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1)

燕晷云微笑:“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妖怪名为虫凋,自没有被妥善保管的古书中诞生,多出现于修士的墓葬坑中,大部分都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青白色,远望如磷火浮空——不过虫凋早在人君世代,便已不怎么能见得到了。”

大部分弟子都在认真或者状似认真的记笔记,少部分人,比如越知涯,写着写着字体就从端正体,变化为代表书写者处于即将入睡的困倦状态的“谁也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体。。

君洞明从后面轻柔地握住师妹的笔——他的本意只是稍作辅助,问题是越知涯在意识到有人帮忙的时候,十分熟练的将整只笔都塞到了师兄手里,开始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上课打盹这一伟大的事业中去。

当事人毫不心虚的偷懒态度,让所有预备中的批评步骤无法按正常流程往下推进,而作为一起长大的同门,君洞明更是早已放弃了唤醒师妹对学习的敬畏,默默接过笔,顺着往下填充内容。

不小心亲眼瞧见崇吾山长帮师妹捉刀的井双灯颤抖了一下,差点给其他人表演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突然凌空三百六十度摔的高难度动作。

燕晷云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给君·五洲战力天花板·从不偏科·各类课目成绩都优秀的十分均匀·洞明讲课,后者还听得颇为认真,跟自家老上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越知涯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晃晃悠悠姿势,等她总算脱离迷糊的状态时,君洞明已不知去向,书本上立着一支正随着授课节奏尽忠职守落字如飞的笔。

陆琼偶尔抬头,看到友人没漏下任何可能的得分点的笔记,忍不住叹服:“你听得真认真。”

越知涯点头承认——虽然认不认真这点,主要不是看她自己,而是取决于有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大师兄。

随着小真人们对修真界常识了解的不断深入,通识课的时间被削减,多出的时间则被挪到博志课上,而随着课堂内容往丹青术的方向不断转移,已经休息充分的的越知涯心中刚升出点“偷懒半天了也该自己动手试试”,就迅速消磨在了“算了,反正再怎么学也就那样”的自我了解当中。

越知涯抬起胳膊,伸手往虚空懒懒一抓。

她的动作无甚特别之处,但课堂前方的燕晷云却几乎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帮了个忙——越知涯这一手是纯粹的仙人术法,要强行越阶使用的话,不但要有足有的知识底蕴,还要有类似于青帝令一类的人仙法器做辅助,更重要的是……

看清讲台下情景的燕晷云很快平静了下来,相信老上司不会出问题——越知涯拽来的人是君洞明,后者明显非常乐意受到师妹的召唤,而且在感受到有被寻找趋势的时候,就自觉地从虚空中步出。

说是“步出”倒也不太确切,他本就是坐姿,此刻被牵扯着向师妹的方向侧过去,层叠的衣袍垂落在座椅上,仿佛一株倾颓的玉树。

光线微黯,越知涯下意识仰头,此时此刻,大师兄正自上而下,意态清绝地看着她。

——清绝的眉,清绝的眼,清绝的眸光。

越知涯松开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君洞明现在的服装不同于平时来监督学习的家常,反倒有些正式,衣衫的颜色是带着冷浸月色的白,襟边交织着若有若无的浮光。

这一瞬间,越知涯忽然想起自己初上北洲时,漫天遍野那一望无际的雪意。

雪意冻云,凄风幽朔,然后又自严寒中,生出了三分温存。

君洞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自觉接过师妹手中的画笔。

越知涯眨了眨眼:“呃,你刚才是不是在

忙?”

君洞明先帮师妹把因为趴着睡觉而略显杂乱的发丝给整理好,然后才摇了摇头:“些许杂事,不足挂齿。”

钧天殿的静室内。

一道术法生成的水幕悬于半空,这是“水镜之术”,可以横跨千里传送影像,现被仙门大能广泛运用于各类会议当中。

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呵呵笑道:“六和真人似乎遇见了急事,不辞而别,难道是西洲魔主突然打上了崇吾山?”

“君洞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未曾说话,但所有与会者都能看出来,如今留在原地的已经不是崇吾山长本尊,而是一道被临时化出的分神。

北边的方位,传来燕晷云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止君真人,要是诸位还继续保持着礼仪性的浪费时间,燕某怕是也不能继续奉陪。”

做书生打扮的天垣主人摇了摇头:“你谈吐的风格,愈发像青帝本人。”

燕晷云手持团扇,半遮着面孔,嫣然一笑:“林真人说话难得如此中听。”

——天垣主人的本名是林以润。

距离君洞明不远处,是一位形貌宛如女童的修士,也是所有与会者里唯一的异族人仙,她道号始微,小字阿寻,和石青一样,都是崇吾派的真人,此刻正表情漠然地看着其他仙门的重量级人物,然后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袖子,紧跟君洞明的节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

