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替嫁·十二(1/1)

出乎意料的是,他冲回宣平侯府, 面对的是痛声大哭的南星。

他从未见过南星, 但那个站在开曜面前哭得险些要倒在地上的漂亮少年, 一定就是南星。

他的父皇与父亲就站在他身前, 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也只好站在父亲们身边一同看, 不敢给开曜暗示,开曜没有神力,不知他们此时已经到了。

“开曜神君,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次次地杀你,我知道错了。我找不到他,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好不好?”南星哭得格外绝望,“他当初伤他弟弟, 都是因为我,因为你们不许龙族与妖界的妖在一起。他弟弟因为是天帝, 就能把自己喜欢的小妖怪带回天庭, 助他成仙,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生在妖界就有错了吗?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他也只想和我在一起, 我们不想当天帝的, 我们不想抢这片天下,只是暂时当一会儿的天帝,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

南星越哭越伤心:“我们也没有真的想杀泱的, 是镜突然冲了上来,不关戊野的事,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只罚他一个?开曜神君,他们都说,龙族不会真的死。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好不好,无论是受什么样的苦,我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我再也不杀你了,我再也不报仇了,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这几百年太难熬了,我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南星哭得跪倒在地,伸手去抹眼睛。

祝汸看得难受极了,可是长辈们的事,他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完全不知谁是谁非。

镜却是直接看哭了,眼泪化作珠子,成串儿地掉。

他哭道:“真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错。”他回头看泱,“你真的也不知道戊野在哪里?”

泱看在眼里也很感慨,不论如何,南星是真的爱戊野。

泱摇头,无奈道:“我不知,只有开曜知道。”

镜便很着急:“那怎么办!他在人间历劫,什么也不知道的!南星太可怜了!这样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唉,戊野临走之前,托我救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我不得不救。”

祝汸听得便有些心虚。

南星哭得当真像个孩子,他又跪坐起来,给开曜神君磕头:“神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告诉我戊野的下落好不好。您是神君,即便历劫,也能知道戊野的下落吧!”

南星说完,仰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开曜。

镜更难过,不忍再看下去,喃喃道:“我倒宁愿开曜这个时候是当真知道的。”

祝汸更加不安,不过介于开曜一板一眼的态度,他想,开曜应该不会说吧……

然而,他猜错了。

开曜说了。

这几百年人间的经历,彻底唤醒了开曜的本我,“我”与人们眼中的开曜神君是一体,却又是两个人,他也要承认,“我”终于影响到了开曜神君。

他的确能够掌控天道。

他活了这么多年,加起来的关于真正的“我”的感悟与认知,还没有这几百年多。

他已能稍微明白感情间的羁绊。

开曜将戊野的下落告诉南星,虽说南星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到,好歹是知道了下落,南星这个人从来不轻言放弃。

南星破涕为笑,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谢谢您开曜神君!”

南星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非常地跑了,可见是去想办法了。

祝汸闭眼哀叹,他悄溜溜地睁开一只眼睛,镜小宝正哭着感慨:“太好了!这好歹知道下落,日子也有了个奔头吧!开曜做得真不错!不愧是开曜神君!”

这竟然又夸上了!

祝汸悄悄地挪着脚,打算开溜,泱回头瞪他一眼,祝汸不敢再动了。

镜哭着,还要回头看泱,感动地说道:“你怎么这样?这样好的事,你不为他们高兴吗!”

泱更无奈地说:“他知道戊野的下落,说明什么?”

镜哭着不解:“这怎么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有开曜神君知道戊野的下落啊!”

泱指着那边还啥也不知道的开曜:“他现在叫姜曜,不叫开曜神君,他正在人间历劫呢。”

镜的哭声一哽,他抽了抽鼻子,回头看了眼朝他讨好笑着的祝汸,突然大怒:“他,他一直有记忆!!!”

祝汸老实低头,啥也不敢多说。

镜也指着开曜:“他从头到尾骗我们宝宝!!!”

