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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哐!”

一声巨响,引得秦嬗回头。

宫门被砸开,十来个宫女太监裹着寒风冲进来,手脚并用地逃窜,从前门撞到后门,又从后门推搡到侧门。

宜春公主秦嬗就在殿内,却如同透明一般,无一人注意她,搭救她。

寒风烈烈,今冬长安的第一场雪格外大,不一会儿前殿门前已经雪白。

秦嬗在漫天哭喊声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朱红殿门之下,这前殿乃是皇帝布政之所,是未央宫的主殿,自汉以来就屹立在龙首原上,再加之魏帝爱仿古,建筑高抬,前殿光地基就高于其他建筑八丈有余,莫不说再加上十二根偌大梁柱,把宫殿飞檐顶于云端,高甍崔嵬,飞宇承霓。

如此,秦嬗能俯瞰整座长安城,眼前长安已成一片火海。

吴王叛军联合燕国已经攻了进来,方才还有人报,那燕国新帝已经进了司马门的驰道。

自古以来,驰道只能天子能行。

听到这个消息,秦嬗的父亲魏帝彻底奔溃,在宫内暴走,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秦嬗靠在殿门外的梁柱上,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她知不是魏帝脆弱,而是近几年魏国江河日下,父皇早已没有当年一统北方的霸气。

自雍朝最后一任皇帝被常侍所杀,百官带着传国玉玺过长江,衣冠南渡,偏安一隅。中原群龙无首,政权并起,足足乱了几十载,直到魏国建立。

秦嬗的父皇秦彪夺了自己叔叔的皇位,之后势如破竹,先后消灭了代国、梁国、燕国、陈国,补修长城,抵御柔然和匈奴,北方终于实现了统一,与南雍划江而治。

虽然秦彪的皇位来的不光彩,好在魏国祖上源于游牧民族,信奉强者生存,对于所谓正统没有执念,史书中甚至还有女人继承部落首领的记载,所以魏国在秦彪的治理下日益强大。

好景不长,魏帝一直想扩大版图,彻底消灭南雍朝廷,朝臣百般劝阻,终究无用,三年前魏帝亲自领兵南下,惨败于长江之畔。

听闻,战事惨烈,史无前例,两国战死之人都堵住了河港和入海口,堰塞湖海,浮尸百里,魏帝仓皇败走,由亲卫护送杀出重围,三个月之后才回到长安。

这场战不仅让魏国国库耗损,数以万计的百姓痛失亲友,更让魏帝在宗室贵族中没了威信。彼时,各地亲王蠢蠢欲动,其中吴王坐拥幽州,暗地里招兵买马,扩充势力,联合新近复国的燕皇,从云中一路攻打至长安。

皇权更张,覆水难收。

即便是这样,还不足以让魏帝狂怒,最要命的是那燕皇孟淮。

这位昔日燕国小王子,在国破之后,曾质于长安,最是落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城中盛传孟淮是魏帝的男宠。

魏帝确实宠信他,给他赏赐,给他爵位,让他住在宫里,出入宣室,甚至给了他幽州刺史的官职。

如若不然,孟淮又怎么有机会与吴王暗度陈仓。

秦嬗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皮肉里,贝齿紧咬嘴唇,渗出一丝腥甜。司马门的驰道直通前殿,玄甲战队的最前面,便是燕皇孟淮。

秦嬗还记得初见孟淮时,少年不过十四岁,苍白孱弱,怯生生地跟在他皇姐身后,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记得她从陈国回京之后,孟淮已经行过冠礼,眼中的怯弱不复存在,嘴角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态度谦恭温和。即便听到有人议论他为男宠,与姐姐共侍君王的流言时,还能坦然自若。

秦嬗爱上他如南雍名士一般的气度和容颜,亦记得他的手掌抚摸上自己背脊,那一串酥麻从未在丈夫的怀抱中获得过,水乳交融的满足感,丈夫也从未给过。

去岁,有密报幽州刺史孟淮有异心,提请魏帝注意。魏帝将孟淮召回长安,意欲将孟淮长久留在长安。

是她。

是秦嬗心软,耐不住孟淮相求,将他偷偷送出城去。

她还记得孟淮红着眼睛,与她双手交握,低声诱、哄,“公主,你真愿意看臣,重回这个牢笼,重新侍奉陛下吗?”

秦嬗不忍心,她看到过少年的孟淮在暗处抱膝痛哭,但又不得不擦干眼泪,挤出微笑,面对让自己亡国灭族的仇人。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今时今刻,秦嬗算是领教了。

至于孟淮那句会“等我回来接你”的承诺,如今看,不光是谎话,更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是回来了。

可哪是来接她的,分明是来灭她的国,复自己的仇来了。

论起来,秦嬗不是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

十八岁那年,她和亲陈国,多亏这幢联姻,陈国在魏帝开疆扩土的征伐中,比其他国家多存活了几年。

之后魏帝腾出手来,要进军南方,陈国虽小,但拥有荆州,此地九省通衢,夹在南雍和魏国之间,虎狼环视。

陈国早有投南之心,为摆脱掣肘,秦嬗的丈夫—陈国四皇子把她送回了长安,美其名曰让秦嬗在故国好好生活。

直至陈国国破,四皇子再也没有把秦嬗接回去。

秦嬗回到长安的几年里,先是得知丈夫纳妾不断,后又接到陈国国破的消息,常年的等候和寂寞已经让她麻木了。丈夫被父亲杀死,人伦背离,不过落几滴泪。

到此刻,身旁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秦嬗除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外,一滴泪都没有流。

她只是恨,恨她的父皇,恨她的丈夫,恨哄骗她的孟淮,而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遇人不淑,恨自己生在乱世皇家。

今天她就要死了。听说人死之后,是会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轮回转世的。

如能选择,秦嬗再也不要轮回做人。

她想做一只鸟,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

不!

连鸟都会被人抓住,或丧命于羽箭,或圈养于牢笼。

她宁愿不要活,一死了之,灰飞烟灭,从此,无忧无怖。

秦嬗扬起下巴,盯着那队玄甲军。转眼前,他们已经到了跟前。吴王下马,大手一挥,下了命令“杀无赦”。数百人持械冲上台阶,人影晃动中,秦嬗对上了孟淮的眼睛。

那双眼再不有少年时的彷徨,也没有弱冠青年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冷彻骨的寒意。这才是真正的北地燕皇。

秦嬗就这么看着,身后突然爆发出阵阵尖叫,秦嬗侧身,一道滚热喷洒覆面。秦嬗下意识去摸,满手深红,果真是血。再看眼前的太监,身在她脚边,头砸向了东南角的墙壁。

还未等秦嬗反应过来,一把冰冷的钢刀刺进了她的胸膛,前穿后贯,鲜血淋淋。

尖叫声再次爆发,刺通秦嬗耳膜,她倒在血泊之中,任人踩踏,再无痛感。

我这无用又无奈的一生啊,终于解脱了。

秦嬗如是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撒花~

本文女主重生,一路开挂,男主成长型,由弱到强,有个过程。

总之每次开文都是战战兢兢,请各位小天使多多支持啦~~~~

预收文:《穿书后所有人都重生了》《美人赐我》,欢迎大家提前收藏。

☆、重生

“公主!公主!”

