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1)

春意渐浓, 红木的门外台阶下,春海棠舒服的舒展枝丫, 粉红的花苞含羞带怯的将开未开。一排盆景随在后头, 绿油油的喜人。

屋里燃着清淡的香气,云炉里火星子猩红, 炕上的桌上放着一只楠木的盒子,雕刻装饰精致。孟玉拆已经盯着它看了一晌午, 脸色纠结。

白露抱着衣盆进来, 将收来的衣裳叠整齐,分门别类的放进衣橱。又将床上的帐子被套换下来, 出来时见姑娘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坐着。

笑道:“都盯了一天了, 觉也不睡, 有什么好看的。喜欢戴着就是了, 咱们又不能笑话姑娘,旁人也不知哪里来的。”

孟妈妈最是在乎孟玉拆的行事清白,这话叫她听见了, 指定得教训白露。小丫头越发的胆大了,调侃起她来。

孟玉拆横过去一眼,又叹口气,“不戴, 收起来罢, 不要叫外人瞧见。”

白露有些不解,她还不能体会孟玉拆的心思,努努嘴, “东西是藏起来了,手上还留着信呢,这可如何?”

那亮亮的小眼神,看的孟玉拆微窘,她手上还攥着与这手钏一道来的一封信,霸气凌厉的字迹偏偏书写的绵绵情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看着信,都能想象他伏案的模样,一定是认真专注,又挑着眉毛自得。

脸上一红,她赌气似的将东西往炕上一扔,“那也烧了罢。”眼不见心不烦,省的总也想起他来。

这里说着话,便听见谷雨在外头叫,“二姑娘来了。”

白露连忙将桌上的小盒子与炕上的信捡起来,转身进了屋子,下一瞬沈清柔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孟玉拆也没下榻,请她坐了,吩咐谷雨上茶。沈清柔坐在孟玉拆对面,目光在屋里梭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孟玉拆身上。

见她穿着家常的碎花小袄,青葱的绿色衬的人水葱一般,眸子黑亮晶莹,脸色白皙泛着康健红润的粉。仿佛十五吃的甜糯的元宵,看在眼里都觉得舒畅。

就不明白了,吃一样的水土,怎么就有人能长的那样好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诱人亲近。甚至,沈清兰竟然愿意用她去讨好大皇子。

闺阁里的姑娘筹谋这样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沈清兰又不同,她是家中嫡长女,身份地位超然。她往后的归宿也是国公府更上一层楼的途径。

她本人聪慧伶俐,指不定是大伯父交代了什么。这些沈清柔通通用不着理会,她只知晓,沈清兰的作为一定不会为老夫人所喜。

不论孟玉拆是否情愿搭上大皇子,一旦事成,沈清兰在家里的地位更凌驾于众多姑娘之上。便是出嫁,选的夫家、陪送的嫁妆、往后的社交圈只会将她甩的远远的,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沈清兰的行动叫她获悉一回不容易,若是轻易放过,怎么对得起自己。所以在得到情报之后,没有立刻朝老夫人邀功,若是获得孟玉拆的支持,越加十拿九稳。

姊妹两个对坐,手里端着茶,从不远前的春节聊到天气、家里的琐事,近来勋贵家姑娘们的芳诞喜事。

“咱们上次去的荟萃院,说是有人在那里包了院子看戏呢。”沈清柔状似无意提起。

孟玉拆不接话头,装傻道:“姐姐也喜欢看戏,我瞧着前儿府里请的戏班子就不错,等姐姐好日子,再去请来就是。”

沈清柔讪讪的笑道:“我也不是很喜欢——就是看戏请来家里是一样的,怎么去外头,鱼龙混杂的,咱们这样的姑娘家岂能给人唐突。说是就有宵小混进去,还好没啥事儿——我记得上次你跟三妹妹出去,可不就遇见人了?”

