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1)

祁王府内已经挂了一串串灯笼,踏着橙黄灯光,几人来到正堂面见主人家。

祁王爷虽然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祁王妃富态慈祥,笑眯眯受了几个小辈的行礼。

“有许久不见过公主了。”祁王妃将萧寅初招到身边,握着她的双手,只觉得怎么看都好。

“犹记得当时你才这么大些,最爱穿葱绿的裙子,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祁王妃一边感叹,一边看向湘王兄妹∶“老四家的也是,两个孩子,叫你们母妃操心极了!”

萧明达轻咳一声,拿眼睛去瞥旁边的人,萧思珠不服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思珠也是有样学样罢了!”

祁王爷捋着花白胡子∶“你啊你,男子汉大丈夫不怕无妻,你这丫头可不能跟你哥比!”

堂中还有不少世家夫人,门外又进来新客,几人便各自散开落座。

赵锦珠叫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孩子拉去说话,说是她外祖家的表妹。

萧明达抱胸,质疑道∶“赵夫人母家远在西南,哪来的表亲?”

萧思珠正在和萧寅初闲聊,闻言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方大人年前就调任回来了,过年的时候,方家兄妹都去给赵大人磕头了……”

这时,门外嬷嬷又唱道∶“方夫人、方公子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方家小姐小声惊呼∶“表姐,我哥哥来了!”

赵锦珠眼中一慌,下意识看向对面,结果被萧明达狠狠一瞪,帕子都被她揪紧了。

萧思珠抓了一把瓜子∶“据说此番会试,方公子名列四十六,前途一片大好咧!”

萧明达冷哼∶“果然大好,再后几名,直接出溜出去了。”

萧思珠白了他一眼,把磕好的瓜子仁放进公主手心∶“就你话多,你倒下场考考?”

方大人是五品外官,刚被太子调回邯郸,加上儿子争气,又有国子祭酒这一门亲戚,如今在朝中算炙手可热。

萧寅初拈了一颗瓜子仁放进嘴里,轻轻咀嚼,隔着珠帘去看那位方公子。

果然如萧思珠说,品貌都好,面对当朝一品王爷也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祁王爷十分高兴,捋着胡子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方大人教子有方!”

方夫人是个恬静的中年妇人,她笑∶“实在是王爷抬爱……”

萧思珠又放了几颗进公主手心∶“我觉得挺好,才高八斗,和赵姐姐也有话说。”

她一抚掌心∶“赵姐姐诗书最好,想想婚后,二人琴瑟和鸣,书也能读到一处去,多好啊!”

萧明达狠狠抓了一把瓜子,磕得飞快∶“她就不能喜欢个不那么爱读书的,骑射好一点的?”

萧思珠又白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屁话,赵姐姐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过,最怕骑马了!干嘛要喜欢骑射好的?”

萧寅初像个点头娃娃,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里。

最有意思的还是萧明达的脸色,忽然像开了染布坊似的∶“……她,怕骑马?”

“不然呢?”萧思珠没好气地说∶“潇湘馆上骑射课,她只在一旁看我们骑的!”

那边,方家母子三人与赵锦珠坐在一处,方家公子叫如龙,他因守礼而背对着母亲、妹妹和表妹,却一直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方夫人轻声说∶“瞧你这脸色,舅母看着都心疼极了,家中事情虽多,也不好这般糟践身子呢。”

方小姐嗯嗯点头∶“表姐最漂亮了,这般不睡觉,会变丑的!”

方夫人递了个不同意的眼神,对赵锦珠柔声说∶“不如,我去同王妃说说,今日放你早一些回去?……怎么没见到锦城?还是叫如龙送你回去?”

赵锦珠的脸都要埋进胸口了∶“不、不用了,哥哥是陪湘王爷来的,不好提前离席,舅母,锦珠没事的。”

方如龙从送茶的丫鬟手里取了一盏桃花茶,送到妹妹手里,让她给表妹。

“桃花蜜茶,表妹最喜欢的,用一些有益精神。”

赵锦珠只好满脸通红地接过来,声如蚊蝇∶“谢谢表哥……”

萧明达忽然把手重重插/进瓜子盘里!

动静之大,让周边的闺秀纷纷侧目,议论纷纷∶“湘王爷……这么喜欢吃瓜子吗?”

萧思珠觉得他太丢脸了,连忙去拉萧寅初∶“走走,我们看灯去,丢死人了!”

萧明达忽然抬头∶“等等。”

“干嘛?”二人回头。

萧明达刚才抓多了,毫不犹豫塞给两个妹妹各一大把,还把磕好的一小堆偷偷给了萧寅初。

萧寅初左右手都抓着瓜子,顿时哭笑不得。

萧明达原想再看,不料方家众人也打算去花园里看灯,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跟着出去了。

花镜帮公主把瓜子收进荷包,萧思珠拉着萧寅初闲话∶“……你看他那愣样,简直丢死个人了!”

