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1)

南诏国来的使团, 皇帝只在第一日见了一面。后面的日子里,都是太子带着鸿胪寺等处的官员,负责接待。又因为来了位郡主, 冯贵妃便命人在内廷也摆了酒。只命了一些年龄相仿的皇亲国戚, 并各家世子, 郡主过来坐。

这次郡主过来,虽没挑明, 也有和亲的意思。可毕竟谈判还没出个结果, 冯贵妃便让已成婚的各自带着家眷过来, 方显得不太刻意。

宴席设在晚上。

沈瑶月原本同顾辰飞坐在一起, 可苏怀瑾软磨硬泡了半天, 坐满意地在了旁边。顾辰飞便去找了自己的几个好友。

落座后,沈瑶月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南诏来的珞嘉郡主, 想起前几日特意来毅王府,虽并未说什么。可想起顾辰飞生母的身份,依旧是他们在心中的一根弦。

赵冉也坐在宴席上,在一片热闹中, 心中烦乱。前两年他凭借自己的才学,早进了朝廷做官,祖父是太师,朝中左相, 又有姑母赵淑妃帮衬,前途自是一片坦荡。原本一片大好,可母亲每日都在着急他的婚事。一开始的时候, 姑姑曾经想谋划帮他娶公主,却因为重病的胡莲心,他推拒了。他慢慢地想明白一些,拒绝了一些姑娘,决定娶沈瑶月,也没娶成。更令他折磨的是,自从他对胡莲心起疑之后,发现她为人做事,和自己以为的全然不同。好在她的病就要治好了,曾经亏欠的救命之恩,得以偿还。

以后两个人再不相欠了。

过去的时光里错过许多姑娘,赵冉都没什么遗憾。但看着沈瑶月刚才和顾辰飞商量让座的事情,默契甜蜜,他却心有不甘。

可在沈瑶月平静的日子里,早已没了他的印记。

冯贵妃入座后,命人开宴。宴席是用许多桌子围成的,中间是宫中舞乐坊的人奏乐跳舞。

一曲舞毕,冯贵妃带着众人饮了一杯酒道:“一贯听闻南诏国人人能歌善舞,今日这歌舞,可能入郡主的眼?”

“宫中的舞蹈,自然是极好的。虽和我们那里风格不同,可弹奏的旋律动人,舞姿曼妙,少数也有十年的功底。”珞嘉郡主虽是异国人,倒是不吝于赞美之词。

冯贵妃谦虚道:“郡主过誉了。不过是先前听说郡主喜好我们中原的事物,特意命她们好好练习,今天不至于丢人。”

“没想到贵妃娘娘也知道我的喜好。”珞嘉郡主起身说:“我来中原前,曾特意用中原的乐器,练了几首曲子,想着弹给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正好在今天,给大家演奏。”

“大家一起沾太后的福泽。”冯贵妃自然不会推辞:“那便劳烦郡主了。”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贵妃娘娘可否答允我。”珞嘉说道。

冯贵妃道:“请讲。”

“我表演之后,想邀请在场的公子小姐们也表演一曲,好让我多了解一些中原的世家风范。”珞嘉俏皮地说:“贵妃娘娘觉得呢。”

这个要求并不失礼,冯贵妃答应道:“当然可以。”

珞嘉郡主穿着南诏的打扮,做工都是极精细的,身上坠了不少银饰。她长得很美,站在席间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南诏来的侍女抱着乐器凑上来,珞嘉先是用琴弹奏了一曲,后是用萧吹奏了一曲,最后用了一面鼓,一边敲,一边跳,调子和舞蹈都是方才舞乐坊里的人表演过的。虽不是全然相似,也有一些自己的发挥,让原本曼妙的舞姿多了些灵动,在场人看了无不心中赞叹。

三曲过后,珞嘉郡主浅笑着看向席间众人。

“珞嘉郡主在乐器和舞蹈上的造诣,当真出神入化。”冯贵妃见她先前夸赞中原乐姬,此时也用心赞美。

“多谢贵妃娘娘夸赞。”珞嘉郡主打量着在场众人:“不知道下面是哪位小姐表演呢?我可要选人了。”

