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1/1)

“笨蛋!你勒疼我了!”她没好气地拍他, 扭头,望见兜帽下摇曳不停的眼眸。

王子在一旁,有些话不好问, 待到两人独处, 她才问, “刚才在花园的时候,你怎么了?看上去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他站在落地窗前,黑色长袍镀着月光的寂寥。

遥遥望着远星,他问:“小烟很喜欢这里?”

察觉到他的低落,她没回答, 反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如果我说不喜欢……”他回头, 紧锁她眼眸, “小烟会跟我走吗?放弃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 回到曾经四处乞讨的日子。你…愿意吗?”

似乎觉得没有胜算,他又连忙补了句,“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虽然无法像王子一样给你华美的裙子和宝石, 但我会给你我的所有,包括这条命, 都是你的。”

夜更深, 周围静得失了所有声音。

她和他都屏住了呼吸,耳边心跳回响。

愣了会儿,她难为情地垂下眼睛, 总感觉他这句话,怎么那么像…像…求婚宣言呢?

不不不,一定是想多了!都怪王子,最近给她看那么多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绘本,害她变得心猿意马起来。

晃了晃脑袋,赶走那些粉红色泡泡,她爽快地应下:“好啊!听说东面有美食之国,我挺想去看看呢!”

这是答应了吗?

紧张得忘了呼吸的少年,因缺氧而怀疑自己错听,他走近她跟前,单膝跪地,与她平视着,又重新问了遍:“小烟愿意?”

少年的眼神烫得惊人,让她心也跟着一烫。别过脸嚷嚷:“哎呀,烦不烦?都说了愿意了!”

他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欢喜得几乎要哭出来:“好,我们明天就离开。”

她难为情地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只好红着脸任由他抱着。

谁也没有看到,那扇不声无息掀开一条缝的门外,王子难看的表情……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竟蜷缩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丝绸睡衣,海蓝色宝石纽扣彰显着它的华贵。

抬头,对上王子的笑脸:“早上好,小烟。”

她猛地坐起来,四下张望,发现她不在自己房里,而躺在王子寝宫的大床上。

她顿时惊慌:“我、我怎么在这儿?”

“哦,我抱你过来的。”轻描淡写的解释后,王子凝目问,“不喜欢吗?我的床可比客房的床柔软宽大得多。”

“不是啦。”看了眼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的睡裙,尴尬地朝后退了退,“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睡。”

“一个人睡?”王子重复了一遍,笑容讽刺,“你和那个乞丐可是每晚相拥而眠呢。”

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呆了片刻,转移话题,问绿眸少年在哪里。

“哦,他已经离开了。”

“什么?”耳鸣片刻,她怔怔问,“你说什么?”

王子撑手坐起来,把玩着她散开的头发,语气平静,眼底却波澜起伏:“我说他已经离开了。”

“不可能!”她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怎么不可能?”王子轻笑,“他拿走了一大袋金币,把你卖给了我。”

卖给了他?

仅仅只是一大袋金币吗?

她眼前发黑,昨晚才对她说了那番话,扭头就卖了她换钱……

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难道只值一袋金币吗?

她感到呼吸困难,王子说了什么,全然听不见。

直到她被抓起来,被迫直视他的眼睛,才回过神。

“以后我陪你玩,一辈子宠着你。”王子的面容近在咫尺,虽还稚嫩,却隐约能看到长大后的英俊帅气——是无数少女憧憬的梦。

然而她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另一张脸。

温和面容,凝视她的那双眼眸,祖母绿暖得仿佛化开了一池春水。

身体里明明只是一团棉花,她却感觉心脏被捏碎般疼痛。

眼睛里竟不自觉涌出泪来。

王子错愕了一瞬,指尖拂过她眼角,盯着晶莹的泪水,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低吼:“哭什么?跟本王子在一起还委屈了你不成?多少人盼着能得我垂青,你别不识好歹!”

高傲如他,怎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低贱的乞丐比了下去?

她拼命摇头,否认说:“没有,我很高兴,谁稀罕和一个乞丐在一起!还是一个见钱眼开的白眼狼!我才没难过呢……”

然而,眼泪却停不下来,肆意宣泄着那份悲伤。

“那就笑一个。”王子命令道,“笑着说你喜欢我。”

她扬起脸,视线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想依言照做,却哽咽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着嘴,不停流泪。

这反应刺激了王子。

伸手掐住她脖子:“快说!说你喜欢我!而不是那个乞丐!”

