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走人罢(1/1)

一个晚上的时间, 谣言已经传到两家要下聘了,说后面没人推动, 谁信?

已是农历的冬月三十, 去老夫人院子的时候,路上见到的下人, 一面行礼,一面眼神隐晦交流着。孟玉拆看的心头气闷, 暗自冷笑。

老夫人昨儿晚上睡下就有些不好, 起的晚了还有些头疼,孟玉拆进门见她额上勒着富贵不断头花样的抹额, 担忧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盛了一碗浓浓的药递给琥珀, 道:“多少年的老毛病, 天气一变就不舒服, 这药喝了许久了。”

老夫人就着琥珀的手,吃了药,含上一颗蜜饯, 脸上颜色好了些,舒口气靠上大红金线蟒靠枕。

“先前在豫章的时候,有个老大夫治偏头疼灵验的很,方圆人家都叫他活神仙, 若是能请来瞧上一眼, 根治了也是极好的。”

陈妈妈立在脚踏下,道:“请了多少好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看的没回数了, 都说不成。”

孟玉拆笑道:“那不一定,看病也分人呢,那位大夫也不是人人都治的好,偏偏声名远扬,前去求医的没有空手而归的。”

“想必是那些人心诚感天,加上大夫确实不错,这些缘故合起来,便用好了。”老夫人笑着附和了一句。

“那位大夫也爱游历,咱们打发人去瞧瞧,不定什么时候来了顺天府,请他走动一趟,也是造化。”孟玉拆道。

于是陈妈妈便真去跟孟妈妈打听,不在话下。这里孟玉拆一直等到老夫人喝完药要睡了,方随琥珀转到后廊上。

“姑娘昨儿晚上叫谷雨妹妹传我的话,我都知晓了,细细的一想还真是冲你来的呢。”琥珀冷笑一声道。

“那么一会儿工夫,府里下人不少都知晓了,还说的正儿八经的,我也是没脸见人了。”孟玉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琥珀觑她沉寂的脸,拍拍她的手,“原我还不知晓,那冯公子分明跟四姑娘更亲近,怎么突然攀扯姑娘了?”

沈清兰跟她之间的事情不便说,里头牵扯的人和事多着呢,孟玉拆便道:“就是呢,前儿那封信我是躲了,原以为他也就丢开了,不想还来这么一出。”

“我知晓,三舅母不大喜欢我,也不想给冯少爷出这样的主意。”

细细的一想,昨儿冯正儒本没想起跟姑娘们道别的话,是三夫人提起来的。先前也是她安排将冯正儒接进府,昨日的事情不是主谋也是从犯。

琥珀想了想,问,“姑娘打算怎么办呢,一天的功夫你就听到了,传出去了可截不住了。”

孟玉拆便道:“原想老夫人给我做主,诟谇谣诼猛与虎,只是现下老夫人身子不适,不好打搅她。”

琥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自来的老毛病了,姑娘这事要紧。一旦闹大了,恐更堵心的还有。”

犹豫了一下,琥珀斟酌道:“姑娘想一想,谣言来的突然,三夫人又不管家理事,这里头恐怕不简单呢。”

琥珀在这大宅门里待的久,一眼便看出不止三夫人在针对她,还好意提醒,孟玉拆心头微暖。她当然知道有沈清兰借着大夫人的管家权插手,却不好解释的清楚。

毕竟沈清兰针对她的理由很清奇,而且国公府往后是大房的,琥珀再是老夫人院子里受宠的大丫头,老夫人去后也得落在大夫人手里。

知晓的越少,插手的越少,不至于将她牵扯的更深。感念她的关心,孟玉拆微微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不操心了。”

于是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将这个事情报给老夫人,细节处应该怎么说。午间的时候,果然就听闻老夫人将大夫人和三夫人叫去问话了。

孟玉拆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儿,谷雨打起帘子,说是琥珀姐姐来了,请她过去。叫个人如何用得着她一个大丫头亲自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白露舀出大髦给孟玉拆披上,与琥珀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去。琥珀扶着孟玉拆的手,视线落在前头的小丫头身上,低声道:“老夫人生了极大的气,虽不干姑娘的事情,也要小心应对。”

孟玉拆点点头,琥珀继续道:“先叫了三夫人过去,冯少爷那样不成体统,三夫人吃了一顿挂落。”而后气恨道:“好在姑娘远着冯少爷,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还攀咬你俩私相授受,是不要脸面也要将你推去冯家了。”