祝汸这才赶紧道:“不是不是,他也是刚恢复记忆。”

镜还没说什么,泱看他,冷静问道:“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镜道:“我是鬼,都不会说这样的鬼话的。”

“……”祝汸无言以对。

开曜坐在椅子上,多少也有些感慨,眼前却是金光一闪,一家三口就在眼前。

开曜很吃惊,立即站起身,面对格外平静的泱与愤怒至极的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多少有些讪讪,祝汸在一旁拼命朝他挤眼睛,泱走到祝汸跟前,再度挡住视线,冷冷问开曜:“神君还有什么要说的?”

开曜一时间的确没说话。

泱冷静而又理智地说:“我思量着,祝汸去天上做天帝一千多年,也算兢兢业业,众仙称赞,不知何故竟引得神君要如此报复——”

这个罪名可就太大了,开曜赶紧道:“其中有误会。”

“什么误会!”镜质问,“你分明就是有记忆!你有记忆还骗我们宝宝!你什么居心哪!你多大岁数了啊!骗这样一个孩子,你如何忍心?!就因为我们宝宝烧过你的元无宫,你就要这样?!我们宝宝这几百年过的什么日子啊!你欺骗一个孩子!你愧为神君!”

这个罪名更大了,祝汸被父皇挡在身后,也要伸手赶紧开口:“不是啊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你给我闭嘴!”泱回头瞪他。

这还是父皇头一回这样凶他呢,祝汸委屈地不说话了。

开曜便心疼道:“凡事都是我的错,也没有必要训斥宝宝——”

镜更气:“这也是你能叫的!”

泱点头:“我管教自己的儿子,与神君何干?!”

“…………”开曜神君风轻云淡了无数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头一回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被人家父亲抓了个正着,不怀疑动机才怪,开曜很能理解他们。

见他说不出话,镜越发觉得他们说对了,他拉住祝汸回头就走:“走!有些人别看成日里一袭白衣,高高在上,心却是黑的!”

“…………”祝汸回头,委屈巴巴地看开曜,满眼不舍。

开曜心疼上前,泱再度挡在他跟前,朝开曜客气地行了个揖礼:“就此拜别,我回去会对儿子严加管教,也祝神君历劫顺心。”

说罢,一人一边,架着祝汸直接走了。

“…………”开曜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这还要如何顺心得起来?

还真会祝福。

这一回,父皇与父亲是真的气得不轻,不止是带他回去讲道理这么简单,他们直接带着祝汸回到天庭。

因为整个天庭的神仙都在为祝汸与开曜神君的事儿而高兴,他们俩便很不喜,打算直接去将这件事情与众仙说仔细。祝汸知道父亲们是为自己好,可他心里也很不愿意。

回到澹澹宫,他便有些无精打采的,他打不过父皇,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回人间。

谁又知道再回去时,老家伙又变成什么样子。

老家伙一个人得多孤独啊?

父亲们也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某日,镜拉着祝汸,轻声问他:“你说开曜不曾有坏心,那我问你,你为何会有了孩子?”

“我——”这也是祝汸最为好奇的事,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有没有像春宫图里那般,做了那样的事。

或者说,神仙跟人不同?他却不好意思拿这事来问别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

镜道:“一般情况下,男子是不能生育的,哪怕是神族、妖族,也是如此。我当年之所以有了你,是因为我曾食过能诞生孩子的果子,你呢?”镜伸手,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连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往后倒一万步,好,开曜的确是刚恢复记忆,那他当时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使你有了孩子?”

祝汸无话可说。

“这才是我与你父皇最为在意的,他若是真的喜爱你,就不会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里拥有一个孩子。”

“可是田田很可爱啊。”

“我知道,我与你父皇都很喜欢她。可是你呢?当时多么无助与害怕,你可知道我与你父皇到底有多自责?你才是我们最独一无二的宝贝。”

祝汸很难过,小声道:“可是总要听他解释吧,他说不定是有原因的?”

“我的傻宝宝。”镜越发心疼他,伸手将他揽到怀里,抚摸他的一头银发,“越在意,越容易被伤害,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祝汸喃喃道:“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啊,他每一世都记得我的名字,还要交代给下一个自己知道,他每一世都会种我喜欢的海棠树,他……”

祝汸窝在父亲的怀中,一连串地说了许多的事。

镜将祝汸哄睡着后,到后苑,泱在湖边等他,回头看他:“怎么样?”

