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1)

陶恂不论再忙事关沈琛还是事事上心的, 知道沈琛要走的时候他在病房里沉默了许久, 头靠着床头,极轻的舒了一口气 , 没觉得不好受, 反而几乎要笑出声来,倒像是放心下来似的。

——真好,琛哥走了。

这场破事终于不会沾上他藏在心里的人半分,琛哥能离的远远的,远离这场纷争,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至于结局——

那就是以后的事儿了,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他想笑, 然而身上忍不住升起一丝颤抖来,像是不甚牵扯到伤处,脸色一瞬惨白。

沈琛走的前一天晚上回了沈家一趟,是沈昌民的意思 ,这一走说不定得离开一段时间, 以前懒得管他死活的人现在倒是很舍不得的样子,在桌上竟然难得的叮嘱他出去要照顾好自己,平时不要因为工作废寝忘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同样赶回来的沈丛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他的父亲是何等的冷情寡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一次这样的温情以前都从没出现过。

吃到一半的时候刘思丽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搁, 上了楼。

她向来看不上沈琛这个私生子,以前沈昌民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都不上心就算了,现在当着她的面对沈琛的态度让她心里不舒服。

——把她和沈丛放在哪儿?

沈昌民置若罔闻,拿公筷给沈琛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眼里的阴厉一闪而逝,转而温和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茄子,尝尝看。”

他七岁前确实喜欢,后来口味就变了,这道菜油腥太重,他已经很久不怎么吃了。

但夹进碗里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沈昌民脸上就多了一点笑意,难得动手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他从前仕途陷入瓶颈不得不依凭着刘家,这些年刘思丽没少因为沈琛的事和他闹过,他也知道刘思丽背着他刻薄过沈琛,可他一直忍着,刘家不好得罪,那时候也确实看重大儿子,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仕途再现转机,倚仗刘家的成分就并不怎么大了,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不喜欢沈琛的,因为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辜负过什么人。

但现在看起来倒不是这样 ,他只是不喜爱沈琛对待他眼里的恨意和冰冷,那让他一遍遍想起自己做过什么,但凡这个孩子稍微温和一些,他就能记起来,他的身体里流着自己和他所爱之人的血脉。

他这些年,不过是在等待着沈琛低头。

这个孩子无疑是聪明的,远离沈家的一切才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心,只留下舐犊之情。

殊不知,沈琛只是恶心接手他手里因为近似入赘才得来的这一切。

——沈昌民是真的动过一点恻隐之心,把沈琛送出国以后就再不回来了,他跟沈家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沈家成或败 ,都与他无关。

没有利益联系,所以还是父子,如果有利益纠缠,掺和进这场纷争里,那就是一个随时能按死的弃子。

他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丛之所以不得他喜欢,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蠢,而是因为沈丛虽姓沈,一旦牵扯利益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却未必是沈家是他沈昌民。

这叫什么呢?

一向温和的人露出一点讥讽的笑意,在转过身上楼的时候,神情恰好被灯光晕染的模糊不清。

从沈家出来的时候是李渡送他的,关上车门时沈昌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里隐含笑意,冲他颔首。

李渡就笑了笑道:“先生这是在同您告别。”

沈琛没有什么表示,好在沈昌民很快上了另一辆车。

车走在半路的时候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打落了夏日炎炎的燥热,带来了秋天莫名的萧冷。

李渡常年跟在沈昌民身边,注重安全,遇见下雨天难免走的慢一些,到的时候就有些晚了,李渡从副驾驶位置上递了一把伞给他 ,低头看了看手表抱歉的说:“耽误了一点时间,先生马上要开会了,我可能没法送您进去。”

沈琛点头表示没事,推开车门的时候就看见等在一旁的青年。

打了一把细绒的黑色伞面,修身的薄衬衫搭了条黑色长裤 ,把腿部的轮廓和窄细的腰身勾勒的更加修长显眼,

看得出来等了好一会儿了,外面的雨有些洒在了身上,腿脚的一截已经紧贴在脚踝上,可能是衬衫显白的缘故,一张脸白的有点不太正常。

他往里走了几步,走进了玻璃的遮掩后方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眼,皱眉:“不是说在家养病?”