有人在轻声呼唤。

秦嬗浑身一颤,眼睛发直,前程往事尽收于瞳孔之中,此时她骑跨骏马,双手撑弓,上面还搭着白色羽箭。

今年她一十八岁,距离重生世上过了三年。

三年前,秦嬗于及笄那日在绣床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重活,失望至极。

她曾在天禄阁收藏的古籍中看到过,有人曾回魂,重获新生。旁人或许欣喜天降的际遇,但秦嬗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从那之后,她跳过河,割过腕,上过吊,足足折腾了一年都没有死成。

既然死不成……

那眼下这只箭就必须射出去!

秦嬗吸一口气,一手放弦,只听铮地一声,百余步外的一只梅花鹿被钉在地上,扑腾几下,到底气绝。

“百步穿杨,好箭法啊。”

秦嬗收了弓,只见陈国四皇子带人从林中骑马过来。

年初,魏帝带兵灭了燕国,如今正在征战代国。代国一旦被征破,陈国便岌岌可危。

陈国皇帝派四皇子齐樾出使魏国,目的是求一门联姻亲事,先苟延残喘几年再说。故此,为接待齐樾,魏帝携王亲贵胄来到上林苑秋猎。

上林苑是皇帝演武骑射,操练军队之地,肃杀气中,明说是为齐樾接风,实际上是要震慑陈国。

秦嬗还记得,当年就是在上林苑,父皇将她许给齐樾,成了陈国的四皇子妃。

可现在秦嬗带着前世的记忆,如果还被送到敌国,做六年的笼中雀,那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秦嬗心里早有了打算,既然死不了,就把前世的仇人一一拉出来。

齐樾迎面来,秦嬗朝他颔首。

魏帝有好几位公主,她们大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一个赛一个的青春漂亮,但秦嬗是不同的。

她是几位公主中长相最肖似魏帝的一个,她同秦彪一样,五官精致,骨像优越。不同的是,秦嬗鼻头和嘴唇圆润,削减了男像,平添一丝英气。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仰着下巴,气定神闲,倒真有几分大国公主的贵气。

齐樾近前来,与秦嬗道:“公主骑射了得,我看比御前侍卫还要好。”

“皇子谬赞了,宜春愧不敢当。”

“方才从行宫出来,见其他公主都在母妃身旁,公主怎么独自出来了?”

齐樾刚说完,秦嬗身旁的宫娥皱了皱眉,齐樾不解,秦嬗道:“我的母妃去世十年了。”

“竟是这样,是我失言了。”齐樾忙要道歉,秦嬗道:“不知者无罪,况母妃已登极乐,轮回幸事,并非不可提及。”

齐樾松了口气,“公主真是通达,想必你母妃也是极娴雅端庄之人。”

秦嬗嘴角放平,停了一会儿,还未开口,一串马蹄急行而来。

长春公主秦婉前呼后拥,径直到了跟前,她看到那头倒地不起的梅花鹿,眼睛一亮,命人抬了下去,一连串动作仿佛视秦嬗为无物。

“但那是宜春公主猎的鹿,你怎可…”

齐樾见秦嬗也不说话,他去拦住,秦婉的马鞭敲在手心,道:“她的娘亲是亡国之人,充入掖幽庭的女奴,可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人物。”

秦婉不等齐樾说完,笑道:“四皇子,你别忘了,这只鹿是我父皇开猎之前放出的种鹿。他老人家说了,谁能猎的此鹿,就赏赐那柄七宝金错刀。宜春妹妹近几年得父皇喜爱,已经拿走很多赏赐了,不差这一项,对不对?”

秦婉的母亲戚氏是宫中贵嫔,位置仅次于皇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戚氏天生一双丹凤眼都遗传给了秦婉,笑起来极有韵味,娇滴滴的,让人无法拒绝。

“当然可以了。”秦嬗抬抬手,道:“姐姐拿去吧。”

秦婉得意笑了,目光流转到齐樾那儿,换上了绵绵情谊,她歪着头道:“四皇子,那我就先走了。”

齐樾拱手送走秦婉,与秦嬗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道:“公主,我也是庶子,母家卑微,很懂你的心情。”

“是吗?”秦嬗眯着眼睛,幽幽道,“那我与皇子还真有缘呢。”

齐樾讪笑,秦嬗见他额角渗出汗珠,让女婢递上汉巾。

宫女纤月上前,从腰间的包袱重拿出一方淡蓝色丝绸,素手向上,眉眼向下,递到齐樾跟前。

先后见过两位公主齐樾尚且游刃有余,可见到这个宫女,反而愣住了,怔怔地望着纤月,忘了手里的动作。

他的手已覆上纤月的手了。

若不说秦嬗说话,齐樾还不知要看多久。

纤月回到秦嬗身旁,跟随着主子往别处去,行走间回头看,齐樾还在原地,停驻翘首。

上林苑行宫,魏帝在与朝臣举杯换盏。

秦婉于门前下马,指挥着侍从把梅花鹿抬进去。秦婉兴致高昂,匆匆往行宫里跑,身旁的人趁热奉承道:“公主慢些,头筹跑不了。”

“金错刀我不稀罕。”秦嬗道,“我就是看不惯宜春那副样子。不过是个女奴生的种,呆呆笨笨的,小时父皇看都不会正眼看的。从十五岁那年,她怎么突然开窍了。弓箭也会了,书法也会了。父皇喜欢什么,她就做什么,讨好卖乖一把好手。”

“她身份低微,哪有公主金贵了,自然要费尽心机,做了小家子气得事。哪像公主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陛下宠爱呢。”

这话秦婉受用,她刚得意一笑,又道:“父皇宠爱我吗?他近日老说我骄纵,上次我写错了一个字,他还说我不学无术呢。”

拍马屁那人想了想,陪笑道:“都是那帮未南渡的士族老臣蛊惑的,怂恿着陛下振兴儒学,不仅大办学堂,连宫女太监都要学文练字,真是本末倒置,我们魏国嘛,还是马背上得天下啊。”

“就是。”秦婉提着衣摆匆匆跑正殿,也不管殿中有何人,大喊道:“父皇,你看,我猎到了什么!”

殿中朝臣数位,本交谈甚欢,见此景登时缄口,一时十分安静。魏帝看了女儿一眼,放下酒杯,道:“毛毛躁躁,你母妃今次没来,野成这样?”

说归说,还是带着慈爱的嗔怪,所以秦婉并不害怕,她叫人把梅花鹿放在身旁,跑到父皇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道:“您快看看吧,看我猎到了什么!”

魏帝拗不过她撒娇,走下台阶,凑近一瞧,随后哈哈笑了,招收叫太子过来,道:“看看,长春猎到了今日的头筹。”

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从座位上起身,边走边道:“长春骑射越发好了,没有白练。”

“那可不,太子哥哥可别小看我。”

太子秦衡抿嘴带笑,突然一顿,眼睛盯着梅花鹿,惊讶之色转瞬即逝,道:“不如抬下去,烤了鹿肉,赏赐众臣工吧。”

有太监来抬,此时秦嬗已经回来了,眼见秦婉拦住人,对自己显摆,“等等,鹿肉可以吃,皮子给拨了留下,我送给宜春妹妹。”

秦嬗点头,“多谢皇姐。”

“不客气,你那儿寒酸,姐姐惦记你是应该的。”秦婉傲娇回头,却见魏帝面色铁青,太子也带着忧虑。

“怎么了?”她问。

魏帝指着地上的梅花鹿,道:“你仔细看看,这就是你的猎物?”

