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四(1/1)

祝汸头一回发现自己真正的稚嫩。

从前常听父皇说,天界也不是一直太平, 也曾有过战乱时候, 父皇更说无论是何处, 只要有生命, 总有嫉妒, 也总有争斗,同样的,也总有善良。

父皇到底是没有下狠心,没有提前教会他看清楚嫉妒与争斗的本质。

他一时难以接受,难以接受“天下”这个词的本意,也难以接受自己的稚嫩。

芳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她。

芳菲弯眼笑:“没事的。”

祝汸深吸一口气, 是的,没事, 他都能一一学会, 他会成长为真正的天帝。

郡守还在与那西域人商量今晚的屠城对策,祝汸们听得一清二楚,却也只能听听罢了。熙朝百姓是他的子民,韦特国的西域人, 同样是他的子民。

他谁也不能帮, 更不能坏了这天下之道。

什么也不能做,他显得很落寞,他忽然想到九重天上总是满眼冷漠的开曜神君,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时刻,他终于有一些明白开曜神君的立场。开曜与天地同岁,看这些事看得太多太多,他同样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地上的子民们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杀戮与和平的交替。

除了冷漠,除了冷眼旁观,又还能做什么?

他此时才终于相信,开曜眼中的悲悯是真的。

是真的很悲悯,却也只能漠然。

祝汸他们走出郡守那间昏暗的屋子,站在天井中,明明被西北极为热烈的阳光照耀,满身却没有丝毫的暖气。

阿兔忽然道:“小殿下,那位西塔,是好人吗?”

祝汸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并无坏心。不过——”他又自嘲,“我还稚嫩得很,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万一,西塔也是乔装打扮过的韦特人,也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们?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祝汸沉默片刻,淡淡道:“那也是他们的命吧。”

阿兔他们知道,这个“他们”里头包含明曜。

是开曜觉得自己总是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愧对天下百姓,心中不宁,才要下凡历劫,还要投胎投得这样艰难?也让自己深刻体会到凡人的不易与痛楚?

祝汸暗自琢磨。

他们回到府衙门口,那些妇人还坚决地跪在那处,非要官府给个说法。

围看的百姓们,眼中有伤心不忍,也有看热闹的新奇,压根不知几个时辰后,天黑之后,会有一场什么样的血洗劫难在等待他们。

祝汸决定留下来,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着。

客栈那头,盛毓娘一直注意着祝汸那屋的动静,久久没有动静,没人进出,便以为他们还没有走,眼看还有救。

她觉得,一定还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先前明明两人都已经和好了!明庄主与那位神龙教教主明明极为般配,好起来的时候极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姻缘碎了啊!

她摸到明曜屋外敲门,明曜自手下走了之后,一直在想日后安排,听到敲门声,抬眸往外看去。盛毓娘小声道:“明庄主明庄主!你可在屋里?”

明曜没有精神打发盛毓娘,沉默不作声。

盛毓娘着急道:“明庄主明庄主!你是不是与小神龙教主又吵架啦!”

明曜不解挑眉,盛毓娘更急:“小神龙教主要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明曜起身,大步上前,一把拉开门,不解问:“要走?!”

“你快去看看吧!!!”盛毓娘来不及解释,指着祝汸那屋,“人还没走呢,赶紧去哄哄!你们明明感情很好的!你不能总惹他生气!”

明曜觉得祝汸十分可口、可爱,性子也越来越讨他喜欢。但此时,与祝汸比起来,显然还是自己的事更为重要,是以先前他也才会那样拒绝祝汸,他有重要事情与手下商量。他知道祝汸心软,想着到时候将人哄回来就好。

听了盛毓娘的话,他却忽然一阵后怕,他难得郑重对盛毓娘道:“多谢!”

说完,他立刻往祝汸那屋跑,伸手去敲门,左敲右敲也不见有人应答。明曜手上用力,门被他一把推开,他走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盛毓娘跟着跑进来,见状也大惊:“我,我明明看着的……没看到有人出来啊……怎,怎么走了……”

明曜回身再往外跑,盛毓娘追上去:“明庄主!明庄主!你的腿还没好,你慢些跑啊!我们商量着来啊…………”

明曜已经跑没了影,盛毓娘揉了揉自己的腿,这些天一直在马车上坐着,她实在是腰酸腿疼,追不上了。听到动静的西塔出来,好奇问:“怎么了?”

盛毓娘叹气:“又吵架啦!明庄主把人给气走了!”

西塔想了想,问:“那还去不去西域?”

“去啊!他们不去,我也要去的!”

西塔“哦”了声,抬脚往就外走:“我帮着明庄主去找找人。”

“好!你快去!”盛毓娘目送西塔也走,回到房里焦急等着。

明曜的腿压根就没受伤,他的武功当然也还在,他出了客栈,直接飞上屋顶,飞速先往城门处赶。自他进城后,他的手下便一直守在雪凛城城门处,见他过来,避过众人正要上前来行礼,明曜劈头就问:“与我同行的那少年,可曾见到?!”

他的语气是从未见过的焦急,手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什么战斗神龙教的教主,赶紧摇头:“不曾!”

