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书经馈佳人(1/1)

两人在家门外睡一夜,浑身沾满夜露,湿哒哒很是难受,本想匆忙回屋洗澡换身衣裳,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拦住去路。

“整晚上不回家,去哪儿了?”张氏浑身衣装整齐,像是早就打扮好等在这里。

此刻天刚朦朦亮,约莫也就刚过五更,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昨夜定是她故意将角门上守夜之人撤走。

曼姝嫣站在母亲身旁,一双美丽的眼好像会说话一般,静静注视着两人。

花莺儿简直没好气,“我们两人昨天去了哪儿?在门外坐了一夜!到底因何这样,夫人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张氏双眼轻佻一笑,“这我就不懂了,你二人彻夜未归,跟我这相府主母有何关系?”

花莺儿气鼓鼓道:“要不是昨日你故意耽搁,我和小姐也不会去晚,你害得我俩差点宵禁不能回城,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不懂?”

张氏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手绢儿,“唉呀,这敢情怪我?你两个虽说一片孝心,但怎不起个大早,那一天都过去半天儿,才说什么去祭奠,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这个呀大家都懂。”

花莺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

曼妃嫣一把握住她手,一双饱含镇定的眸子看向张氏。

“二娘,我们两个的确在门外坐了一夜,很奇怪,敲门也没人开。照理说,角门上都有守夜的人。二娘,您是当家主母,我觉得您应该仔细盘察下,看这些人昨夜到底在做什么,吃酒还是赌博,毕竟这实在太危险,涉及相府夜间安全,不可不察。这件事如若传至父亲耳中,他一定会很重视,毕竟这家中女眷不少,出事难以挽回。”

张氏轻咳一声,手里手绢子摇了摇,“这个不必你操心,我自然会去问。”

曼妃嫣莞尔,“身上实在觉得有点冷,现在我们可以回去换衣服了吗?”

张氏冷冷一笑,让开路,“去吧。”

一双厉目上上下下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两人,鼻孔里一个劲儿出冷气。

两人手拉手回到余香小阁,花莺儿匆忙从箱笼中找出干净衣裳帮小姐换上。

她忍不住抱怨,“那角门十分偏僻,除几个下人,当家向来不会去那儿,她赶巧就挡那儿呢,这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曼妃嫣微微叹口气,“还不知她会到爹爹那里怎么说……”

花莺儿看她一脸忧郁,一把抓住她手臂,“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把这件事如实禀告给老爷吧?老爷今早去上朝,大概下午会回来!小姐你一个劲儿地忍让,只是换来她的变本加厉,她根本不会感激你的!”

曼妃嫣摇头叹息,“算了吧,我不想惹是生非,这样每日生闲气,我真的很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说不准二娘也不会去说什么呢?”

花莺儿不以为然,“你寄希望于她会大发慈悲不再找你麻烦,哼,母猪恐怕都会上树了。”

曼妃嫣莞尔,笑容有点倦意,“适才我已那样说她,她该会怕父亲责怪,怪她没管好门上守夜的人。”她轻叹声又道,“再者,我不想让爹爹不舒心。她如果不去告状,我也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花莺儿嗤之以鼻,“那可说不准,她分明就是个小人,有什么事她是做不出的?黑说成白,白说成黑,生怕老爷疼你赛过疼二小姐!”

曼妃嫣脸上露出笑容,“别把这事儿太放心上,毕竟都已过去了。昨晚一夜没睡好,咱到榻上躺躺去,走!”

拖着不依不饶的花莺儿,一起躺倒在榻上,望着帐顶说些心事,也许是折腾整晚太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睡醒已下午未时,丫鬟阿碧说,适才老爷派人来叫过大小姐,叫去书房问话。

曼妃嫣忐忑不安来到书房,嗫嚅站着,微微抬头看父亲一眼。

曼祝德正站在书案后执笔写大字,抬头看到她,保养甚好的脸上立刻绽放笑意,“妃儿啊,到爹爹身边来。”

他还像过去那般慈爱,一见到这个宝贝女儿就心情大好。

曼妃嫣微笑走到书案前,站在父亲身旁,心中坠坠,努着小嘴,猜想父亲可能会问彻夜不归之事。

谁知曼祝德放下手中狼毫,扶袖伸手缓缓从书案角一叠书中抽出一卷书,送到她手上。

曼妃嫣看眼封皮,当下兴奋不已,“《楞严经》?”

