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 太子萧修晏(二)(1/1)

小太子的日子可以说是活在水深火热里, 荆先生是个严格的老师,平素并不允许他偷懒, 哪怕是寻常小病小痛,都要继续去兆祥所里读书。

荆先生来了之后, 对于小太子的第一件改变就是把他从承乾宫里接了出来, 让他住进了撷芳殿里。这一举措那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小太子搂着母亲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萧恪人前状似高深莫测, 可等小太子吸着鼻子和母亲依依惜别之后,萧恪四平八稳

地坐在陆青婵的身边,摸了摸她的手, 眉梢高高的扬起:“朕觉得这几日, 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萧恪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萧修晏和他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这小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平常最喜欢在他和陆青婵你侬我侬的时候砸场子, 萧恪忍了他这么多年, 碍于陆青婵的面子一直不好发作,如今荆扶山一来马上把这个眼中钉解决了,那当真是大快人心。

太子出生之后, 分走了陆青婵的大半精力, 她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当了这么多年大爷的皇帝萧恪,头一次尝到了被冷落的味道,这滋味实在是叫人难受。

太子小的时候, 时时刻刻都要粘在陆青婵身边,每当夜色降临,萧恪想要化身大尾巴狼的时候,那小崽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陆青婵马上就把他抛在一边,拢好衣服去看孩子。萧恪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确实饱尝了独守空房的滋味。

自那时候起,萧恪就打定了主意,早晚要把这个小崽子赶走。

算盘打得好,但是陆青婵第一个不同意。在没孩子的时候,陆青婵多温顺的一个人,他说的话从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可自从孩子出生之后,她已经几次为了这个孩子不理他了。

每次萧恪刚起了个头:“修晏已经两岁了……”

陆青婵马上便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萧恪有些心虚,而后又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有什么可心虚的,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他这么大了,已经不需要母亲时刻陪在身边了,不送去撷芳殿也无妨,可以让他睡在你的偏殿,堂堂男子汉,整日里粘在母亲身边,真是不像话。”

陆青婵摇头:“前几日不是试过了,修晏晚上总是睡不安稳。”

“那朕怎么办?”

“马上开春儿了,不如趁此机会,给皇上选一批秀女吧。”陆青婵说得坦然。

“慈母多败儿!”萧恪怒气冲冲地在一旁坐下,他看着那个坐在摇篮里对着陆青婵咿呀咿呀说话的鼻涕虫,满心都是不喜欢。没有孩子的时候,萧恪构想的简单得近乎天真,生了个孩子,有乳母,等再大一些还有太傅管教,他只需要每天耳提面命的看着他念书就行了,哪料到这个孩子,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都夺走了。

选秀女?

萧恪心里十分抗拒,陆青婵现在还愿意抽出时间来和他待一会儿,若是有朝一日宫里的莺莺燕燕都多起来,陆青婵会不会就觉得横竖有人陪他,就更一门心思的扑在孩子身上了?

想都不要想!

萧恪痛下决心,绝对不能放一个女人进宫。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萧恪曾经做了很多改变,但是每一个都收效甚微,好就好在荆扶山来了,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人和他抢陆青婵了。

那天晚上,萧恪把陆青婵抱在怀里,百般□□之后,有一种餍足的快乐。小太子半夜睡得不老实,在会走了之后,晚上睡不着就会从偏殿跑来陆青婵这里,萧恪几次晚上想要和陆青婵恩爱一番,都险些被他打断。

常常把萧恪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儿子只会睁着懵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萧恪的火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发给谁。

这一晚上,萧恪确实是尽兴而归。

可陆青婵分明是若有所思,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萧恪气哼哼地问:“你能不能专心点。”

陆青婵往他怀里缩了缩:“臣妾在担心修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习惯……”

萧恪身下用力,陆青婵轻声哼了一下,他惩罚一般地吻住她的嘴唇:“他早晚得习惯的,不光他要习惯,你也得习惯,你记好了,你可是朕的皇后。”

很快陆青婵确实就没有心思去想撷芳殿的儿子了。

春暖花开,莺飞草长。

紫禁城的春天,更加的明丽辉煌。

端妃在景阳宫里和荆扶山打了个照面,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

荆扶山身边跟着小太子,小太子对着她行了一礼:“请端娘娘安。”

荆扶山跟在他身边对着端妃拱手。

一别就是五年,端妃静静地看着他,荆扶山已经三十岁了,他身体中早些年带着的锋芒都尽数收敛起来,如今的荆扶山,已经是两省总督,封疆大吏了。

景阳宫是宫里的藏书楼,端妃的脸上也带着淡笑:“先生也来找书看么?”

