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1)

军帐中走出的魔族身着一袭华贵的黑衣, 一看便知是北陵来的清贵公子。

他身边跟着的人态度毕恭毕敬, 见帐子外的一群妖正要闹起来,立刻争着在贵人面前献殷勤,卖力地镇压起不满的妖族。

舒亦寄只来得及注意到那人的华贵衣着, 还有一双清澈透亮的淡紫色眼睛, 便被迫跪在地上叩首。

遭受了种种不公对待之后, 他其实对这种北陵城中高高在上的魔族贵公子是看不惯的。

反正一个个表面上都是人模人样, 但实际上还不是要踩着满地妖族的尸骨往上爬, 这位想必也是来落玉川战场混战功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 这位北陵来的贵公子到军营之前竟做过一番功课。他只是简短地问了几句,便知道了妖族闹事的缘由。

非但不像以往的上位者一样采取严酷的手段镇压, 反倒当众下令, 他麾下的妖族和魔族一样,要经过能力测评编入合适的位置。

这也就是说, 妖族不再充当炮灰, 有了和魔族士兵一样的权利。

舒亦寄报了名被带下去之后, 很快就因一身家传的高超医术被分到了个军医的职位,到后方治疗伤员。

一整天辛苦下来, 虽然疲惫却带着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他真的……不用死了。

接下来, 更多的妖族因为自身长处被调来后方治疗伤患,或是隐藏身份潜入灵洲作为暗探。

活下来的这批妖族无不对那日见到的黑衣贵公子感恩戴德,对战事尽心竭力。

舒亦寄每天在大营中进进出出,奔走在不同的营帐之间。、

初时确实会因为妖族的身份被人故意刁难, 但到了后来他医术高超的名声传了出去,就连地位高的魔族也要对他客气三分……毕竟没有谁敢保证,自己上了战场不会受伤。

直到有一日,舒亦寄竟被带去了主帅的营帐。时隔多月他又一次见到了救他一命的年轻魔族。

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仲遥华。

舒亦寄是来治伤的,那魔族青年已经脱了上衣背对着他露出了伤处。仲遥华背后的伤口极深,一看便知是灵洲修士的剑划出来的。

身为主帅,老老实实在安全的区域待着就好,何必冒着风险冲锋陷阵呢?

狐妖青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忍不住放柔了手上的动作。

仲遥华虽然地位显贵,但是并不娇气,治疗全程都没叫过一声疼。似乎是为了分散注意力,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书瞧。

舒亦寄心下好奇,忍不住偷眼瞄了书的内页。结果却发现那既不是兵书,也不是话本,而是……灵洲人族的菜谱

魔域贵族竟喜欢研究灵洲的菜谱,舒亦寄觉得这爱好居然还有点可爱。

等到仲遥华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才意识到治疗已经结束了。他放下菜谱,转过身道谢。

距离拉近了舒亦寄才发现,别人口中高不可攀的主帅看起来其实比他大不了多少。和北陵城中大多数的高等魔族一样,青年黑发紫眸,相貌俊秀出众。

眼带桃花,嘴唇微翘,笑起来分外好看。

舒亦寄正在收拾药箱的手一抖,彻底乱了方寸……

自那天替主帅单独疗伤之后,他对待工作就更勤勉了。山高崖陡,别人不敢去采药草的地方他敢去;战事惨烈,别人嫌弃的重伤士卒他也愿意医治。

只要能替那人稍稍分担一点压力,舒亦寄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世事无常,他的美梦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碎。一场战事中,灵洲那边多了一群背着七弦琴的修士.

当他们隐藏在后方,开始弹奏乐曲的时候,妖族和魔族的士兵就会被那琴声所惑自相残杀。

魔域一方因为事先毫无准备,遭遇了惨败,就连一直身先士卒的主帅也被人活捉了去。

落玉川西线的魔族阵营没了主帅,从此兵败如山倒,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溃散。没过多久,就连身为军医的仲遥华也成了灵洲人族的俘虏。

他和众多被抓住的妖族、魔族一起被关进了九霄派的地牢。好在他是个只会治疗伤员的小角色,身上并没有什么灵洲想要知晓的机密。

即使被丢进了地牢,也没人刻意为难。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在这牢中等死罢了。

每一天都有魔族被拖去受审,每个月都有妖族和魔族受不住这份折磨死在牢里。

舒亦寄过得浑浑噩噩,靠着自己的一身医术和求生欲熬了不知多久。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他被一群九霄派的琴修拖到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不是用刑审问,而是给魔族治伤。

那魔族背对着他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长长的黑发沾着汗水和血污,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上了。他浑身遍布伤痕,而且旧伤尚未好全,上面便又覆盖了一层新伤。

这样高强度的折磨,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连舒亦寄自己也不确定,能否将对方救回来。