镜走到他身边,叹气:“没辙。”镜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听他说着,心都软了,宝宝是真的非常喜欢开曜,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拉着我说到现在,说得都是人间这几百年,边说边笑,满眼纯粹的喜悦。”

泱拧紧眉头。

镜仰头看他:“这该如何是好?宝宝是不可能忘记开曜的。”

他们俩都曾受过天道阻拦,当年阻拦他们的还正是开曜神君本人。当然,他们此时并非报复,只是作为父亲,他们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哪怕一点的伤害,但他们都知道不得不与心爱之人分开的痛苦。

他们不愿孩子受到开曜神君的伤害,却也不愿孩子经受这种痛苦。

泱看着湖面,看了许久,才幽幽道:“感情之事,父母都拗不过子女,从来都是因为一个原因。”

镜明白,他也跟着看向湖面,心中有些酸酸的。

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他知道,他们俩都会认输的。

不论前路如何,总要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闯。

正看着,湖中锦鲤忽然跃出水面,似是在欢迎镜的到来。这些都是镜的锦鲤,镜暂且放下心中的这些事,走上前,弯腰蹲在湖边,伸手去逗着这些锦鲤玩。

那些锦鲤全都游在他手边,争着去咬他的手指,他脸上渐渐泛出笑容。

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又都不见了,他侧耳听了片刻,回身告诉泱:“他们告诉了我一些事。”

祝汸发现一件怪事儿,兴许那日父亲与他谈心后,真的被他和开曜感动到了,这些日子不再来找他谈心,也不在他面前说老家伙的不是了。不仅如此,父亲们也不再试图拉着他去与整个天庭交代清楚,父亲们多年不来天庭,开始出去到处见友,甚至有一回,他们还带上了田田!

祝汸便也蒙了,不知父亲们是什么打算。

他先安分了几日,见父亲们竟然再次带着田田串门去,他这才赶紧溜去了人间。

他一走,镜与泱便知道了,他们对视一眼,一同叹气。

孩子长大了,随他去吧。

那日,那些锦鲤告诉他,开曜神君曾往湖水中倒过一种清露,他们当时是想吃了的,只是那清露奇香,香得他们都有些难以忍受。开曜神君倒过之后,亲手抱着祝汸,将昏迷的祝汸放入水中。

锦鲤们说,祝汸在水中躺了整整一日,开曜神君一直陪着。

祝汸快醒来时,开曜才走,水中的异香也没了,除了这些锦鲤,无人知道这一切。

好几百年后,又有个仙子过来,又往湖水中倒了一种清露。

这一回,那清露无色无味,他们也不排斥,牢记镜当年的叮嘱,他们立马把那些清露给吞食了。

他们曾仔仔细细问过这几百年来的事,又有芳菲补充,对于发生了什么几乎都已知道。

按照锦鲤们说的时间来推算,答案很显而易见。

当年狐仙试图陷害祝汸,是开曜救了祝汸,为了给他解那狐妖一族的独门媚毒,才往水中倒了那些清露,又陪着他们宝宝直到快醒来。祝汸醒来后那股异香就没了,证明开曜的确是在帮他。

说实在的,他们俩在听闻当年这件事时,都曾有过怀疑,当年开曜给他们宝宝解毒用了不正经的法子,不防竟是如此。

第二回的清露,却是开曜刚走之后。

这次的清露到底是什么作用,他们俩有好几种猜测,但无疑,开曜是为了祝汸好,没料到却被锦鲤给吃了。

他们甚至觉着,若是锦鲤不吃那些清露,祝汸就不会有孩子?