倒是小太子先开口了:“先生带我来找《六国策》,儿臣找了一圈都没见着。”萧修晏眼尖,突然看见了端妃手里的书:“先生!咱们要找的书在端娘娘这!”

荆扶山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端妃的手中看见了那本《六国策》。端妃笑笑,把书递了过去:“打发时间,随便找了本书看,今日刚想还回来,可不是巧了。”

萧修晏看了一眼荆扶山,得到了师父的首肯,才把书接了过来,而后乖巧的说:“多谢端娘娘。”

太子是宫里唯一的孩子,也是端妃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端妃没有自己的孩子,也许往后也不会有,但是太子懂事听话,她也确实很喜欢。

端妃对着他笑了笑:“你和先生好好看书吧,端娘娘走了。”她有心还想对着这个孩子更亲近几分,可她也明白,自己不该去讨这个没趣儿惹皇后不开心。

走出了景阳宫的门,外头灿烂的春光照进她的眼睛里,端妃笑着叹了口气,她身边的抱雪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地问:“主儿,您叹什么气呢?”

端妃抿着嘴一笑:“我觉得太子实在是可爱,讨人喜欢。”

“只要主儿再对皇上上心些……”抱雪说到这,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哪里是上心不上心的事儿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了皇后身上,旁人就算是把心掏出来,皇上也不会再多看一眼的。

抱雪看着身边的主儿,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叹气,这紫禁城啊,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果真是能把人困死啊。

太子目送着端妃下楼,抬起眼看见荆先生也若有所思。萧修晏从心里敬重这位老师,因而并没有说什么。

在端妃下楼的时候,荆扶山分明看出了她眼中深刻喜爱之色,五年了,端妃已经二十五岁了,深宫中的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算是年轻了,他对端妃的关注并不算多,如今回到宫里,听说的也尽是帝后琴瑟和鸣的消息。

只怕在如此和谐伉俪的帝后感情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半分了吧。由此也能想到,端妃这么些年来,只怕也是过得辛苦。

五年前的荆扶山,对待端妃素来冷漠薄情,他是萧恪的利刃,切金断玉,自然不会在意着一个女子。但是在这五年之间,他也看出了这个皇帝薄情的一面。

他确实是一个好皇帝,掣肘权臣,制衡天下,他把全天下都当作一盘棋,除了皇后之外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他的棋子。皇帝和大臣之间只有权利的给予,而决不会有出离权利之外任何的东西。

在五年前的那些事之间,他和端妃都是受害者。

看着面前容颜未改的女人,他也难免生出了一丝怜悯,他身为男子,远在闽浙湖广一带周旋,尚且有流言蜚语伴随一身,更何况是生活在人言可畏的紫禁城的女人呢?

荆扶山没有深想下去,同情又如何呢?

在这冷漠而萧条的世间,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又有哪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快意地活着呢?

找到了想要看的书,荆扶山带着太子回到了撷芳殿,读了几则《孟子》之后,荆扶山说从明日起,开始教太子读《六国策》。

也到了下钱粮的时辰,荆扶山拿着这本书回到了自己在京中的家里。

这个房子是他回京的时候买的,位置不算正,两进的院子,萧条的一个男人。

他点亮了书房里的油灯,拉开了凳子。

他是朝廷钦封的封疆大吏,按理说日子是不应该过得如此萧条的,但是荆扶山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他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钱,大都资助给了各地的灾民,除了日常用度之外,日子也确实过得寒酸,和他的身份不相配。

但是钱多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花去哪里,父母都已经亡故,妹妹也许了人家,他自己孑然一身许多年也习惯了,有时候细想想,倒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打开了那本书,印象里这本书已经十分破旧了,他本想着借此机会借来,顺便修补一下,没料到封皮已经被人补好了,书名也被重新写过。