沈清柔目光灼灼的盯着孟玉拆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孟玉拆心头一跳,险些就信了,随即镇定下来。

便是白露也唬了一跳,急忙去看沈清柔。孟玉拆疑惑道:“遇上什么人?我倒是不知,诺大个院子,逛了一圈也没遇见外人,还道没人呢。”

她的神情镇定,没有半分慌乱惊吓,沈清柔也孤疑了。可是那事并不是沈清佳告诉她的,反而是花萼偷听来的。

人们通常是这样,你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某件事,她或许不那么相信,偏偏对于不光明正大途径打听来的消息笃信不疑。

仿佛那一层隐晦便是真相上面蒙上的薄纱,也认定真相总是来的曲折。所以孟玉拆的否定并没有打消沈清柔的怀疑,她只是觉得原来好好表妹也并不是完全单纯,她的好怕都是表面的罢!

这府里的姑娘都是有欺骗性的,只她立与众人身后,将她们看的明明白白。沈清柔突然有一种自得,轻蔑的看了孟玉拆一眼,“表妹也不必瞒着我,你与大姐姐打的算盘我也知晓,告诉我有什么干系,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呢。只是发达了不要忘了姐妹们。”

白露谷雨瞬间柳眉倒竖,气恨的瞪向沈清柔。孟玉拆恼怒的脸都红了,手上紧紧的攥着帕子。

沈清柔这话并不是赵楚铮当时口是心非的试探,而是实实切切当她想攀高枝,并以此奚落她。

怒气反笑,孟玉拆一双眼睛湛亮的看向沈清柔,“没有的事情二姐姐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以为是你有什么要不得的打算呢。”

沈清柔脸上爆红,一种被人戳破心思的心虚使她虚张起来,站起身,气势不足道:“表妹说什么呢,我有什么打算。本来找你说说话,没想你这样冤枉我,罢了,不说了。”

等到沈清柔气哼哼的出了门,半晌孟玉拆便猜到怕是她得到什么消息,不能确定真实性来找她求证,偏偏管不住嘴,一言不合吵起来。

虽说起了口角,孟玉拆倒觉得庆幸,至少堵着了沈轻柔接下来的话,她也不用陪着演戏了。

一个人呆坐了半日,最后得出结论,“这府里怕是真住不下去了。”

谷雨还气的很,“赶紧走罢,先前有三夫人六姑娘,这又来个二姑娘。这口舒坦饭不吃也罢,省的受不完的气。”

上回气的孟玉拆吐了药,几个丫头都是亲身经历的,再恐怖西北的未知,也好过虎狼环视的国公府。

这一回孟妈妈再不好说什么,沈清柔风风火火的来,放肆完了就走,受委屈的姑娘谁理会呢?老夫人年纪大了,并不是什么委屈都能去告状的。

孟妈妈沉心道:“姑娘您甭瞄我,既到这份上了,你妈妈我也是个有骨气的。名正言顺的孟家就该咱们待的,大老爷不敢对你不好,左不过老奴先去寻老爷夫人,总要让你安生的。”

这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孟玉拆感念孟妈妈待她如亲女的情分,笑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晚上去老夫人院里点卯,有不少人瞧她的眼色不对,怕是跟沈清柔起争执的事儿都知道了。并不清楚里头的缘由,也不关心谁对谁错,弱势如她,笑了就笑了,并不吃亏。

孟玉拆轻轻的叹口气,在沈清柔紧张的脸色下,与老夫人有说有笑,并不曾告状。左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次咽的下去,便都受的住。

出来后琥珀将她拉到一旁,仔细瞧她的脸色,“二姑娘从你院子气哼哼的出来,为了什么?”

孟玉拆摇摇头,只说是没顺着她的意,维护了她讨厌的人几句。琥珀脸色一下不大好,却不能对姑娘们评头论足。

本也不必传的人尽皆知,偏偏沈清柔那时出了孟玉拆的门越想越气。

消息没打探到,自己还落荒而逃,又或者为了发泄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也为了威慑一下孟玉拆,这府里不止只有沈清兰一个说得上话又有存在感的姑娘。

有意无意呢不知,事实上是她一脚踹翻了门前的一颗长势极好的盆景月季,“这花呢长势不错,到底上不得台盘,再有人精心养着,只能种在这盆里。瞧我一不小心就踢翻了。”

