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1)

每天出门之后,必须跟其他门派的精英维持住萍水相逢以上点头之交以下的关系非常考验沈星晓的耐心,双方之间的交互既要符合门派礼节,同时也要兼顾崇吾本地的风俗,更重要的是,不能因此耽误准时抵达课堂的时间。

——仰天坪没有任何阻拦飞行或者加速术法的禁制,绝对是一个对外来人员非常友好的设定。

北苑内和仰天坪其它区域一样灵力充裕,说是授业先生的起居处,实际只是一个方便真人们往来歇脚的地方,像黄忱和谢明皎,分别作为炎天殿与阳天殿的左司长,必然在各殿当中拥有自己的住所,唯一一个长期驻留在北苑内部的人员燕晷云,主要原因也并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而是为了拉近和老上司之间的地理距离。

经过学前测试的沈星晓第一次进入劝进堂的时候,脑海中划过的第一念头并非怎样和未来的新道友们相处融洽,而是这一幕绝对不能让无为派戒律堂的长老们瞧见。

课堂里的空间明显是经过了术法的扩展,在人员未满的情况下,显得略有三分空旷,靠北那边的窗户边上,几个年轻人把数个坐垫并在一块,半缩着窝在上头,同时拿书盖着脸,睡得四仰八叉,距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凑在一块玩抽牌并利用土系法术偷摸着出千的,用风系法术把包着正经书外皮的话本托在半空自动翻页的……

沈星晓一眼扫过,然后欣慰的发现,自家认真勤勉的堂妹属于整间课堂里,难得将学习放在实际行动上的弟子,勉强维系住了仰天坪作为修行之地的尊严。

施如裁满脸不可置信,小声传音:“这些人……”

一直生活在仙门当中的施如裁刚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就被迫静音在了词汇量不够丰富上。

沈星晓:“施师妹冷静些,其实仔细看,这些道友们其实……法术都施展得挺不错的。”

他说的是真话,要是没点灵力和术法的储备,修士们也不能那么自我放飞。

施如裁一脸恍惚地落了座。

沈星晓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早些年在门派的秘境里,意外发现了一本人君世代的旧书,主要内容是对无为派门规的理解,以及对某些弟子的操行评语,其中有谈到摇光真人,要是书上的内容无误,那么摇光真人当年是因为天赋太过出众,才被无为派看中并收入门墙,后来也一直保持着符合天才标准修行速度,直到某次出门执行任务回来后,因为误交损友,开始从天才滑向不受重视的平庸甚至后进弟子的地位。

……倘若沈星晓的理解正确,所谓的损友,应该就是后来的百殆真人越知涯,还有明川真人唐将阑,说不准还包括恒王殷岁晏在内。

不过这本书最值得在意的地方,并非有关摇光真人的记录,还是某些明显跟创作者持相反态度的人所添加的备注——

“这些老头子瞧人的眼光比我的卜算还烂,他们怎么好意思给摇光道友写评语的?”

“我觉得吧,这也不能完全怪别人拿惹是生非的眼光看你,起码‘不循礼法’这点就说得完全没错。”

“那个,咱们这样直接往上写字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好歹是跟无为派有关的藏书,随便瞅两眼就算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无为派对弟子的评语书册会放在登仙宫的道场中被拿来垫桌角?”

“我觉得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人拿来垫桌角的书,都能被你给翻出来……”

被拿来垫桌脚的书之后又是怎么回到无为派秘境的经过已不可考,沈星晓只能隐约判断出来,这些额外的批注用的墨水十分普通,却蕴藏着一股浑然厚重的灵力,也是这些灵力,将那本旧书从岁月的侵蚀中

保存了下来,给了后来者浏览的机会。

沈星晓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史书记载的生动,透过书页上的寥寥数语,仿佛隔着历史的长河,见到了那些曾让整个仙门都为之灿烂的天之骄子。

在他后面不久,陵节真人殷文瞻也到了,他们一是镇西王世子,一是皇朝三皇子,还没来得及互相见礼,就被突然发声的某个崇吾弟子所打断。

“两位道友,你们有谁晓得为何在熬煮杏霜汤的时候,为何还要加一味白香吗?”