六国策这三个字,是用端正的正楷写的,这个字消瘦颀长,果然字如其人,像是那个竹竿一样瘦削的女人。

这本书上有她写的批注,很难想象会有女人对这些纸页之上的生生杀杀感兴趣,荆扶山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端妃也曾经是武将的女儿。

言几潭的差事做得并不好,这五年来依然不咸不淡地在朝堂上立着,只怕再过几年也要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朝堂也是个磨人心气儿的地方,任你心气儿在高,得不到重用,还是要把你换血换出去。

端妃的批注不多,可每一条都切中肯綮,果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女子,荆扶山翻过书页之间的正楷,一时间在心里也多了许多感怀,深宫中的女人有这样的心胸,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想得深了。

夜色如醉,荆扶山读完了这本书,吹熄了灯。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这句诗便浮现在了荆扶山的脑子里,不知道当初读完这本书端妃会是什么心情。

言宁。

这是她的名字,荆扶山以为自己会忘,可没料到这两个字却在这个时候浮现在了眼前。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没有女性的柔腻,两个孤零零的字,排列组合到了纸上,荆扶山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里抬头看着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陆青婵起床的时候,刚穿戴好就听子苓说太子过来请安了,萧恪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陆青婵画眉,听闻此言,眉心又拧成了疙瘩。

陆青婵看着萧恪的脸色,也有些想笑,她对着子苓说:“请太子进来吧。”

萧修晏的脸红扑扑地,一头便撞进陆青婵的怀里:“母亲!”

萧恪的脸拉得老长:“有善,把太子拉起来,像什么话!”

萧修晏怕自己的父亲,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中规中矩地站起来,给萧恪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一板一眼,姿势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萧恪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

“修晏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陆青婵一开口,算是打开了小太子的话匣子,萧修晏立刻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就连什么时候吃了什么点心都记得清清楚楚,萧恪在旁边听得头大如斗,耐不下性子来出言打断:“你若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花在读书上,朕和荆扶山也能少费些口舌。”

太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言,陆青婵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萧恪轻声哼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等萧修晏走了,萧恪拉着陆青婵的手走在窗边,看着萧修晏蹦蹦跳跳的身影,萧恪沉默了好久才说:“你知道吗,在朕小时候,像修晏的年纪,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已经自己一个人走路去兆祥所念书了。朕的兄弟们,也都如此。丑时三刻起身,寅时一刻到兆祥所。天冷的时候可以坐肩舆,天不冷便要自己走。修晏已经四岁了,还整日里粘在你身边,哪里有我们萧家人的样子。”

萧恪从来都是一个肯吃苦的人,这么多年来没有为自己道过一句辛苦,这些都是刻进骨髓深处的东西,他早已深以为然,哪怕到了如今,他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练一套拳法。而萧修晏不同,他从小长在陆青婵身边,陆青婵是温柔的性子,他享尽了母亲的宠爱,虽然不刁蛮,但是也有几分娇气在,萧恪看在眼里,觉得这并不好。

陆青婵明白了萧恪的意思,她倚靠着萧恪的肩膀,轻轻点了点头:“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孩子要吃苦是对的,只是臣妾总觉得有些苦是没必要吃的。”

这些话当着旁人的面,陆青婵是从来都不敢说的,外人们会说她妇人之仁,但是她知道萧恪不会这么想。萧恪抬起手把她搂在怀里:“朕知道,有些事对修晏来说太过苛刻了。但是你别忘了,修晏是我们大佑的太子,他受天下万民的供养,往后会是朕江山的继任者,如果他生性娇气,不会吃苦。如何让天下万民信服,如何能让朕把江山交给他呢?”