萧寅初闷笑∶“堂兄喜欢赵姐姐呀?”

“谁知道他喜不喜欢,问他又不认,人家跟表哥说话他也不肯。”萧思珠指着前面∶“你瞧,躲在假山后,木头桩子似的盯人家猜灯谜。”

“哎哟,我父王留下的老脸要被他丢尽了!”

萧寅初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观湖亭里挂满花灯,每个灯下都是一句谜题。

方如龙将其中一个谜题抓来,读给妹妹和表妹听∶“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1)

“打一俗物。”方如龙道,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答案。

笑着问二人∶“二位妹妹可猜出来了?”

方似凤撅着嘴想了半天∶“你们读书人就是没意思,出个谜题都这么难!”

方如龙失笑,看向赵锦珠∶“表妹呢?”

赵锦珠抬起头,灯笼上画着小儿逐蝶,橙红灯光洒在她脸上,像扑了层粉胭脂一样,分外娇美。

她想了想∶“是猴子,对不对?”

方如龙被她一看,猛地回过神,二人都是一惊,互相避开眼。

方如龙以拳掩口∶“对……表妹说得对。”

方似凤张大嘴巴∶“表姐,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啊,这么难!”

赵锦珠轻声解释∶“溪壑分离,红尘游戏,指的是猴儿生在山野溪流旁,嬉戏玩闹……”

她逐字逐句给表妹解释,听得方如龙连连点头∶“这道谜来于《点绛唇》,是道深谜。”

赵锦珠点头,不经意又与他对视了一眼,低头∶“表哥好学问。”

方如龙连称不敢。

方似凤抚掌∶“我也出个猴子的谜题吧!”

“猴子身轻——站树梢!”她铿锵有力地把谜面读出来,又道∶“打一果子。”(2)

赵锦珠一愣,一时间竟然猜不出来。

方似凤高兴极了∶“猜不出来吧?你们都猜不出来吧?”

方如龙背着手∶“是岭南佳果,荔枝。”

方似凤一下垮了脸∶“哥,你分明早知道答案!”

赵锦珠品了品答案,眼中露出疑惑,求助似的看向方如龙∶“为什么呀?”

方如龙被表妹软绵绵一看,差点麻了半边身子,他轻咳一声,却不大好解释。

方似凤笑∶“猴子屁股是红的呀,挂在树梢,可不就像荔枝嘛!”

这解释也忒粗俗,赵锦珠一下红了脸,低下头∶“这亭中太闷了,我去透透气再来。”

三月开始回暖,但还是风大,为了防止灯火被吹灭,观湖亭全被纱帘围了起来。

说罢,她的丫鬟将她扶出亭子。

方如龙微恼∶“姑姑姑父是诗书传家的高雅人家,你怎么拿这种粗俗谜题去问表妹?”

方似凤不服气地嘀咕∶“那他们平时就不说这些啦?就不去茅房啦?就不拉屎啦?这会儿嫌起这些屙物了?”

赵锦珠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串串灯笼,这场景当真极美的,只是再美在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方如龙也是谦谦君子,玉树临风之人,可她心里早……

“小姐,你瞧,少爷在前面呢!”赵锦珠的丫鬟眼睛尖,看到了人群中正在挥毫泼墨的赵锦城。

他一来就被老师叫去说话,这会儿正在一群青年才俊包围中,低头画着什么。

带着公主暗中观察萧明达暗中观察赵锦珠的萧思珠也看到了,她啧啧感叹∶“这种大好机会他要是把握不住,我以后就不叫他哥哥了,直接叫猪头好了!”

赵国的男大防倒不算太严,但赵锦珠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错过这次,下次再想见,就等着喝她和方如龙的喜酒吧!

赵锦珠还未到明处,去路忽然叫人堵住,小丫头惊呼∶“王、王爷!”

为什么湘王爷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一副恨不能吞吃了她们小姐的样子?

“我有话跟你说。”萧明达居高临下,看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

赵锦珠低头∶“小女没话跟您说。”

“没话你也得有话!”萧明达差点气个倒仰,嗑瓜子导致的喉咙干涩愈发明显,堵得他喉咙口咕噜咕噜冒酸水。

他酸死了,他快酸死了!

情意绵绵猜灯谜,当着第三人的面眉来眼去,就这,当时还信誓旦旦说心悦他好久。

去她的心悦!

