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太子(1/1)

宁去朝尊崖, 大小重山死。

不往九重台,多少溯回死。

朝尊崖朝尊崖,说来是一处山崖, 重天阙的道场也的的确确建立在这山崖之上, 巍峨险峻, 高不可登, 饶是修者都难以攀爬。

且道场设立的规矩十分古怪,譬如说夜间不得出门走动, 未得允许不得靠近天池,除重大节日外不得穿黑衣等等,故而尽管那首诗传得妇孺皆知,可事实恰好相反,九重台的修者比朝尊崖多了太多, 连江晚楼都说,“人迹罕至”是最能用来形容朝尊崖的。

能在朝尊崖留下来的人, 无一不是真正有大毅力,绝不会违反规矩的修者。

只不过,在到达朝尊崖之前,须得先翻过两座大山。

这两座山非常出名, 一曰大重山, 一曰小重山,即诗中所说的“大小重山”,据闻是重天阙建立道场时亲自命名,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具体是何意义, 世人俱不知晓。世人只知想上朝尊崖, 必要翻这两座山,如若不翻, 即使绕再远的路,从另外的方向登山,也只能在崖下打转,哪怕转到老死,也仍旧上不去。

好似这两座大小重山,给朝尊崖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其坚韧牢固,连至尊都破不得。

和江晚楼一样,凌夜也来过朝尊崖。

甚至她连产出青天泪的天池在哪都知道。

是以此刻,她正要带郁欠欠翻过这大小重山,去朝尊崖上一探究竟,却是还未走到大重山脚,她忽然停下了,而后祭出断骨,一言不发地往前斩去。

“哗!”

仿佛镜面破裂,无数道涟漪在前方虚空中波荡开来,露出其后大重山的真正面目。

就见刚刚还是山清水秀,一派郁郁葱葱的大重山,在破开化象后,显露出来的是通体焦黑的山体,仿佛被天火灼烧过一般,空气中都散发着难闻的烧灼气味。

抬头看去,大重山上没有一棵树木,也没有一只动物,连江晚楼曾经玩笑似的刻了“到此一游”的在后来人看作是大重山标志的巨石都被生生削去一半,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焦土之中,荒凉极了。

凌夜还在看着,就听旁边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啧,我不就几个月没来,这是怎么了,老重干了什么坏事,居然就遭天打雷劈了?”

能亲切地称重天阙为老重的,只有江晚楼。

凌夜不由转头看了江晚楼一眼。

大半个月过去,他伤早好了,可瞧着还是病怏怏的样子,脸色白得不像活人。他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云缚身上,由云缚撑着,才勉强站直,然凌夜瞧得清楚,根本是云缚半拖半抱,都快把他打横抱起来了,他才舍得动一动他那比金子还尊贵的脚,蜗牛似的往前挪动。

凌夜觉得他这么个样子简直没眼看,便收回目光,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晚楼说:“刚来。”

凌夜问:“你知道重天阙出事?”

江晚楼:“算是吧。”他努努嘴,让云缚取出个东西递给她,又道,“你知道的,我和老重关系好,之前我五十大寿,软磨硬泡从他那里要来一滴青天泪当传家宝——别这么看我,传家宝啊,我自己都不舍得用,哪舍得给你啊——结果这两天发现传家宝变了颜色,我估摸着肯定是老重家里出了什么事,就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赶着过来了。”

云缚递给凌夜的,是个手指粗细的小瓶子。

拨开瓶塞往里一看,白玉底部盛着个泪滴模样的物什,正是青天泪。

只是这滴青天泪并非苍穹那般的青色,而是呈现着与大重山别无一二的焦黑之色,散发出来的味道也一模一样,好似这滴青天泪也被天打雷劈一般,本有的灵气全丧失了。

可这滴青天泪远在云中岛,朝尊崖这里倘若真的天打雷劈,又如何能劈到千万里之外的这个瓶子?

更何况江晚楼说的天打雷劈全然胡扯,凌夜一眼就看出,分明是重天阙动手,才能造成大重山万物凋零草木不留的景象。

凌夜把瓶子还给云缚,问江晚楼:“这世上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人能让重天阙动手吗?”

江晚楼说:“谁几个,你,我,你相好?”

凌夜说:“嗯。”

江晚楼:“也就咱仨了吧……”他突然一顿,想起什么,摇头道,“不对,还有一个人。”

凌夜问:“谁?”

江晚楼没有立即回答。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作高深莫测状,连声音都压得极低。

他说:“你听说过重光吗?”

