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替嫁·四(1/1)

姜夫人晕在侯府里,祝汸差点也没气晕过去。

拜堂没拜成, 被人家送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他是替嫁的, 丢也是那位五表小姐丢人, 他还能这般勉强安慰自己。听说老家伙的别院里有海棠, 他高兴多了,甚至想快些到别院,好早些看到那些海棠。

好不容易,快要到别院了,后头又追来一队的人。

啥也不说,只说不能去别院!

李管事也纳闷,与那陈管事交涉:“当真是侯爷的意思?”

陈管事急道:“我还敢乱传侯爷的话?侯爷听闻要将人送到别院,气得狠!赶紧赶紧, 侯爷说了随便去哪个庄子,反正别院不成!”

李管事也觉着陈管事不敢乱传话, 赶紧到马车前, 陪着笑商量:“小姐,这,别院里屋子没收拾好,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祝汸冷笑, 阿兔直接道:“李管事, 你当我们没耳朵听呢?我们就这么好欺?”

“嘿嘿……”李管事继续赔笑。

陈管事更急:“别磨蹭了,惹恼了侯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走走走, 跟我去西山的庄子!”

陈管事身后的人,立即上来拉祝汸的马车。

祝汸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不气不气不气。

他努力着不生气,田田却很气,有人来拉他们的马车,田田蹦出马车,隐身将那几个人全都推了出去,那几人“哎哟”一声,纳闷地四处看看,以为是夜太黑,被马给顶了,他们爬起来,还要再来拉。

田田站在车辕上,小胖手叉着小胖腰,坚决不许这些人欺负父皇。

正对峙着,城里方向又传来更急的马蹄声,李、陈管事回头看去,瞧见来人一惊,这是侯爷的贴身小厮平安,他喘着气将马停下来,摆着手,断断续续道:“不,不可!不可!”

“侯爷又有什么吩咐?”

平安翻身跳下马,着急问:“程小姐还在不在?”

他们赶紧指身后的马车:“在呢!”

平安大松一口气,平复了呼吸,说道:“侯爷来了!”

“啊——”他们俩大惊。

“快陪着程小姐去侯爷的别院!快啊!别傻愣着了!”

“好好好!”

两位管事又上前来继续赔笑,祝汸气得不想再多说话,这辈子的老家伙有些讨厌!

平安也上前来赔笑,祝汸继续冷笑,赶他走,他走了,要他来,他来了。都到了,又要他走,他也没说啥。哦,这会儿,还是要他去,他才不听呢!

这不是耍着人团团转么!

阿兔将他们一通冷嘲热讽,反而再不愿去别院。

他们不让走,小虎变的陪房管事直接抢过马车的缰绳,赶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跑了。他们不敢拦,也不敢动手,只好留下一队人原地等着他们侯爷,余下的全都跟着祝汸的马车走了。

姜曜的身子到底不好,坐马车来,又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不能太快,只能慢悠悠地晃。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天都快亮了,留在原地的人将事情这么一通说,以为他们侯爷要生气的。侯爷竟然吩咐,赶紧顺着留下的记号,去找那位程小姐。

这些人暗地里咋舌,这位程小姐好生厉害!面还没见着呢,就能如此!

马车继续往前驶,姜曜催促:“快些。”

他的丫鬟便犹豫:“侯爷,您的身子遭不住。”

“快些。”姜曜重申。

丫鬟只好掀了帘子出去说话,她也暗自嘀咕,先前侯爷不还那样厌恶程小姐,不过片刻功夫,怎就如此。

小虎赶着祝汸的马车到处晃,姜曜的人记号也是到处留。

遛了大半天,祝汸的怒气总算是遛没了,才又“哼”道:“算了,我原谅他了。”

田田反而道:“父皇,你也太善良了吧!就该遛他遛上一个月!大白坏!”

祝汸笑出声,彻底不气了,他揪揪田田的鼻子:“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是我嘛。走吧,我们回他的别院,他身子不好,别折腾他了,也看看他突然过来,是要做什么。”

“好!”小虎赶着车回头。

宣平侯府的人见他们调头竟然又回别院了!

他们也都快要崩溃了,他们可都是骑着马从天黑跟到天亮,再跟到眼看天又要黑了啊!结果这位祖宗最后竟然还又回到别院,他们都觉着,就凭这点,他们侯爷一定很快就对这位小娘子没了兴致。

他们赶紧跟上祝汸的马车,再派人往回走,去找姜曜。

等姜曜知道祝汸他们又回别院了,他的丫鬟,到底是他的丫鬟,便有些愤愤:“这位小姐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很替他们侯爷打抱不平,他们侯爷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这样的颠簸与奔波。

却没有听到他们侯爷的回应,她便抬头看了眼。

结果看到他们侯爷竟然翘着嘴角在笑!