又说了几句指桑骂槐的话,不外乎门里的人,孟玉拆当时没理会,也不准丫头们出去。路过的好些下人都瞧见了,一个下午,不知演变成几桩故事了。

孟玉拆觉得沈清柔如此做大可不必,也挑拨不了她与沈清兰的关系,坏不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琥珀脸色愤愤不平,“唉,又是何必,等会子,老夫人舒坦了我去说说。”

孟玉拆这回倒没阻止她,先前受了莫名其妙的气,不虞事事打搅老夫人,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谁又管的过来,反得罪人,使的这些小麻烦变本加厉的袭来。

既然决定要走,在老夫人面前便也不必委屈了,不瞧见她的处境,不明白她的艰难。

也不知琥珀怎么对老夫人讲的,第二日孟玉拆过去东院,老夫人便将她留下一道用了早饭,又捡出来一匣子鲜亮的首饰只叫拿去玩儿。

孟玉拆捧着匣子,心里想着事情,待外头人说大少爷过来了,方要退下。

老夫人牵住她的手,“你再坐坐,咱祖孙俩再说说话。”

于是等到沈望进门来,彼此间行过礼,安坐了,老夫人问了沈望几句学堂的事情。沈望如今跟着忠顺王世子一道读书,与勋贵家的子弟很是熟悉。

加之他稳重老成,长相俊秀,便是老师也夸赞。沈望性子温柔,见孟玉拆坐在一边不说话,便道:“近来天凉,表妹身子可还好?瞧着清减了些。”

不想沈望突然开头问道她,孟玉拆微微一笑,“没什么大毛病,转天儿是这样。我听闻学里辛苦,说是夫子不叫带着小厮过去,倒是表哥凡事还得自个儿动手。”

一般闺阁姑娘们对学堂的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兄弟姐妹们说起来,一两句便散了场,不耐烦听,难得孟玉拆这般来问。

不论是照顾他的情绪,还是真有趣儿,沈望心细,有意成全,笑着道:“夫子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叫人伺候惯了,学些东西也好,不算吃苦。”

兄妹两个你来我往,聊些各自平常的趣事儿,其乐融融。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对金童玉女,眼睛都亮了一些。

坐了一刻钟的功夫,沈望退出去,孟玉拆起身目送。老夫人忽道:“正巧玉儿回去,望哥儿送送你妹妹。”

孟玉拆抬头瞧了一眼,老夫人笑容晏晏,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沈望点点头,陪着孟玉拆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两人一道出了东院,在院子的树下站定,孟玉拆拢了拢兔毛的领口,笑微微道:“表哥回去温书罢,我自个儿回就是了。”

早上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眼睛流转成浅棕的颜色,仰头看着他,安静美好,叫人心都漏了一拍。

沈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一悸,似乎才回神过来,站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他的表妹,还是个正当妙龄且容颜绝世的姑娘。

“老祖宗吩咐,叫我送表妹回去,并不费事,耽搁不了多少工夫。”沈望笑着回道。

谁怕耽搁他工夫了,白露都忍不住笑,孟玉拆讪讪的,先前头走了。

与沈望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这一路走着找不着话题,沉默着气氛滞涩的很。孟玉拆直直的盯着前头的路,仿佛地上有什么好东西。

沈望几次想找她说话,心里头酝酿了一会儿,又不好开头。这一犹豫便到了孟玉拆院子门口,方惊觉这一路是如此快。

孟玉拆赶紧道别,叫白露抱着匣子进门。沈望来不及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孟玉拆消失在台阶里头,纤细的背影仿佛翩跹的蝴蝶,转瞬即逝,他伸出手都没抓住。

白露喜滋滋的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一样一样清点。谷雨脸上微黑,刺她道:“几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宝贝,先前在豫章,咱们夫人不就赏过你。”

白露丝毫不介意,仔细的翻看红麝香串,“那怎么能一样?今儿这是老夫人特意赏的,只咱家姑娘有,独独一份儿。”