选人?先前她可不是这样说的。可冯贵妃以为小事,没有说话,大家都没有提出质疑。

苏怀瑾当即碎碎念说:“可千万别叫我,我什么都不会的。她叫我我只能表演个干瞪眼了。”说完满不在乎地拿起酒壶说:“沈姐姐,你要茶还是要酒。”

沈瑶月还未答话,珞嘉郡主转头盯着她:“我想听这位夫人弹奏一曲。”

“她叫的是我?”沈瑶月还真不会弄乐。在闺中的时候,学过的唯一一项能与世家女沾边的才艺,便是画画。更何况珞嘉郡主一边舞一边跳,更是难上加难。“我并不会。”

“我以前听说中原世家女多才多艺,数年间方才努力学习,可惜今日才知道,传言并不属实。”珞嘉郡主有几分遗憾。

“只是我不会,其他世家公子、贵女,极其擅长乐理的。”沈瑶月含笑道,这种话,并不能让她心中生气。人各有所长,她若是什么都会,早就不用日日担忧了。

“那你旁边的人可会?”珞嘉郡主问。

“我也不会。”苏怀瑾更不在意:“郡主另请高明。”

珞嘉郡主继续看向沈瑶月:“刚才你说京城之人有极擅长乐理的,可随手点了两个,竟都是不会?”

沈瑶月正要回答。

“我来。”坐在另一边的顾辰飞起身说道。

珞嘉郡主皱着眉看着他,似是不悦。

“我是她夫君。”顾辰飞嘴角扯了扯,算作一笑,“夫妻一体,所以我替她。”

珞嘉郡主脸色更难看了。

可下面的人纷纷雀跃,要知道顾辰飞于乐理造诣很高,连京城最擅乐的几位师傅,都盛赞他。

大家平日都无缘一听,不想今日有了机会。

顾辰飞没再多言,随手挑了只乐器,吹奏起来。

众人细听,只听乐声先是平缓,旋即快速,中后期更是慷慨激昂,如有金玉相击,水流碰撞,让人很容易想到,乐声从富庶之地转向辽阔草原,后面是金戈铁马之音。

一曲之后,余音绕梁,众人皆被乐曲中的气势所镇。如果说珞嘉郡主表演的乐律,大多是温柔缱绻的,让人沉迷甜梦。那顾辰飞吹奏的旋律,却让不由振奋,心绪激昂。风格虽无高下之分,可人们往往会被后一种感染。更何况他顾辰飞吹奏的技巧,也比珞嘉郡主好了太多。在场不少人,都是听遍了曲子的。

“这是什么乐曲?”冯贵妃看着己方气势不输,满意地问道。

“远征曲。”沈瑶月说道,经过之前的了解,她知道军队里偶有奏乐,都很喜欢这个调子。

顾辰飞见她听了出来,高兴道:“正是。”

沈瑶月看着他刚才及时出现,心中也觉得熨帖。论吵架她未必吵不过故意针对她的珞嘉郡主,可如果想不得罪在场其他人,还要费好多口舌。他的出现,给自己省了不少力气。

冯贵妃赞道:“顾世子从边境回来,此曲吹得气势磅礴,仿佛看到征战的景象,另我等心折。本宫军乐听的少,可这许多年,也算听过各种妙音,此曲极好。”

珞嘉郡主冷声道:“顾世子乐器这样好,不知师从何人?”

顾辰飞本高兴地同沈瑶月对视,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宫外的教习。”

“哦。”珞嘉拖长了调子,没再问什么。

众人都知道顾辰飞是同妙音坊里的人厮混学的这个,又见他娶妻后几近洗心革面,传闻十分惧内,当下众人齐齐看向沈瑶月,正巧看见两人在甜蜜对视了一眼,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顾辰飞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可自己早就老老实实地将过去的事情讲给沈瑶月听了,当下有什么好心虚紧张的?