更何况,就算救回来了,也只是继续遭罪。医者仁心,即使不是同族,也不应该这般残忍。

但是这魔族身上显然藏着什么重要的机密,让九霄派不逼问出来誓不罢休。刀架在舒亦寄的脖子上,他几乎是双手颤抖地处理好了那些可怖的刑伤。

血彻底止住之后,这倒霉的魔族居然恢复了知觉,意识不清地痛苦喘/息。

很快那丧心病狂的审问就又开始了,舒亦寄在被押着离开囚室之前,看到九霄派的一位长老扯着地上魔族的一头黑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遮住脸庞的发丝被拂落之后,露出的竟是一张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俊秀面容,那是曾救过他的一命的主帅大人。

舒亦寄突然无比痛恨自己刚才的懦弱行为。如果他刚才不那么怕死,他的救命恩人此刻是不是就已经解脱了?

他不死心地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仲遥华失了焦的浅紫色眼瞳中一片空茫,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

主帅大人,应当已经认不出他了……

舒亦寄心中一阵酸涩,回去之后一连几天吃不进一口牢饭。他以为自己就快要被活生生饿死了,但是却又被带到了上回的那间囚室中。

一天的残酷审问已经告一段落,鉴于他上次胆小又顺从的表现,九霄派的修士放松了警惕,只是在门外看守,留他和昏迷不醒的仲遥华独处一室。

舒亦寄一边掉眼泪,一边处理着比上次还要凄惨的伤口,活像他自己才是受刑的那个。

直到疼晕过去的仲遥华被他弄醒,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替他擦去颊边的泪珠。

即使到了这样狼狈的地步,遥华君的举止仍旧斯文优雅,轻声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让人交付自己全部的信任。

舒亦寄犹豫着藏起了袖中的小刀片。他喜欢的人是那么年轻、那么温柔,就算身陷绝境也没有流露出半分颓靡。

他到底没忍心擅自剥夺对方的生命。

也幸亏他没有一时冲动,让仲遥华得以说出自己的想法。

每天都在生死之间徘徊,仲遥华已经看得很开了。既然他自己逃不出去,总要帮帮那些有希望逃出去的人。

说是期待着那些人日后替他报仇也好,替他回家同表哥和亲妹报信也好,总之不能让自己死得毫无价值。

舒亦寄被那俊秀青年说动,竟点头答应下来,冒死替对方传信。

这期间,他和遥华君又见了几面,小心翼翼地传递着密信。每当看到遥华君脸上一闪即逝的笑容,舒亦寄心里都会疼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就真的一丝办法都没有了吗?

……

再后来,逃狱的计划成功了,而仲遥华也为此付出了修为尽毁的代价。

他的身体本就支撑不住,自毁修为之后直接断绝了气息。舒亦寄赶到之前,偷偷取出了那株早已备下的忘魂草。

那草是他做军医时去悬崖采药偶然得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一味毒/药。可是治疗垂死之人就是要以毒攻毒,用魂魄碎裂的代价换一条命,总归是值得。

在九霄派众人面前,舒亦寄喂过仲遥华忘魂草之后装模作样地医治一番,而后说要带着病人去活水边汲取必要的灵力。

那气急败坏的九霄派长老此刻只想把仲遥华救活,然后再让他生不如死。看舒亦寄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小妖,根本翻不起大浪便同意了。

谁料到到了河边,向来胆小怕事的狐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他抱住比自己还高上一些的遥华君,直接跳入了奔流不息的河水里。

他的灵力属水,掉入水中自然是淹不死的。仲遥华已经半死不活了,冒着风险逃离那群手段残忍的人族反倒更有活下去的希望。

水流湍急,配合舒亦寄的灵力掩盖了他们二人的气息。九霄派的琴修就算再厉害,也只是战阵后方的辅助,只能在岸上气得干瞪眼。

就这样靠着精心筹谋和几分运气,舒亦寄带着昏迷不醒的魔族青年成功逃回了家乡。

彼时落玉川之战已经快要结束,一片混乱之中魔皇长子夜朔云登位。

这位一向厌恶妖族的新任魔皇刚刚回到北陵,便着手打压旧臣、排除异己。待到无人敢反对他的时候,一纸诏令把妖族全都驱赶到了魔域的边界,永生永世不能踏入北陵。

舒亦寄对新任魔皇又厌恶又畏惧,就算知道恩人出身显赫身份极高,但北陵城中的魔族势力已经经过几轮洗牌,万一恩人恰好曾与魔皇作对,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样的风险他不敢担,只能躲得越远越好。反正他有一手好医术,可以自己赚钱,养活妹妹和恩人应当不成问题。

这隐居的日子一直过到安归澜和云溯望找上门来,然后便是阴差阳错,他和恩人的命运居然又一次和魔皇一家扯上了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仲遥华也是一个大写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