秦婉细看半日,这才发下母鹿下腹鼓涨下坠,竟然是怀孕了。

“麛卵不得妄犯,孤平时要你读书,你读到哪里去了?”魏帝发怒,众臣连带太子都纷纷跪了下去,偏秦婉还要狡辩,“我没有注意…”

“没有注意?”魏帝冷笑,“这明明不是孤放出的那只,你抓来哄骗邀功,更是可恶!”

这话愈发严重了,秦婉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急忙道:“父皇,女儿,女儿真的没有注意,林中猎物甚多,鹿都长得一样,女儿确实走眼了。”

“走眼了?”魏帝坐会首位,指着下手位道:“跟着你的人都瞎了吗!既然瞎了,留着作甚,都带下去!”

皇帝发话,几个侍卫挎着刀就进来了。

秦婉真的乱了方寸,跟着她的都是十几年的老人了,而且传出去她的脸面何在。仓皇间,她瞄到一旁的秦嬗。事到如今,还逞什么能,实话实说了吧。

“父皇,是宜春!鹿是宜春射杀的,女儿只是带回来而已。”

秦婉一指头过来,魏帝转向秦嬗,问:“宜春,真是你杀的?”

秦婉松一口气,心想待会受罚的人不定是谁,且看戏吧。正想着,从她的角度看去,秦嬗的眼圈红了,嘴角却微微上翘。

秦婉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怎么回事?这丫头阴恻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公主国破有多方面的原因,男主是其中一个要素,这个不洗白。前世男主就是渣,渣的明明白白。

☆、初见

“怎么回事?”魏帝看向秦嬗,“鹿是你杀的?”

秦嬗并没有立刻回话,魏帝脸色越发难看,他再次发问:“宜春,你姐姐说的可是真话。”

秦婉冷眼旁观,看她如何拆招。

庭上安静了一会儿,秦嬗抬起头来,眼中氤氲,她没有哭,咬着唇承认:“是,是我杀死的。”

“儿臣在渭水边的密林中看到了这头鹿,确实以为是父皇放出的那只,就放箭射杀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只母鹿,可惜它已气绝,我本想带回来跟父皇请罪,哪知皇姐过来,不由分说抢了过去。抢去也就罢了,儿臣怕姐姐也没注意,触怒天颜,我方才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拦住…”

秦婉听话锋不对,指着她喝道:“你闭嘴!合着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哪里抢你的东西了,分明是你主动让给我的。整天谎话连篇,你当父皇是好骗的吗?”

相比秦婉的气急败坏,秦嬗克制许多,她始终保持仪态,尽管嘴唇都在颤抖,但还是压住气,缓缓说:“事情如何,我的宫人可以作证?”

她刚说完,秦婉哈一声笑了,“你的宫人当然帮着你说话,我的宫人也可证明啊。”

秦嬗定定看着对方,“那姐姐要如何?”

正巧齐樾狩猎完毕,已经到了正殿,秦婉抓住他道:“来的正好。请四皇子来证明,是我抢了宜春的鹿吗?”

齐樾刚进门,众目睽睽之下,没头没尾,他只听到了秦婉这么一句发问,他只能点头,道:“…对啊。”

秦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问得太不妥当,简直是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急得跺脚,“不对,我是问,是我抢的吗?”

齐樾彻底搞不懂了,不是你,还是谁,他又点点头,“对啊,公主您这么快就忘了?”

齐樾一脸无辜,秦婉气急败坏,急着辩白,魏帝哪里心思在臣工面前分明儿女小事,他出声喝止秦婉,“好了,欺负皇妹,让贵宾看了笑话,还嫌不够丢人?速速退下。”

秦婉满肚子怒火,烧到心口,但魏帝这样说了,她只好往旁边坐下,刚一转头看到秦嬗眼中带着轻蔑。

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她咬牙道:“整日与陈国皇子眉来眼去,还真想跟人家联姻啊?真是改不了的下贱。”

她说的小声,但齐樾就在旁边,自然落到了他耳朵里,秦嬗开口问,“姐姐,你说谁下贱?”

齐樾扶额,脸色发红,魏帝本来已经坐下了,听到此语,复又站起来,“长春,你在说什么?”

“没,没有,”秦婉结结巴巴,摆摆手,“我没说什么啊?”

秦嬗上前一步,问:“姐姐,为何联姻是下贱?”

“闭嘴,你闭嘴!”秦婉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她对齐樾说:“皇子,你别多心,我没有说你。”

齐樾生得英俊潇洒,秦婉还挺中意他的。但齐樾此时已经抬不起头来,只得默默喝茶。

众人都跪坐着,翘首盯着秦婉,独她一人站着,眼圈红了,“父皇,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够了。”魏帝招招手,一名内侍上前来,魏帝吩咐,“长春公主出言不逊,失国之大体,让她回长安闭门思过吧。”

内侍领命下去,领秦婉往外走。

秦婉的泪珠儿扑簌簌掉,双手捏拳,气得浑身颤抖,她恶狠狠瞪着秦嬗,内侍低声道:“公主,言多必失,随奴才走吧。”

秦婉之事虽说是小小插曲,但到底败了魏帝的兴致,直至孟美人换衣回来,他才有了笑意。

这孟美人便是燕亡国公主—孟洁。年初,燕国国破,燕皇与皇后双双殉国,其他王族顽劣反抗,誓不投降,被魏帝屠个干净。

燕国昭武王保护孟洁与弟弟突出重围,但魏国军队紧紧相逼,最终走散,孟洁与弟弟被囚,昭武王逃亡漠北,不知所踪。

魏帝念孟洁不过十六,弟弟孟淮更加年幼,才十四岁,就免去他们入掖幽庭为奴,接进宫来。

还有一个原因让魏帝待他二人不同,就是魏国一统北方指日可待,丞相卫封谏言,皇帝不可再杀戮,需以安抚为主,方能坐稳江山。卫封乃魏帝铸业第一功臣,自然听了进去。

所以,孟氏姐弟不但不用为奴,还能享受爵位。几个月后,魏帝终究迷上了公主孟洁的绝世美貌,将她纳为美人,日日带在身旁,将后宫其他妃嫔都抛诸脑后了。

更要命的是,魏帝还很宠爱燕国皇子孟淮,许他自由出入宫城,亲昵之态,让人侧目。

孟美人不爱笑,魏帝少不得多关怀几句,问:“方才说头晕,现在好些了吗?”

孟洁蹙眉,恍如西子捧心,“妾好些了。”

魏帝含笑点头,将她牵到身旁,左右看了看,道:“孟淮呢?跑去哪里玩了?”

孟洁的手微微发抖,刚刚她和弟弟一左一右坐在魏帝边上,整场宴席中都承受着台下诸人的目光。

有人审视,有人玩味,有人艳羡,有人不削。

孟淮偷偷告诉她,不想坐下去了。所以,她才谎称头晕,下去添衣的。

“他,看到西边有雁子,带着弓出去了。”

宴席还未结束,皇帝还没走,臣子怎么能离开,但魏帝并不生气,只是一笑而过。

宴席散后,太子与秦嬗并肩而行,他道:“孟氏姐弟着实是祸水。我从未见父皇如此纵容谁。”

这才哪到哪儿,秦嬗心想,之后十年,孟氏姐弟享受的荣宠那才叫无边。魏帝把幽州刺史这么重要的位子给孟淮,那才叫荒唐。

“还有你,”太子道,“长春平时是对你刻薄,但你整她这一会,可是害惨了,我还没见哪个公主在秋猎还未完,就被送回去的,日后长春在宫里难抬头了。”

秦嬗道:“太子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太仁慈。我今日说的,可有一句是谎话?”