这一身哪里像是养病,分明像是从什么重要会议上临时跑出来的。

他倒没猜错,本来这一身就是为了去公司的,沈琛走了,所有人的最后一点顾忌都没了,该来的都得来了。

“就是在家养着,都快给人养废了,我妈还不让我出来 ,”陶恂离沈琛远了一点才收伞,怕自己把雨点甩在了沈琛身上。

“就今天借着送送琛哥你的借口才好不容易跑出来的——这一身挑的怎么样?还成吧?”

他穿衣裳一向精致,后来摸清沈琛喜欢简洁明了的版型后也就一直按着他喜后来,现在看着倒没那么不靠谱了,反而多了两分成熟稳重的气息——如果不是说话依然不着调的话。

等机的时间并不长,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不远,陶恂偶尔说两句话,沈琛就答应着,回答的平平淡淡,不说多么热情,也说不上冷淡。

这一趟沈琛没带什么东西,国外的天气和这里不一样,他不喜欢带大包小包的东西,身上除了身份证件外就是两张钱,就跟他的性格一样,孑然一身,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

因为下雨飞机延误了一个小时,陶恂和沈琛靠在栏上看着远处的飞机降落,眼里也不自觉的艳羡。

然后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真想跟着你走了算了,去哪儿都成。”

沈琛难得挑了挑眉,同他开了个玩笑:“跟着去讨饭呢?”

“那也跟着去 ,你讨饭我就给你捧碗,你去哪儿玩就哪儿,只要你不嫌弃我手笨拖累你就行。”

青年回答的不假思索,不知是当真心里是这样想的,还是只是那么随口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

很多年后沈琛依然记得当初青年说出这话时候的神情 ,看似漫不经心,但在眼底深处却是他生平仅见的认真。

他不否认他有那么一刻的心悸,像是被什么人陡然推开了心里禁忌着的大门,长驱直入。

是他活了两辈子从未有过的心动。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他去讨饭都肯那么是男是女,他又当真那么在意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慢慢回过头来,手里当真拿了手机准备去订票,眼里有罕见的像是火烧起来的灼灼的光:“去吗?那里的酒不错,不伤胃。”

——那是十八岁的沈琛第一次踏足异国他乡的第一个想法。

大洋彼岸,相隔万水千山 。他曾打点好一切让陶恂过来逍遥自在的过完他下半辈子,但那个蠢货不愿意,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到头来两个人都没能活。

他曾经无比的希望陶恂能踏足那片土地,如今依然这样想。

陶恂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预感到自己碰触到了什么东西,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他答应——

但不是这个时候,不是这个时候,他现在走不了也不可能走。

他脊背僵硬的快要断掉,从心脏里发出来无数想要答应的声音,他陪着琛哥回过老家,去过深山,琛哥不论去哪儿他都愿意陪着一起去,以前都是他死皮赖脸的跟着,这还是第一次琛哥主动邀请他。

他感受得到自己攥在袖子里的手在颤抖,不停的颤抖,用力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才能使他不至于陷入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在心里说了无数次我去,我愿意,琛哥,我想跟你去,你让我和你一起去,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说:“不了——”

“我还得留在这里复查,我妈也不可能让我去,琛哥,等——等以后......”

但一边说一边抖,什么以后?

琛哥是多骄傲的一个人,他第一次开口邀请或许就是某种松动的暗示,他不知道琛哥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但是那样的举动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第二次,那是琛哥留给他的位置。

——可能错过这一次,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可是他没办法,他现在怎么能走?爷爷还在病床上,父亲还在抗着压力为陶家周旋,他的母亲甚至放下脸面回去求娘家人,陶家现在是什么境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不再是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纨绔子弟了,他得担起责任,而不是任性妄为,他不能跟着琛哥走,也不能叫琛哥留下来,他什么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关上了琛哥向自己打开的那扇门,但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牙齿都磕磕绊绊到发不出完整的呼吸和颤音。

沈琛不是没有那么一瞬的意外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刚才是他冲动了,出国得办签证过手续 ,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事,飞机再延误也不可能等他办完,而另一边的事情并不轻松,他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耽误。