陆青婵承认,萧恪比她想的更长远,她对着萧恪行了一个万福礼:“臣妾受教了。”

萧恪一哂,把她拉起来:“你我之间,无需言词。”

两个人手指交握,眼眸深处,皆是星辉璀璨,这是帝后之间许多年来的默契,一言一行都以深刻的铭记在心中,陆青婵抿着嘴一笑,依然宛若少女般恬静温婉的样子。

萧恪摸了摸她的头发,忍不住笑叹说:“一晃这么多年,你和过去一般无二。倒是朕,每天起来,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晨间的日光洒在了萧恪的身上,萧恪眯着眼看向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他的眼角带着些许纹路,萧恪蓄了胡须,整个人看上去比过去稳重了很多,陆青婵莞尔:“皇上说笑了。”

时光果真是再神奇不过的事物,让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在日复一日的光阴里,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魂栖息之处。

萧恪把陆青婵抱在怀里,他说:“朕总希望让修晏快点长大,希望他一天能看三天的书,把朕这些年全部的本事都教给他,然后往后啊,”他垂下头,吻了吻陆青婵的额头,“往后,朕想和你住在避暑山庄,想和你一起看看木兰围场的岁月荣枯。”

朕还想带你去准噶尔,想带你看看大雁如何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朕想趁着还年轻,陪你看一看朕的江山有着如何辽阔的版图。

这些,萧恪都没有轻而易举的宣之于口,做了许多年的夫妻,他们二人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把很多话宣之于口,情谊无需用言语表达,这是帝后之间特有的默契。而萧恪自己,也更希望自己能用身体力行代替言语表达。

陆青婵依然是过去那般熟悉的模样,他知道,他们二人都在这几年间越发成长了。

春天新桂花开得正好,老远闻着就喷香扑鼻,陆青婵午后让人去御花园里摘了一批新的,用蜜渍起来打算做桂花糕吃。

虽然萧修晏已经住在了撷芳殿,可他还是习惯了一下学就来承乾宫找陆青婵,不过他也学得精了,提前差人问清楚萧恪在不在,若是萧恪不在,他就一溜烟的小跑进来,陆青婵的宫里常年备着他喜欢的糕饼,巧的是,他喜欢的桂花糕也正是萧恪喜欢的。

陆青婵每天的精力有限,来得早便吃得上。

这天萧恪在南书房里和大臣了议完了事,看了看天色,便打算去承乾宫里看陆青婵,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笑语嫣然:“母亲,这桂花糕也太好吃了吧!”太子吃得满嘴都是,萧恪甚至都能想象出此刻他的样子。

想到陆青婵做的桂花糕都被这小子吃了,萧恪心里便觉得十分不爽,萧修晏接着说:“还有这茶水,比儿子在撷芳殿里喝得香甜多了。”

子苓笑着说:“太子殿下,这煮茶的水,是娘娘从梅树上收集来的雪水,烹茶最好了。”

萧恪立在院子里,气得火冒三丈。

有善看着自家主子铁青着脸,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这几年和子苓的感情越发的好了,听着里头子苓在说话,生怕主子爷迁怒于她,立刻咳嗽了几声,里头的人登时便不说话了。

萧恪一个眼刀扫过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倒是机灵得紧啊。”

里头的陆青婵和子苓都听见了有善的声音,子苓显然是吓坏了,满脸的不知所措,萧修晏抬着脸看着陆青婵:“母亲,怎么了?”

陆青婵心里憋着笑:“没事,你喜欢就喝吧。”

站在院子里的萧恪,恼怒极了,听听,喝吧!这个小兔崽子不光夺走了他的女人,现在连每年专门烹给他的茶都霸占了,简直是好大的胆子。

他转身就走,有善哎了好几声,连忙跟在后面。

子苓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娘娘,主子爷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啊!”

萧修晏还不明觉厉,陆青婵叫来他身边的奴才小厦子:“来,把桂花糕给太子装一点回去。”

“修晏先回撷芳殿吧,晚上早些安置,母亲一会要去看你父亲。”萧修晏最近已经习惯了在撷芳殿的生活,虽然有些不舍,可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陆青婵含笑说:“你看这孩子,其实比咱们想象中的强多了,哪里是他离不开咱们,实际上还是咱们离不开他呢。”

子苓可没有陆青婵的闲情雅致,她都快要哭了:“娘娘,皇上那边可怎么办啊。”

陆青婵从窗边走回到暖阁里:“我要去一趟养心殿,给我换衣服吧。”

养心殿的奴才都不知道萧恪怎么了,明明临走的时候还是春风得意的模样,可等萧恪回来,整个人阴沉极了,所有的奴才都不敢高声说话,走路都要踮着脚尖。这还不算,今日在军机处值班的大小张京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萧恪又重新拘了回来。

没鼻子没脸的挨了好一顿臭骂,就见有善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养心殿外头候着呢。”

军机大臣们如蒙大赦,以往每到这个时候,萧恪都会放他们走,可没料到萧恪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叫散,反而拉着脸:“你们继续说。”

军机大臣们都在自己的心里叫苦不迭,可每人敢多说一个字,大伙继续任劳任怨的说起西北的军情来,春日傍晚里的风还是有几分冷的,一缕带着淡淡桂花香的风吹进来,萧恪到底是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咳嗽了一声叫来有善:“皇后呢?”

