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1/1)

从鬼门关辛苦走了一遭, 调养身子是大事。京藤校长为表正视专程登门,跟在他身侧的,是温家女家主,温亭。

春霖盛为了‘儿子’彻底和夏家撕破脸, 一方大姓就此没落, 夏家子嗣散落各方。

春承那段时日昏迷不醒, 没亲眼目睹腥风血雨的画面,仅仅四字——夏家败了,足以料想陵京发生了怎样的震颤。

不仅是陵京, 南北局势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温亭见过神采奕奕儒雅温和的春老爷,也见过他横眉冷指翻手覆一族。今时再见,因着春承醒转,春老爷气色很好,见过礼后, 她依着礼仪就座。

谈到赏识的学生和疼爱的孩子,温校长和春老爷显然有更多话题。

温亭默不作声保持着微笑, 手轻轻碰到茶盏,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春花杏花分别候在左右搀扶着少爷从门外迈进来, 春承眉眼飞扬, 孱弱之余,精神气却是极好:“校长和温家主来了,爹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贵为家主的她并未因身份的不同流露半分倨傲,在温校长面前,她谨守学生礼数。面对温亭, 她笑意盈盈:“温老师,别来无恙?”

温亭上次来时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见到重新焕发出活力的春承,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她小心而贪恋地将这人的笑铭记脑海,面带笑意:“我很好。你呢?”

“有秀秀在,我自然也好。”

“是啊,少夫人医术精湛。”

再是关怀,再是想要靠近,都要恪守朋友的距离。温亭的理智清醒告诉她,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来,就想看看她好没好。看样子是很好了,有那样一个能耐且温柔的妻子照顾,用不着她来操心。

她移开视线,随手拨了拨发丝:“少夫人呢?”

“秀秀……”提到心上人,春承满目温柔,声音都和缓不少:“她还在忙。”至于忙什么,便不可与外人道了。

温亭识趣,不再多问。

鉴于春承还顶着京藤学子的身份,温校长亲来家访,了解了具体情况,准许她两个月后再返校不迟,至于每天需要完成的课业,仍旧不可落下。

而身为伤患家属,至秀已经因为春承受伤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春承无恙,作为医药系学生,便要正常进学。

躬身送走温校长,目送温亭上车,春承笑着同她摆手。

坐在车内,看她身姿笔挺、风度翩翩,温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春承,再会。”

汽车启动,绝尘而去。

身为温家长辈,温校长少不得要宽慰侄女一句:“别想了,强求易生苦,不如看开。你看,他不在你身边,同样过得开心。他如此,你也要学会释怀。”

“三叔。”温亭坐姿端正,神情多了几许无奈:“道理很容易明白,做到很难。”

“阿亭年纪也不小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国内没有,国外也没有吗?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个你爱他他爱你的合适人选。”

温亭摇头笑了笑,她佯装随口一问:“三叔,若我打算终生不嫁呢?”

“你……”温校长教书育人半辈子,面对如此棘手的试探凭借着过人的见识与修养快速恢复冷静,他凝神思索,眉头皱做山丘:“阿亭,婚姻大事,绝非儿戏!”

“正因为不是儿戏,所以才不愿嫁人。”温亭笑容微敛:“何苦为了嫁人,找一个不爱的人将就一生?那我留洋的目的又在哪儿?

我受中西文化熏陶始成今日模样,自幼便受三叔教导,人为冲出牢笼理当进取求学、增长见识,何苦还要为全礼法画地为牢?

一辈子畅快、尽兴才好。令我畅快尽兴的人不愿和我在一起……”

回想春承站在门口目送她远行的一幕,她眼睛漫开笑:“那我看她幸福,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此事容后再谈。”温校长苦心婆心劝道:“阿亭,一辈子还很长,你还年轻。”

“三叔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美好的恋情大抵发生在浪漫纯情不顾一切去争取的年纪,若争取了还没办法厮守,余生就很难遇到让你头破血流都要歌颂的爱情了。”

饶是温校长博学多识,乍然听到这话也禁不住一愣:“这是哪个名人说的?三叔怎么没听过?”

温亭莞尔:“是我说的呀。”

“……”

她漫不经心地翻看掌心纹路:“不顾一切的争取本身就是一种致命消耗。人海苍茫,还有谁值得我不顾一切?”

忆及那夜当着春承的面褪.下裙衫的情景,她忽而失笑,声音轻淡如烟:“没有了……”

驱车回到温家,温校长拧着眉头违心问道:“你这么死心塌地把心给一个不爱你的人,阿亭,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呢?”

春承无疑是优秀的,人品、相貌、学识、家世、谈吐,以及对爱情的忠贞,这些都是温亭喜欢她的原因。

却不是最重要的。

她仰起头,笑看三叔昧着良心贬低他的得意门生,轻声慢语:“我看到她就欢喜,想起她就想待她温柔,这还不够吗?”