收拢的五指,紧得她难以呼吸。

“喜欢……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被抛弃、被出卖,她该愤怒的。

可此时此刻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双温柔的绿色眼眸,想起他替自己擦拭脸颊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想起他当掉母亲遗物换钱缝补好她时的急切、想起他往她嘴里塞糖果求原谅的讨好、想起他宁愿饿死也不愿让她冒险的倔强、想起昨晚他说会给她所有……

于是,再说不出一个字违心的谎话来。

王子失了耐心,急切威胁道:“再不说的话,就把你扔进火炉里!看你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三……”

“二……”

她挣扎在他掌心,声音虚弱无力:“喜欢……我喜欢……”

王子危险地眯起眼,他想听的那两个字,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于是,缓缓吐出最后的倒计时,“一……”

所有的耐心都已用尽,王子扬手,轻飘飘将她扔进了火炉。

“别以为本王子有多稀罕你!这世上比你有趣的玩意儿多了去!不识好歹就去死!”

火舌迅速地将她吞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终于吐露:“喜欢…我喜欢…贺莲……”

***

贺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虽已从梦中脱离,那双祖母绿的眼眸,却惊恐残存。

那是他来到贺家的第二年。

母亲始终没能露面,父亲终日与烟酒为伴。他虽懵懂,却也隐约感觉到盘旋在贺家上空压抑而凝重的气氛。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却是他度过的最为寒冷的季节。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将他叫去床头,枯枝般的手抚摸着他脑袋,似哭似笑地对他说了句:“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那时他只盼久卧病床的父亲赶快好起来,没能领会那句话里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爸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握着他的那只手抓得他生疼。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他太过年幼,不明白父亲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无需他的原谅。只是扬起天真的小脸,很乖地说:“爸爸才不是懦夫!而且爸爸是大人,不会像我一样做错事惹妈妈生气。”

男人笑得苦涩:“有时候,犯错的往往是大人。”

即便如此,他态度依旧宽容,糯声糯气道:“即便爸爸做错事,我也会原谅你的!”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小脸红扑扑,补上后面的话,“因为…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啦!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男人病逝。

他被赶出主宅,真正的寒冬,从那一刻开始——

他不在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而是贺家上下任意践踏的“杂种”。

是的,杂种。

佣人们无一例外这样称呼他。

“什么是杂种?”虽然不懂,但他还是体会出这两个字里饱含的慢慢恶意。

贺家儿媳手底伺候的佣人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咬咬牙,抬脚重重朝他踹过去,指着他鼻子粗声粗气地骂:“杂种就是你这样的!绿眼睛怪胎!死妈的下贱货!偷情生出来的狗东西,世世代代都是烂货!”

未满七岁,许多词他听不懂。

但结合佣人狰狞的嘴脸,他还是稍稍理解。

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不顾膝盖上擦出的血痕,生气地去推佣人:“我妈妈没死!我不是怪胎!我不是杂种!”

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将他推入噩梦的旋涡。

四下张望间,他看到不远处廊下的妇人。

穿着华美的长裙,一只手牵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冰冷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他。

——就像童话绘本里恶毒的巫婆。

仿佛亲自演绎着男版《灰姑娘》,他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没有机会去上学,被软禁在偏角小楼,活得比老鼠还不如。

终于,照顾他的老佣人看不下去,私底下联系媒体曝光他在贺宅的生活,舆论使然,他的境遇才稍微好些。

贺家为他安排全寄宿制学校,离开前那晚,贺政找来。

贺家正牌媳妇所出,可谓真资格的豪门子弟,衣着光鲜,气势凛然。闯进小楼时无一人敢拦。

彼时他正在收拾行李,瞧见桌上的洋娃娃,长他两岁的少年咧出一抹冷笑:“怪胎就是怪胎,玩这种娘们儿东西!”

被欺凌整整一年,他早已见识过人心的黑暗,下意识地护着母亲买给他的洋娃娃警惕地后退。

似乎瞧出他对洋娃娃的珍视,少年踹翻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走近跟前,不由分说把东西抢走。

“你还给我!”他焦急万分,奈何瘦弱矮小,根本不是贺政的对手,不仅没抢回洋娃娃,反而被推倒在地。

“这么喜欢这玩意儿?”贺政高举着洋娃娃,刻意刁难,“求我啊,求我就还你。”

他撑地爬起,攥紧拳头,屈辱地示弱:“求你…还给我……”

“啧,求人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有你这么站着求人的吗?”少年努努嘴,示意他跪到自己脚边,“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

他尚在犹豫,腿窝忽然被踹了一脚,膝盖一弯,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来不及稳住身形,又被揪住头发直接摁在地上。

贺政对着他耳朵低吼:“杂种!你抢了我爸爸!毁了我的家!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没跟生你的贱人一起下地狱?”

贺政重新直起身,鞋底踩在他脸上,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却噙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强烈恨意。

贺政用力撕扯手里的洋娃娃,棉花爆出,像纷飞的雪。

“杂种,你给我听着!只要是你在意的东西,我都会亲手毁掉!”

贺政发了疯似的揍他,他无处可逃,最后退到角落,被摁住头往墙上砸。

恍然望着少年狰狞的脸孔,他好像忽然明白,父亲去世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平凡温暖的家而已……

血顺着额头往下爬。

视线被染成一片红,融化他最后的善良和宽容。

——“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不原谅。

永远永远都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