时间到了,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的人在无意识的颤抖,嘴唇一片惨白,看不出任何血色,他皱了皱眉,把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扔在了陶恂身上:“以后出来带外套。”

这场秋雨旁人不至于冷成这样,陶恂的身体在大病一场后果然还是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被带着些微体温的衣裳盖在手臂上陶恂整个人才像活过来一样,他忍不住往前跟着走,脚上根本停不下来直到被拦下来。

——他手里没有票。

沈琛坐在电梯往上去,他就仰着头跟着他削瘦矫健的身体抬起头追逐着看,冲他张了张嘴,他不知道琛哥能不能看见,他冲他比的口型是,我等你回来。

——我等着你回去 ,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去哪里我都跟着去。

我发誓,这辈子以后不管多少年我再也不离开你一步。

不管你是不是还愿意带着我去,我都想跟着你。

——

许魏瘸着腿赶过来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沈琛过了安检口,留下的那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在下面抖的跟个筛子似的。

他差点骂人,跪了两天他爹终于是没办法让他爬起来了,但爬起来的时候还冷嘲热讽了一顿,他这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他以为的天差地别根本不一样。

他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着旁边脸色白的跟张纸一样的人,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怒气根本压制不住,一向稳定的声音都开始莫名的发抖。

“你他妈就这样让他走了?陶恂,你出息呀!”

他想指着陶恂的鼻子破口大骂,但自己眼睛倒先红了,声音都开始抖:“陶恂你个傻逼,你不会后悔吗?就跟五年前一样,他一去不回,而你以后这辈子恐怕都没那个机会再看见他!”

陶家要是倒了陶恂绝不会跟林朝是一样的结局,林朝是陶恂放水饶过了他一回,陶家要是倒台根本没有任何退路,现在已经是在风口浪尖退无可退的时刻。

“没什么好后悔的,只要这辈子他过的好就成,我什么样不重要——如果,如果陶家能逃过这一劫,我就告诉他——”

陶恂被吼的没觉得难受,反而笑了笑,只是神思有些恍惚,像是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然而他确实已经冷静下来了,声音虽然干涩的厉害,但却的确是认真的。

许魏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行,陶恂,你洒脱,说放就放,你玩的洒脱的很,你能做到再在我面前放屁!”

他被气疯了,已经完全顾不上平素的的教养风度,如果现在这里有东西他能全部砸个稀巴烂。

“五年前他说走就走,一点信都没给你留,摆明了就是想摆脱你,想让你个累赘离他远点,你那时候也这么说的吧?你做到了吗?”

“那时候满世界找人,找不着发疯是不是你?找到人以后在他学校门口蹲了三天不吃不喝的是不是你?你怕他不想看见你,知道他在哪儿也当不知道,每年都只敢偷偷看两眼 ,他家里断生活费,一个外国人找不到工作,你在他家附近开餐馆给他安排工作,变着法子找借口发红包是不是你?”

“后来他创业失败,没人理会他的时候,砸锅卖铁把自己名下所有东西都变卖了 ,装投资对象的是不是你?他回来给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陶恂,你自己怎么不说 ,他当初在国外贷不了款,钱都是你借着我表哥的身份给他投的呢?”

陶恂的脸色有瞬间格外苍白。

那四年太长了,要忍着不见他根本受不了,他和沈琛是青梅竹马,从十岁认识开始就是一起长大。

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因为沈琛性格孤僻冷漠,不合群,他一直自告奋勇做沈琛的同桌,离的最近的时候亲密无间哪怕是寒暑假最多也只有十几天见不着面。

他那时候年纪也轻,想着沈琛不要他了,什么话都没说他也就堵着气,一开始胡作非为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生命里少了一个人而已 ,没谁缺了谁活不下去。

可根本不是,他想沈琛,想的整个人都快疯了。

到处都找不到人,他只说去国外又是到底去哪里?什么时候走的,坐的什么时候的飞机,国外那么大,学校那么多,他到底在哪儿?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终于把人找到,去的时候正是冬天 ,他外国人的特征太明显,学校不让进去,他没办法只能在外面等,等了整整三天,睡觉都不敢眨眼。