太子语塞,半天说不出反驳之语,丢下一句“胡闹”,背手离开。

秦嬗立足恭送他出宫,身旁的宫女繁星担忧道:“太子可会去向陛下求情?”

“不会的。”秦嬗继续往前走,慢慢道:“他如去了,就两个妹妹受罚,太子心善,舍不得。”

繁星等人跟随其后,走下回廊,转过一道宫墙,秋风瑟瑟,吹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谁?”繁星命人去看看,秦嬗抬手打住,她吩咐,“我去看看,你们别跟过来。”

宫人止步,秦嬗提着裙子,往宫墙角走,只听二人在对话。

一人道:“都说了,美人跟陛下进寝殿了,您就别进去了。”

“进寝殿?那要什么时候出来”

“您这话问的,”那人语气暧昧,“这要看陛下什么时候完事啊。”

另一人不再说话,只低低抽吸。

回话的太监叹了口气,埋头走出来,正面撞见秦嬗,他吓一跳,哎哟一声,赶忙跪下去.

“奴才该死,冲撞了宜春公主。”

听有人来了,里面的人止住了伤心,整理衣衫走出来。

“跟谁说话呢。”

太监答:“燕国质子。”

秦嬗让他先走,她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孟淮走了出来。他一身米白衣衫,胸前镶着一圈玛瑙与宝石,头上扎着一半辫子,一半披发,是燕国特有的装束,魏帝特许,他们姐弟二人不必改衣更装。

孟淮患有不足之症,打小身体不好,面色苍白,眼角耷垂,泪珠未干,尤显无辜,像只弱弱的绵羊。

燕国有天生的优越,几乎人人姿容伟丽,公主与王子简直是集大成者,小小年纪便显出倾国倾城之貌。

孟淮慢慢长大,容颜更盛姐姐,不怪秦嬗前世为他神魂颠倒。

但此时的孟淮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纯洁无害。虽经历过亡国,但还未在深宫里历练,还未成魏帝的禁脔,还未遭流言蜚语的荼毒,没日后那些心机抱负,心思如白纸一张。

他意识到自己偷偷哭泣,被秦嬗听到了,脸颊微微飞红。

秦嬗站在他跟前,嘴角弯弯,嗓音淳绵,低声问候,“王子殿下。”

这句称呼,让孟淮埋下头,“我,已经不是王子了。”

“也是,”秦嬗道:父皇日前封了你长信侯,我得叫小侯爷。”

“……”

孟淮咬着唇。

秦嬗看他双手背着,似乎藏得有东西,她问:“小侯爷,手里拿着什么?”

孟淮犹豫许久,还是把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竟是一个编制精美的花环。

“真好看,”秦嬗细细打量,“小侯爷是送给谁的”

孟淮不答,秦嬗靠近了些,又问:“是送给我的吗?”

孟淮抬起头来,正对上秦嬗的眼眸,里面盛着温柔的笑意。

年龄之差,胜过身份之差,他现在还是少年,称不上男人,但秦嬗已经是心智成熟的女人了。孟淮目光不自觉在她眼上停住,缓缓向下,晶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朱红的嘴唇,白腻的脖颈。

顿时,他耳根发烫,秦嬗眼波流转,在两人的眼睛即将再次相对的时候,孟淮挪开了目光,怯怯回答:“…对,是送给公主殿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照例更三章。

王子现在十四岁,公主十八岁,相差四岁。是我早就想写的姐弟恋(兴奋地搓手)。

王子身体不好,年纪又小,白纸一张,需要小天使们好好爱护。

总之,男主前世腹黑老狐狸,今生柔弱小忠犬,性格反差比较大。

☆、姐弟

“这样啊,”秦嬗接过花环,在手上翻来覆去看得仔细,而后交还孟淮。

怎么?孟淮疑惑,听秦嬗对他说:“小侯爷帮我带上吧。”

一阵西风吹来,掀起二人的衣袂,秦嬗的裙摆飞扬,如同一只美丽又脆弱的蝴蝶。孟淮看呆了,反应过来时握拳咳嗽了两声。

他身子薄,但身量却不低,燕国人都高大威猛,孟淮此时比秦嬗小四岁,但已经高出一截。他无言接过花环,双手捧好,调整角度,轻轻举起…

秦嬗再上前一步,低下头去,孟淮的手向下,花环不偏不倚,合在她的发髻上。

“好看吗?”秦嬗摸摸鬓旁的花儿,问道。

“好看。”孟淮撤后一步,拱手回答。

适逢有人来找孟淮,他借机告辞了。秦嬗看他越走越远,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来,和善的笑容被冰冷的神情所取代,她思忖饶孟淮日后多深的心思,多般的诡计,能在各国之间翻云覆雨,现在毕竟还是只雏鸟。

秦嬗将花环随手地递给身旁的宫人,昂头往回走,边走边想:现在就下手,将此人铲除,未来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就这么杀了他吗?

猛地,秦嬗停住脚步,胸口因气结淤塞,而起伏不平,双手在袖中紧紧握住,她眼含恨意,回头望向孟氏姐弟所在的宫室。

前世,秦嬗被成年之后孟淮的哄地团团转,当真以为终于弥补了从未体会过的男女之爱,哪晓得孟淮利用完自己,又让她国破家亡。

经过两辈子,秦嬗最清楚。死,再轻松不过,活,才是最难的。

太便宜他们了,秦嬗洁净的指甲嵌进手掌心,她再次确定,如能拿捏住这日后燕皇,斩去他的羽翼,将其收作裙之下臣,那才不枉重活一世呢。

芝兰殿中,孟洁独坐在内室,正准备吃药,帘幔突然被人掀起,她下意识将陶碗用手绢盖住,背身挡住来人的视线,却不想是孟淮回来了。

“桑措,”孟洁松了口气,叫着弟弟的小名,将他拉在桌前坐下,自己掀开手绢,将陶碗拿起来,正要喝下去的时候,孟淮按住她的手腕。

“阿姐,”孟淮眼圈发红,“真的要喝吗?”

孟洁冲他安慰一笑,先挣脱他的手,把药喝下,而后掀帘子看了看,确定外面无人,才与他和缓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避胎药,你知道我们在宫里时时刻刻被人监视,这药多么来之不易。”

“可…”孟淮道:“我查了医术,说这种药对女子伤害极大…”他握住孟洁的手,“我不想阿姐这么伤害自己。”

孟洁比谁都明白,皇叔昭武王不知所踪,生死难测,世间就只有弟弟孟淮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们姐弟为一母所生,从小就极其亲厚。

孟淮由衷担心她,爱护她,教孟洁如何不欣慰。

但凤凰染泥,他们身处敌国,虽有爵位,但不过为他人玩物,心中仇恨随着日子流逝,不会消减,只会越发深厚,这样的境况之下孟洁怎么可能怀上魏帝的孩子呢。

她只要一想到父母皆丧命于魏军铁蹄之下,她浑身毛骨悚然,无比恶心。

所以,这避胎药哪怕是鸩毒,她也得喝。

孟淮合上眼睛,压住积攒在眼眶中的泪水,他低声道:“是我无用,从小也练不好武艺,但凡有点用处,阿姐就不会被人掳来。”