曼祝德笑道:“这是爹爹午时从弘文馆拿回来的,是皇上主持译经院里数百位僧人文士一起译制的,很是稀有,爹爹知道你爱看这个。”

曼妃嫣确实满脸笑容,将书捧在心口,“我会认真读读的。”

曼祝德笑得很欢畅,“我就知道我这个女儿呀,与众不同,很难取悦,不爱珍宝手饰,玉器瓷玩,只有佛经能够打动你的心。”

曼妃嫣高兴坏了,轻轻倚在父亲身旁,伸手摩挲着他心口,甜甜笑道:“爹,您待女儿真好,女儿心里高兴。”

曼祝德笑着拍拍她手,“你跟姝儿不同,姝儿她爱打扮,爱戴花、穿靓衣,可你,就是爱这些书籍。”

他忽然脸色又一重,叹息:“昨日是你母亲忌辰,爹爹没去探望你母亲,你该不会生气吧?”

曼妃嫣忙摇头,“女儿当然不会生爹爹气,爹爹是朝中大员,有很多事需要您处理,皇上也十分倚重您,相信娘亲在天有灵,也会理解您的。”

曼祝德慈蔼一笑,“不过爹爹虽没能亲自去坟上看望,但好歹在家里灵堂上,稍作了祭奠。”

曼妃嫣温婉地点头,“爹爹,你一定很爱娘吧?”

曼祝德笑道:“当然,我和你娘呀,可是结发夫妻,当年我和你娘都是扬州大族,自小定亲。虽然,这缘分太短暂,她早早的就去了。”

曼妃嫣伸手轻轻揉开父亲紧蹙的眉心,“爹爹,您不是还有女儿吗?在未来的日子里,有女儿代替娘亲陪在您的身边。”

听着她软语温柔,曼祝德欣慰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不过,以后去祭奠你母亲,早点去,多带些人。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爹爹终是不放心。”

曼妃嫣嗫嚅不言,心中忐忑。

曼祝德叹息:“至于说你大半夜是去私会情郎,这点爹爹是不信的,爹爹一直都相信你是个好姑娘,不会做出这等败坏相府家风之事。”

败坏家风?曼妃嫣心中微凉,低下头,“是、是二娘说的?”

她居然如此说?这样乱传话,简直太不堪!

她几乎已不能忍,无论她怎么欺负她都可以,但是败坏她的名声,她万万接受不了,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轻颤,眼圈立马红了。

曼祝德把眼看向她,爱怜地抚摸下她脸蛋,“不管是谁说的,爹爹都不希望你出事。以后去祭奠你母亲,尽量早去,知道吗?”

曼妃嫣心中大动,点点头,泪水在眼眶打转,“爹爹,我知道了,可是爹爹你要信我,我绝没有!”

曼祝德微笑,“爹爹当然信你了,你一直都是爹爹的好女儿!孩子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来,嘴角上弯,笑一笑。”

曼妃嫣勉强破涕为笑,心中却痛似刀绞,眼中晶莹的泪珠滚落。

自出生起就不幸失去娘亲,在这相府中日夜煎熬,锋刀霜剑严相逼,幸而有爹爹疼着她,这府里还勉强不算太冷。

她抽泣半晌,一时想到什么,抹泪抬头望父亲,“爹,那个车夫死得可怜,你有没找人好好安葬他?”

曼祝德爱怜地抚摸她柔软的前额秀发,“好孩子,难为你还记着他,你自小心善,爹爹疼惜你,不过这也怨不得你,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爹已经交代朱管家厚葬了他,立了衣冠冢略表心意,还给了他家里一大笔金银,以后的日子都有着落,你不必操心。”

曼妃嫣黯然,“人活在世,还真是脆弱,他只是不小心摔下马车,人就这么没了。”

曼祝德道:“当时马车速度太快,他摔下去脑袋直接磕到硬地上,想生还都难,他家人不愿仵作验尸,直接将人抬走焚化的。”

曼妃嫣点头,叹息:“希望以后咱家不要再发生这样悲惨的事。难道……”

“难道什么?”曼祝德爱宠地看着这个怯弱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我不祥吗?娘亲因生我而死……我……”她控制不住喉头哽咽起来,鼻头酸瑟,眼圈也红了。

曼祝德连忙安慰,“傻孩子,爹爹从来不信这些,人的命数皆由天定,都是从上一世带来的,你娘的死,又怎能怪你?别瞎想了,爹爹从来就没怪过你,你还是爹的好女儿。”

曼妃嫣抬起泪眼,点点头,眼眶中滚动的泪珠再次打湿衣襟。

曼祝德伸臂揽住她颤抖的细肩,手掌摩挲爱女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