言怀瑜言语间也没什么架子,十分随意地说道。

言怀瑾无所谓地一晒:“你我本也没有什么相见的必要,不如说见了反而麻烦。”

“这些年景川侯世子很是上进,听说已经过了秋闱,是个实打实的举人了,这在勋贵世家里可十分难得,景川侯为此激动得摆了三天宴席,直说都是大殿下教得好。”

“他本就有天分,不过是被他爹惯坏了,逼一逼也就有了。”言怀瑾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大乘寺的讲经堂讲演,也是大哥在私下里主持的吧?听说不少学子削尖了脑袋想来听一场呢,若是能将文章给大哥看一眼得一句指点,学问上必会有大领悟。”言怀瑜继续说道。

言怀瑾不乐意搭理他了,往椅背上一靠,专心品茗手中茶盏。

言怀瑜也不需要他搭理,抬起头来又道:“今年,河婺节度使手下都护府督军常正初被贬,由原凤中户曹参军巩康盛替任,这件事……恐怕也是大哥的手笔吧?”

被贬在外的先皇嫡子干预政事,这可是一件大事。

言怀瑾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勾了勾嘴角,起身走到桌案边翻翻,翻出一沓厚厚的书信,转过头来竟然往言怀瑜身上“啪”地一摔,道:“常正初在河婺乌曲边界抢占土地强抢民女欺凌百姓的折子地方上已经上了七八封了,司礼监拒不呈报,甚至叫通政司也玩起了‘留中不发’的伎俩,我不过悄悄找由头将他贬了,已经是怕你面子上不好看,竟还好意思过来问?这些年的皇帝,你是白当的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到最后一向冷清的他面上竟隐隐带了些怒容,对着言怀瑜很是恨铁不成钢。

言怀瑜猛地被这么一摔,也有些懵,将手中书信捡起来细细读了,笔迹经过誊抄已经看不出是何人手笔,但字字句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地陈述了常正初在河婺所作所为的经过,应当是经过了详尽调查。

起初的惊讶之情过去之后,言怀瑜反倒笑了笑,将书信叠好放回桌案上,说道:“果然比起我来,还是大哥更适合坐上这个皇位。”

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言怀瑾已经重又坐了下来,低垂着眼眸,神情越发冷淡:“那你要让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