“小姐!”小丫头惊呼,赵锦珠已经被萧明达拉走了。

她举步去追,被四喜拉住袖子∶“好姐姐,你可别去扰了我们王爷的好事,要不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可是……我们小姐……”小丫鬟不放心。

“哎呀,好姐姐你就别管了,来来,我请你吃松子糖……”

萧思珠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我快有嫂子了!”

萧寅初被她一扯,差点一个踉跄∶“可是我看赵姐姐不、不怎么喜欢堂兄啊。”

赵锦珠被拉走的时候,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萧思珠难掩兴奋,对她说∶“你不知道,我悄悄对你说……”

她趴在公主耳边,把她知道的话都说了。

萧寅初眼中的震惊越来越大∶“啊??”

难怪那夜赵锦珠留宿栖雀宫,那么心事重重,原来早在那时候,萧明达就把人亲了。

可是赵锦珠喜欢萧明达,便将这事吞进腹中。

后来萧明达和蒋云染来往甚密,赵锦珠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机会质问萧明达。

顺便示爱,谁知道萧明达直接拒绝了她,还称那天晚上只是一时糊涂,要她忘了这回事。

这才有了赵锦珠心如死灰,憔悴如今。

萧寅初越听越生气∶“堂兄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对赵姐姐!”

“你消消气!”萧思珠安抚着∶“母妃知道以后,拿家法抽了他一顿,我把他藏在书房的银子全拿了!听说前几天出去吃饭,还是管代城君借的钱呢。”

“还有,赵公子也上本参了我哥一本,说他骄奢淫逸,这几天上朝都是走路去的。”

“……”萧寅初问她∶“可是他现在这样……以后又伤了赵姐姐的心怎么办?”

“我私下问过她了,谁叫她不争气呀!”萧思珠说起来也生气,她虽然希望赵锦珠做她嫂子,可是赵锦珠也是她手帕交啊。

如果萧明达不喜欢她,她也不想赵锦珠往火坑里跳。

谁叫赵锦珠不争气呀!

“哭哭啼啼说喜欢他,我能怎么办嘛……”二人已经寻了一个石桌坐下,萧思珠托腮,万分苦恼。

“喜欢他?”萧寅初有一点小小的惊讶。

“赵姐姐胆子好大。”

时女子多矜持,这样大胆示爱是会被戳脊梁骨,骂不知廉耻的,赵锦珠看着文文弱弱,还出身诗书世家,居然这么胆大?

萧思珠就特别欣赏她这点∶“我就喜欢她有话说话,从不扭捏得性子!”

“喜欢一个人又什么丢脸的呢,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呀!”

她又叹气∶“不过她呀,要是能拿得起放得下就好了!”

萧寅初听得若有所思。

萧思珠从她荷包里摸出一小把瓜子,望向不远处的人群,那些青年才子全是本届三甲进士。

“公主,你说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子的啊?”

“我怎么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呢?我觉得……都一样啊,那些人当兄弟还差不多!”

这些人有可能是未来十年、二十年朝堂栋梁,祁王爷有意示好,也正好借灯会名义,撮合邯郸城中有意‘榜下捉婿’的人家,两全其美。

四五十的中年人也有,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但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赵锦城。

他本就是浊世佳公子,一袭合身的白衣振袖袍上绣着墨竹。

举手投足十分赏心悦目。

加上赵锦城身为新科状元,水涨船高,实在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他刚落下最后一笔,一副兰花图跃然纸上。

身旁的人凑过来看,连连称好,连他的老师都叹赏不已。

赵锦城谦虚推脱,不经意看到远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那二人坐在暗处,身边立着丫头,从衣着打扮能看出来是两位小姐。

今晚祁王府香客百十来个,个个衣裙相似,妆发相似,连笑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悦耳。

但赵锦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闻喜公主。

“诸位,在下还未去拜见王爷、王妃,实在失礼,锦城先行离去。”

他的老师是前太子太傅,与祁王爷是好朋友,也就敢在祁王府做出和主人家抢客人的事。

现在炫耀学生炫耀够了,便放赵锦城去见主人家。

赵锦城脚步有些快,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急躁,绕过几处假山以后,远远听见萧思珠活泼的声音∶“你说是不是嘛?”

属于另一人的声音平静清冷,无奈地答∶“是、是,姐姐说得对!”

他心跳忽然快了两分,想举步过去,又犹豫要说什么才不显得故意。

犹豫来犹豫去,被萧思珠发现了。

“咦?赵锦城?”

萧寅初闻声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掐腰)昨天睡醒,年假余额∶4天

今天睡醒,年假余额∶10天,

自从毕业以后,第一次正月十五以后再出门的,我愉悦!

——

(1)(2)两个谜面都是出自《红楼梦》,第一个是史湘云出的谜面,荔枝那个是贾母,读书的时候印象就特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