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1)

荣骁带人冲进了天香楼附近一座宅子。

他来得气势汹汹,房里的人没反应过来,被他一脚踢翻在地。

“厉尚廉,你想死了?”

厉尚廉捂着胸口,连连后退∶“荣兄,何出此言?”

“人去哪了?”荣骁居高临下瞪他∶“你把我的人弄哪去了?”

“你听我解释!”厉尚廉急忙说:“公主很安全!我听下人她被湘王和代城君救走了!”

“秦狰?”

一听说是他,荣骁更加暴怒了∶“你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主看见家兄面见交趾国的使臣,我们只是想……拖延时间,部署一番。”

厉尚廉陪着小心道∶“我们哪来的本事杀公主,她现在很安全,荣兄你说……是不是?”

荣骁当然知道厉家没这个本事,但不妨碍他生气。

只见他双眼一瞪∶“把厉尚清交出来。”

“荣兄,事情还有解决之法,不必如此绝情罢……”厉尚廉劝道。

“虽然很可惜,但是你们也说了,萧寅初看见他的脸了,所以他必须死!”

说完,他又露出一丝笑意∶“这对我们两家都好,你说是不是?”

当时屋子还有他,但是萧寅初并没看见他和那些人在一起。

只要厉尚清死了,再把所有的事推到他身上,就能比较完美地解决一切。

“杀了我兄长,事情就能了了吗?”厉尚廉反问。

荣骁冷笑∶“能不能了是你厉家的事,我只管汝阳王府平安无事!”

厉尚廉强压下怒气,倒了一杯茶给荣骁∶“世子坐,听我慢慢跟你说——”

他取出三四封折子,放在荣骁面前,其中有不少盖着肃王府的火漆。

“这是前几天从西北来的折子,被家父压下了。”

厉尚廉翻开其中两本,指着上面的字给荣骁看∶“肃王一去白城就接手了西北水利,一下子挖出来八十余条蛀虫,西北防洪修坝的蛀虫!”

“整整五年,朝廷下拨给西北修堤坝的银子里,被贪了几百万两!”

二人对视,荣骁在等厉尚廉的下文。

“世子觉得,这里面有几条把银钱送进了汝阳王府?”厉尚廉笑着问道。

荣家居然敢撇清关系?也不看看这么多年来,汝阳王府都落了多少把柄在别人手上!

荣骁一下掐住厉尚廉的脖子∶“你敢威胁我?”

“世子手下留情!”

蒋云染一下子从屏风后冲出来,她怕荣骁真的一下掐死厉尚廉。

荣骁斜眼∶“是你?”

“您、您手下留情!”蒋云染强作镇定。

“厉家和汝阳王府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世子大可不必这样对我们,我们与您是一条心的!”

荣骁笑∶“你们是痴心妄想的蠢货,我平生最不愿意同蠢货为伍!”

蒋云染捧着茶杯,想献给荣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世子心中不是没有怨气吧?”

“陛下明面上仍然宠信王爷,甚至聘了郡主为太子妃,暗地里却一直派代城君在查汝阳王府!”

“这个,世子并不知道吧?”蒋云染强打勇气,与荣骁对视。

荣骁另一手忽然用卡住蒋云染的脖子,茶杯一下打翻在地!

“啊!”蒋云染的惊呼被掐在喉咙里。

只要荣骁愿意,一下就能要了他们两人的命!

“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几个月前,中宫失窃……”蒋云染颤抖着把中宫失窃的事说了出来。

中宫失窃,当时蒋皇后并没有发现丢了什么。

后来才发现,当年为蒋家和汝阳王府屯兵的官员名单都不见了!

当年囤积家兵的不止蒋家一个,蒋家灭门,死都没有供出汝阳王府。

荣骁凶狠地说∶“蒋家的人,果然是一脉相承地贪心!”

这些年来,蒋皇后一直用这份名单控制汝阳王府为太子卖命。

汝阳王府只是想要长久富贵,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

可是赵王越来越想废太子。

荣习老了,而荣骁并不想掺和皇家争储的事。

没想到又因为这件事被威胁了!

蒋云染呼吸越来越困难∶“名单……现在在代城君手里!”

“世子觉得他……会不会放过汝阳……王府?”

秦狰和荣骁有梁子,他曾经差点杀了秦狰。

代地这些年一直和丰都摩擦不断,于公于私,秦狰都没有道理放过他。

荣骁不知是不是接受了他们的话,撒开手,两人摔倒在地。

他走到主位边,坐下∶“那你有什么高见?”