开阳真人李有圭微微叹气,似乎在对崇吾派弟子自由奔放的行事作风表达无言的抗议。

开阳身边,立着一名身穿道袍的桃花眼少年,他因为命格相宜,所以得了玉衡的道号,虽然修为资质都不如掌门师兄,但同属自人君世代活到如今的大能之一,也勉强混上了仙门顶级会议的站票。

玉衡笑吟吟地透过水镜之术看着各大门派的决策者,似乎对自己以一人之力,拉低了全部与会者的平均修为,感到十分满意,他分别向濯泉,冲元,开阳请示过后,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无为派便不兜圈子了——诸位仙君想来也都清楚,有关青帝遗藏的流言,如今正愈演愈烈。”

燕晷云未置可否,淡淡道:“玉衡真人好机敏的耳目。”

玉衡继续:“无论诸位是否公开承认,心中想必都十分清楚,百殆真人生前藏有一些秘密,直到最终陨落,都从未告知过他人。”

燕晷云柔声反问:“既然从未告诉过他人,尊驾又是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发出笑声的濯泉真人马洗世又咳嗽了两声,露出一点与外表相符的老迈来,他看着燕晷云,略显浑浊的眼中似乎有冷电浮过:“这有何难猜,比如说,在人君末年,中洲天柱为何不曾崩塌?”

燕晷云:“这件事难道不该问责殷氏吗?”

马洗世面露遗憾:“殷氏那边已经没能耐继续瞒下什么秘密,可惜就连他们,也并不清楚当时的全部细节。”顿了顿,道,“自魔主选择蛰伏以来,足足过了一百二十年,如今随时可能再度现身。无论仙门内部如何,面对魔物,我等都该勠力同心才是,而要论和它们打交道的经验,自然首推越千秋——燕真人是她心腹,你家帝君陨落前,便没留下什么嘱咐?”

燕晷云温声细语:“帝君行事,自有

帝君的深意,我等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余事情,不必妄自揣度。”

天垣主人副手的位置上传来一声大笑,打岔的人是天垣双阙的长老,闻非真人高回风。

高回风倚着足有一人来高的酒坛坐着,脸上还长着不均匀的青色胡茬,他懒洋洋地看着燕晷云,笑道:“燕真人,都一百二十年了,还能指望青帝突然蹦出来,继续提点瑶华有度以后该怎么做?你们北洲人怎么就学不会独立呢,离了越千秋,日子还就不能

过了?”

燕晷云宛然微笑,并不动气:“我是青帝的臣子,无论帝君身在何处,尊奉诏命都是分内之事,可濯泉真人明明并非我瑶华有度的弟子,却为何也如北洲一般,对帝君心心念念?”

高回风思考片刻,居然点了点头,承认:“也有道理。”又看向濯泉,语重心长道,“我说马真人,咱们别总指着青帝,越千秋也不是生下来就能纵横天下的,你把琢磨她的功夫,放在研究魔物上,指不定这会子西洲都被收拾完了。”

开阳忽然道:“若李某未曾记错,昔年芙蓉山庄最为擅长的,并非《拒霜诀》,而是从魔族那得来的夺舍之术。”

燕晷云平静:“论起对神魂的研究,还是以登仙宫为最,芙蓉山庄那些雕虫小技,委实不值一提的很。”

开阳:“我先前本打算问询一下芙蓉山庄的后人,可惜六和真人行事谨慎,将他们及时压入了灭度海当中。”

靠东的位置,垂着无数玉屑织成的帘幔,掩住了阆苑之主的身形,悬圃之地浓郁的草木葳蕤之气,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水镜之术的阻隔,向天地间弥漫。

阆苑之主轻轻叹息:“李有圭,你要是真不会说话,可以多向简襄学习。”

——简襄居士是文贤书院的院长,长期保持着禁言的修炼状态,就算亲身参会,大部分时间也就是纯粹凑一下人数。

高回风呵呵笑道:“云华,你倒是一向愿意给青帝帮腔。”

阆苑之主云华真人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她还在座的时候,开会可不像如今这般死板无趣。”

天垣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间有些不堪回首的微妙。

高回风左右看了两眼,讶异:“君六和……等等,他什么时候走人的?”

云华真人隔着水镜确认:“是走人还是揍人?你说话的时候南洲口音实在太重……”

高回风无奈地扶着额头,然后迅速接受了云华真人的建议——他所依靠的酒坛里飞出一道道琥珀色的半透明液体,在半空中把刚才所说的话,按文字形式又展示了一遍。

阆苑之主定定瞧了字幕一会,半晌后幽然轻叹:“原来闻非你的字写得这般难看。”

要不是修为高深,高回风怀疑自己那口酒能直接呛住:“云华,我记得越千秋在《洞灵随笔》里说你特别温柔可爱来着?”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玉衡没忍住:“我曾听摇光师兄提起过,青帝的判断标准一向处于时刻的变化当中,经常看美人下菜碟。”

燕晷云看着这群大能熟练无比的将会议主题拉向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觉得他们不一定是想讨论青帝遗藏的下落,很可能只是聊一聊跟越知涯有关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