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1)

天快亮时,突然下起雨来。

春雨淅淅沥沥,打在赵王宫整齐的地砖上。

前一晚王后请大骊姬纳一双福袋,说要送入东宫,贺太子妃的喜。

蒋皇后对太子妃是非常上心的,据说太子也与荣家出的这位太子妃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大骊姬不敢拖延,连夜做好了福袋子,清早便趿着雨屐送去中宫。

绛珠小心地扶着她∶“这雨真烦人,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打湿衣裳不说,还沁骨的冷!”

“无妨,一会回宫去换身干净衣裳便是了。”大骊姬抹了把微湿的鬓发,好奇地打量四周∶“今日有什么大事么?为何宫里守卫多了这老些?”

守卫们面容严肃,身披冰冷铠甲,手持长戟,绛珠只看了一眼就胆战心惊∶“奴婢也不知道,咱们快快去中宫送完东西,就回吧。”

中宫。

正门接待的宫女看了一眼大骊姬主仆,面带犹豫∶“娘娘是做什么来的?”

大骊姬说明来意,宫女脸色稍缓,对她屈了屈身子∶“您在此稍候,奴婢去通禀娘娘。”

往日来时,宫婢都是将她带到正殿门外才去通禀的。

今日好生奇怪,连宫门都没叫她们主仆进。

绕过一道道垂纱,蒋皇后正靠在宝座上小憩,喜春轻轻给她捶腿。

昨晚变故来得突然,她必须快速做下决断,这会儿有些疲累。

喜春看见隔断外犹犹豫豫的身影,慢慢停了手,走出去,柳眉倒竖∶“你有什么事么?茵夫人刚出去,娘娘好容易有些时间歇息,若是扰了,可有你受的!”

宫婢连连求饶,一脸为难地说∶“可是大骊姬娘娘来了,她说来送一双福袋。”

“什么福袋不福袋的,赶走赶走!”喜春不耐烦地说。

她忽然一顿,拿眼睛瞧她∶“没叫她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吧?”

“这……应当是没有的。”守门的宫婢犹豫不决,喜春已经进去了,她只好退出门去。

大骊姬和绛珠左右等不来人,却见中宫的人个个行色匆匆,连她的双眼都不敢看。

“绛珠,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绛珠拽了拽大骊姬的袖子,轻声说∶“娘娘,要不咱们走吧?”

大骊姬连连点头,主仆二人相携着转身就走。

“哎!骊娘娘留步!”刚才招呼她的宫婢刚好出来,看到仓皇离开的大骊姬主仆,高声留道。

“皇后娘娘晨起有些不舒服,请您改日再来。”

大骊姬强作镇定,点头∶“那……嫔妾改日再来。”

她一向乖顺,宫婢好心提点了一句∶“瞧雨势越来越大了,您没事就别乱走了。”

“好、好。”大骊姬连连点头,勉强笑了笑∶“多谢。”

“雨天路滑,您回吧。”

绛珠扶着大骊姬,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大骊姬双手冰凉,对绛珠说∶“不行,可能出事了,我们得去太极宫一趟!”

绛珠不解∶“怎么会呢?”

“把守中宫的人里,有汝阳王府的人。”大骊姬双手颤抖地说道∶“那日太子妃大婚,护送的人里有几个我刚才见到了……这好好的宫里怎么会有汝阳王府的人呢?”

绛珠脸上迅速失了血色∶“这……这岂不是……”

太极宫外也如铁桶包围一般,守卫十分客气地婉拒了大骊姬的要求。

大骊姬又是心焦又是紧张,在太极宫外徘徊许久。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是让您回宫,不要出来乱走吗?”

“喜、喜春姑姑!”绛珠惊呼。

大骊姬回头,看见喜春带着数十个虎背熊腰的健壮嬷嬷,来势汹汹。

“您这个时辰,来太极宫做什么?”

“见陛下吗?”