如果秦狰拿着名单去见赵王,这头年老的老虎依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拍死他们。

毕竟是帝王,老了也是帝王。

“天香楼是厉家的产业,我们大可粉饰太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蒋云染重新倒了一杯茶,捧到荣骁面前,说道。

“嗤。”荣骁毫不犹豫嘲笑∶“蠢货,一楼的人是死的?你堵的住那几百人的口?”

“堵不住,但我们可以将事情改一个说辞。”

“家兄纨绔浪荡,强纳了一个交趾国的暗娼,那女子家人找上门来讨要说法,正好被公主撞见……”

荣骁眯起眼。

蒋云染执着地捧着茶杯,垂眸说道。

“陛下不是傻子。”荣骁说道,理由太牵强,而且细细一查漏洞百出,他不觉得赵王会这样相信。

而且,只要萧寅初回来,一切都会瞒不住的。

“如果陛下……病了呢?”蒋云染嘴唇颤抖着说∶“不省人事那种病。”

“云染!”厉尚廉大叫∶“你疯了!”

荣骁鹰隼般的双眼一下锁在她身上——

不知逃了多久,萧寅初只觉得耳旁的风慢慢安静下来。

她惊慌地回头去看,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

“下来。”秦狰翻身下马,扶着她从马上跳下来。

后面“哒哒”马蹄声,有人追来了。

“马蹄印太明显,我们上山!”

秦狰将萧寅初身上的披风扯下来,罩在马身上,接着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马儿撒开蹄子朝前跑去!

萧寅初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冲入茂密的山林。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就像她想不通,平时安静祥和,治安良好的邯郸城,怎么突然变得像贼窝一样?

她居然在京都被人撵得像过街老鼠一样!

“嘘。”秦狰示意她噤声,拉着她的手躲进了一个山洞。

洞口有茂密的藤蔓做掩护,但是里面非常暗。

秦狰用力攥着她的手,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窸窸窣窣,来人非常小心地查看一草一木,可惜天已经慢慢变暗,能见度大受影响。

“仔细找,别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领头人说道,环顾一周,说∶“找到后直接……做掉!”

“是!”他的手下应道,听起来起码有十几个人。

他们寻找的声音仿佛就在外面,有好几次萧寅初都以为完了。

过了好久好久,她的双腿都麻得没有知觉。

外面安静了下来。

“那些人……是什么人?”

萧寅初有些回过味来了,这朝里……怕是出了很多奸臣!

难怪前世,王朝会像沙塔一样迅速崩塌。

敢情已经被蛀空了,大厦倾覆只是迟早的事而已,可笑他们居然一直不知道!

萧寅初咬唇,恨不能立马回宫将这些人都揪出来!

她在黑暗中,忽然被秦狰狠狠抱进怀里。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死了。”

秦狰咬牙切齿道。

他与对方交手,知道那是个什么水平的高手。

只有聂夏,那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聂夏!

秦狰不能想象,刚才如果他和萧明达晚来一会儿怎么样?

萧寅初没反应过来,秦狰的额头抵着她的,重重喘息∶“说你错了!”

萧寅初一愣∶“我哪里错了?”

“你出宫来干什么?”

秦狰恨不得将她好好教训一顿∶“南城鱼龙混杂,跑去那里做什么!”

“天香楼三层的生意外人一般不知道,又是谁告诉你的?”

“我……”萧寅初被他吼得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是,她是冲动了,往天香楼跑,可是谁知道会撞破厉尚清和奸人的勾当啊!

两人是安全下来了,可是秦狰仍在后怕,他胸口堵得要命,干脆低头,狠狠教训了她!

萧寅初瞪大眼睛,用力挣开他的禁锢∶“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秦狰一掌拍在她身后的山壁上,粗砺的石头瞬间擦破了他的掌心。

血腥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慢慢变浓。

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服软。

秦狰看着她不服气中带着惊慌地眼神,心像被开了一道小口子,她亲手划开的,鲜血一直流,一直为她而流。

谁能体会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回来只来得及看见她冰冷尸体的心情?

只是那么一小会,只是那么几步路!

是一世的孤寂。

他发过誓,今生要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

“不该慢慢来的……”他喃喃道。

太慢了,这些人,早该一个个解决掉,迅速地解决掉。

“你在说什么?”萧寅初疑惑地问。

秦狰将她按进怀里,深深叹了口气。

“你……干嘛?”萧寅初轻轻挣扎,她很不习惯被这么抱着,快被勒死了好吗!

