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1)

自从禹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件事之后,议论的次数越来越多。

魏濯一早迎着微凉的天光,走到府门口时,听见有人在细细地说话,说的不外乎是魏濯,九公主,蓝小姐这三个名字。

他急着去军营,没听仔细就出了门。骑着马行在路上,微风穿过,枝头冒着嫩芽,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眼前的清晨街景,喧闹温情,一派祥和,他看着看着就回味起了自己和小姑娘的谣言,那些人一口一个蜜枣,甜到心坎,讲的有鼻子有眼,还声称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绝恋。

即便是在肉包子素包子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中,也能听见茶馆里热闹的动静。

魏濯躲过了府内,没能躲过府外。

—初见那日,她眉眼弯弯,娇俏明艳,如同世间最宝贵的白玉。他英姿初长,冷峻无双,一眼万年,心中填满了佳人的倩影。奈何皇权冷漠,她从云端跌落,为避免连累他,选择解开婚约,独自困于冷宫。

而他肝肠寸断,痛心不已,独自远走他乡,居于炼狱,战场为家,挣了一身功与名,如今强势归来,春光正盛,这段感情终于又能重见天日……

—初见那日,她言笑晏晏,满身贵气,是天上那轮皎洁华美的白月,圣洁到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渐渐地,成了他心头那抹浓烈晃眼的白月光,挠心肺,伤神绪,然美人不知情为何物,很是不喜他的唐突。

谁曾想白月光也会蒙上灰尘,凭着两人之间可有可无的片段回忆,他在战马之上毫无畏惧,只想着,有一天,能身披无限荣光,娶了肖想多年的心上人。当黎明开启时,夙愿能否成真?

—初见那日,她泪眼盈盈,揪着龙袍不肯撒手,怯生生地接下赐婚的旨意,对上他戏谑恶劣的眸光时,颤意连连。一次又一次地无礼招惹,让她以命相逼,退了婚约。

他离京多年,已然练就一副宠辱不惊,矜贵自持的面孔,俯瞰着壮丽的皇城,眸中雾霭沉沉,倘若为他的偏执渡上一层温柔耐心的表皮,能否换取她的一颗真心?

因着京城的说书人会识人脸色,就算是讲达官贵人的故事,也都挑情情爱爱之类无伤大雅的角度去讲,而关于情爱之事,百姓又乐意听。

这又可以间接地使故事中主角的名字为众人所知,到时候升个官或者做生意啊,都有人买账。

所以,说书人在百姓中的地位,跟言官在朝廷中的地位差不多—无论你权势多大,即便是天皇老儿,都不能随意处置他们。

要不然会被骂小肚鸡肠。

除了非常狠戾或者喜怒无常的人,比如魏皇和瑾王,两个都不好惹。但上次瑾王放了小丫鬟的事传了出来,说书人就都有恃无恐了。

台上的说书人情绪高昂,激动不已,说到动情之处还默默淌下两行热泪,非常热爱自己口中的故事。

从清晨到傍晚,说书人总共换了三个,每个人讲的故事都全然相反,不同的初见,不同的重逢,不同的人生历练。

魏濯坐在二楼的靠边的桌椅上,饮了几杯劣质涩口的茶水,一天之中,也算是领略了三种多样的人生,外人口中的故事,竟然……出乎意外地……很好听。

即便心里知道这不是真的,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坐了下来,一坐就坐到了红霞漫天的傍晚。

这些故事说的千滋百味,或跌宕起伏,或深情款款,或甜如蜜糖,底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笑泪并存。有一瞬间,他差点忘记冷冰冰的现实。

虽然这些故事是众多奇思妙想凝聚而成的,故事都很好,但没有一个讲出来的接近真实。

权衡利弊,上面的三种故事,无论哪种,都比他现在的情形要好,要好得多。如古人所说,真事永远比故事更为精彩曲折。

谁能想得到他跟小姑娘之间乱如线团的纠结?至今还把他拒之门外,不肯相见。哪里有他们想像地那般美好?

说书人在台上喝水润喉,眯眯眼看着台下的观众,内心非常鼓舞,同时也暗自伤神起来,这段凄美的爱情,可一定得善终啊,不要让这群人白白期待。

与此同时,隔壁茶馆也响起一阵热烈的巴掌声,还有阵阵欢呼,蓝家小姐的名字若隐约现。

说书人冷不丁哼了一声。听书的人们也都厌恶地拧起了眉,两家茶馆是生意上的死对头,请来的说书人也是文坛上的死对头,从上个辈分就开始不合。

也延续到了这一代,东茶馆喜欢九公主,西茶馆以蓝初云为傲,讲的故事不同,也间接造成两边听众互相成了死对头。

于是,隔着一堵墙。声浪一声更比一声旺,西茶馆大喊:蓝初云,东茶馆欢声:九公主。

西茶馆:蓝家小姐,瑾王殿下,郎才女貌!郎情妾意!吼,郎,郎……朗朗乾坤下最配的一对儿!

东茶馆:对面的别瞎嚯嚯,姝仪公主,琼州瑾王,天作之合!比翼连枝!月老都不忍心拆散哩!!

两边气势上谁都不肯服输,嗓子哑了飞快地喝一口水继续吼,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甚至有胆大脾气暴的人已经抄起了手边的棍子,冲着墙猛地抡了过去,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而后两座茶馆都十分默契地安静了一瞬,西茶馆的人反应过来后,非常有血性地回礼—举了杯子往墙上砸。

从吵架变成了动手,这堵墙根本无法承载其中的重量,在经受了各种茶杯凿棍子戳的遭遇后,中间破了一个洞。

两个老板本着心疼茶杯和桌椅的抠门心,直嚷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把墙当成对方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手不疼吗,啊?