“果真?未曾看错?!”明曜的眼神能杀人。

手下身上微颤,摇头摇得更利索:“雪凛城戒备如此森严!尤其今日午时之后,城门处已不许人进出!城墙这样高,那位教主的功夫再厉害,也没法避开森严看守离开雪凛城!”

明曜的眼神却变得更为锋利,反问:“不许人进出?”

“是!午时郡守突然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包括通往西域的那处城门?”

“是!我们也有人守在那处,当时我们便已问过!”手下见明曜眼神冷凝,不由问,“可是有什么大碍,庄主?”

具体会发生什么,明曜并不能未卜先知,但以他踩着人血活下来的敏锐来看,此事绝有蹊跷。

明曜沉声道:“留几人在城门待命,再派几人去郡守府探探口风,余下的人,全城找那少年一行的下落!”

“是!”

明曜转身就走,边走边道:“若有消息,去高升钱庄等我。”

“是!”

明曜跃上屋顶,继续找寻祝汸的下落。

祝汸很厉害,功夫与他不相上下,明曜还真没有自信立即能找到他。但知道人还在城内,好歹让他定了定心。他此时也没空去想旁的事,更无心神去在意自己的这番害怕与情绪变化,只想赶紧找到祝汸。

找到人要做什么?

他也还没想好。

他焦急在城中找了一个多时辰,并未找到祝汸丝毫的踪迹,反而有个他的手下急急找到他,他正站在房顶,回过身,背后是血色残阳,满身凛冽之气,正衬这雪凛城,手下曾亲眼见他杀人,杀许多人,见此不免打哆嗦,明曜的眼神渐有不耐,手下才回过神,急急拱手道:“庄主!果然如您所料!雪凛城今夜将有大变!”

“说。”

“得您吩咐后,我便亲自带人去探郡守府……”手下将所见所闻一一说来,“如今城内的那伙韦特国人,大部分都躲在北山寺中,还有少部分人散在各街坊,城门外也已围满韦特国的人,只是城中百姓还不知。按照他们的打算,酉时一刻,北山寺将会敲钟三声!响声过后,散布各处的韦特人会直接放火烧城,通往西域的那处城门,早已被韦特人所扮的守卫看住。待满城的火烧起后,他们便会打开城门,与北山寺那伙人里外联手,进行——”饶是明曜的手下这般在江湖见惯血腥的,忽也有些说不出口。

明曜扯扯嘴角:“进行什么?屠城?”

“……是。”手下恭敬拱手。

明曜轻笑一声,满脸讽刺,堂堂一城之主,就要将这么多人的性命拱手送出,只为了苟活。以他所见,只怕这愚蠢的郡守人还没出雪凛城,先要被韦特人拿出来第一个祭天。

这就是人之本性。

他的手下没有明曜的经历,习武者大部分都有侠义之心,向来看不得弱小,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往前冲。手下踟蹰着小声问:“庄主,我,我们可要出手?”

明曜冷笑,这满城的性命与他有什么干系?

手下抬眼悄悄看他,只看到他满脸嘲讽,再被这越发血红的残阳衬得,越发令人浑身寒凉。

明曜将手一背:“继续去找人。”

手下正要应下,远处又跑来一名手下,他匆匆赶来,单膝跪下便道:“庄主!发现了那名少年的踪迹!”

明曜神色大变,甚有欣喜:“在哪儿?!”

手下喘了口气,说道:“就在北山寺附近!我去打听北山寺中韦特人的情况,瞧见山道上有几人一闪而过,其中就有那位小神龙教主!属下不会看错!他身边还有个孩子!”

“你没跟上?!”

“属下跟了!只是他们太快,一错眼,人就不见了!”

“再去找!”明曜说罢,来不及再交代,回身便往北山寺飞奔而去。

祝汸的确去了北山寺,他们一行在城里待着,不能干预凡人的事,又觉着憋得慌。官府门口,那些妇人们还在跪着,祝汸便想去帮着打听打听孩子们的下落,能救则救吧,既然韦特人都乔装打扮缩在北山寺,若是孩子们真是被韦特人所掳,很大可能便是在那北山寺。

山道上,他们的身影一闪而过,察觉到有人经过,很快便又继续隐身。

很可惜的是,北山寺里没有那些孩子的踪迹。

阿兔的鼻子比较灵,他说,那些孩子们甚至从未来过北山寺。

那孩子又去了哪里?芳菲又去问了鬼差,那些孩子们都还没有死,既然没死,他们又找不着,难不成孩子们早就被运出了雪凛城?

祝汸正思考,芳菲道:“小殿下,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啊?”

“我们找不到,除了他们已经不在雪凛城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将他们藏了起来!是有鬼或者妖在作怪!抓这些孩子的用意,或许另有其他。”

的确有些阴毒的修炼法子就爱祸害孩童。

祝汸拧眉,叫阿兔放出了储物袋里的那只狼。

阿兔的储物袋显然对他很不友好,他已经无法现出人形,本体在地上直抽搐。

祝汸手托下巴,喃喃道:“会否与这些妖怪有关系?”