“主子娘娘还在外头等着。”

陆青婵,该死的陆青婵。

萧恪有时候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面捏的一个人,骂也骂不得,说两句他自己还心疼,任由着她在宫里头无法无天。萧恪气得牙痒也无可奈何:“让她去暖阁里等着。”

有善得了旨意,出了养心殿的门,脸上就挂着笑,大伙都凑上来:“谙答,里头是个什么情形,您给咱们句话吧。”

“你们放心吧,咱们皇上啊,消气儿了。”

虽然萧恪很想在这时候抓住陆青婵和她好生理论一番,可他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不能丢,还得勉强顾念着自己天子的威严的,于是一直等到大臣们都散了,他在气哼哼地走到了暖阁里。

他以为陆青婵会站着等她,没料到她却蜷缩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暖阁里的贵妃榻原本就是给她预备的,陆青婵有时候来养心殿陪萧恪看折子,萧恪怕她座累了,就专门给她留了一个贵妃榻。萧恪扬起眉毛,心想好啊,这般坦坦荡荡,可看着她睡得安逸沉静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却又消了大半。

桌子上放了一个食盒,萧恪走上前去看,把食盒掀开,里头是陆青婵做的桂花糕,旁边还有一壶茶。看样子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就这两样东西,萧恪心里剩下的火气也全都散了。

细想想也是,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萧恪把食盒的盖子扣了回去,叫奴才拿来了一个毯子,他亲手给陆青婵盖在了身上,她许是累了,睡得很沉,并没有把她吵醒。

陆青婵最近在犯春困,萧恪也不刻意打搅她,坐在一旁的条案前,翻开了折子。

在这很多年来的漫长岁月里,这样的场景也曾出现过无数次,陆青婵常常陪在他身边看折子,两个人相顾无言,陆青婵会看几页书,看累了就小睡一会。

萧恪从来都不需要陆青婵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他只是希望她能简简单单的陪在他身边就够了,他享受这种无言的陪伴,也享受身边能坐着一个女人。

她的存在,就能给他带来许许多多,无穷无尽的力量。萧恪喜欢她,或许在这许许多多的年头里,这种喜欢已经上升到了更深的高度。

多少个深夜,萧恪看着陆青婵,他都愿意赋予她更多的身份,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是要陪伴他度过漫长余生的人。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萧恪愿意信任谁,也许他只愿意信任陆青婵。

那天陆青婵一直睡到下钱粮,她朦胧的揉着眼睛坐起来,萧恪刻意拉长了脸一声不吭,心里却留心着她的动静。

陆青婵轻声呀了一声,显然是没料到自己会睡到日上三竿,听着外头太监们拖长了声音的:“大人们紧着走啊,下钱粮啦——”她脸上带着一丝赧然。

她站直了身子,给萧恪行礼:“臣妾失仪了。”

萧恪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喜欢看她小心翼翼的姿态,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陆青婵已经乖觉地走到他身边,拿起了一块朱砂,细细地研磨着:“皇上累不累,臣妾给皇上捏捏肩膀吧。”

“朕不累。”陆青婵抿着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来,萧恪一向纵容她,在陆青婵的印象里,似乎萧恪从来都不曾和她闹过脾气,就算偶尔有一两句意见不合,也很快就和好如初,像今日这般给她脸色看的时候,那当真是少之又少,一时间,陆青婵也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

犹豫了片刻,她把手里的朱砂轻轻放在了一边,她捏住了萧恪的衣角,拉动着轻轻摇晃了两下:“皇上,臣妾知错了,今年冬天臣妾留了好几罐子雪水,只用了一个给修晏烹茶,剩下的还都给皇上留着呢,一点没动,不信您尝尝,看看这茶水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味儿。还有这桂花糕,臣妾新做的,您不喜欢甜的,臣妾少放了糖……”

