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缄默于苍穹之下(十五)(1/1)

在沉入海底的前一刻, 你抱着濒死状态的赭发少年游了上来,把他平放到了沙滩上。你半跪在金色的沙滩上, 伸手摸了摸他被海水晕染成淡红色的胸口,隔着一层衣物, 你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

没死就好。你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你并不打算要中也的命, 就像他上辈子并不是真心想置你于死地一样。你甩出右手臂上绑着的袖剑,用白山吉光刺入了他的胸口。

不同的是, 之前那一匕首是为了杀他,这次这一剑是为了救他。

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住了赭发少年全身, 你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想这都是他自找的, 却不自觉的替他理了理和海水一起贴在额上的发丝。

手上的血液被海水冲刷感干净,那个能使你们两人异能无效化的异能力自动解除了。你站起来,湿透了的连衣裙紧紧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你释放出流火亲吻你的衣裙,将衣物烘干你就准备离开。因为之前吩咐过后街三姐妹来这片沙滩接人,故而你并不担心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中也会被别人捡尸。

脚上穿着的鞋子遗失在了大海里,你赤足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刚一抬脚, 本该昏迷过去了的赭发少年竟抓住了你还留在原地的右脚脚踝。你一惊, 低头看向中也,发现他并没有醒来,只是凭借着本能在阻止你离开。

你内心波澜微起, 抽了一下被对方抓住的右脚,挣开是挣开了,只是你右脚踝上戴着的系着两个小铃铛的红绳被扯断了。没再看中也一眼,你光着脚离开了沙滩。

这就过上了没有中也、没有前世纠葛的日子?你走在温暖的细沙上,有点怀疑这并不是真实。抬手摸摸自己的心口,你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如释重负?欣喜若狂?怅然若失?迷茫困惑?......这些似乎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你总以为你会喜欢现在的感觉,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你却只觉得一片空虚。

或许淳说的对,人生就是一团欲/望,当欲/望得不到满足便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便无聊。

那么,你的欲/望从此得到满足了么?

你不知道。

也许,当你报了彭格列某人的杀父弑母之仇,你会得到答案吧。

来接你的司机是经过这几年历练变得还算沉稳的千佳,后街女孩里的老三。

“淳没有来吗?”你皱了皱眉,以前每次你出任务结束回来都是淳开车来接应的你,你本不觉得这次会出现什么例外。难道淳有什么事耽搁了?

已经逐渐接受自己女性的身份,变得成熟干练许多的千佳在听到你问这句话时突然开始浑身发抖,战战栗栗的回头看了你一眼,害怕你发怒,他又迅速的转了回去,也不怕把自己的脖子给闪着。“大姐头......淳哥原本是要来接您的......车都准备好了,但是上车前淳哥被您的父亲大人派人带走了。”

那个老男人找淳做什么?你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你森鸥外和淳之间发生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非常严重,顿时心下微沉,冷声吩咐,“去总部。”你倒要看看森鸥外又在搞什么鬼。

若是淳来,定会贴心的帮你带一双新衣物新鞋子来换,千佳就想不到这一点,他还是糙汉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那根筋。所以你等会儿不得不光着脚去见人。

“是!”千佳一打方向盘,把已经停在你家的别墅门口车掉了一个头,一路无视红灯向港黑总部狂开而去。

凭借着千佳出神入化的车技,你在五分钟内到达了总部。你从撞得破破烂烂只剩三个轮子在运作的车子里走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总部门口,见你现身便毕恭毕敬的迎了上来。你扫了他一眼,认出对方是森鸥外身边被允许配槍的亲信,所以态度还算好。

在你即将走进总部大门时,那黑衣人微微鞠躬,不卑不亢的提醒道,“小小姐,您身上的武器要取下来。”

“我也要?”你挑了挑眉,之前你来见老首领的时候都没被要求取下武器,现在那个老男人要上位了,就定新规矩了?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鞠躬的角度更深了。你耸耸肩,没多想就直接解下袖剑递给他,自己身无寸铁的在另一个黑衣人的带领下去了那个老男人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那么一道亮光。黑发黑瞳的青年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你看着淳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

突然,你瞳孔一缩,身体下意识的动作比大脑的运转快了一步,瞬息之间就夺过了旁边黑衣人别在后腰处的槍支,一脚踹开门对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就开了一槍。

“砰!”的槍声响起,两声槍响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间,从你手里的那支槍中射/出的弹头击中了从另一支槍射/出的子弹的弹身,倏忽间就改变了那颗子弹的弹道将它击飞出去打碎了玻璃窗,而你射/击的那颗子弹的弹道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嵌入了青年身侧的地板。

好险。

你松了一口气,把槍交还给身边因为被轻易夺器而汗如雨下的黑衣人,这才抬眸看向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还拿着槍的森鸥外,疑惑的问道,“爸爸,淳做错了什么?”虽然你不觉得天生七窍玲珑心的淳会做出什么惹怒到森鸥外要亲自开槍杀他的事,但是碍于他们在港黑巨大的地位差异,你只能这么问。

你自认为淳不是你的弱点,而是你的贤内助,但这个老男人似乎一直都不这么认为,他尤其对你放权给淳这种城府极深的人的行为不满,以前偶尔的找茬你都能接受,但像这次一样动槍倒是没有。你不知道你不在港黑的这一年时间里淳和森鸥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发红瞳的男人温和的笑了笑,十分儒雅的模样,“小信子自己过来看看吧。”他把槍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轻轻冲你扬了扬,像招呼疼爱的小宠物那样。

你心里暗自警惕着,依然保持着疑惑的表情走了过去,接过文件翻看起来。文件内记载的一宗宗一件件几乎令你变了脸色,连几年前淳借着你的威势、滥用职权凭诛心的手段处理了他出身的那个家族的事情都详细记载在内。还有各种敛财、揽权、收买人心等行为,其他某些你所不知道的和淳有关的事件里甚至隐约能看出......你最为痛恨的背叛痕迹。

淳要权势做什么?淳需要钱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淳背叛了你有什么好处?谁给了淳怎么样的许诺?