……

凌夜以前说重天阙是他们四个里地位最高的,乃真正的位高权重,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不管何人,在成为修者前,必当都先身处凡世,或为贵族之后,或为走卒之子。不过这端看喝孟婆汤之前被阎王爷判定要入哪个道投什么胎,才能有相应的出身,不是谁气运好,谁就是天潢贵胄,也不是谁气运差,谁就是天生的输家。

重天阙能成为如今的四尊之一,自然并非输家。

甚至他还是凡人时,他的家世可谓让所有人都莫不敢提,比天潢贵胄还要更加天潢贵胄。

彼时凡间有一王朝,曰大尊朝——一开始世人都说这就是朝尊崖里“朝尊”二字的由来——在任的帝王是个好帝王,呕心沥血,爱民如子,常常为政务废寝忘食,施行的种种政策律令更是把百姓放到最前头去考虑,可以说在他之前的帝王,没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帝王,看似颇得民心,也颇得众臣拥护,实则众臣在背地里对他的评价极差,他在坊间的风评也几可与史上那些著名的昏庸帝王相提并论。

概因他在这么勤勉之前,曾做过一件让天下人都为之诟病的事。

那件事是,在他登基的第二天,他就强迫了与他同父异母,从小一起长大的长公主。而后不顾万民反对,他强行册封长公主为后,又将她软禁起来,即便是最为私密的更衣,都有人贴身监管着长公主,免她轻生寻死。

之后更是视其余妃嫔于无物,与长公主夜夜寻欢,直到长公主怀孕。他狂喜之余,请修者来看,得知腹中是个男孩,便再度压下反对,一意孤行地守到长公主早产,诞下了一个婴孩。

婴孩尚未足月,出生时连心跳都没有,众多医官用尽手段,才终于让其活命。

帝王抱着终于能哭出声的婴孩,转头要同长公主分享他们有孩子了的好消息,这才发觉因生产而筋疲力尽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咬舌自尽,身体都僵硬了。

帝王大怒。

当时伏尸多少自不必提,总之因为长公主之死,众臣总算逮着机会疯狂上书,甚至有大臣不惜触柱,以死请帝王收回册封他和长公主之子为太子的成命。

最后连镇守边疆的大将军都率军回京,兵临城下,意图逼宫。

多方集体施压,迫于无奈,帝王只得把太子送出宫城。同时反将一军,把大将军刚出生不久的孙子也给一同送走,美其名曰让孙子替大将军看着太子,总算让大将军退兵,此后再未踏入京城一步。

——重天阙就是那个被送往民间的太子。

——江晚楼说的重光,则是大将军的孙子。

重光自然不是真的姓重。

约是在七八年前,大尊朝那位帝王驾崩,写明了要把帝位传给重天阙的遗诏甫一昭告天下,曾在民间照顾过太子的还活着的知情者方才悄悄透露,帝王当初哪里是迫于无奈,他根本是将计就计。

他知道他和长公主乱。伦才有的儿子不可能留在京城,索性做出立太子那么一场堪称荒唐的戏码,一是能名正言顺地把儿子送走,免得儿子不知哪天就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死了;二是能拿捏住大将军的软肋,好让早有谋逆之心的大将军折戟沉沙,再起不来。

帝王在驭人之道的掌控上委实登峰造极,连大将军的孙子日后得知真实身世会如何作为都考虑好,便给其冠以重姓,取名为光,让人对他从小洗脑,把“重光是重天阙的亲生兄长”这个认知根深蒂固地灌输给他,好叫他哪怕长大后想替大将军报复,也要念着兄弟之情无法下手。

当然,事情后来的发展,并非如帝王计划的那般。

人算不如天算,帝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可谓是拥有着世间最为尊贵的血脉的儿子,不仅以这样的血脉为耻,还为了重光早早入了邪魔外道……

朝尊崖的朝尊,是否当真有大尊朝的隐喻,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而最后的最后,重天阙也没回凡间当皇帝。

他父王驾崩后不久,大尊朝有人千里迢迢来到朝尊崖,把遗诏呈给他,请他过目。他看完后,眼眨也不眨地撕了遗诏,然后告诉他们,不想灭国,就别来烦他。

魔尊杀名天下皆知,从此大尊朝果然再不敢来人找他。

只民间开始流传起一则小道消息,说即便他封尊,名扬四海,可他是乱。伦生下来的孽种,他们绝对不要这样的皇帝。

而重天阙自己更是言道,他成为修者前的那几年,用一句话总结最为恰当——

纵不赀之躯,生来也原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话说,想看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