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 太子萧修晏(一)(1/1)

定坤五年的春来得早。

今年金水河外的青州河春训严重, 萧恪和户部的大臣们在南书房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焦灼的神色, 有善带着一溜小太监进门,人人手里都拖着托盘。

这批小太监还是去岁年底刚选进宫来的, 调(河蟹)教了一冬, 刚使唤得趁手,人人的头顶上都是新的朱红顶戴, 再加上一身新衣裳,果然个顶个的精神好颜色。方朔年龄大了,有放权的心思, 平日里都是有善做这些有头有脸的事。

他年岁渐长, 人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他对着萧恪打了个千:“主子爷,主子娘娘吩咐奴才们给您和诸位大人送点茶水和吃食来。”

萧恪的目光往托盘上一扫, 有善就端到了他面前。

他已经做了五六年的皇帝了, 眼瞧着就要到了而立的年纪, 他的面庞越发显得棱角分明宛若刀削,面前的天子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气息,如今端庄持重, 越发圆融老道了。

端到萧恪面前的是金玉糕, 只一口便尝出了熟悉的味道,萧恪眼底含了一分淡淡的笑意,陆青婵的心思都藏在这上头了。

那日的议事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大臣们纷纷向他辞行, 高趱平临走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皇上,说起来,雁回关外的战事已经彻底平定了,亭奴也向咱们割地称臣,也是时候请陆大人回京了。”陆承望做了五年的镇国公,可是朝堂上依然习惯叫他一声陆大人。

萧恪点点头:“也确实是时候该叫他回来了,他也真沉得住气,一声也不吭的。”

高趱平走出养心殿,就看见了风里站着的陆青婵,早春的风里料峭着带着几分微冷,她穿着风氅立在汉白玉须弥座上,一如很多年前那般清丽亭亭的模样,她牵着太子萧修晏的手,脸上带着温柔的光。

她对着他颔首:“高大人。”

高趱平是看着陆青婵长大的,又一步一步看着她为妻为母,一时间感慨良多,他说:“陆大人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娘娘的心也可以彻底放下了。”

陆青婵抿嘴点头,高趱平行礼,向隆宗门走去了。

萧修晏今年四岁,白玉一般团团可爱的小人,他仰起脸来看向母亲:“娘亲,我们可以去见爹爹了吗?”

陆青婵弯下腰,给他正了正头上的紫金冠:“修晏要记得叫母后和父皇。”

小人一板一眼地点头说知道了,陆青婵牵着他的手:“咱们走吧。”

萧恪把书房从乾清宫挪到了养心殿,平日里便在这看折子,陆青婵领着萧修晏走进去的时候,萧恪已经把手里的折子摆到了一边,像是专门在等他们母子一般,进了门屋子里的奴才们连忙给他们行礼,有善有眼色,把奴才们都带了出去。

只见方才还紧绷着小脸的萧修晏,彻底放松下来,迈着短腿吧嗒吧嗒地跑到萧恪身边:“爹爹,修晏想您了。”

萧恪有些头痛,认命地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膝头。他心里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像他母亲,陆青婵早些年的时候乖顺听话,而萧修晏打小就不老实,人前还一板一眼地装装样子,人后却最喜欢撒娇卖乖。

萧恪抬起眼,看见陆青婵站在不远处对着他们父子俩笑,她的眼中闪着温暖的微光,一晃五年多的光景都过去了,这个女人却还是一如当年的模样,好似时光都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她走到萧恪身边,萧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今日路上滑,都好走么?”

“一切都顺遂。”陆青婵拿着朱砂,轻轻地替萧恪研磨起来。

时光也开始慢慢地打磨她,把她变得更加像玉石一般光润明亮。她依旧是纤细的身量,可脸上略丰润了几分,也显示出了一种雍容堂皇,她果然是像极了一个合格的皇后。

“过了年,也该叫夫子来给修晏启蒙了,你觉得谁最合适?”

陆青婵笑着摇头:“这些都不是臣妾能说了算的,还是听皇上的。”

萧恪略一沉吟:“荆扶山在外头飘了这么久,朕觉得他是时候回来了。”

陆青婵依顺于萧恪的每一个决定,她深切的相信萧恪能妥帖地把一切都作出最好的安排。她展演一笑,对着萧恪点头。

那天晚上,萧恪把陆青婵留在了养心殿,五年来他们二人越发习惯了对方的身体,在欢好上也愈发流畅顺遂,萧恪吻过陆青婵的唇角,轻声问:“你觉不觉得宫里只有修晏一个,总有些冷清?”

