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缄默于苍穹之下(十六)(1/1)

地球不会因为没有了谁就停止转动。即使你再怎么因为淳的死郁郁寡欢, 生活还是要继续。

按照森鸥外的指示,八号取代了淳在你身边的位置。其实自从淳深得你心后, 你就把伺候你的大奥成员纷纷派到港黑分部的基层工作,很少和他们见面了。而已现在经“懂事”了的你, 不会明着违抗监护人的命令。

八号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清纯可爱嘴巴甜又讨喜的翩翩少年, 除去性格和行事风格不提,他越长大, 就越像少年时期的淳。说不清是气质还是外貌像,或者两方面都有吧, 你能察觉八号在努力模仿淳。

八号的名字发音是“kaede”,意思是“枫”, 枫叶的枫。

“我调你去红叶小姐那里伺候,你愿意么?”你吃着糖,托腮看着跪在你面前、双手捧着一纸调令固执举过头顶送还给你的少年,心想这是你给枫的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了。

因为枫真的很像淳。

“我不愿意。”弯着腰低头看着地板的少年不假思索的回答。

“抬头看我。”你含着糖果,漫不经心的说。

“我就待在小小姐身边,哪都不去。”黑发少年得到你的允许后瞬间抬起了头,像一条乖巧的小奶狗一样,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对主人的痴迷。

“很好。”你不至于迁怒到同样身不由己的枫身上, 接过了调令, 却是看也不看就随意放在办公桌上。若淳才死去不到一月、你就迫不及待的接纳新欢,那未免也太过无情了。

你咬碎了嘴里的糖果,橘子味夹心流了出来, 酸甜的味道沁入口腔,“第一个任务,陪我去祭奠淳。”与对淳不一样,你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既然人类永远无法抗拒多巴胺带来的快乐,那么心里苦的时候,就多吃点糖吧。

淳的墓地很简单。一个巴掌大小的骨灰盒,四四方方的一块石碑,覆盖骨灰盒的泥土,和墓碑丛生的杂草。就是淳死后能得到的全部了。

而这也是你尽力为淳争取到的最后的东西。被冠以背叛者罪名的淳,本连下葬到这片墓地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月前,淳肆无忌惮的揽权行为,彻底的激怒和耗尽了森鸥外最后一丝耐心。

对领导者而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绝对控制权被分割。正好,兰堂已经帮他搜罗好了淳内容各种各样的罪证,背叛只是其中的一个,并不显眼,若是太过醒目,反倒惹人怀疑。

而且他森鸥外想杀人,还怕没有罪名吗?上辈子统治了一整个川崎市的你在冷静下来之后,大概明白了那个老男人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或许在森鸥外看来,淳已经教给了你应该教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更何况他还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尽管他知道淳有很大的可能是在为你揽权造势,他也不能容忍淳这样的行为。他认为,你身边有了他这个爸爸的扶持就够了。

......真的只有他就够了吗?

一直以来,在你印象里,森鸥外都是那个会永远疼你爱你的养父。

但淳的死令你猛然惊醒,森鸥外对你来说确实是父亲一样的角色。只不过他宠爱你的前提是——听话。偶尔撒娇一般的小任性不在听话的范围之内。

森鸥外仿佛把你当成了一株玫瑰花的幼苗,在呵护你成长的期间不断修剪着你自然生长出的、或者说天性如此但是并不如他意的多余枝叶,直到你长成足以接替他成为能够支撑起一整个城市的参天大树。再如果,你这株变异的玫瑰树上能绽放出好看的花朵,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你真的单纯只是家破人亡后孤身一人来投奔唯一亲人的那个矢花信子的话,森鸥外没准就成功了呢。你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斜着飘落的雨丝湿润,任你在无字碑上暂时留下自己的痕迹。当你真正想要留住一样东西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和无力。

枫像个普通随从一样站在你身后为你撑着伞,似乎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声带也发不出声音,静默得敛去了存在感,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不该说话,他清楚得很。即使森鸥外不用他说也肯定会知道你的行踪。

当发现你和森鸥外之间的关系流露出一丝破裂的痕迹,港口黑手党的一部分野心家立刻如获至宝,仿佛苍蝇发现了鸡蛋上的裂痕般,希望能扩大这道裂痕获取利益,肆无忌惮的把森鸥外对你的监/视暴露在你面前。你对此烦不甚烦,却再怎么无可奈何,明面上也要对那群野心家笑脸相迎。

在老首领的病情加重屡次传召森鸥外的这段时间,作为老首领亲自任命的港黑分部名正言顺的负责人,你终于在淳留下的无形资产的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彻底成为了港黑分部的实际掌权者。肩上担负着责任的你不能再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待人。

