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1)

十月下旬,以索罗斯为代表的国际炒家将矛头对准香港,恒生指数一下跌破九千点。风暴波及韩国、日本,金融危机从东南亚蔓延亚洲。

走在街头巷尾,始终能听见谩骂与嚎哭。跳楼、瓦斯中毒、砍了全家再自裁,自杀的消息穷出。从工薪、中产到富豪,无一不陷入混乱。

裴辛夷从内部人士那里得知消息时,已来不及应对,多项投资严重亏损。裴怀良来电大骂一通,惹得裴辛夷气郁,还得好言好语劝慰。

这天,裴辛夷又接到一通从越南打来的电话。以为是裴家远亲,却不想是阮决明。

“裴小姐,你让我损失这么多,该怎么赔?”阮决明戏谑道。

裴辛夷忽地笑出声来,还说:“多谢,我这些天根本笑不出。”

“还好吧?”

“嗯,有你给的‘零花钱’,我勉强可以支撑。”

“我在法国开了一个新的户头,你有需要就和我讲。”

“冇嘢。我欠你太多。”

阮决明低声笑笑,“仔仔们呢?”

裴辛夷垂眸看着嫣红的指甲,“都好,劳你挂心。”

那边收了线,裴辛夷听了一阵忙音,回到了座位上。

意大利餐厅里,偶尔杯碟碰撞声响起,人们轻声交谈,好似外界的纷乱闯不进来。

邻座的向奕晋问:“冇嘢吧?”

裴辛夷笑着摇头,看向对面金发碧眼的女人,以英文说:“抱歉,刚才讲到哪里了?”

女人翻动手中的资料,侃侃而谈。

向奕晋知道裴家抗不下金融危机的压力,主动向裴辛夷抛去橄榄枝,分享一些他在美国的融资项目。

散席后,向奕晋开着他的宾利送裴辛夷回办公室。

斟酌一番,向奕晋出声说:“这周六你有时间咩?”

“又约我看电影?”裴辛夷眉眼弯弯地说,“上次那部电影好无聊,我都睡着了。”

“朋友约我去打保龄球,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裴辛夷做出略有些惊讶的样子,“介绍我?”

向奕晋清咳一声,避开她的视线说:“我们date有一段时间了,应该见一见我的朋友们,你觉得呢?”

“date?”(约会)

“难道……你认为不是date?”

裴辛夷垂眸笑笑,“是呀,和你玩总是很开心,可是……”

向奕晋忙说:“太快了是咩?sorry啊,我只顾自己了。”

“不是,你也和安霓date嘛。”裴辛夷咬了咬唇,“其实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安霓很钟意你,细妈也在尽力撮合你们。”

向奕晋忽然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开心——她竟然计较其他女人。他说:“我和安霓只是friend啊,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总不能不见面。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和她说清楚的。”

“eugene,她是我阿妹,我不想她伤心。而且,最近家里事很多,我实在冇心情。”

向奕晋轻轻捏了捏裴辛夷的手,“我了解,不是要给你压力。不去就不去咯。”

沉默片刻,她说:“去吧,我想你开心。”

他握住她的手,想抬起来吻一吻,却还是作罢。好不容易和她的关系有了进展,他不能冒冒失失吓着了她。她不像她的穿着那般,实则有些保守,他要倍加耐心才行。

过了些时日,裴辛夷去半山别墅,参加为应对危机而组织的家族会议。二太娘家的亲戚吵吵闹闹没个消停,裴辛夷没怎么发言,和裴安胥对了个眼神,溜去偏厅吸烟。

裴安胥呼出一缕烟雾,忿忿地说:“舅舅这个时候还来要钱,完全不讲道理!”

“你家的亲戚破事一堆,何止这时候?”裴辛夷点燃烟,将打火机扔还给他,“你不会又要私掏腰包吧?”

“我又不是散财童子,当我傻啊?”

“早跟你讲不要给,不相信我的,有一回就有二回,三回之后还三回啊,傻仔。”

裴安胥连连点头,“你总是对的,我以后乜事都听你指点。”

裴辛夷斜睨他一眼,“哦,你又不讨厌我了?”

裴安胥笑笑,“我们互相关照这么多年——我只是气你,点解要让四姊落得那样的结局?”

裴辛夷发觉他竟然还如此在意,淡然地说:“怪不到我头上。”

“嗯……我对阿妈,失望透顶。”裴安胥垂眸说。

听见脚步声,他们止住了话头。裴安霓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说:“好哇,你们撇下我,在这里享受清净!”

裴安胥迅速整理情绪,玩笑说:“安霓也觉得烦?”

“舅舅拉着我讲,一定要拿下eugene,我们才会顺利度过等等等。”裴安霓揉了揉耳朵,撅嘴说,“好烦的。”

“对了,最近都没听你念叨eugene,你们……?”裴安胥问。

裴安霓走进来,黯然地说:“他好像有意避开我。朋友开的局,只要有我在,他不都出现。……我感觉他可能有钟意的人了。”

“不是吧,你们那么要好。”

“只是朋友的程度啦,连暧昧都不算。”裴安霓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裴辛夷说,“六姊,我要怎么做呢?”