“桑措,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孟洁伸手抚摸他的背脊,“你身体不好,阿爸阿妈还叫我照顾你,我身为姐姐,叫你在魏宫受罪,那才是我无用…”

孟淮抬起头,孟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抢白问道:“方才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方才…”秦嬗飞舞的裙摆在孟淮脑中闪回,他脸颊上还有些残红。

他顿了顿,道:“没事,不过随便逛一逛…”

“这就对了,”孟洁说,“你平平安安地长大,阿姐会保护你的。”

纤月的手一勺一勺舀着香粉,神思早跑到九霄云外。

“想什么呢。”繁星一句提醒,纤月恍然,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多抓了两把百合香丢进鼎炉,扭着身子跑出去了。

“怎么回事。”繁星到秦嬗跟前还低低埋怨,“整日魂不守舍的。”

秦嬗席地而坐,背挺得直直的,双目低垂,认真地在练字。

繁星的话有一搭没一搭落进她耳朵里,“纤月那丫头真奇怪,自从在未央宫的宴席上,将酒不小心洒到了陈国四皇子的衣服上,到现在来上林苑多少天了,她还是这样愣愣的,不会是吓傻了吧。”

秦嬗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繁星对她说:“听说上午四皇子与陛下去打猎,被鹰隼抓伤了肩膀呢。”

“这样啊。”

“太医们都吓坏了,公主一点也不吃惊?”繁星真看不懂自家公主,居然凡事都能波澜不惊。端庄固然好,可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待人遇事未免太镇定了些吧。

繁星哪里知道,秦嬗是重生而来的,齐樾受伤这件事,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

那鹰隼是魏国二皇子,也就是秦嬗的二哥秦律放的。秦律呢,母家祖父官至尚书令,可惜母妃在生他的时候,摔过一跤。秦律生下来,脑子似乎就不大灵光,无心政事,只爱享乐。

鹰隼凶猛,秦律当□□物,还未驯化就放了出来,狩猎之时,抓伤了使节。

魏国与此事来说是理亏的,所以前世,魏帝加速了合作的步伐,将联姻之事匆匆定了下来。之后,祁王秦律就被魏帝赶到封地去了。

且不说秦律,还说齐樾被误伤一事。据繁星打探,客馆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陈国大行令正面见魏帝,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秦嬗想了想,从妆奁的中取出一个木盒,对繁星说,“把纤月找来。”

不一会儿,纤月婷婷袅袅走了进来,秦嬗把盒子给她,道:“这个是上好的金创药,你带我去送给四皇子。”

繁星急声道:“客观那边自有大把的太医,公主为何还要送药呢。”

“太医是魏国的心意,金创药是我的心意。”

繁星掂量这些话,“难道,和亲的人定下来了吗,真的公主吗?”

秦嬗不禁要道句小傻瓜,长春都被赶回去了,上林苑中适龄未嫁的公主,不就剩下她秦嬗一个了吗。

而且魏帝这几天许她与四皇子走得近,态度不言而喻了。

繁星想明白这一切,鼻尖发酸,她沮丧道:“怎么偏是公主啊,还有几个公主在长安呢,怎么不是她们呢。”

为何不是其他人呢,其他公主都有母妃和外祖家庇护,唯独她身份最为低微,八岁就没了母亲。无依无靠,若真要选一个公主,宜春公主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当然了,秦嬗太了解了魏帝。身为帝王,他不会想这么多,魏帝一辈子杀伐果断,他愿意让谁去,谁就得去。

如果魏帝改主意,否则,谁求情都没用。

繁星见秦嬗不为所动,她用手拐了拐纤月,“你哑巴了,也想想办法啊。”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呢。”纤月嘟着嘴道:“不过,我觉得公主嫁到陈国不一定是件坏事。”

“你糊涂!”繁星道,“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哪有一个好命的。”

“但四皇子人生的俊俏,待人也很有礼啊。”

“你被猪油蒙了心啊。他现在是有求于魏。如有一天,陈国投向雍国呢,他待南雍的公主也是卑躬屈膝的。”

繁星双手叉腰,说的气呼呼的,秦嬗不禁多看她两眼,思虑一会儿,还是坚持,“纤月,去吧。”

纤月喜色难掩,兴冲冲往客馆走,繁星琢磨半日,喃喃道:“这丫头,不会是看上陈国四皇子了吧?否则怎么处处为他人说好话。”

她是在提醒秦嬗,秦嬗能不明白?她不徐不疾,站起身来,在繁星耳旁嘱咐了两句。

听完,繁星的脸刷地就白了,“不会吧….”她诧异道。

秦嬗翻开鼎炉的盖子,那银勺将里面的香拨了拨,悠悠道:“照我说的去做。”

☆、异香

客馆之中,齐樾将最后两个太医送走,终于喘口气。

回想白日在上林苑中还真有些危险,若不是魏帝迟迟不定联姻之事,又提出割让城池的过分要求,眼见父皇密信一封一封的来催,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齐樾趁无人注意,故意招惹祁王的鹰隼,那凶鸟果然厉害,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肩头衣衫被撕烂,血肉模糊。

幸好他护住眼睛,如若不然,眼珠子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心腹将下人都支走,走到房中回话,道:“大行令那边已经在谈判了,此番魏国理亏,肯定能快快促成两国之事。”

“如是这样,不枉我以身伺鹰,回国之后,父皇那边我也能交代一二了。”齐樾自我调笑。

心腹奉上一杯茶水,询问道:“不知皇子看中哪位公主呢?”

“这个嘛,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但这么问了,齐樾还是一一对照起来,他一面想,一面道:“长春公主娇媚灵巧,母妃戚氏得魏帝宠爱,但她本人实在蛮横,脑子也不够用,那日被宜春公主压制得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这样的女人娶回去对我没有助力不说,怕还会添乱。宜春公主呢,清冷婉约,虽说是妹妹,但不懂为何,更有韵味。她心思不浅,也许是个不错的贤内助。可惜,心思太重的人,我也不喜欢。”

心腹嘿嘿笑了,道:“皇子要求甚高,臣能理解。臣宽慰一句,正妻嘛都是摆设,多是利益交换。等大事定了,皇子还怕没有千娇百媚,后宫三千吗?!”

这话说到齐樾心坎上了,如今长春肯定是没戏,宜春也还凑合,再想想她身旁那个貌美的宫女。

齐樾摸摸下巴,其他的不说,成亲之后那个宫女一定要收入帐中。

正如是想着,外间传来几句软绵的女声,“这院中怎么没人?皇子可在屋里吗?”