想不到答案的你脑子暂时一团浆糊,拿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本来只打算随便翻翻却不由自主的翻看完了这份资料。你这时才发现,自己放手给淳的权力已经超过一个得力干将的范围了,用更精准的句子来形容,就是犯了让后宫干政的大忌。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没有完全相信纸上的一面之词,而是直接向当事人求证,“淳,这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你紧盯着黑发黑瞳的青年,虽然明白这样徒劳无功,却还是不肯放弃观察他精致面容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没有掩饰自己对淳的在意,如果你现在表露出一丁点不在乎或者不满,森鸥外绝对会顺杆子往上爬趁机处置了淳。而你在意的东西,森鸥外要下手的时候多少还会有点顾忌你的心情。

“是我做的。”万万没想到,淳竟然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承认了。

你震惊的回头看了黑发黑瞳的清纯青年一眼,看到那双一如既往地清澈明亮的双眸,你直觉事情另有隐情,但你不知道淳究竟想要做什么,明明只要淳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你就有办法拖延时间保住他。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森鸥外手里要好。

当事人虽然不配合,但你却舍不得细皮嫩肉的淳受惩罚,索性主动揽下了责任,“是我的失察才给了淳机会。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见森鸥外神色莫名,你知道自己的话还不够打动他不对淳出手。碍于心里萦绕着的不祥预感,你绕到他身侧,在男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注视下,先是单膝跪地,然后另一边的膝盖也随即接触到了地面。

办公室安静得连一根头发丝掉落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你光洁白皙的膝盖先后“咚”的一声实打实的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像是发出了什么冰冷的信号,一下子将在场者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淳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不是你的仆人或者奴隶,也不单纯只是下属或者老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你心底寄托着的一片柔软,是你对世间美好的向往,即使你知道他的清纯只是表象。

你不想让淳出事。

“对不起,爸爸。”你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温顺得像一只小羊羔,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天真的以为还和小时候一样,只要道歉就会被原谅。

“是我做错了。”你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求,第一次对森鸥外服软,“请您宽恕淳。”港黑总部地牢里的惩罚不是淳能受得了的。

当你在心里默数到十的时候,意料之中的听见了森鸥外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声音。“小信子,你没有错。”他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你的发顶,声线低沉而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无论什么事,都不会是你的错。”

森鸥外曾经教导过你,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一定要知错、改错、不认错。知错是要拥有自知之明和明辨是非的能力,改错是要拥有行事果断的魄力,不认错是要拥有保持威严形象和锻炼城府的心力。

而他现在说这句话,跟明着对你说你就是他上位后钉在铁板上的继承人没什么区别了。

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槍响中断了你的思绪。几乎同时,你猛地抬起了头朝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保持着跪地姿势的青年眉心多了一个十分醒目的血洞,刺眼的血液从头颅的缺口处流淌下来,一直从他的额头流经秀气的鼻梁,又从鼻翼滑过,淌到了他仍弯起好看弧度的唇角。

小小姐,请别看我。

他微笑着的唇轻轻地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挺拔如松柏的脊梁终于不再受慢慢失去了生机的大脑控制,因为一道道,冲击力带着整具身体一起直直的往前方侧倒去。

“......淳......?”

你的喉咙干涩,生硬地挤出了一个名字。你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不愿相信这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就是从小一直陪着你长大的淳,即使你亲眼所见。

“淳?!”你惊慌失措的爬到那具尸体的身边,捧住了他的面颊,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容貌,想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不是淳的脸。

你沾了血的手在颤抖,本就被荡漾着血腥味的海水染成了淡红色的衣裙再次增添上鲜红的痕迹。渐渐的,你什么都看不到了,视线被蜿蜒成一滩的鲜红占有,连同你的心都漫延上了一层血色,仿佛又回到了那绝望的一天。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个黑衣人要求你解除武器了,就是为了防止你使用白山吉光,可笑的是你一遇到森鸥外的亲信就放松了警惕,导致现在想救人也救不了。

终于帮你除掉了这个致命弱点的森鸥外走过来,蒙住了你的双眼,动作温柔而小心。仿佛下令动手的不是他,而是那个黑衣人自作主张、并没有受他示意一样。

你知道,如果你实在心有怨怼,直接拿槍打死那个人他也不会阻止。但这样做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淳已经死了。他尚且温热的血还留在你的手上,然而你浑身僵硬,只觉得冷得刺骨。

“别看了。”森鸥外刻意放轻了的嗓音给这简单的字句染上了温柔的味道,像是小时候他把你抱在怀里、耐心的哄你睡觉时哼唱的摇篮曲一样,“一直做个乖女孩好吗?小信子。”

淳的尸体在你的怀里逐渐变得冰凉,你哑着嗓子,艰难的睁大眼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既然是给了我的东西......就不要把他从我手里夺走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