然后墙破洞了。

双方再次休战,大概是初次领略到凿壁偷光的魅力,这次休战的时间比上个瞬间长了那么一点,大家都准备放弃这场争斗,毕竟把人家的墙给砸烂了,还得赔钱。

但隔着一个墙洞,两个老板早就看不惯对方的行经,抄袭招揽客人的法子不说,还要背地里挖说书人的墙角,并且贼心不死地惦记着茶点的配方。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两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重新回到不计后果的、血气方刚的少年时期,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对方,掂量着手中的茶杯,嗖地一下,茶杯从一边穿过一个墙洞,碰到了对面的老板的脸上。

“那啥,就当给你敬茶。”

话落下,战歌起—

热闹的动静,招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他们乐滋滋地看着热闹,同时也隔岸观火地骂上几句,有的闲着没事干,也加入了吵架的行列。

呕。

呸。

哕。

哇呀呀。

吵架吵的越发厉害,吵架的关键从九公主还是蓝小姐开始,到后面变成了你家欠我家两串铜板一直拖着不还,你家上次顺走我一条腊肉,你家小孩总在背地里欺负我儿子……

魏濯在二楼,目光沉沉,他的眉骨一下比一下跳地欢脱,京城的民风,何时变得这般彪悍了?

他看着这群虎虎生风的大魏子民,一个个怒目圆睁,面颊抖呀抖,嘴角抽搐地厉害,究其根源,或许是因为前两日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事。

两个朝臣公然在崇明殿大打出手,因为纳税的事,撒泼打混的本事全都摆到了台面上,又是撞柱子又是要白陵,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百官又管辖着各个部院,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行为给民众带来了非常不良的风气。

魏濯在外人面前也不常常露面,很少有人在街上把他认出来。

于是他失踪了整整一天,翊军和禹王府找遍了魏濯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找见人。

他们路过茶馆七次,也没进去,心想就算殿下去偷钻了九公主的闺房,都不可能去茶馆听故事的,这一点他们对魏濯非常有信心。

因洛水街的人流都被阻塞住了,接到聚众斗殴案件的京兆尹府在水泄不通的路上根本挤不下脚,喊的再大声,都只能挪动半只脚的距离。

找主子找不到的翊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心慌之余还顺手帮着京兆尹府的人在洛水街开辟了一条路。

京兆尹府的人感激不尽,翊军首领苦着脸挥手:“不用谢,如果遇见我家殿下,就去禹王府只会一声。”

随后在窜动的后脑勺中,首领眼一花,之间茶馆门口那道清明如神袛的男人,周身环绕着冷气,眉眼皆是不耐,这不是他找了一整日的殿下么?

殿下在……在茶馆里?

首领难掩激动之情,直愣愣地往前走,抱拳一跪:“殿下!”

这句殿下比京兆尹府的怒喝声还管用,那种诡异的氛围又漫了上来,一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最后一个说书的人更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虽然魏濯放了那个小丫鬟,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害怕,他牙齿都在打颤。

“殿,殿下,若有不妥之处,请,请明言,王某一定……一定不敢再犯。”

魏濯到现在眉骨依旧在跳,这个时候他的内心非常拎得清,他得护着点短,要是不护着,吹捧自己和小姑娘般配的人就变得少了。

他淡淡地看着瑟瑟发抖的说书人,沉稳道:“故事跌宕起伏婉转动人,本王听后非常感动,赐百金,当做赏钱。”

众人皆是愣怔。

西茶馆的说书人两眼放光,也直愣愣跪了下去:“殿殿下,李某讲了殿下和蓝小姐的故事,日后,也不敢再犯了。”

魏濯扫了他一眼,径直路过,“知错就好。”

群众又是愣怔。

翊军首领不知发生了何事,随着自家主子的话意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在你是初犯,饶你一次。”

乌泱泱的人头传来一句话:“他每天都讲,已经不是初犯了。”

“那以后不准再讲了,再讲就罚钱。”首领看着魏濯已经离去的身影,抓了抓头:“再说就罚一百金。”

姝仪宫里,江阳茂笑道:“这不是因为您和蓝小姐在百姓中的名声,而是基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打起来的。有的人对邻居心里明明积怨已深,为了不撕破脸皮都忍了下来,借着这个由头发泄出来自己的不满,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打一架,怨气就发泄出来了,到时候又是一派祥和的邻里关系……”

阮阮听完洛水街的聚众斗殴的事件,轻声问:“魏濯真的赐了那人百金?”

“真的赐了。”

“那不是在助长说书人的气焰吗?”阮阮低头看着魏濯送来的锦缎,闷声推了一把。

这个人在被禹王妃逼着娶亲的时候,诬陷她,说是被她的悔婚之举深深伤害到了,提不起娶亲的念头。

而今想娶亲了,又跑来诬陷她,将他们二人的关系在外人面前表现地暧昧不堪,真是过分,还无耻。

她的名声,怎么能就值一百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这里,哈哈哈间隔地有点长。

说书人1:《一见钟情难自禁》

说书人2:《他的白月光》

说书人3:《难逃殿下偏执的爱》

说书人剧本名很俗,魏濯同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表示非常想调换。

醒醒,不能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