裴辛夷为难地蹙起眉头,“这种事你要问五哥,我没经验诶。”

裴安胥说:“问我也无用,不过还是你问你六姊好。你看到过她同谁拍拖?她就是女魔头,男人都不敢碰她的。”

裴辛夷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乱讲!”

“那不然你讲一讲咯,我很乐意听你的恋爱史。”

见他们有说有笑,裴安霓的烦恼似乎也扫去了些许。

不多时,裴安胥被二太叫出去议事。裴安霓悠悠地叹了口气,“妈咪就是太要强了,舅舅他们才会一直来打扰。”

裴辛夷不愿谈二太,转移话题说:“安霓,其实你回来这么久了,有冇想过以后做乜嘢?”

裴安霓摇头,过了会儿,忽然说:“其实……我想选香港小姐。”

裴辛夷惊诧不已,“真的?”

裴安霓羞赫地低下头去,“是呀,我其实好喜欢模特这个职业的。朋友们都叫我去试一试。”

“做模特不一定要选港姐呀,何况我们家这方面的资源也不少。我可以帮你介绍,如果你还想进tvb,五哥也可以帮忙。”

“不是啦。我想偷偷去,不然妈咪是不准的。”

裴辛夷点头,“细妈反对你做模特?”

裴安霓“嗯”了一声,“她讲戏子营生,我不能取趟浑水。还讲冇人家钟意一个抛头露面的儿媳。……她还是一心想我能和eugene有结果。”

“你怎么想?”

“不知道,但我还是……我不想放弃。”

“嗯,安霓,不要放弃。”

“六姊,你最好了。”

裴辛夷转身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以避开她的视线。

窗外,绿植之间隐约能看见一湾维多利亚港。

海岸线另一边。崇山峻岭的边境,隐没在山林里的一间木材厂大门紧闭。高悬的排气扇正在运作,光线从扇叶间照进去,尘埃顺着光束缓缓下落。

一间不到十坪的办公室里,桌上堆着好几重文件。阮决明正叼着烟,翻看摆在面前的账簿。

远远地有人呼喊,“刀哥,阿星说美国佬到了!”

阮决明朗声应了,那人重新戴上了防毒面罩,回到了工位上。

铝制的长台上,依次摆着化学器皿,一群穿着防护服的青年上下忙活着。

这间工厂是阮家最重要的产业,如果能称之为产业的话。产出的货销往各地,每年净利润相当可观。

自阮忍冬南下后,佛爷就将工厂交给了阮决明打理。阮决明不同于阮忍冬,行事果敢,很快就让工厂的收入翻了一倍。佛爷欣慰之余,不由得有些许遗憾,觉得如果让小儿子做正经生意,或是从政,或许前途坦荡。

如同科波拉的电影,“教父”们发了家,经历半生“戎马”,都有一颗走入正途的心。

在和平年代,这些营生是做不长久的。阮决明深谙父亲的心思,也有这个意识,早些年就开始将生意慢慢转型。然而这道路更难走,甚至看不见尽头。

如今他有些急切了。他不想小孩们说起父亲的职业的时候开不了口。

合上账簿,锁了办公室的门,阮决明往山下走去。几位马仔跟在他身后,嚼着槟榔,有说有笑。

步行十来分钟,可以看见停在山路上的吉普车了。他们先后上了车,往村寨口驶去。

寨口有一栋砖砌的建筑,看起来与寻常村民的房舍无异。

见阮决明从吉普车上下来,守在坝子里的南星吐了衔在唇间的叶片,迎上去说:“他们以为讲英文我听不懂,在那儿商量着出六百还是八百呢。”

阮决明哼笑一声,“这帮鬼佬,帮他们避开监视的本钱都不止这,八百就想打发我啊。”

阮决明领着南星和一众马仔走进屋舍,坐着品茶的几位美国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从法国人那儿打探到消息,来要第一手货源。

“坐。”阮决明说着法语在一方的藤椅上落座,拿起手边凳子上的火柴盒,擦亮一支火柴点燃烟,“初次见面,我代佛爷向你们问好。”

腕表上的分针走了大半圈,钱箱与货箱交换位置。不一会儿,载着西方面孔的吉普车绝尘而去。

天色渐晚,阮决明站在坝子里,又摸出一支烟来。南星从远方的山峦收回视线,问:“一天两包了?”

“没。”阮决明淡然地说,“过几天我要去法国。”

“刀哥,你才从法国回来,又要去?”

“那边手续繁琐,我搞这个公司,这段时间得两头跑。”

南星挠了挠嘴皮,浑不在意地说:“为什么费这么大功夫,多开几个户头不就行了。再说,新上任的长官才收了我们钱,不会有人来查我们的,何必急着转移这么大笔钱。”

“阿星,如果我说……她还在,你信不信?”

南星愣了一下,试探地说:“刀哥,你累了吧。没喝醉,怎么讲起胡话来了?”

阮决明平静地说:“还有我们的小孩。”

南星震惊不已,完全说不出来。他认为不是大哥产生了幻觉,就是自己产生了幻听。琢磨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不、不会就是……裴小姐吧?”

“阿星,我发觉,我其实没有想的那么恨她。我很在意她。”

“一想到她不在我身边,就感觉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