“跟我说,今天到底怎么了?”秦狰眉头皱得老紧。

“你放开我!”萧寅初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无奈对方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

“说。”秦狰轻声威胁。

萧寅初不高兴地踩了他一脚∶“我跟堂姐还有赵姐姐出来玩,不小心遇到了厉尚清跟……”

她眼中露出迷茫∶“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她把在天香楼撞破,厉尚清逃走,她差点被杀,荣骁救了她,以及后来聂夏带她们逃走,又被坏人堵住的事都说了。

秦狰听完,问∶“什么信物,给我看看。”

“在我身上,你放开我!”萧寅初挣扎道,腰忽然爬上了一双手,她气愤道∶“别瞎找,在袖子里!”

秦狰从她袖子里找到了那个牌子。

也看到她光秃秃的手腕,两只都光秃秃的。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不高兴起来∶“东西呢?”

“什么……东西?”萧寅初一愣,猛地想起上次秦狰说,手钏要一直戴着,见一次检查她一次!

可是那东西被她放在枕头下了啊……

“我……”她莫名心虚了一下。

秦狰松开她,拿着牌子去洞口,借天光看清了上面了文字。

萧寅初轻手轻脚走过去∶“你认得吗?”

秦狰满脸不高兴。

她吸了吸鼻子∶“出宫不方便戴嘛!”

别说那价值连城的手钏了,她今天连贵重点的首饰都没戴,俨然一个小家碧玉。

秦狰还是不吭声,也不正眼看她。

萧寅初生气地踢了他一下∶“那天摘下来,随手放枕下了,不是故意不戴的!”

秦狰的脸色稍有缓和,把牌子抛回给她∶“交趾国的文字。”

“交趾?”萧寅初好奇地低头辨别,真的一个字都看不懂。

“交趾在西南,百年前曾是中原附属,如今……是个没主的藩地。”秦狰解释道。

想了想又说∶“前不久交趾国王病死,三个儿子争夺王位,交趾国正在内战。”

萧寅初点点头,又觉得不对∶“你人在邯郸,怎么什么都知道?”

秦狰送他娘回邯郸‘省亲’,实则被软禁在这,照说朝中的事不会特意对他言明,这种事他怎么知道的?

“这点本事都没有,老子怎么活到这么大的?”秦狰斜睨她。

“……”萧寅初无言以对,恨自己多此一问。

前世的乱臣贼子,她居然会小看他?

秦狰吹燃了火折子,往山洞深处走,示意她跟上。

萧寅初不愿意的,可是她更怕一个人在那,只好提起裙角跟上去。

山洞很深,二人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原来进入了更大的山洞,里面有人呆过的痕迹。

实话说,这种阴冷、潮湿还黑乎乎、黏唧唧的地方,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点都不稀奇!

萧寅初拉着他的袖子∶“你你不要走这么快……”

秦狰的嘴角在黑暗里忍不住翘起∶“不让我滚了?”

“你……呆会再滚。”萧寅初小声说。

二人的光源只有他手上的火折子,山洞里有风吹过,被放大得像鬼哭狼嚎。

萧寅初一个手捂着耳朵,另一手死死拽着秦狰的袖子。

生怕一不小心,他就扔下她不管了。

“唰”一声轻响,眼前忽然亮起来,原来是秦狰点亮了山洞里的油灯。

“猎户暂避的山洞。”秦狰解释道,转身去点另一个油灯。

“你……别走啊!”

油灯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大部分地方还是黑乎乎的,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人家身后。

秦狰检查了山洞里的东西,有很多猎户留下的柴火。

他很快生了火。

火堆旺起来,山洞里就亮堂多了,萧寅初这才发现还有一处用石头摞高的‘床’,上面有稻草,还有几件破皮子。

秦狰看了几眼∶“运气不错,这是个生手,剥皮的时候没剥完整。”

皮子要完整才好卖,将它们留下的猎户明显是个生手,把皮子剥坏了卖不出价钱,索性扔在这了。

萧寅初拢着自己撕裂的衣服。

秦狰看她这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心疼,她从生下来到现在,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饿不饿?”

萧寅初点点头,又摇头∶“你……别走……”

她要是说饿了,这人非转头出去找吃食不可,留她一个人在这,不行的!

这太可怕了!

秦狰好笑地看着她∶“怕啊?”