真是无聊至极。

从正殿出来,大家各自回府。

苏怀瑾自是不好再缠着沈瑶月,便让他俩结伴回去。还在宫中,二人只是并肩走着,稍稍隔了一些距离,并不多言。

谁料在拐弯的时候,原本往不同方向走的珞嘉郡主一个激动,直直地扑了过来,就要扑到顾辰飞身上。

顾辰飞原本离墙就很近,后退了几步,郡主身姿灵活,堪堪抱住了膝盖,趁着顾辰飞没反应过来,又抱在了腰上。

“顾郎。”

顾辰飞觉得自己额前的青筋跳了下,看着一旁的沈瑶月,感觉冷汗都渗了出来。

“松手!”

“我不松!”珞嘉郡主哭道:“你说过的,我们两个绝不分开。可我去找你,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顾辰飞忙扯着两个袖子把人拽开了:“郡主,你认错人了,我没说国。”

南诏国风俗旷达些,没中原那么多礼法。像珞嘉郡主这般奔放,实在是惊骇了点。不过众人都觉得方才看热闹没看过瘾,当下在旁看热闹。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悄悄放慢了步子。

“我没有认错,我找的就是你!”珞嘉哭泣道:“是你负我!我刚才一直望着你,可你竟然早已经娶了别人。”

“不是我。”顾辰飞挣脱后,就往沈瑶月的方向靠近了些。

看着大家吵闹,准备回东宫的太子也过来了,说道:“到底如何,为何不趁众人在此,分辨分辨。”

珞嘉看有人主持公道,忙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当日是你承诺过,你会娶我的。为何不承认了?”

“口说无凭。”顾辰飞冷道:“我不认识你。我若与人定情,总是要有信物的。”

“口说无凭?我虽然没有要信物,”珞嘉说到此处停住了,牙齿咬紧了嘴唇,周边的人都看见了她的挣扎,方才说道:“你后背往左一点,有一五寸长的伤口,是不是?”

珞嘉扑上来很突然,沈瑶月因着一直警惕,看她出格的言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震惊到,只是个观察着她。可听到这句,心里一冷,那道伤口,那夜她也碰到了。

看顾辰飞没有否认伤疤的存在,众人纷纷停下步子,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我真的是清白的。”听到无端的指责,顾辰飞第一反应是和沈瑶月解释,然后才说:“知道我伤口的又不止你一个。”

“那还有谁知道?”珞嘉郡主道:“总不能是你夫人告诉我的。”

“我在外打仗,野外环境粗糙,大家遇到河水一起洗澡的事情,也是有的。”顾辰飞猜测说,心里也在想是谁说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朝里的兵将,会把将军的伤势,告诉我一个南诏人?”珞嘉郡主问道。

看她说的狡猾,顾辰飞说道:“我中原将士都是骁勇善战,忠于国土之辈,自然不会。”

“那又是谁告诉我的呢?”珞嘉问道。

顾辰飞心道,我哪里知道。他一向不擅长和女子相处,更不知道同胡搅蛮缠的人如何吵架。若是个不讲理的富家子,一脚踹开便是,可这是敌国郡主,毕竟是来和谈的,没办法动手。当下求助地看向沈瑶月。

此时虽然搅得头疼,可再如何,毅王府都不能同南诏国扯上关系。沈瑶月道:“郡主原来是不知道我夫君么,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夫君曾流连于烟花柳巷数年,结识过不少红颜知己,知道他伤口的人,自然不少。”

顾辰飞听到这段话,头都大了。今晚,他是第一次紧张。他的那些坏名声,因为自己大多数没做过,所以不怎么在意。如今却要让自己的妻子当众承认这些事情,他感到心虚惭愧。

珞嘉郡主停顿了下,反问道:“你不在意吗?”