沈星晓下意识回答:“普通的玄霜性寒易消,所以要借住白香的灵力,来保持稳定。”

殷文瞻接口:“其中的杏,要取雨后色金之杏为佳,因为白香乃是草木之香,与之更加相宜。”

两位基础知识足够扎实的元婴修士还没来得及惺惺相惜地对望一眼,之前提问的那位已经急匆匆地表达了感激之情,继续之前奋笔疾书的工作。

沈星晓觉得这位道友很可能是没有按时完成分内的功课,但又不愿轻易相信,因为这在无为派,至少也是一项得触发关禁闭的后续触发的违规举措,他看了眼殷文瞻,从彼此的目光中,都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听说同时兼具无为派亲传弟子与皇朝三皇子身份的殷文瞻,之所以经常被人称颂贤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经常表示“诸位不必拘礼,将孤当做普通修士对待便可”,但面前的崇吾弟子没给他展现平易近人的机会,就用实际行动帮忙把客气的话给人憋了回去。

新来的游学生入座后没多久,空中便传来一声声似远似近的玉磬撞击的清响,叮叮然的鸣玉之声,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原本嘈杂的课堂环境为之一肃,下一刻,小真人们跟经过训练似的,消除了所有娱乐物品存在的痕迹,瞬间在桌上摆好了上课所需的教材,更让沈星晓忍不住惊讶的是,距离他左前方不远的一处座位后面,突然凭空冒出了一颗脑袋,不过守霄真人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最终的结论是人应该一直就在那,只是个子不够,才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越知涯抖了抖袖子,坐好,然后把功课递给今日轮值的季淑雯,陆琼满脸了然地看着还带着睡意的友人,递过去一杯加了寒绛草的醒神清水。

其他门派弟子过来旁听的消息很是让仰天坪激动了一段时间,以北洲归先生以及通识课路莫同真人为代表的体贴授业先生们,为了缓解自家学子跟游学生们碰面的心理压力,布置的作业比以往多了五成。

效果……相当有用,熬夜的疲惫感从起床,早课,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别说三皇子和镇西王世子,就算他们俩的亲爹或者亲大伯过来,也很难从小真人身上得到额外的眼神。

经常无规律刷新的君洞明帮师妹坐正,好让对方的下巴不会直接砸在桌面上。

君洞明提醒:“认真听讲。”

越知涯无所谓:“第一节是博志课,晷云会假装看不见的。”

从君洞明现身那一瞬间,就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的学习姿态的井双灯闻言,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觉得青帝刚才的话,真是给了山长一个绝好的来监督的借口……

燕晷云没急着讲课,而是下发了之前的丹青术测验成绩,沈鸿鱼跟陆璧不再牢牢占据第一梯

队,而是被发现自身闪光点的宁自书给挤到了中上游的位置,至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掩饰真实实力的青帝和阳天殿主,如今都彻底放弃了表演,选择了尽情发挥——他俩的成绩最终都落在距离不通过只有一线之遥的“丁”上。

紫微星士表示自己已然尽力。

沈星晓静静听着仰天坪弟子们的议论声——作为无为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本不该对学生们课堂上私下交流的行为持有正面的态度,但不得不说,崇吾宽松的教学氛围,的确有助于他尽快了解所处之地的情况。

课堂正前方的归先生刻意停顿了一小会,留给学生们一点自由讨论彼此成绩的时间。

作为游学生,沈星晓需要格外注意分寸,不能随便外放神识,仔细探查旁人的详细修为,只能大略感受一下,要是他的判断无误,那么这位归先生应当也是一位元婴境界的真人,论修为,只比自己勉强高出一线。

不过能让金丹和元婴修士来负责最基础的启蒙课程,也难怪越来越多的修真世家,选择将年轻一辈送往崇吾求学。

元婴和金丹都有资格被称作真人,把他们派到阳天殿旁听都有些说不过去,派到仰天坪,从起因到结果都充满着不合常理,但无论是派弟子的,还是接收弟子的,都没提出异议——沈星晓从中依稀把握到了一种大门派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尽量跟本地的小真人们一样——除了纪律方面可以自我要求的更加严格一些——老老实实地听授业先生讲课,这也并不是很难,归先生个人素质异常出色,眉眼秀丽,气质柔和温婉,端庄处有如京洛世家的贵女,知识面也足够广阔,哪怕学问扎实家教优良如沈星晓,也从中听出了一丝乐趣。

燕晷云:“《洞灵随笔》中提过,青帝曾经在北洲天虞附近的冰湖中,找到一只灵力即将完全消散的罔像,由此推断出此地以前是人族的聚居地,进而发掘出冰湖下的古城遗址——所谓‘水生罔像’,罔像与持烛一样,都是几乎不可能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中形成的妖怪,这里前置的‘几乎’二字,只是出于严谨的学术习惯才没有说死,事实上从有记录以来,所有的罔像都是在上了年份的古井,或者被废弃的人工景观湖中发现,诸位日后要是打算搜寻前人留下的秘境,可以考虑从此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