“嗯……”萧寅初声若蚊蝇。

“过来烤火。”秦狰招呼她,顺便把那些皮子都抱到火边,一张张查看。

虽然剥得乱七八糟的,但其中有几张白兔毛还算干净,他拍干净后又用火烤了一下,确保上面没有奇怪的味道,递给萧寅初。

山里虽然没有风雪,但阴冷得过分,兔皮小是小了点,用来揣手还是可以的。

萧寅初接过来,摸了摸。

兔毛十分柔软。

两人在火前一时无话。

萧寅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万分别扭,尤其秦狰对她好的时候,则更加别扭。

“傻了?”秦狰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萧寅初拍开他的手。

“最多明日,挑灯他们就会找过来,别担心。”秦狰安抚道,处理着手中那张鹿皮。

“厉尚清为什么要见交趾国的人?”

秦狰手中的动作一顿,问∶“你先告诉我,你觉得厉尚廉怎么样?”

萧寅初眼里流露出不快∶“伪君子,令人作呕。”

秦狰清理的动作变慢,慢慢勾起嘴角∶“为什么?外人都道他谦谦君子,才高八斗。”

“……”萧寅初斜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秦狰抬眼看她∶“不喜欢他?”

“不喜欢。”

“荣骁呢?”秦狰挑眉。

那个厉鬼?

萧寅初摇头。

秦狰轻咳一声∶“那就好。”

萧寅初凉飕飕地看着他。

“事情很长,你慢慢听我说。”秦狰一边收拾手里乱七八糟的鹿皮,一边说。

“要杀你的人,是西南军里第一神箭手,朝廷的人。”

看见她一下变凶狠的小脸,秦狰笑了笑∶“如果要你想一个幕后凶手,你觉得会是谁?”

萧寅初略一思索∶“厉尚清?”

厉尚清逃走了,他爹是左相,养几个卖命的人很正常,这就说的通了。

“他没那么大本事。”秦狰摇头。

“厉峙是文官,权力再大也只是文官而已,你父皇不会让一个权倾朝野的文官再染指军队。”

萧寅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前世萧何能顺利登基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兵,而太子手里没有。

而太子能在肃帝死后扶摇而起,也是靠住了汝阳王这一门。

萧寅初一件件回想着。

忽然想起来那夜,她亲到秦狰时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画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厉家人。

“厉家……”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想干什么?”

私下见交趾国的人,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地方去。

“猜,大胆猜。”

萧寅初摇头∶“我猜不到。”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秦狰笑。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当然是后者。

“谋逆,通敌叛国。”秦狰拨了一下柴火∶“有什么不敢猜的?”

萧寅初猛地抬起头看他∶“你刚才也说了,厉峙只是一介文官。”

历来想要改朝换代,颠覆政权,没有兵力就是痴人说梦,丞相一职权倾朝野没错,可想要谋逆,有点难度。

“厉峙手里没兵,汝阳王呢?”

“别忘了,那天你我亲耳听到的,厉家有意和荣骁结亲。”

萧寅初一下坐在石头上。

心乱如麻。

她不是为了眼前的状况心乱,而是想起了前世种种——当初赵王废太子,萧章前往封地。

后来赵王驾崩,萧何顺理成章登基。

尔后国中战事不断,他一次次御驾亲征,终于死在南方。

萧章突然回京,在厉丞相扶持下登基为帝。

当时她没来得及想,萧章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厉尚廉对她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萧章在肃帝死后半个月,就登基称帝。

她再次为自己前世的眼瞎恼恨!

那根本是一窝蛇虫鼠蚁!

柴火噼啪炸响,味道不大好闻,二人都不说话,山洞里安静得可怕。

萧寅初肚子忽然叫了一声,瞬间脸红如朱。

秦狰抬头∶“我出去找些吃食?”

“别……”她立马摇头∶“天应该快亮了,明天下山就好了。”

秦狰挑眉,把收拾干净的鹿皮递过去∶“那早点睡。”

鹿皮从中间破了个洞,秦狰又递给她一块兔子皮,虽然十分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睡吧。”秦狰往火里添了干柴。

萧寅初抱着东西走到‘床’边,犹豫了半天说∶“你不能趁我睡着跑了啊,我会……很生气的!”

秦狰抬头看着她,应了一声∶“嗯。”

萧寅初抱膝坐在稻草上,这姿势不怎么舒服,但是她今天受到太多惊吓太,十分疲惫。

没多久就睡熟了。

秦狰丢掉手里的木柴,站起来慢慢靠近她。

小小一只,浓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他忍不住碰了碰。

肌肤又暖又软。

翌日清早,山洞外的鸟叫叽叽喳喳。

火堆半熄,油灯早灭了,萧寅初猛地醒过来,一时间没认清自己身处何方。

她揉揉眼,挣扎着站起来。

秦狰不在。

不会趁着她睡觉跑了吧?

萧寅初咬牙,她就知道!这个混蛋!

