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1)

不是什么样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傅杨颓然回了家中,门口那两棵树病地越来越严重, 那颗小柏树竟然已经奄奄一息。

家里还像他出门时那样, 凌乱而空旷, 破碎的向日葵已经彻底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了。他缓步走了过去,低头将还能分开的枝干捡出来。他努力地将它们仔细放好, 手指里都是零碎的泥土, 他走到卫生间的洗手池旁洗手,冰凉的水顺着手指流过,他这才感到轻微的刺痛, 手掌翻过来才看见手指上细碎的伤口。傅杨毫不在意, 他抬起了头,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 满是胡茬,傅杨轻轻扯了扯嘴角,没人能告诉他怎样才能熬过这样的愧疚与心痛。

他转身回了卧室,卧室里一切摆设都还没动,关柏走时几乎什么都没拿, 所以一切就像是从前那样。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杯子,杯子里还有半杯水, 关柏不爱喝水,冬天老上火,他没办法就每天晚上给他放一杯水在床头。后来这也成了关柏的习惯,他回过头看见关柏站在门口, 他还像过去那样,身上没有伤口,眼里没有绝望,他在家的时候不修边幅,额头上还翘着两根柔软的头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傅杨只瞧着他不开口,他伸手想碰一碰这可贵的幻像,可关柏嘴角的笑意忽然就散了,就像是他的身影淡去。

傅杨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他转过头却又看见关柏趴在书桌前,他看见关柏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他听见关柏在楼下厨房里做饭的叮咚声,处处都没有他,处处都是他。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最近睡得太少了,这样的幻觉说不出是折磨还是恩赐,傅杨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了下来,他伸手抽出来一本关柏常看的书,他翻开扉页,里面正正写着关柏的名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两下,翻开了书发现内页里还夹着两张纸。

纸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字迹却仍旧清楚。那是两张再普通不过的字条,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很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关柏像一只狡猾的猫那样溜进了他的学校,像个礼物那样站在他身后。他们悄悄牵着手在那个无聊的“时光胶囊”里写了点东西。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对于傅杨来说,说一句“我爱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关柏那时候怎么都不肯告诉他他写了什么。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那张纸条上写着,“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做个凡夫俗子”。傅杨先是低头笑了一下,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那张纸,转而那翘起的嘴角却垂了下来,他的眼泪就掉在陈旧的字迹上。他几乎都能想到关柏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说,这样的愿望太过俗气,也太过普通,他怕少年时的爱人不够珍重他这点沉甸甸的心,于是兀自揣着,决定交给再年长一点的爱人。

旁边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傅杨也打开了,那是一张同意书,与其说是同意书倒不如说是拒绝书。关柏龙飞凤舞地在同意书下写上了拒绝,甚至理由都敷衍得可怕,他草草写在右下角,“不想离开家人。”真的有人信这样的借口么?傅杨捂着眼睛笑,笑着笑着满手都是眼泪,这样敷衍的借口偏偏是真的,家人是谁再清楚不过了。

他说了太多的我爱你,物极必反,他像是把爱早早地都扔出去了,而关柏从不说我爱你,他只是小心地揣起来,在最后那些岌岌可危的日子里,他仍旧记着这些微不足道的承诺。他是真的想要跟他长命百岁的,他甚至决绝地将自己的翅膀折断,扔进了凡夫俗子的行列。傅杨想起上一个圣诞节,关柏站在寒风里满眼都是眼泪,那时候他是不是想说,我们别吵了。

回忆从不会放过他,更早的一些日子里,他跟关柏说,关柏,你要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就答应你。关柏怎么回答的?他笑了笑说好。他说一句气话没走心,可关柏却真的做到了。心痛过去了以后,他只剩下满身的茫然,他那时候那么生气,是因为他怕关柏越走越远,他那么害怕两个人走散了,可到最后怎么结果还是一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在乎关柏在不在他身边这件事了。傅杨站到双腿酸麻,终于恍然大悟,是他先放了手,是他食言了。

那天夜里,傅杨心口疼地厉害,他开了一瓶酒,一个人靠着床边在卧室里喝干净了。他坐在地板上一边哭一念关柏的名字,曾经傅宁海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爸爸爱你,爸爸只是不能总是陪在你身边,曾经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的老人处处给他使绊子,曾经他跟父母出柜,夜里难过地跑到关柏家里,这些加起来都没现在这一刻那么让他难受。父亲会回来,难关能跨过去,出柜有爱人拥抱他,可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挽回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弥补一颗被他践踏过的心,也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再次拉住那双已经被他松开的手。

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被小心地展开夹在书里,他自欺欺人地存着一个已经残破地赌局。

许彦回家的时候,拎着一提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楼下超市里打折的雪花啤酒。关柏刚睡醒,他的刘海垂在眼睛前,晃晃悠悠从卧室走了出来,“回来了?”

许彦指了指鞋柜上的啤酒,“别睡了,喝酒?”

关柏打了个哈欠,“喝。”

许彦脱了外套,拎着酒放到了茶几上,关柏打了个哈欠,“吃点什么不?”

许彦直了直腰,“想吃什么?”

关柏想了想,“点外卖?想吃醋溜白菜和凉拌猪耳朵。”

许彦将袖子卷了起来,“等着,我做,外卖多败家。”

关柏笑了,这几天里他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大概也是睡够了,“许总家大业大,怎么这么抠门?”

许彦白他一眼,“主要还是不好吃。”

冰箱里果然满是蔬菜,他在里面挑了个嫩白菜出来,卤好的猪耳朵掏出来切一切调个汁就能吃。关柏插不上手就抱臂站在厨房门口看他,许彦给锅里倒了点醋,闲聊一般,“今天傅杨在我公司门口堵我。”

关柏愣了一下,这是自从他来了第一次从许彦嘴里听见傅杨,随即耸了耸肩,“还挺聪明。”

许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来得还不如裴远快这件事刺激了。”

关柏仰头闭了闭眼,“无非是良心熬不住了,没打扰你吧。”

许彦端着菜出了厨房,示意他让开点,“你这句话听着像是他爸爸。”

关柏不可置否,跟着许彦盘腿在桌子前坐了下来,他开了两瓶酒,把其中一瓶放在了许彦面前,然后伸手拿起另一瓶酒跟他碰了一下。

“快过年了。”许彦忽然没头没尾接了一句。

关柏点了点头,“是啊,快过年了。”他吃了一口醋溜白菜,然后竖起了拇指。

许彦笑了,“回家么?”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说实话有点没脸。”

许彦倾身去夹那盘凉拌猪耳朵,“想回去就回去,没什么的,总不会更差了。”

关柏苦笑,“说得也是,我后天回去,票都订好了。”

他嘴上游移,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早早有了决定,只剩下满腹黯然能在酒后看出一些端倪。关柏的头发该剪了,有一些遮挡到了眼睛,他像是藏在一扇看不见的门里,关柏的眼睫毛很长,在灯光下轻轻闪了闪,“彦子,当时……你怎么熬过去的?”

没头没尾,可许彦都明白,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所剩无几的啤酒在瓶子里凌凌地响,“还能怎么样?总会习惯的,谁缺了谁活不成啊?”他眼角斜飞,勾着嘴角笑地很坏。

没人知道相对而坐的两俱血肉之躯底下藏着怎样破碎的一颗心,关柏跟他碰了一下杯,他眼底黯然,“嗯,都会过去的,你也……好好过。”

关柏劝他放手,许彦笑了笑,“好好过归好好过,我心眼小得很,不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柏树冲鸭,阿妈让你肝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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