陆青婵是个温顺的女人,她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却鲜少像今日流露出小女儿情态,这是萧恪万万没料到的,一时间有些怔忪了。陆青婵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他心里还在生气,只好继续说:“爷,您别生我气了。”

平日里叫惯了主子爷,这一个爷字,温柔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她拉长了声音,果真是柔情似水的模样,萧恪叹了口气,拉住了她的手:“朕几时真的生过你的气。”

只不过是看见她眼里只装得下修晏一个人,心里难免觉得不爽罢了。

可是这些,萧恪不会对陆青婵说,他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修晏大了,朕要从宫外给他挑一个伴读,你瞧瞧哪家的公子合适。”

陆青婵接触得少,摇着头说听皇上的,萧恪嗯了声,自己在名册上头圈了几个人名:“那就由朕来做主吧。”

萧恪接连勾了几个名字,一边勾一边淡淡说:“明天你父亲就到京城里了,朕明日叫青濯和你一道见见你父亲。”

陆青濯五年前娶了平城公主,和公主住在公主府里,算下来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了,陆青婵点点头说多谢皇上恩典,脑子里却在想的是陆青濯,他从小就脾气倔,不愿意做别人安排好的事情,尚公主做驸马,需要他卸了在军中的胆子,当年也是好一通闹。

如今只是听说和平城公主依旧貌合神离,只是不像过去那般抗拒了,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她的思绪又慢慢转回到了陆承望身上,一晃五年,父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

月色如水,陆青婵靠在萧恪的肩头,轻声说:“皇上,臣妾怕。”

“你怕什么?”

陆青婵微微合上了眼睛:“臣妾怕父亲变老,臣妾怕看见父亲老迈的样子会心痛。”

年岁愈长,越珍惜能握住每一个身边人的机会,萧恪握住了她的手:“你还有朕。还有咱们修晏,不要怕,人总会变老的。”

陆青婵抬眼看他:“皇上是不会老的。”

萧恪忍不住嗤笑起来:“那些好听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朕也是人,为什么不会老。朕不光会老,也会变丑,那又如何呢,咱们老了,咱们的孩子也就长大了,这些国事就能推给他们了,你想想这些,难道不觉得老了也没什么不好吗?”

“可老了,臣妾和皇上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萧恪摸了摸陆青婵的头发:“朕的陵寝已经修建好了,有你的位置,不管是你和朕谁先走,咱们往后都会在那儿一同长眠。”

萧恪从来都是一个坦然面对生死的人,他不怕死也不畏惧死亡。他敬畏生命,也尊重生命,但是绝不会妄图想要控制自然规律。萧恪握住陆青婵的手:“不过朕希望,朕能走得比你晚一些。”

“朕要把一切都料理好,才敢去陪你。”

许是年岁大了,陆青婵也比以往更加善感一些,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她微微红了眼睛,陆青婵在萧恪的袖子上蹭了几下,她轻声说:“臣妾想多陪皇上几年。”

看她感怀,萧恪把她抱得更紧了:“瞧你,这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要是叫修晏看见,不知道会不会笑你。”说到这,他自己唇角也带了笑容,“不过有时候朕想着,有修晏也好,至少若是朕走得早,还有他陪着你。”

“皇上!”陆青婵有些不满得嗔他,“您这是说什么呢!”

“别怪朕。”萧恪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正色,“父皇盛年驾崩,萧让过身的时候年岁也不大,萧家的人身子底子都不算好,朕自然也想着和你天长地久,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有修晏在,往后你也就有依傍了。说起来啊,还得再有个女儿,朕不会让他们远嫁的,让她们都守在你身边。”

陆青婵一边觉得动容,另一边又觉得委屈,她把脸埋进萧恪的怀里:“您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就赐臣妾一壶毒酒,臣妾去给您陪葬。”

越说越过分了,这些年陆青婵被萧恪骄纵的,有时候就喜欢钻这个牛角尖,萧恪怕她再掉泪,实在是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乱说什么,朕好端端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陆青婵听闻此言,这才破涕为笑,萧恪暗暗在心里念了好几句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幸好如今修晏长大了,不然还有的他头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