“意料之中。”孟玉拆微笑道。

三夫人那么个性子,事情眼看着要败露,老夫人对孟玉拆那是偏袒的很,本就是没有的事情,自然底气很足。错过这一次,往后再想搞些小动作也不容易了。

“一个劲儿求成全,倒是成全她呢。”

“那大舅母去了如何说呢?”孟玉拆问道。

琥珀便有些为难了,也不知孟玉拆如何得罪了大房三房,一个两个都想将她嫁去冯家。

大夫人虽没有明着说孟玉拆与冯正儒有私,在老夫人训斥她管家不严,下头人猖狂,乱传主子闲话的时候。

却道:“老夫人先消消气,这事我们这些当家的有责任,只是何以突然下人都知晓了?想必先前就有风声,只是咱们不知晓罢了,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事还得彻查。”

大夫人这话说的不但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还怀疑孟玉拆真跟冯正儒有什么首尾,叫下人看在眼里,搅乱了家里的管理一样。

一见琥珀的面色,孟玉拆便猜到大夫人说的可能不是什么有利于她的话,微微一笑,“无妨,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决断的。”

琥珀见她这般乐观,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闲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静悄悄的,见到她的下人行过礼便走了。

堂屋里三位夫人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孟玉拆敛衽进屋,乖巧的给夫人们行完礼。老夫人坐在上首,神色平静,却也没看她。

大夫人见此,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坐下,“你这丫头,在府里住了也快两年了,有什么不能跟舅母们说的。只要不过分,都要满足你的,这次的事情就不该了。”

这番话,是直接问都不问就将她定死了嘛?孟玉拆诚惶诚恐的起身,泫然欲滴,“大舅母这话置玉儿于何地?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就演变成这样了。”

三夫人瞧了老夫人一眼,方才被骂的厉害,见她偏开头不说话,这才小心道:“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人之常情,你冯表哥生的好,一处久了动心思也是有的。你说给我,我岂有不成全你的。”

孟玉拆哭着道:“舅母一定要苦苦相逼?外甥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我与冯家少爷以礼相待,话都未私底下说过,哪里来的私情。”

“我知你姑娘家戳破了这样的事情面皮薄,你要跟他规规矩矩,他怎么说家去了叫你姨妈来看你?府里的下人哪里传的这些谣言。”三夫人振振有词。

孟玉拆眼里含泪,抿唇看她,那目光冷光灼灼,照亮一切阴沟里的龌龊。三夫人心头一紧,不免倒退一步。

大夫人站在一边,自开始说了一句话,便缄口不言,坐等事态发展。孟玉拆失望的垂头,跪到老夫人面前,呜呜的哭。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丑事发生了,你们这些当家夫人想的只是如何闹大,不思半点解决的法子。是我老了,看不懂你们想怎样,这样逼我养的姑娘干什么,看我不顺眼,将我扔到街上去就是了!”

一面言辞色厉的说完,一面跺着拐杖,叫陈妈妈跟琥珀去收拾东西,要去庄子上住。又喊白露,“我连带你家主子都不受待见了,还愣着干什么?去收拾东西,咱们走。”

白露眼里含泪的应了,就要出门,大夫人一把拉住人,又跪在老夫人面前,“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老夫人若是真就这样走了,公爷跟媳妇们在这顺天府也不用活人了,老夫人息怒——玉丫头,还不快劝你外祖母,这事因你而起,赶紧叫老夫人不要生气。”

孟玉拆只顾着给老夫人顺气,也不说认错的话。老夫人这一通发作,扔出去的拐杖砸在三夫人腿上,吓的她‘扑通’一声跪下,再不敢说什么。

屋里动静太大,外头候着的仆妇媳妇子乌压压进来跪了一地,一个个劝老夫人不要生气。二夫人也赶了来,浑水摸鱼在后面笑的开心。

有机灵的下人忙跑去前院,请来国公爷沈佣,不来还好,一来老夫人只管冲着他嚷。什么‘嫌弃老太婆不中用了,要赶她走就只管冲她来,牵扯玉丫头干什么?’