芳菲将自己的桃花瓣隐入那狼的体内,强行注入灵气,洗去他这些日子的记忆,将几乎奄奄一息的他恢复成人身,用力一抛,将他抛进雪凛城,只看有没有同伙来找他。

不论芳菲的猜测是否正确,那狼妖落入雪凛城后,已完全忘却前些时候的事,只记得自己是跟着那个神君来的。他刚落进城中不久,放出信号,他的同伙,一名蛇妖火速找上他,他们本就是为开曜神君而来,知道明曜就宿在那间客栈中,自然急忙往那家客栈赶。

几乎是同时,祝汸知道狼妖果然有同伙,他们也果然去了客栈时,虽还没有证据,却觉得这俩妖怪与孩子脱不了干系。他们瞬移回客栈,偏偏盛毓娘正守在他那间屋,想着他们能回来就好了。

她等得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声响,睁眼一看,是祝汸一家。

她惊喜地站起身:“你们回来了!!!”

祝汸没空与她说话,绕过她大步直往明曜的屋子走,盛毓娘急急跟在身后:“明庄主去找你们了!你别生他的气了!他吓坏了!”祝汸听着觉得很烦,不满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盛毓娘满脸真挚的担忧。

他的心一软,盛毓娘是个好姑娘。

只可惜,开曜那个老家伙不值得盛毓娘为之这样说好话。祝汸的手微抬,盛毓娘的双眼怔了怔,缓缓闭上,身子软软往地上倒去,祝汸对芳菲道:“将她好好安置,今夜过后,送她回她爹身边吧,西域将乱,也别去了。”

“好。”芳菲接住盛毓娘,转身去安置。

祝汸伸手推开明曜那间屋的门,狼妖与蛇妖回头看来,祝汸冷笑。

狼妖蛇妖看不出祝汸一行的底细,只以为他们是普通人,伸出利爪吐着蛇信子直接便扑上来,小虎一手一个直接放倒,拎在手中。

祝汸上前,冷冷问:“雪凛城中丢了的孩子,与你们可有关系?!”

他们俩闭口不语。

祝汸冷笑:“不愿在这儿说?行,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道。”他朝小虎扬起下巴,“带走!”

他们转身又走了,西塔扑进来,只看到一角衣袍,他眨了眨眼,趴到窗边往外看去,天已经黑了,没看着有人跳下去!那他方才看到的是什么?!盛姑娘又去了哪里?!明庄主又去了哪里?!

明曜行事谨慎,客栈自有他的人守着,却没有守在屋内,而是客栈楼下、走廊与屋顶等地方。这些手下逃过一难,未被妖怪所伤,甚至都没看着妖怪。

因而祝汸一行在走廊中出现时,被看了个正着。

他们赶忙又去找明曜,明曜飞速返回客栈,哪里还看得着人,只看到在他屋中鬼鬼祟祟不知在找什么的西塔。

明曜上前揪住西塔,逼问他将祝汸藏到了哪里。

西塔赶忙摇手,表示不知道。

明曜横眉:“你说你来自西域,你说你在西域号称金法大王,却又从不说自己到底是哪国人。突然出现,来到中原向我挑战!我离开明池山庄后,你还非要找到我,跟上我,这一路跟在我身边,还不时撺掇盛毓娘与我去西域,你说!你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西塔目瞪口呆:“明庄主……你不是失忆了吗……”

明曜心中对西塔早有怀疑,为何不偏不倚,什么都能被他给撞上,他甚至怀疑那夜刺杀他的人也与西塔有关,那人也是身形巨大!说不得,正是带了狼头面具的西域人,西域多狼,做个逼真的狼头面具便宜得很。

明曜伸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抵到墙上,满眼寒霜:“你将他藏到了哪里!”

西塔动弹不得,满脸通红,痛苦问:“谁……谁?我,我不知道……”

窗外却是一声沉闷钟响,周遭忽然变得寂静。

明曜回眸望去,又是一声,再是一声,窗外一个巨大火球倏地飞过,接着又是一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的火球在空中飞舞,巨响代替方才忽然而至的寂静。很快,客栈内便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女人的叫声,响起婴孩的啼哭声。

客栈外,则是响起更多既突然、痛苦又恐慌的叫声。

明曜的手下扑到窗外,往下看了眼,就回头看明曜,嘴角嗫嚅着说不出话。

明曜的手顿了顿,手一松,西塔滑坐到地上,咳嗽着,伸手摸着脖颈不住喘气。

明曜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已有不少人被火球砸中,身上衣衫着了火,地上滚着、爬着,街边酒肆、茶馆全都起了大火,原本的热闹,连一刻钟都不到,便被人间炼狱替代。

明曜望着就在客栈楼下的一名男子,似乎是想逃,他怀中唯一没有被火点燃的地方正藏着个孩子,他的后背已全被烧着了。他抱着孩子在地上努力往前爬,越爬越没劲,他已经渐渐瘫在原地,他怀中的孩子却还在放声大哭。

明曜想到,若是祝汸与田田这般。

他的心仿佛被铡刀自中间迅速一分为二,再翻来覆去地被锐利的尖刀刺。

他疼得差点喘不上气,差点栽倒,他慌忙伸手扶住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