陆青婵低低地嗯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恪再次堵住了唇齿。陆青婵的皮肤一如既往地白皙而光滑,像是上好的绸缎,触手便觉得让人不愿松开,二人温存后,萧恪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咱们再生个女儿吧。”陆青婵仰起脸,看着萧恪说。

方才温存的时候萧恪没有想那么多,可如今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妥。当年陆青婵诞下修晏的时候,吃了很久的苦头,险些危及性命,萧恪差点为了她杀人,故而在修晏出生后,萧恪有意让陆青婵吃了几年避子的汤药,他只想着如今江山已经后继有人,再也无需让陆青婵做这些危及性命的事情了。

萧恪轻轻摇头,他把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了:“朕有你、有修晏,便足够了。”

锦被之下,陆青婵抬起手,那节如玉一般白皙的手臂,轻轻搭在萧恪的脖颈,她用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萧恪,”陆青婵轻声叫了他的名字,私下里萧恪让她这么叫,她眼里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不会有事的,杨太医也说了,生过一个,往后的也就顺利得多了。”

陆青婵知道萧恪喜欢孩子,也想要再生几个和他脾性相同或不同的孩子,只是当年的事把萧恪吓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一直说只要一个修晏就够了。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修,修身洁行,福慧双修。晏者,河清海晏。萧恪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从他出生的那一天,便立他为太子。陆青婵常常以为帝王之爱难以长久,萧恪也从来不向她许诺什么天长地久,但是他每一天都在用实际行为告诉她,她永远是他最在意的人。

萧恪轻轻的吻过她的脖子耳后,他说:“你还有心情在这胡思乱想,是朕的不好。”说罢锦被之下的手又开始游走起来。

过了立春之后,陆青婵带着命妇和贵女们在京郊亲桑亲蚕,鼓励耕种。

回到紫禁城的时候,隆宗门旁,看见了那个阔别五年的人,他从乾清宫往外走,看样子是刚见过萧恪。

“荆先生。”陆青婵轻轻地叫他。

荆扶山回过头,看见了盛装华服的皇后,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韶光暂驻,时光从来都没有苛待过这个女人,她依然美得触目惊心,也更多的沉淀了时光深处,洗尽铅华的美丽和从容。

越过陆青婵,荆扶山也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端妃。

早在外放的时候,就听说她晋了妃位,如今五年过去,她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什么言语,既像是洞若观火,又像是漠不关心。她像是紫禁城的陪衬,高挑而冷静地活着。

荆扶山对着她们二人行礼。

萧恪的后宫是空的,除了这两位主子,也不再有有头有脸的女人在宫里了,陆青婵看着他轻声问:“一别五年,不知道荆先生可好?”

边疆五年的风吹白了他的双鬓,荆扶山已经三十二岁了,华发早生,眉眼中却依然不改如刀锋一般炽烈的目光,他仍旧是那个宁折不弯宛若松树一般的荆扶山。

谁都没有变,好像一晃便又是回到了从前。

“多谢娘娘挂念,臣一切都好。”他对着陆青婵拱手。

远远地瞧见子苓抱着修晏过来,陆青婵对着他招了招手,修晏便迈着腿来到了陆青婵的身边,陆青婵轻声说:“来修晏,叫荆先生。”

荆扶山看着粉雕玉琢的修晏,坦坦荡荡地受了这一礼,而后还礼:“太子殿下。”

这是陆青婵熟悉的那个荆扶山,萧恪是想让他做太子太傅,他受了修晏的礼,说明他也确实愿意做他的师傅。

修晏抬起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原来你就是母亲常说的荆先生。” 荆扶山嗯了一声,他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嬉笑的人,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回殿下,臣确实是荆扶山。”

修晏长到四岁,身边的所有人,哪个都是对他笑盈盈的,就连威严的父皇,看着他眼底也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虽然年龄小,可已经懂了几分察言观色,眼前这位荆先生,分明是一个比父皇还要严厉的人,一时间心里却生出了许多惶恐来。他小心地退后半步,牵住了陆青婵的手。

陆青婵笑了笑,对荆扶山说:“太子还小,先生莫怪。”

陆青婵对荆扶山一向尊重,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母亲,她已经看出了修晏的伶俐,若是没有一个严苛的师傅管教,他只怕很难不生出骄纵之心,所以修晏害怕荆扶山,陆青婵心里反倒也觉得满意。

天气乍暖还寒,陆青婵给修晏系好了斗篷的带着:“修晏,往后荆先生就是你的师傅了,过几天要对荆先生行拜师礼,对待荆先生要像对待父皇一样敬重。”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一脸漠然的荆扶山,嘴一扁,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