什么‘你妹子去了,就剩了这么个血胤,吃你一口饭住你一间房,就如此容不下。’老夫人哭的顿足捶胸,又喊仪丫头,又喊老公爷,伤心欲绝。

见此光景,沈佣也忍不住落了一场泪,大夫人跟三夫人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撒泼,一时呆如木鸡。沈佣怒气冲冲问话的时候,再不敢闪烁其词说孟玉拆跟冯正儒有染。

只管磕头认错,沈佣先前也知道一点三夫人想将孟玉拆嫁给冯正儒的事情。在他看来,冯家虽说不算巨富,家族里做官的也不再少数,孟玉拆配冯正儒也不算辱没,是以没管,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沈佣再三保证,一定好好整饬家务,该撵的撵,该罚的罚,好言好语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老夫人劝住。

一时扶进屋里洗漱完,老夫人叹口气,“你也别以为我拿捏你,你自己想一想,这事传出去怎么样?一日功夫又是怎么传的那样快。别往玉儿身上泼脏水,我教的丫头我知道,她是你亲妹子的闺女,断不会那样不知廉耻。”

“想是我老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耍这样的心机,咱们府里从来都没有那些阴私事情,这个头断断不能开!”

沈佣毕恭毕敬听了一会训斥,出门便叫人将那些传闲话的婆子媳妇子捆了,大户人家就是为了名声也没有发卖奴才的说法。于是,赶的赶出去,也有撵去庄子上的,也有遣回老家的。

最后才问出来,谣言的源头在三夫人房里。沈佣将沈仁叫去,批评他为官为宰的同时,也要好好理理后宅,以免祸起萧墙,悔不当初。

这样闹了一场,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孟玉拆跪在床前,望着外祖母奄奄的病容,心里的愧疚滔滔,“只是外孙女不省心,累的外祖母为了我生气。”

老夫人望着帐子,沉默了一会儿,“有你什么事?不兴给自己揽罪的,天下最最无理的话便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殊不知怀璧其罪,欲壑难填,无风也起浪呢。你这丫头,警惕性太低了,这次有我,下次呢?”

面对老夫人关切、教导的眼神,那句‘让我回西北罢’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今儿面对大夫人三夫人的指责,孟玉拆便起了这个心思,越想越觉的可行。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夫人,已是六十来岁的高龄,如今的身子也不康健。一旦分别,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或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夫人一片爱护之心,陈妈妈在后面推了她一下,笑道:“咱们姑娘还小呢,老夫人慢慢教着,自然就会了。”

等老夫人睡着了,将被角都掖好了方退出来。孟玉拆才带人走上院子的台阶,琥珀追上来,“这件事便算了了,姑娘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老夫人精力不济,自然没注意到,倒是琥珀和陈妈妈都看见她欲言又止。孟玉拆想着她已经起了要走的心,就算现在老夫人不同意,说给琥珀知晓,传递了她的意思,总能都接受的。

于是她笑了笑,“府里原本好好的,你看我来的日子也不长,就惹出这些事,还连带外祖母生一场闲气,往后可如何?”

“嗐!姑娘你这样想就没意思了。”琥珀笑着开解道:“这大宅门里,一天的杂事少说几十来件,各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张口就来的谗言冤枉事,谁没经历过?”

这些她自然是知晓的,就是不习惯不喜欢,孟玉拆笑了笑,“倒是不如去西北,大伯父一家人口简单,本也该跟他们过活。”

琥珀一把拉住她,“姑娘这样想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对你怎样,咱们都看在眼里。这次你是受了委屈,也不兴动不动就走人的话,叫外头人怎么看?人活这一辈子,谁真能一点憋屈不受,老夫人不是站在姑娘这边。都说开了,事情过去,很不必再提。再者西北风沙大,天气寒冷干燥,鞑子猖狂,姑娘去那里还不如顺天府,你说呢?”

就是这么一提,琥珀就有这一堆道理来劝,孟玉拆心下叹气。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沈清兰怕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也自知挡了道,本也对赵楚铮没旁的心思,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远远的躲开倒也好呢。

勉强的笑了笑,“外祖母待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呢。”如此,只能暂且放下回西北的话。

晚上抄完一卷经文,便坐在窗前看孟妈妈跟白露几人忙针线。窗外的风吹的呼呼的,撞在窗扉上,哐哐作响。

孟妈妈看了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空,蹙眉道:“这北风吹的大,明儿怕是有一场好雪。”

孟玉拆道:“妈妈去没去过西北?”

孟妈妈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这话题上,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跟着沈仪出嫁,沈仪夫妇死了又回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豫章,于是摇摇头。

“妈妈,你说咱们去西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