便是大姑娘都没有,那么多人瞧着,是给孟玉拆长脸的事,白露就是高兴。谷雨今儿不知怎么的,倒是看的清楚了些,“一时半会儿罢了,再过几日还不是那样。”

孟玉拆自己挑了圆桌去坐,想起沈清柔先前来打探的事情,怕是她确实知道了沈清兰设计她那件事,没准儿还有后招呢。

沈清柔的心思不难猜,总之沈清兰不痛快了,又能显出她二姑娘的尊贵来,便妥了。

白露与谷雨吵了几句,厨房的人来送糕点,两人一道迎出去。孟玉拆坐在里头听见外头欢欢喜喜的说话声,不一会儿两人便进来了。

提着一个大食盒,打开来,扑鼻的香气。蒸酥果儿掐,松子糖,板栗糕,一个圆盘子隔开八个扇子格儿,满满当当的零嘴儿。

孟玉拆拿眼神去询问两个丫头,白露将食盘托过来,捡了两块糕点到她手上。谷雨瘪瘪嘴,“这话风是吹的快,老夫人的赏赐前脚进咱们的门儿,后脚巴结奉承便来了。”

白露见她这样,笑道:“说是最先给咱们送过来,才从锅里起的,知道姑娘爱吃热的,不敢耽搁功夫。”

孟玉拆便湛然一笑,“人家给,你就吃,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这一副万事不问,该吃吃该喝喝的模样,真是叫人憋屈。

谷雨还想说话,白露连忙拉她去外头,“你还唠叨,姑娘好容易松快些。你要说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什么法子,你这么个伶俐人,还没我看的通透不成?在这府里,没亲爹妈就什么都不是,这一口气争不来的。”

谷雨顿时一阵难过,心尖都揪的疼,“咱们姑娘就是太难了,那些个奴才秧子见风使舵,不见兔子不撒鹰,瞧我往后还理她不理。”

谷雨就是在府里老人手里吃亏受气多了,底下小丫头鬼精灵的也镇不住,这一顿牢骚憋的。

白露拍拍她的肩,“所以姑娘也急呢,日子不容易,咱们再自己找气受,何苦来哉。有这功夫,想想如何联系孟府的老人,大老爷的信怎的还不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孟玉拆收回注意力,不再去理会。

与沈清柔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角,茶余饭后说的闲话偶然传一两句到她耳朵里,也被沈清柔即将到来的婚礼喜悦的气氛冲淡。

琥珀也是真的忙,鲜少有一道说话的机会。这一日一张帖子请了大夫人与沈清兰几位姑娘去赴宴,巧也是沈清柔婚宴前一日。

府里四处张灯悬彩,满是喜庆的热闹,中午吃过饭睡了一觉,起来时天色明朗。便叫琥珀在西窗下张了塌,写了几张大字。

不一会儿外头倒是阴沉沉的,好似马上要飘起雨来,孟玉拆在窗前立了会子。谷雨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笑着努嘴示意她瞧桌子上,“大少爷身边的瑞祥送来的,说起早起在街上看着,姑娘没出门指不定喜欢,叫拿着玩呢。”

上一次在老夫人院子见了一面,沈望倒是关心起她这个平日无甚存在感的表妹来了。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沈清兰的就少不了她的。

孟玉拆为人礼性,绝不肯平白受人家的东西,便回送些自己做的小荷包、手绢之类。沈望比着似的,越发卯足劲儿看顾她。

琥珀将这事趣事儿一样讲给老夫人听,老夫人都讲兄弟姊妹之间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想着是好事。越加凑合两人亲近。

老夫人的心思说来也简单,沈望乃是沈家未来的国公爷,孟玉拆有他照拂日子更好过些。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夫人当即心里咯噔一下,面对婆母含着笑意的脸,只不好说什么。

暗暗警戒沈望功课要紧,少耽溺后院的小事,也不敢太明白的表示她不喜欢儿子与外甥女亲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再者瓜田李下,有多少事是捕风捉影传出来的。

她还指望着给沈望说一门家世显赫、贤良淑德的媳妇呢。孟玉拆毕竟还是心思敏感,想的又多,大夫人态度稍微不对便体会出来,悄悄远了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