齐樾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他来长安的第一场宴席,一个可人的宫女不小心将酒水洒在自己身上。

齐樾一见倾心,事后才得知是宜春公主秦嬗的宫女。

他让心腹把房门打开,果然是纤月,她低着头走进来,带着一股幽幽的女子香,恭恭敬敬地行礼,说明来意。

没想到宜春公主还这么有心,也可能是听到风声,感觉二人亲事板上钉钉,所以才来示好的吧。

其他的齐樾没多想,他给了心腹一个眼神。心腹懂得,本想提醒两句,但还是退了出去。

房门没有关上,一来是怕男女独处,真做出些什么荒唐事来。此乃关键时刻,不能出岔子;二来是纤月毕竟是魏国公主的宫女,一路走来多少人看着呢,不能让旁人说闲话。

故而,他将房门留了一扇。

齐樾知晓这层意思,他埋怨着我又不是淫、荡的浮浪子,起码的分寸还是有的。

等人都走了,他偷瞥纤月,只见这宫女确实如出水芙蓉,小家碧玉,惹人怜爱。

纤月感觉到齐樾在看她,她深深呼吸,心跳如鼓,踌躇一刻,还是壮着胆子抬眼对他对视。

只一眼,齐樾心尖都颤抖起来,更加贪婪地望着纤月,后者脸颊烧红,心里百转千回,从她分派当秦嬗的宫女,真是没有捞到一点好处。以前秦嬗不受宠,他们被其他宫的人欺负。现在秦嬗得陛下青眼了,却更加亲近繁星。

这样下去,几时能出头。

人人都说自己相貌好,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俏,纤月可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纤月把药放下,道:“皇子的伤可好些了,需不需要奴婢,给…”她定了定神,脸红如同滴得下血来,“奴婢给皇子上药吧。”

齐樾手一抖,茶杯中的水洒了几滴,他将把木盒打开,纤月默契地将药倒在手中,顿时一阵奇香扑面而来…

纤月许久没有回来,繁星去找人。一刻过后,繁星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彼时,秦嬗用过了晚膳,正在灯下做刺绣,繁星几乎是一头撞进去。

“公,公主…”她惊慌失措。

“何事?”秦嬗放下针线。

繁星道:“纤月,四皇子,他们…”

秦嬗皱眉,繁星红着脸,一跺脚,咬牙道:“…被回诊的太医装个正着。”

上林苑主殿是魏帝的休息之处,下午陈国的大行令在此与魏帝辩论了许久,暂且将两国的事定了下来。

本想交换的两个城池泡汤了,魏帝一气之下,把祁王再次召来,命他跪在殿外,什么时候自个气消了,什么时候祁王才能起身。

太子劝了半日,没有效果,只能暂且退下。

眼见月亮出来了,夜凉如水。

孟淮跪坐在一旁,手中的墨条在砚台中打圈,阿姐说为魏帝准备宵夜还没回来。宫人都在外面伺候,书房中只有孟淮与魏帝。

魏帝身形魁梧,别说他弱病缠身,就算他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也不一定能手刃了他。但若乘其不意…

孟淮的手摸向腰间,魏帝突然发话,“颜色重了,加点水。”

孟淮手一抖,溅起墨汁些许,落在竹简上,魏帝正在写字,忽然一吓,抬起头盯着他。孟淮大惊,收回手跪俯下去。

今日诸多事情魏帝确实恼怒,但他毕竟不是暴君,不会对无关的人大发雷霆。

“进宫许久,还没学会叫陛下?嗯?”魏帝将人扶起来,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再次想到了先燕国皇后,他说:“你跟你的母后长得很像。”

孟淮被他捏着胳膊,听到母亲的名字,眼中浮现木鹿城中的漫天大火,她的母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如一只脆弱而美丽的蝴蝶。

孟淮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再次想到腰间的匕首,可面对魏帝,他犹如一只幼崽,半分抗衡的力量都没有。

“别提我母后!”他紧抿着嘴唇,飞快掀开珠帘往外走,却不想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被撞得踉跄,孟淮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定住神后,才看清来人,竟是秦嬗。

“公主,”孟淮握住秦嬗的肩头,“你没事吧。”

秦嬗眼圈红肿,满脸泪花,无助地摇摇头。一朵泪落在孟淮的手背,他手足无措,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公主。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祁王在外喊道,“五妹,出什么事了?!”

孟淮这才反应过来,秦嬗是一路哭过来的。

魏帝走出来,秦嬗扑通跪下,孟淮一起跪在旁边。

祁王还在外面喊问,魏帝传令,“让他闭嘴!”之后转而问秦嬗,“到底怎么了?”

秦嬗扬起脸,泪花划过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她颤声道:“儿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你何罪之有?”魏帝不解。

孟淮低着头,看不到秦嬗的表情,但耳朵却清楚地听见她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大体是她派去探望皇子的宫女不知检点,居然与皇子在房中宣淫,被太医撞个正着。

孟淮的耳根有些发烫,听秦嬗说道:“太医去时,二人还在床上,宫人通报了好几声,居然还胶漆相容,难舍难分,实在…”

她说不下去了,脸色煞白,魏帝的眼睛微微眯起,半晌,问秦嬗,“你为何要派宫女去送药?”

秦嬗并不避讳,实话实说,“儿臣知在谈联姻之事,且多半已经定了儿臣。毕竟是和亲外国,儿臣一介女子哪有不怕的道理呢。儿臣想在魏国多照拂皇子,他日皇子也能待我好些。”

“联姻…”魏帝冷笑,“陈国明知联姻,居然还在孤的宫殿,闹出这等无耻之事,居然还是内定的公主的女婢,这是要打谁的脸,是要给谁难堪!”

魏帝大手一挥,案几上的杯盏竹简全部都被一扫而空。太子得到消息正走进来,一卷竹简滚落在脚边,他捡起来时注意到孟淮,面上浮起一丝不悦。

“父皇,您这…”太子刚开口,魏帝指着他,“去,把陈国大行令找来!”

太子没有动窝,魏帝斥责:“怎么不去!?”

太子道:“…四皇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哈!”魏帝大刀阔马地坐下,道:“他还有脸来,宜春你先避一避。太子,你叫他进来。”

秦嬗领命,想要站起来,无奈跪着哭诉太久,膝盖发麻了,才站起来就往下软。孟淮离得最近,他手一搭,把人扶到屏风后面。

孟淮与秦嬗站在屏风后面,他还搭着秦嬗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眼下他不懂该如何安慰,舔了舔唇,只能笨拙道:“公主,请放心,你不必和亲了。”

秦嬗眸光一闪,转头问:“小侯爷为何如此笃定。”

须臾,太子带着齐樾从外面慌忙进来,齐樾刚跪下行礼,魏帝道:“皇子,联姻之事不必再议了,明日就请离开魏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重生后直接开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全文总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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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

齐樾一进来,被魏帝的话吓得都忘了站起来,还在地上跪着。要不是太子提醒,齐樾可能要一直跪下去。

太子扶他起来,齐樾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软绵绵地摊在蒲团上,嗓子很干,但又不敢去拿案几上的茶水,脑子里都是魏帝方才的话。

如果联姻之事真的黄了,他也不用回陈国了,出了宫门找棵东南枝挂上就行了。

临走时,他的母妃千叮咛万嘱,能办成此事就有了一个争取太子之位的筹码,事关国家,亦关乎个人,务必要格外重视才是。

正因为如此,齐樾当真是是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对于几个可能和亲的公主,都展现了皇子应有的魅力和态度,今日不过稍稍放松,居然鬼迷心窍与那宫女做了苟且之事。而且,刚好被太医看到了,不光是太医,在场的宫女太监不说十几,也有七八。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己在他国领土,还不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但不论再怎么捶足顿胸,都追悔莫及了,现下更不是懊恼的时候,齐樾忙不迭朝魏帝道:“陛下,今日之事是我失仪,让陛下失望,让公主蒙羞,但请再认真考虑两国联姻之事,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啊。”

“噢?!”魏帝挑眉,“皇子觉得孤在开玩笑?”