还有许多事,他们也不能确定,更无法知道,恐怕将来也只有祝汸与开曜自己知道。

谁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他与泱也会有很多小秘密不能告诉他人。

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开曜的确从未欺负过他们宝宝,甚至早早地就开始保护着祝汸。

田田很受仙子们的欢迎,个个抢着抱,他们俩站在一处,遥遥望着人间。

镜想了想,问泱:“说来,开曜的本体是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

“你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除他之外年纪最大的明承神君也不知道。”

镜便有些泄气,还有些不高兴:“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很不开心,我们宝宝怎能被这样的老神仙骗到手!”

“他先历劫回来再说吧。”泱当然也不高兴。

两人兴致缺缺地看着远处的热闹。

祝汸则是兴致冲冲地冲回人间,发现开曜不在宣平侯府,而是在郊外的澹园,他又赶紧往澹园赶。

他在天上待了十来天,地上十来年已过。

正是夜晚,开曜裹着白色狐裘,坐在冬日的窗下,点了灯,看着书。祝汸落在院子里,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便欢喜地朝他奔去。似是有所察觉,开曜转眼看来,看到飞奔而来的祝汸,开曜立即撑着榻想要起身,祝汸已经从窗户跃进去,飞扑到开曜怀中,银色长发在冬夜中划成光。

开曜赶紧掀开狐裘,将他贴着胸膛抱在怀里,再用狐裘也包裹住祝汸。

靠着窗户,开曜密密麻麻的吻连绵不断落在祝汸的脸上,祝汸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坦然接受他的亲吻。

直到气喘吁吁,两人才分开。

祝汸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他,问道:“你还好吗。”

开曜的回答是更多的亲吻。

祝汸陷在温软的亲吻中,这辈子都不想再出来。

祝汸被开曜包在怀里,首先告诉他:“我父皇和小宝好像有些松动了,他们带田田串门去了!我才能偷偷溜来!你呢,这十来年,过得好不好?当年的那件事,怎么样啦?你没有被为难吧?”

“不曾,你走后,我便搬来澹园居住,倒也没有瞒着姜夫人,告诉她你走了。只说你心中愧疚,姜夫人挺难过,她很喜欢你,她也觉得你没有错。姜夫人在丈夫过世后,便已看透,她十分爱她的丈夫,没有令我再娶妻。”

“啊……”祝汸便有些可惜,“那她还好吗?”

“很好,只是她身子也偏弱,又日夜思念她的丈夫,去年已经过世。之后,我便再没有回过城,甚少出别院。”

祝汸很难过:“她才五十多岁吧?”

“她临终前很高兴,说终于能去见她的丈夫,睡梦中走的,没有苦痛。再者,她是我在人间历劫的母亲,轮回也会善待她。”

祝汸点头,心里还是难过。姜夫人是个很好的人,他决心,他回头要让姜夫人与丈夫再续前缘,还要让他们俩世世代代平安喜乐。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倒也没有,我早已习惯。”

开曜说的是句平常话,祝汸却听得心里更酸。

他仰头看开曜,十分认真地说:“上回我忘记问了,这次千万不能再忘记了!你要如何才能结束历劫?快点结束吧!我们一起回家!”

不料,开曜却面露迟疑。

祝汸不解:“怎么?很难吗?”他有些着急,“如果真的很难,你告诉我!还有我父皇和我小宝,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不想再与你天地相隔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开曜还是不说话,祝汸更着急:“不好吗?”

祝汸再戳戳他:“你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开曜看向他,点头:“想。”

“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啊!赶紧结束它!我父皇说,历劫的规则都是你来定,你告诉我呀,再难,我们也一起想办法!还是说,你也同我父皇那时候一样,要待满好几千年才算完?”祝汸睁着明亮纯澈的双眼,“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开曜不言不语。

祝汸十分着急:“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能告诉我吗?”他又有些委屈,“我们一起回去,我父皇和小宝就会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他们也会放下心,再也不会阻拦我们了!”再解释,“我父皇和小宝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很担心我,他们也暂时对你有些误解。”

开曜看着他着急而又笨拙的解释,心都要化了。

可是历劫成功的法子,又要他如何对着这样的孩子说得出口。

祝汸是被开曜给气走的,走前还放了狠话,再也不来看他了。

开曜拧着自己的鼻梁直揉,再度觉着当时制定历劫规则的自己,脑袋着实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