丫鬟吓得差点要探出脑袋到外头看看,也不知天上是不是下刀子了,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们侯爷笑!

于是这位丫鬟也彻底不懂了!!

足足折腾了两个黑夜与一个白天,他们才终于回到姜曜的别院。

这些管事们此时是万万再不敢得罪祝汸的,连上姜曜的小厮平安,全都小心翼翼的。到了别院门口,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纷纷上前来赔笑道:“小姐,我们到了,他们已去卸门槛,我们这就陪您进去!”

等了会儿,阿兔道:“我们小姐说暂时不想进去。”

平安苦了脸,再赔笑:“小姐,外头冷呢,眼看要下雪了,您到别院里头,喝些热茶,吃些热点心,这多好?”

阿兔再道:“我们可不敢,我们小姐说起来没名没分的,哪敢随意进宣平侯爷的御赐别院呐~”

平安、李管事与陈管事全都苦了一张脸,没辙啊!话是他们说的,事儿也是他们干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祝汸在马车中“哈哈”无声地笑,到底也才两千多岁,本身的性子在那儿呢,他还是喜爱捉弄别人。

不过他也的确不想这么快进去,他就在门口等老家伙过来!

他倒要看看老家伙这么一番折腾,又是为何。

他们都这样说了,平安等人也只好陪站,甚至进别院烧了热水,做了热点心,拿出来给祝汸吃。

祝汸坐在马车里,舒舒坦坦地喝热茶,吃热点心。

平安又喜笑颜开地拿了个手炉递给他,祝汸抱在怀里,手心都是暖洋洋的。他吃得舒服,身上也暖和,便好说话多了,外头也真的飘起了雪花,他再朝阿兔示意。

阿兔点头,掀了帘子出去,劝那些人都进屋,他们等着就成。他们谁敢?阿兔又劝他们也喝些热茶,吃些热的,劝了半晌,他们才应下。阿兔瞄了眼别院上的门匾,又赶紧钻回马车里,立即告诉祝汸:“小殿下!您猜这个别院叫啥名!”

祝汸嘴巴里塞着甜糕,这糕做得好吃,他自己边吃,还边往田田嘴里塞,两人一同鼓着嘴巴,看他,好奇问:“叫啥?”

“竟然就叫澹园!”

“嚯!”祝汸赶紧凑到车窗边,掀了条缝往外看去,果然是!

也是这个时候,平安忽然喜悦地高声喊道:“侯爷来了!!”

祝汸还没回过神,便听到车轱辘急速滚来的声音,又听到平安急道:“侯爷!您慢些!车慢些啊!您别往下跳!侯爷——”

祝汸只觉得身后忽然漏进寒风,他懵懵地回头看去。

与寒风一同漏进来的,除了渐大的风雪,还有一双明亮眼眸。

在黯淡的马车中,熠熠闪耀。

祝汸的糕才咬了一口,还拿在手里,傻傻地看他。

他身上穿了白色狐裘,头上戴了风帽,想来是身子太差的缘故。

他伸手揭开挡住半张脸的风帽,整张脸现于祝汸跟前。

虽说早知老家伙长得是什么模样,也虽说每一世的老家伙无论是什么性子与身份,都能莫名吸引他,却也是头一回,祝汸不过看了一眼,就当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个病弱的侯爷呀,也还是那张脸啊,双眼依然那般,祝汸却感受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不由将糕放到嘴中咬了一口,还是甜甜的软软的,并没有变,他更懵了。

姜曜的眼睛始终紧盯他,见他这般,眼中终于一动,姜曜嘴角之间连着的那条线,也忽然朝上弯了弯。

祝汸咽下口中甜糕。

姜曜开口:“好吃吗。”

祝汸点头:“好吃。”

“还有更好吃的,想吃吗。”

祝汸觉得自己不傻啊,这么久了,也从未这般被老家伙压制过,从来也只有他欺负老家伙的份,此时却不由乖乖点头说出真实想法:“想吃。”

姜曜伸手给他,祝汸低头看那只手。

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不似辛曜练字练多了有茧,不似明曜练剑练多了有茧,更不似开曜打仗打多了有茧。

这是一双真真正正最接近开曜神君本尊的手。

如暖玉一般。

祝汸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一番,毕竟先前被嫌弃。只是他的手早已不可控制地伸了出去,半路才想起手上还有许多吃了点心留下的细屑,他又想收回来,姜曜已先一步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下车。”

“……”祝汸还有些发蒙呢。

姜曜又说一遍:“下车,吃好吃的。”

祝汸不由嘀咕:“我又不是吃货!”