“我……”大骊姬手心发凉,慌张地四处张望,正好看见从太极殿退身出来的汪禄。

“汪大人!”大骊姬拼尽全力高呼。

喜春身后的嬷嬷迅速制住二人,其中一个捂住大骊姬的口鼻,不让她大呼大叫。

汪禄甩着拂尘走出去∶“怎么了这是?”

“快将她拖走!”喜春下令,下人快速把大骊姬主仆带走了。

汪禄只来得及看到一缕残影∶“那是?”

喜春滴水不漏地笑∶“那是两个手脚不利索的宫女,不小心打了一盏宫灯,奴婢正叫宫人带去教训,惊扰大人了。”

汪禄却不信,他看着喜春∶“喜春姑姑的脾气是愈来愈大了,一盏宫灯而已……”

被几个嬷嬷钳制着的大骊姬忽然挣扎着冲了回来,她鬓发散乱,神情激动∶“汪大人!汪大人快快回殿,陛下有危险!”

汪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骊娘娘!”

喜春眉间沾着不快∶“怎么让这疯婆子挣脱了,还不快带走?”

汪禄惊惧万分地看着喜春等人的野蛮行径,兰花指指着喜春∶“你、你们……”

远处,太极殿的门被打开,茵夫人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太极殿里。

汪禄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拔腿冲回太极殿。

“啪!”一声碗落。

汪禄撕心裂肺的大喊∶“陛下!”

春雷随后而至,轰隆隆地,响彻苍穹——

如茵合上眼,瘫倒在地,嘴角一缕刺目的鲜血。

萧寅初醒在一片黑暗里,伴随着秦狰微微起伏的背,和粗重的喘息。

她稍微一动,秦狰便察觉到了,偏头蹭了蹭她的手,声音低哑∶“醒了?”

萧寅初又合上眼,额头抵在他肩上∶“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秦狰轻笑∶“下来自己走,快到了。”

萧寅初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摸索着从他背上下来∶“你怎么了?”

秦狰一下靠在山壁上,抬手摸了把胸口的血,满手湿凉。

阮敏的刀上……怕是有毒,这毒让他头昏脑胀,也让他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疼痛从伤口转移到五脏六腑。

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我没事。”

秦狰没有点火,萧寅初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你受伤了,给我看看,伤在哪了?”

“撕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秦狰咬牙用布缠上,声音冷静∶“给你看有用么?别看,容易做噩梦。”

“你……”萧寅初叫他逞强的口气气了个倒仰。

秦狰沾满鲜血的左手在衣裳上抹了又抹,准确地在黑暗中找到她的下巴,轻轻一抬∶“一会,到了出口,你先出去。”

刚才小家伙睡着的时候,他已经遇到了两波追兵,祁王果然派人下来,非要致他们于死地的架势。

若是平时,他尚且能和这些乌合之众一战。

但是今日先是折了右手,又被阮敏的刀划伤,再击退两波追兵,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怕无法护着她继续跑了。

萧寅初一愣∶“你什么意思?”

秦狰不答,靠着山壁的身子往下一滑。

“秦狰!”萧寅初被他带到了地上,惊慌失措地摸到了满是鲜血的地面。

“吓到了?”秦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告诉你……祁王的人,脑子不怎么灵光,被我甩脱两次了。”

“这个出口不远就是内城门,运气好的话,可以遇上湘王派的人。”

秦狰低声对她说了一些和萧明达交好的官员人家∶“记住了,不是这些人的车不能上,知不知道?”

萧寅初心中又气又恼∶“你什么意思?你……不跟我走了吗?”

还有这些关系网络,她都不知道,秦狰这个混蛋怎么会知道的?

果然啊果然!

他就是一直盯着赵国的朝堂!

这个……混蛋!

“能逃出去就不错了,还想跟我双宿双栖呢?”秦狰抓了一把她的手∶“逃出去,回肃王府,再带人回来救我……”

萧寅初不同意,终于是忍不住带上了哭腔∶“你敢!我不要一个人走,我带着你,我没有那么没用的!”

秦狰咬牙,忍不住单手将她按在怀里,低头去亲她∶“闭嘴!不许哭!”