后来看见他和一个年轻的男生边走边笑,笑容虽然浅,但确实存在着,他就安心了,他过的还不错,但是又莫名的嫉妒,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是别人,他嫉妒。

大冬天的,沈琛穿的也厚,脖子上围了一条褐色的围巾,十八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不过一年未见好像又高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有一秒的迟疑。

他却根本没有上前的勇气。

他是在那时候才真切的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人的。

找了一年,哪怕一年没见还是喜欢的,哪怕只是远远见上一面都已经够了,沈琛想走,他就让他走,生怕自己出现打乱了他的生活,所以等了三天连一句话都不敢上去说。

国外冬天格外的冷,那三天冻的天手上脚上全部冻出了冻疮,借宿的旅馆里有人建议他喝酒驱寒,他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开始说胡话。

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但那时候他在首都纨绔的圈子里里面玩的开了,虽然没跟任何人真的试过,但上赶着投怀送抱的从来都不少。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他这辈子栽了 。

一个月后他回了国 ,只见了沈琛三次 ,身上带了一身冻疮,回来喝了两个月的老中药。

后来他总是借故往国外跑,把所有人都瞒的好好的,没跟任何人吭一声,他心浮气躁做事不计后果,每年出去一回后就能安分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后来沈琛创业筹措不到初始资金,他恐怕连许巍和林朝都不会告诉。

陶恂生了个好家世,从小不缺钱,花钱如流水,但是自己随便花是一回事,支持沈琛启动数额庞大的项目却是另一回事。

他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才开口向许魏和林朝借,借那么大一笔钱出去,陶恂不说也得说 ,那时候谁都年轻,他们兄弟情义在,说什么就是什么,拿钱没有二话,只是私底下都说他又蠢又二。

——说不定沈家二少在外面谈着女朋友 ,你拿钱给人养小姑娘去了。

后来哪怕知道陶恂的性向也没什么话说,没向外边乱说一句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陶恂对待林朝格外手软的原因。

这些事过去太久了,原本就应该是这辈子都不会被翻出来的,突然掀开来的时候哪怕是陶恂都是一怔。

“这些事说出来有什么意思?我没想拿这个去辖制琛哥,他不欠我什么,是我心甘情愿乐意给他做这些,他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打算说过。”他松了松领带,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被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心里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说早说了,更何况琛哥对他也挺好的,当初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后来教他做事 ,沈琛没欠过他分毫。

许魏给他气笑了。

“陶恂,你特么到底是什么惊天大蠢货?你放他走什么?”青年气到脖颈都绷出青筋来,他喘着粗气,一把逮住陶恂的领子,在他耳边低吼:“你怎么不告诉他,他沈家他爹,准备搞垮陶家,准备弄死你们?”

“你怎么不跟他说?”

许魏也是从他爹那儿听来的,说他们所谓的兄弟情义可笑的厉害,林朝当初为了林家翻脸不认人,现在沈琛重蹈覆辙,也就他一个不长脑子的还真当兄弟情义是个事儿。

陶恂脸色惨白的不能看,他沉默了一下,被勒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呼哧了两声才露出声音来。

“——这事儿,跟琛哥无关。”

不管是他和沈家,都达成了诡异的默契,不让沈琛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他不能让琛哥为难。

他说不准自己和沈家谁在琛哥心里更重要一些,可那毕竟是沈琛的父亲,血脉亲情还在,他没准备让琛哥进退两难。

他往前望了望,大雨,有雾,他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外面是什么境况,琛哥大概是已经走了。

他低头,突然很轻的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许四,我不骗你,等琛哥回来,这次事过去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告诉他。”

——我得告诉他。

九万英尺的高空青年闭目养神,他不是没发现陶恂的异样,但他必须得走,他心里清楚的对照着上辈子的时间,距离开始还有时间,他只有处理好自己手下的东西,才能掌握主动权。

再等等,来得及。

只是那时他却没有想过 ,重生是他绝大的便利,但偶尔也会因此让他失去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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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没有虐,下一章就能告白成功,不久就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