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里实实在在的笑,温校长心里一咯噔,知道她是认真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落得如此结局。

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他错了吗?一开始,就不该放任年轻人去闯荡。情场如战场,一不小心,丢了心,如同送了命。

“三叔。”温家主风采依旧:“别想那么多。”

最该被安慰的反而跑来安慰人了。

年轻人的感情,真是复杂又简单。温校长索性听她的,一笑了之。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路途遇见的是鲜花还是荆棘,你都得勇敢无畏地迈开脚步,寸步难行,那是弱者。

温亭从来不是弱者,哪怕在情场输得一败涂地,她还是她,没有失去自我,没有被遮蔽眼目。春承的干脆利落,唤回了她的体面清醒。

而体面和清醒,并非人人都能坚守。比如杨政,比如夏择。

深山老林,蓬头垢面犹如丧家之犬的夏二少爷一只脚狠狠被藤蔓绊倒,栽了个头朝地。血从额头渗出来,他慌慌张张咒骂几句,早失了先前气度。

夏家倒了,他带着银子逃走,被夏三那个蠢货出卖,春家派来的人不依不饶,春霖盛手段狠辣,斩尽杀绝,一心将他往死路逼。

额头上的伤疼得夏择一阵呲牙咧嘴,三日后,避过追捕,夏择蒙着脸前往民风淳朴的小镇,打算在此处落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下他要做的,是活着。

顶着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现身枫林镇,夏择低调地在一家药馆做起杂工。

早春,天气透着凉。

慕□□馆,每逢十五是药馆主人前来巡查的日子。

断了一只手的男人被小童搀扶着坐在上位,他眼睛微眯,声音沙哑难听:“你,抬起头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择还想在枫林镇休养生息,怎料抬起头看清药馆主人那张脸,他惊得眼睛睁圆:“杨政?怎么是你?!”

离开京藤选择去其他院校完成学业的杨政,到底没走上他预想的那条路。

他乡遇故知,杨政没了一条胳膊,落下一身暗伤,没好端端呆在学校,反而出现在距离陵京千里的穷乡小镇。

夏择脸色发白,有被人识破身份的恐惧,也有面对突发事情的茫然,他指着杨政空荡荡的袖管:“你、你的胳膊……”

他忽然想到什么,神色振奋:“是春承做得对不对?你私自截了他的信,他为人阴狠,这条胳膊是他砍得对不对?”

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朋友,夏择喋喋不休,竟没第一时间察觉杨政看向他的眼神存着打量的危险。

“你说错了。”

“什么?”

“胳膊不是春同学砍的,和他无关。”

当日之事杨政回忆过无数遍,那是他此生见春同学的最后一面。

他磨破了嘴皮子劝说春同学远离他那个未婚妻,春承命人痛揍了他一顿,疼晕之前他以为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哀求春承替他照顾在乡下的妹妹。

如今回想,春同学性子霸道归霸道,之所以留他一命,是听说他有个无人照料的妹妹,遂起了一念之仁。

他能活命,皆因养在乡下足足七年不曾见面的妹妹。

杨政想了很久。

生死危机前走个过场,想明白了很多。

熄了进学的打算,突然之间,就想回老家看一看,这一看,碰到了抢劫的亡命之徒,为了保住一个号码牌,他丢了条胳膊。

红色号码牌是春承曾经‘遗失’之物,之后没找到,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杨政最后的念想和奢望。

匆匆从往事怅然里回过神,他问夏择:“你怎么在这?”

堂堂夏家二少爷落得如此凄惨,没了周身唬人的气派,要不是夏择开口喊破他的名字,杨政或许都不敢相信。

不等他开口,十三岁的小女孩捧着一沓报纸进来,脆生生喊:“哥哥,给你~”

杨政随手摸.了.摸她的头,依着习惯摊开报纸,一目十行。

他似乎不急着听夏择的遭遇。

不等夏择编排好完美无破绽的说辞,杨政猛地站起身,目光阴狠地盯着他:“春承赴宴雀翎被袭,命悬一线,背后指使之人是你,这上面,说得对不对?”

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发生两个月的事这会才传到小镇。

见势不妙,夏择后知后觉想起眼前人对春承的疯狂热慕,他心下一凉,稳住心神:“杨兄,误会,这都是误会……”

“夏二少爷,你以为我会信你?”扔了报纸,杨政冷哼:“把人给我抓起来!”

“不,杨政,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

“你以为你还是夏家二少爷吗?夏择,你敢动他就是和我作对!如此也好,既来了枫林镇,那就别走了。你陪着我,你是怎么对付他的,说出来,我统统还给你怎样?”

杨政冷笑:“闭馆,谢客,我有大事要做!”

替春同学报仇当然是一顶一的大事,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好似一下子寻到了生命的意义。

被他盯着,夏择毛孔倒立:“杨、杨兄,有话…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身穿长袍背着药篓的女人被阻在药馆门外,她摸着下巴思考一会,纵身一跃,坐在墙头看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

看来看去,她一拍脑门:哦!坏心眼的夏二少!

夏择呕出一口血来,悲愤欲绝,陡然看到坐在墙头‘看大戏’的女人,惊恐道:“救我……”

竹藤打在身上发出响亮声音,南书搓了搓胳膊的细皮疙瘩,觉得甚无意思,冲着一脸兴奋的杨馆主挥挥手:“草药我放在这了,记得太阳下山前把钱送过来。”

杨政不敢得罪她,应了声,老老实实目送人从墙头离开。

转身,说翻脸就翻脸。

春光明媚,撞上他的眼,夏择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杨政这糟心玩意在枫林镇等着他,他就是老死在深山,也绝不敢冒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