姜曜面上没笑,双眼却是微弯,祝汸看在眼里,“哼”了声,仰头看着车顶说道:“我还在生气呢!”

外面又传来惊呼:“侯爷!”

这是又咋了,祝汸回头看去,姜曜单手解了身上的白狐裘,手上用力,将他拉到门边,将那件狐裘披到他的身上。祝汸“啊”了声,姜曜已经又松了他的手,双手将那件狐裘整理好,在他下巴处打了个蝴蝶结,毛毛很长,蹭得他有些痒,他不太愿意地晃晃脑袋:“不舒服!”

“外面凉。”开曜直接又将风帽给他盖上,将他整个脸都盖住了。

“我看不到了,啊——”祝汸也不由惊呼。

姜曜一把抱起他,将他抱下马车。

不仅是祝汸,就连阿兔、小虎与田田,甚至是姜曜自己的管事、小厮与丫鬟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侯爷抱着“程家小姐”下了马车,甚至回头直接就朝园子里头去了!

田田最先反应过来,她特别高兴地跳下马车,跟着跑进去了。

只是大家看不着她,阿兔与小虎接着回神,赶紧也跟着往前跑。

姜曜的那些人到底是普通人,也渐渐终于回过神,他们看着他们侯爷的白狐裘披在那位小姐的身上,被遮得严严实实,想多瞧一眼都瞧不着,也只有风吹过,才稍稍露出一小截的红色嫁衣。

丫鬟跺跺脚,急道:“侯爷可不能冻着啊!快快快!车里还有一件,快去拿了!”

平安也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着走啊!”

祝汸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就连田田,他都忘记了去在意。

老家伙将他抱起来的瞬间,他的心仿佛立刻飘到了空中。

他以为老家伙将他抱下车就成了,老家伙却一直抱着他,将他抱进院门,又抱着继续往里走,根本不放手。他的脸藏在狐裘的风帽里,心好不容易往回落下一点,他悄悄揭了风帽,露出两只眼睛,仰头看他。

老家伙一身白衣,瞧起来很是单薄,雪花宁静地往他身上落。

他的眼眸好亮,亮过他自己的那颗星星。

他悄悄看他,老家伙半点没发现,依然抱着他,稳步走在别院的小道上。

祝汸暗想,阿兔说得果然没错,别人瞧不出他是个男的,瞧,老家伙也没有发现呢!不仅没有发现,见他第一面就要抱他!很显然是很喜欢他的!他高兴!只是刚翘起嘴角笑,他的嘴角又瘪了下去,老家伙喜欢的是那个程小姐吧。

他的嘴巴不高兴地微微嘟起。

姜曜低头看他,祝汸赶紧又松了手,将脸再藏到风帽里。

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一世的老家伙真的令人有些害怕!或者也不是害怕,只是气势太盛,眼神看似淡漠,实际直白与炽烈,他有些不敢看!

姜曜却又开口,问他:“怎么不高兴。”

“……”祝汸不说话。

“哪里不适?”姜曜说着,特地停下来,并且等着他的话。

祝汸总不能说自己瞎吃醋吧,他又小心揭开一些些的风帽,再度露出两只眼睛,与他的明亮双眼对视,祝汸不由问:“你不是身子不好,为何抱得动我。”

姜曜低头看他,鬓边白雪飘落,闻言嘴角微挑:“抱你还抱得动。”

“……”祝汸不敢看他的笑容,又缩回了风帽。

姜曜则是抱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后院有一处海棠开得极好,冬日里也能开花,想看吗。”

祝汸点头,姜曜只觉得心窝处,有个小脑袋动了几下,敲打他心房的最深处,他的声音不由放得更轻,似乎怕吓到祝汸:“夜里赏花,反是最妙,今夜恰有雪。我们坐在亭子里赏花,我叫他们给你做好吃的点心,还有先前晒干的海棠花瓣,并了松针,用清水泉泡。”

祝汸还没吃到,光听描述,已经觉得口齿生香,再点点头。

姜曜的嘴角翘得更高,再问他:“想吃什么。”

祝汸瓮声道:“随便。”

“那就吃,海棠糕?”姜曜终于说出个问句。

祝汸再揭开风帽,再去看他。

他只知自己眼中,老家伙的双眼明亮,却又不知自己的眸子在对方眼中才是璀璨至极。

恰有一朵雪花缓缓飘至他的眼中,眼角一凉,祝汸不由闭上双眼。

雪顷刻便化了,他正要再睁眼,姜曜低头,吻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