“不是不是,”齐樾百口难辩,复又起身,走到堂前,深深鞠躬行礼,“陛下,我…”

齐樾的辩白之词很多,魏帝的表情却很坚决,孟淮低声说:“陈国失仪,魏帝应该不会再谈和亲的事了。”

“小侯爷这样想也没错,但是,”秦嬗说:“父皇还是会联姻的。”

孟淮问:“皇家颜面受损,魏帝能咽下这口气?”

“颜面?”秦嬗道:“颜面在国事面前不值一提吧,魏国现正在与代国打仗,无暇顾及陈国。偏陈国地理位置极佳,如果陈国与南雍联手,岂不得不偿失?所以,陈国有心合作,与魏国大有助益。今日不论是皇子受伤还是失仪,都可大可小。”

孟淮到底现在年纪尚小,还天真地反问,“那折辱公主,魏帝会轻轻揭过吗?”

“我吗?”秦嬗笑了,“只要两国达成默契,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

孟淮还要说什么,只听外间魏帝终于开口,语气还算和缓,他问:“说起来,也是宫女不懂规矩,行动无度。”

孟淮的话卡在喉咙里,秦嬗冲他挑眉,意思是你看我没骗你吧。

齐樾那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局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而且他哪能晓得这是秦嬗安排的。

前世,秦嬗与齐樾成婚不久,便发现纤月与丈夫有苟且。到后来秦嬗才知,她曾经还未出生就流掉的孩子,是纤月下毒谋害的。

在秦嬗被送回魏国之后,纤月留守陈国,而后被齐樾纳为姬妾,登堂入室。

其实,秦嬗一直在想,像纤月这样的人还未做出对不起她的事,那提前报复算不算一种另外的加害。

但今天的事证明了,一切都是人的天性使然,他们性格如此,给多少选择都会走向命定的结局。

就像纤月,她如果没有二心,乖乖送了药就回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如果纤月踩着秦嬗攀高枝,要打开那瓶药的话…

那药中含有一味药,名叫玉果,带有奇香。与之前秦嬗房中熏的百合香碰撞在一起,有催情的奇效。如果分开查,玉果又不算是春药,所以不会留下痕迹。纤月整日在百合香中浸染,带着香去找齐樾,故而会变成干柴烈火。

秦嬗静静地看着齐樾放下尊严,再三恳求魏帝,不要破坏两国联姻,她心里毫无波动,夫妻情谊只剩虚无,只剩冰冷。

这边,魏帝已经让步,齐樾心情急切,只能应下,“那两座城池之事,我,我去向父皇禀报。”

“孤等你的消息,”魏帝起身,拉住齐樾的手,道:“皇子,你也晓得代国不好打,魏国是深陷泥潭。若能两国合作,当真帮了我的大忙了。”

齐樾此时除了干笑,还能做什么呢。

送走齐樾,魏帝写了一道密旨交给太子,让他调兵至陈国边境,便宜行事,施压陈国。太子离开后,秦嬗从屏风后面出来,与魏帝道:“父皇,此次和亲的还是公主吗?”

魏帝搁下笔,秦嬗见他确实在思索,继续说:“儿臣看联姻不过权宜之计,陈国迟早是魏国之臣。况皇子荒淫,需要一个公主下嫁吗?”

“这话说的不错,”魏帝靠向后背,揉着眉心喃喃道:“无须公主,只要一个宗室女或者大臣的女儿即可。”

秦嬗听完,屈了屈膝,道:“那儿臣代其他姐妹谢过父皇了。”

魏帝深深看了秦嬗一眼,再次问她:“宜春,那宫女真是你无心派去送东西的?”

“儿臣,怎敢说谎呢。”

“太医是谁找去的?”

秦嬗摇头,“儿臣不知。”

魏帝眼光深沉,审视着秦嬗,须臾,吩咐道:“至于那个宫女杖责八十,发配边疆。”

秦嬗从殿内出来传皇帝的令,让祁王即刻起身,前往封地。祁王连夜离开,只有太子与秦嬗相送,祁王不觉得自己被贬,反倒还在安慰秦嬗。

秦嬗感叹,二哥是个好人,可怜也着实是个蠢材。

太子回去复命时已经是深夜,魏帝准备就寝了,隔着幔帐,魏帝对太子说:“可惜宜春是个女儿…”

折腾了一夜,秦嬗在回房的路上,再次遇到孟氏姐弟,互相见礼时,秦嬗发觉孟淮神色不对。

“怎么?小侯爷也宿在父皇寝殿吗?”秦嬗明知故问。

孟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紧紧握拳,埋头不发一言。

孟洁见状挡在弟弟跟前,笑着解释说:“方才陛下派人来传话,说走了困睡不着,叫我两去陪着玩六博。”

“原来如此,那我有句话,要提醒小侯爷,”孟洁让开,秦嬗款款来到孟淮跟前,与他一字一句道:“御前,不可带兵器。”

孟洁一听,花容失色,下意识环顾四周,好在宫人离得远,秦嬗的话又轻,无人注意到。

她上前一步,质问秦嬗:“公主,此行径视同谋反,公主要慎言!”

秦嬗不恼怒孟洁的逼人气势,只淡淡道:“那要让小侯爷慎行才是。”

“我等侍奉陛下,自然谨小慎微,对不对,桑措!”

孟淮:“……”他还是低着头,牙齿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孟洁回头,摁住他的身子上下翻找了一遍,在后腰处摸到了一个硬物。

“啊—”

孟洁捂住嘴巴,她瞥看秦嬗。秦嬗识相,站在廊下装作赏月亮。另一边,孟洁抓住孟淮的肩膀,颤抖低问:“你要做什么?”

“阿姐,”孟淮压抑着,咬着嘴唇都出血了,泪中眼眶中迸溅出来,他说:“阿姐,我只是恨他…”

孟洁浑身都在打颤,空张着嘴巴,眼泪也留下下来,她胡乱抹去,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让你做傻事。”

“这不是傻事。”孟淮争辩,孟洁恨铁不成钢,也不管秦嬗就在旁边,照脸轮了一巴掌过去。

孟淮的头猛地一甩,人还无声地倔强地站着,脸却肿了一半。

“清醒了吗?”孟洁咬牙切齿,声音始终有一半卡在喉咙里,她干着嗓音低吼,“第一,你杀不死他,第二,那些俘虏在魏国的燕国将士怎么办,还在边境的燕国子民怎么办?你以为你是英雄么?是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别人说你苟且偷生,怕别人说你卖国求荣。你哪里是为燕,你是为你自己。你哪里是英雄?你是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要排榜了,小天使们帮我冲冲数据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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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更后面还有一更。

☆、触感

“阿姐,我...”