幼嫩的小脸上都是冰凉的眼泪,他的双唇干裂,正好借她的眼泪润一润。

秦狰揩着她脸上的泪花∶“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乖,听话——萧何如果没被整死,这会儿爬也该爬到邯郸了!”

“啊?”萧寅初泪眼朦胧地抬头,萧何……皇兄回来了?

她怎么没听说啊?

这些人到底一直瞒着她在干什么啊!

胸口的伤口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秦狰松开抱着她的走,指着前路∶“走,沿着这条路出去。”

“秦狰!”萧寅初吃力地想扶起他,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秦狰的伤几乎全是为了她受的,她不能让他落到祁王手里!

祁王不会放过他的!

她单薄瘦弱,压根挪不动男人一根手指头,秦狰一把将她的双手抓住∶“萧寅初,”

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想陪着他的小公主一起走。

前路危险重重,他怎么舍得她一个人去面对?

“要么走,要么留下来陪我一起死!”

萧寅初咬着嘴唇,被他凶狠的口气吓到了。

“我……陪你。”

秦狰一愣。

他以为……萧寅初会选前者的,毕竟如今家国未肃,外面形势那么紧张。

她不是曾经……将家国放在所有之前的吗?

秦狰凶恶地将她按在身前∶“你可想清楚了?”

萧寅初双膝跪在地上,叫粗砺石头磨得疼痛难忍,她哭着点头,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秦狰理智的弦差点就崩了。

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和他的喘息,秦狰满腔的情绪转了半天,最终化成了绕指柔。

“你倒想的美!”

“轻飘飘一句想死,你问过老子舍不舍得你死了吗?”

秦狰按着她的后颈,强迫她直视自己∶“听话,老子生生世世都爱你。”

身后的密道里忽然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伴随着大队人马突然到来的声音。

“走!”秦狰难得冲她发了脾气。

理智告诉她,走,秦狰或许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要不就只能像他说的那样,两个人一起死在这!

萧寅初哭着点头∶“那你等我……”

“行。”

一辈子都花在等你上了。

秦狰轻声道,胸口又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

她提起裙子,朝黑暗处奔跑,软底的鞋踩在粗砺的石头上,不一会儿就磨破了娇嫩的脚心。

但是她不敢停,更不敢去听身后的动静。

秦狰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隐到暗处,眼疾手快地解决了三个探路兵!

可怜那三个人,对手都没看清楚就送了小命。

但是找来的人很多,秦狰很快就被制服住,押在地上。

火把熊熊,点亮了狭窄的密道,一地都是狼藉。

秦狰嘴角沁着乌黑的血,被迫仰起头,来人似乎有一位主子,众人垂手等候。

不一会儿,一双属于女子的绣鞋出现在秦狰面前。

“是你?”秦狰抬起满是鲜血的眼,看见来人有些意外,倒也不算太意外。

蒋云染扫了一眼周遭,没看到萧寅初的人∶“你的公主呢?”

“丢下你跑了?”

秦狰往后一靠,被侍卫钳制压在地上,他一双眼仿佛能勘破人心,冷笑连连。

蒋云染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秦狰不屑地垂下头,蒋云染看他这副傲骨,就想起前世他一剑斩下她们母子头颅时的绝情。

蒋云染恶狠狠地扬手∶“把他给我带走!”

“可是……祁王爷说,抓到他之后,就地杀了,以绝后患的。”旁人说道。

“祁王是你们的主子,还是我是你们的主子?”蒋云染将眼一斜。

秦狰知道祁王府密道,还知道这个出口……蒋云染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她急于想验证这个猜测。

“这……”侍卫犹疑,二人都不是他的主子,他本直接听令于太子妃荣丹,是荣丹将他这一队的人借给蒋家小姐的。

既然如此,应该听蒋家小姐的。

“是,属下遵命。”

蒋云染望着那条深不见底的通道,指了一队人∶“她跑不远,去追,搜仔细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你走!”“我不走!”

结局∶二人卒。

——

本来想让公主扭头就走的,不过那夺对不起狗铮呢kkkk

狗生已经这么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