顾辰飞绷紧了一根弦,听着沈瑶月平静地说道:“既已嫁入毅王府,无论他是什么品行,我自当追随夫君。”

珞嘉郡主说:“既然你可以接受,我也可以不在意。”语毕,柔情百转地看着顾辰飞。

夫妻二人眼看越来越好,却被这个压根不认识的郡主当着众人诬陷,顾辰飞觉得自己心脏都快停了,说道:“但我在意。”

“那你之前还同那么多姑娘,有过关系?”珞嘉问道。

顾辰飞只看着沈瑶月:“大婚当日,我当着父母的面发过誓,今生今世,只会有我的妻子一人,不会再有别人。”

看热闹的人全都惊了,纷纷觉得今天的热闹也很值得。要知道,他们以前就对顾辰飞心存不满。可许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吃瘪。好不容易知道他十分惧内,可惧内和大家没什么关系。如今竟然目睹,内心暗爽。

珞嘉郡主闻言,看了看两个人,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太子依旧像之前一样和煦道:“既然只是误会一场,不是两人有意,大家便散了吧。”

围观的公子小姐们见此事已了,都没多想,只以为是一首曲子,将人的心勾走了。

上了马车,顾辰飞赶忙问:“你今晚上是不是又气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生气?”

顾辰飞叹口气:“我以前做的不好。”

“我没生气,你今晚说的好极了。”宴席上听他说的那几句话,沈瑶月心里舒服了许多,当下也不计较。

顾辰飞自然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对了,不忘保证说:“此事我会继续调查的,我肯定把将我伤疤告诉郡主的人揪出来,让他冤枉我们。”

如今单靠分析,看不出珞嘉郡主的动机,只好先调查了。

过了几天,顾辰飞查出来,原是自己姑姑家的表弟,因着银钱,同珞嘉郡主的人有了勾连。他当时还奇怪,为什么珞嘉郡主能精准指出那道旧伤。

顾辰飞也没费啥力气,将此事同姑父说了。邓则宜依旧在盼望着点金术重新恢复,听到儿子毁了自己的苦心经营,自然又是狠狠罚了许多抄书。

回到流韵居,说了这件事情,沈瑶月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腹中一抽,有东西好像要顺着喉咙涌上来,屏息忍了回去。

看她脸色变了,顾辰飞扶着人坐下说道:“怎么了这是?我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沈瑶月吸了口气,心中猜到了几分,但不确定,随口说道:“只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当年京兆尹在青楼里抓要犯,为什么会看见你同一群青楼女子待在一起。”

顾辰飞只好回忆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李南思被那个贼人给当做肉票劫持了。他被人像个鸡仔一样挟持,我总不能不管啊。我就过去,结果正好撞上京兆尹撞门,为了保住他的小命,我只好假装在那里同人风花雪月。”

“那歹人最后是我从二楼给他们扔下去的,正好扔在他们面前不远处。他们后来非得说是歹人一时不慎,摔落下去,将我的功劳给抹了,还给我泼了这么一盆脏水,当真过分。”

沈瑶月看着他。

“当然我也有原因。”顾辰飞收起不忿。

“不过珞嘉郡主能打听你这么多事情,估计是有所疑心了。”

“嗯。我会让人继续盯着他们,若有行动,能第一时间反应。”顾辰飞说:“不过我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当真无关紧要啊。再怎么着,我也继承不了吉庆亲王的位子,改变南诏局势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沈瑶月也觉得从珞嘉郡主看,确然不太正常。

“算了,不想他们,我们就想想自己。”顾辰飞眼睛亮亮的。

猜到他又要说起那日的话,沈瑶月先说道:“那天晚上,你吃醉了,说了好多心里话。”

顾辰飞的屏住了呼吸,心想终于要知道那夜发生什么了。

沈瑶月垂下目光,看着他黑色衣襟上的暗色纹路,含糊说道:“当时我应了你,歇在一处,可你全忘了。”

一句话,顾辰飞想了许久,明白了什么意思。

竟然真的唐突了,还是喝醉酒的情况下……

自己看着她脸红,一会儿是觉得烧了,一会儿觉得是生气,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毕竟自己在过去的时日里,不是没有喝醉过,他的那些好兄弟们也形容过他连喝醉的时候,都十分警惕。

可为什么这次就放松了呢。顾辰飞得知了真相,立刻去找了多日不见的搓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