孟淮越说越急,额上渗出汗珠,一阵喘一阵咳,脸色刷地变成煞白。

“桑措!”孟洁扶住弟弟,秦嬗和宫女围过来,孟洁道:“回去吧,我去向陛下说明。”

孟淮挣扎要跟去,手腕被阿姐捏了一把,盯着他的眼睛,轻声恳求,“桑措,不要再让阿姐担心了。”

终于,孟淮红着眼睛,将满腹委屈和怨恨统统咽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让阿姐安心。”

孟洁的眼睛早闪着亮晶晶的泪水,现下她举袖擦了擦,嘱咐道:“快请太医来。”

“已经去催了,”宫女回答,“可还得等一会。”

深秋的上林苑夜晚十分寒冷,回廊处正是风口,孟淮气虚体弱,顶不住在风口吹半刻。

秦嬗提议:“我的轿辇在这儿,住所也离得近,不如让长信侯去那儿等。”

孟洁有些犹豫,宫女附和道:“这样也好啊美人,太医一时半会过不来,侯爷吹不得风的。”

“这个…”孟洁征求弟弟的意见,孟淮故作轻松,“阿姐走吧,不好让陛下等着。”

以前,孟淮从不肯叫魏帝陛下,经过方才,他总算开这个口了,孟洁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她笑地心酸又欣慰。

“那我去了。”孟洁拍拍弟弟的手背,由宫女领着,去向魏帝的宫殿。

直至阿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孟淮才转身,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对秦嬗道:“叨扰公主了。”

“哪里的话。”

轿撵到了,秦嬗准备上去,孟淮在一旁伸出了手。

秦嬗有一瞬的恍惚,还是将手搭在他的掌中,提着裙子微微借力,坐上了轿撵。不一会儿,孟淮坐到她的身边。

“走吧。”

秦嬗轻启朱唇,轿辇缓缓向前,身旁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们曾有最密切的身体关系,陌生的事,前世她早早和亲陈国,直至六年后才回来。

少年时的孟淮,老实说她是陌生的。

他这六年里的经历,秦嬗只在他人的传言拼凑起来。

她离开之后,孟美人越发受宠,长信侯跟着沾光,常出入后宫,渐渐地在朝中颇有微词,后来便有御史在奏折参孟氏姐弟惑主了。

某一天,一名官员看到孟淮衣衫不整地从宣室寝殿中走出来,险些惊掉下巴。而后奏表片雪,堆积在魏帝案上,甚至有官员长跪前殿,希望魏帝能将孟淮送出长安。

最终魏帝敌不过百官劝谏,忍痛命孟淮为扶风郡太守,即便不在长安,但魏帝还是常常召他回来。不过一年的时间,孟淮节节高升,最后成为幽州刺史,统摄当地军政。

秦嬗刚回魏国的时候,以长春公主和戚贵嫔母女带头的后宫女子,视她为弃妇,处处打压,言语排揎。自从失了孩子,秦嬗的身子心情都没调节好,无心无力在后宫周旋,人整整瘦了两圈。

秦嬗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坐着轿辇往椒房向皇后请安,远远地一个锦袍公子骑着马迎面而来,清风鼓满广袖,眉目如星,直直地望过来,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美好地不像话。

他微微颔首,向自己行礼,恍若天上的仙君一般。

他道:“多年不见,公主可好。”

秦嬗回国,多数人包括父皇姐妹、阖宫下人都是厌弃。到头来,只有这个男宠如好友重逢,谈笑如旧。

说不动心,秦嬗倒要问问,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可越是这样,秦嬗越是后悔,越是看不起前世的自己。每每回想往事,秦嬗都暗自捶胸顿足,怎么就被那个腹黑浪荡的男宠骗了。

秦嬗的背挺得笔直,双手在袖子下紧紧握住,浑身都在用力,连牙齿都咬得咯咯直响。

“公主…公主?”

孟淮叫了好几声,秦嬗都仿佛没有听到。后来,他也随秦嬗去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顶上的珠帘摇晃着,天上的星星一会显,一会暗,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不一时到地方了,孟淮觉得奇怪,平日没觉得两殿之间这么短。为何今日时间过得特别快。

再看秦嬗还是默默地坐着,孟淮等了良久,还是与她道:“公主,到了。”

秦嬗眼睛眨了眨,从沉思中抽出来,看看周围,确实已经到了自己的宫殿。

还是孟淮先下去,伸手想要扶秦嬗下来。手伸很久,秦嬗呆呆地看着,半天不动。孟淮试探着问,“公主,哪里不舒服吗?”

秦嬗抿着唇,猛地抬眼盯着孟淮,孟淮怔了怔,这双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

有怨有嗔有爱有恨,孟淮看得迷糊,难道是陈国皇子的事给公主太大的打击,如若不然,为何公主如此感伤。

此时,不等孟淮开口劝慰,秦嬗冷冷地道:“小侯爷,收好你的刀,下次我就没这么好心了。”

对于秦嬗善变的态度,突如其来的敌意,孟淮真的摸不着头脑,他完全不知在短短的路上,自己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话语在口中掂量半天,说出来的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是”字。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孟淮站在冷风中,秦嬗高高在上,完全没有邀请他进屋的意思。幸好,这时太医赶来了。

秦嬗等孟淮走了,她才走进殿门。月上中天,夜深了,宫女要点灯,秦嬗道不用,她独自一人靠在案几上枯坐了许久。

她想到了前世的很多事,想到了鸳鸯帐,想到了送命刀,最后看着那双孟淮握过的手,

终于撑不住,起身让宫女准备热水,在铜盆里洗了又洗。

最后手都搓红了,秦嬗才善罢甘休。

一点也不要,秦嬗心想,一点留恋都不能有。唯有心狠,才不会受伤。

上林苑之旅不算顺利,但魏陈两国都达到了彼此的目的。

陈国皇帝同意将荆州的两座城池割让给魏帝,作为迎娶公主的聘礼,魏帝也着手在宗室中寻找合适女孩联姻陈国。

秦嬗回到长安,玉堂是她的宫殿。为迎接冬天,繁星带领其他宫女将宫殿重新打扮了一番,基本上不用秦嬗费心。

秦嬗在抓紧写在上林苑中未抄完的书,繁星看不懂,她不知秦嬗作为一个公主,为何要亲自抄书。

她只是两点,一是纤月的事,会不会坏秦嬗的名声,其他的公主会不会排揎秦嬗。

秦嬗胸有成竹,她道:“其他公主感谢我还来不及,牺牲我一个宫女,他们都不用去和亲了。”

好吧,就算这件事定音了,那第二个繁星担心的事,就是长春公主记恨秦嬗,可能联合戚贵嫔报复。

“这个嘛,”秦嬗边写字,边对繁星说,“不是可能,是肯定会。”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前来传话,说皇后要召见秦嬗。

不用想,戚贵嫔和长春公主肯定也在那儿。秦嬗能想象长春公主如何在皇后面前哭诉一番,戚贵嫔又如何加油添醋。所以皇后要她过去,对峙一二。

秦嬗写完最后一个字,繁星道:“公主,奴婢陪你去。”

“不必了。”秦嬗把写好的卷轴交给繁星,道:“去交给尚宫大人。”

繁星低头数了数,足有十卷,她抱着那一摞摞卷轴,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什么字给尚宫大人。

那尚宫大人职权再大,也只是教习宫女太监,能帮公主在皇后面前解围吗?!

可再看秦嬗,她半分不急,有条不紊地换了衣服,对来传话的宫女道:“走吧。”说罢,款款向椒房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生,王子对公主没来由的敌意真是全程懵、逼。

明天继续~

☆、椒房

皇后厉氏与魏帝是结发夫妻,厉氏的父亲曾任过骠骑将军,掌握着龙啸军,在魏帝夺位的时候帮了大忙。

厉父去世后,魏帝将龙啸军收归皇权,拆分改制为龙啸卫,最后剩下两千人,主要职责变成了皇后的仪仗而已。

前世,皇后在太子暴毙之后郁郁寡欢,魏帝长江之战败北,皇后身体彻底奔溃,不久后就病逝了。

要秦嬗说,皇后还是幸运的。所有没有亲眼见证亡国的人都是幸运的,如果燕皇破城那日秦嬗不是恶意被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