你不想辜负淳为你所做的一切。

淳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硬要说淳有错,那就是错在和你关系如此亲密吧。森鸥外对你还有点感情,他不会对你下手,但他会对你身边的人下手。淳的死是他对你的提醒也是警告,否则他大可不必这么明目张胆。尽管你对淳暗地里的谋划并不知情,森鸥外也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

而且以淳的心机,本不该这么轻易被抓住把柄死去,甚至还当着你的面承认了他其实并未做过的背叛之事。淳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求死——在屡次提醒你和森鸥外保持距离失败之后。

淳的死直接将你和森鸥外之间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清晰的暴露了出来。他希望能用自己脆弱的生命犹如当头棒喝般打醒你,不让你再沉溺在森鸥外为你编织的迷梦当中;希望你能肆意的做你自己,而不是顺着森鸥外的心意长大;希望能在你和森鸥外之间埋下一根玫瑰色的软刺,令这根刺成为你登上白骨累累的王座的催/化/剂,促使你不得不向上爬追求权力与地位从而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淳希望你,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即使是亲情,即使是横滨。或许在他看来,森鸥外对你的宠溺也是一种束缚。

你想了一个月都没想通,淳到底为什么会这般果断的舍弃他早已厌弃的生命?明明陪在你身边的这么些年都风风雨雨的过来了,为什么要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

你弯腰把一束蓝紫色的矢车菊放在淳的墓前,作为你对淳的承诺和永远不能帮对方报仇的抱歉和愧疚,如此的苍白无力。

你知道,森鸥外对你的情分里一直是由亲情主导,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亲情的羁绊绝对会多于爱情,这一点在你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森鸥外为你做的事绝不会是爱情能左右的,而一个成功的领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控,所以你们亲近的尺度也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谁知道他表现出来的爱是不是真的呢?你对森鸥外的爱产生了怀疑,便觉得处处都充满着假象。淳成功用他的死亡在你对森鸥外在这方面原本坚定无比的信任上开了一条裂缝,令你开始深思森鸥外对你的感情。

但是,即便你再早熟,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懂得,你只知道森鸥外对你是不同的,是特殊的,更多的东西却无法在其中窥见得更多一点。

至于利用这一点进行斗争......

你前世都没能斗得过森鸥外,落得个葬身大海的下场,这辈子在他的教导下长大,就能斗得过了么?重生又不是万能的,你本来也没想和他斗。

你凝视着面前简陋的墓碑,内心思绪翻涌如潮水。不想争的、想要保护的、必须去做的、想要得到的、隐藏着的、暴露了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如巨浪般汹涌而来的情绪沉甸甸地激打在上岸。

今生,你还有你双亲的血海深仇要报,还有生养你的城市要守护,你不可能因为某些人或事停下脚步,消沉了一个月,已经够了。淳来到这个众生皆苦的世界,任他怎样挣扎,都始终命如草芥一般,到头来,竟只有你会为了他的死而感到悲哀,流下那么一滴泪。

“我偶尔也会想要像小小姐一样,肆意的活着,可惜我没有这个命。”淳给你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曾这样温柔的叹息过。

你微微闭了闭眼。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以为,你对淳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张清纯精致的脸,然而事实上,你对淳的容貌却是最模糊的。此时想起的,是淳的笑容。洒脱的、温柔的、小心的、羞涩的......各式各样的笑容。

任何人或事,总是冷眼旁观者看的最清楚,淳最能看透人性之本质,他难道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吗?你到底哪里值得淳为你做到这种地步甚至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呢?

“......我本来靠爱就能活下去。”你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仔细想想,森鸥外可从来没有明确对你说过爱,他最擅长移花接木了。

“但如果没有人爱我......”你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低沉的声音恍若一条刚苏醒的毒蛇一般,滑腻而湿冷。得不到爱的怪物可是很可怕的,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心和胃。

而你知道在自己摄取到足够的养分成长起来前,韬光养晦是最好的办法。就像每只食肉动物从出生起就知道的一件事,捕捉猎物之前,要学会——完美的蛰伏。

“没有很多爱,我就要权势;没有权势,我就要财富;没有财富,我就要实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实力。”

因为前世想要得到的名利和地位都得到的差不多了,你觉得今生再把精力花费到已经得到过的东西上面非常没有必要,于是你放弃了对“地位”这种东西的谋求,不去触碰权利的毒/药,选择接受森鸥外看似无欲无求的的爱。

森鸥外的态度麻痹了你,让你误以为自己不需要参杂着利益交换的地位就能得到爱。

所以你隐藏自己怪物的本性。

所以你自食恶果。

须臾,待濒临崩溃却拼命压抑住的情绪稳定,你才睁开眼睛,凝视着墓碑,声音轻不可闻的开口说出了标志着你完成蜕变的最后一句话:

“......到那个时候,我将成为横滨之王。”

不被任何事物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