洞外的光线照进来,萧寅初沿着狭长的通道摸索出去,刚见到洞口,同时也见到提着东西回来的秦狰。

“!”萧寅初被吓得后退一步。

秦狰挑眉∶“醒了?”

“我……”萧寅初张口才发现喉咙痛得不行,昨晚怕是着凉了。

“你、你去哪了?”

二人又回到山洞,他把收获往地上一扔——一只野兔,几只果子,看着像某种柑橘。

“给你弄吃的去了。”

往半灭的火堆添了点松针,火很快又生了起来。

秦狰熟练地收拾那只野兔,还不忘调侃她∶“怎么?怕我跑了?”

“怕你被狼吃了!”她凶巴巴说道。

昨晚没有洗漱,让她整个人都非常难受,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里条件太差,她也不敢开口要这要那。

秦狰头也没抬∶“床边有清水。”

萧寅初这才发现那里放着半个蚌壳,里面盛满清水。

“烧过的,能喝。”

她沾湿帕子,在唇上蘸了蘸,又简单清洗了一下手和脸,这才舒服多了。

秦狰余光一直在她身上,像看着什么小动物似的,顺便将她满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其实她好骗得很,就是以前不得要领而已。

萧寅初梳洗完,又巴巴儿盼他手里的兔子,这兔子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特别肥美。

随着炙烤,香味越来越浓,快把馋猫给馋坏了。

秦狰故意将它往萧寅初面前一摆∶“看看熟了没?”

萧寅初殷切看去,被他忽然收走了。

“你!”萧寅初一口气堵在心口。

“烫!”秦狰将她的手拍开,用匕首片了一点递过去∶“尝尝?”

萧寅初半信半疑将肉送入口中。

下一刻难吃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呸呸!”

宫里御厨烤出来的兔肉明明很美味啊!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烹饪的人身上。

秦狰没好气地说∶“荒郊野岭什么调味都没有,如何能做得好吃?”

她一口都吃不下去,秦狰再递来的时候,宁愿吞着口水也不吃了。

秦狰知道她娇气,剖了只橘子,挤了点橘子汁上去。

“再吃尝尝?”

滋味虽然还是不咋地,但柑橘的清香一定程度上压下了肉腥气,萧寅初将就着吃了一点。

她吃剩的自然就归他了。

吃完,萧寅初矜贵地用手帕擦擦嘴∶“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

秦狰一把夺过她的手帕,胡乱在嘴上一抹∶“回宫?”

“我们不回去。”

洁白丝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朵兰花,沾着她惯用的香,他偷偷嗅了一口,香得指尖都在颤抖。

萧寅初白了他一眼∶“多大人了,居然抢小辈的东西……”

“我们去清泉山。”

清泉山?

“为什么?”萧寅初不解。

秦狰把没吃完的果子收起来∶“去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下山,却为怎么去清泉山犯了愁。

这条官道有些偏僻,寻常人家压根不会走这条路。

他们没有马也没有车,只好沿着山路往前走。

走了许久,就在萧寅初准备撂担子不干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一架涂红漆的马车远远驶了过来。

秦狰上前拦车,说明来意,车夫犹豫了一下,朝车内询问∶“公子?”

萧寅初好奇地看去——

绛红车帘忽然被一只细长雪白的手撩起来,里面的人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是你?”

“逍遥先生?”萧寅初惊讶地说。

“你认识我?”

逍遥生温和地笑笑∶“昨天在天香楼……时机很不合适,没能好好认识一下。”

“在下逍遥生,天香楼琴师。”

秦狰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萧寅初慢慢点了一下头∶“从青奴口中知道的。”

“你……们也要去清泉山?”

逍遥生打量着二人,笑∶“既然同路,便一起去好了。”

有了逍遥生帮助,他们只用了半日就到了清泉山脚下的镇子。

镇子里张灯结彩,像有什么节日。

听逍遥生解释说∶“这几日是仙尊诞辰,清泉山的仙师要开坛讲道三日,许多信徒纷纷慕名而来。”

“讲道?宿贤子吗?”萧寅初问道。

逍遥生有些意外∶“当然不是,仙师尊容怎么是我们普通弟子能见到的?明日讲道的是定阳法师,他是宿贤子仙师的徒弟。”

萧寅初点点头,不置可否。

天色已晚,三人商量过后,只好在客栈先住一晚。

这镇子虽然小,客栈倒是建得有模有样。

招揽客人的小二把几人引上二楼,热情地说∶“您几位来的巧,刚好有客人退了房,否则我们小店的客房呀,三日前就被抢订一空了!”

萧寅初好奇∶“这么多人来听讲道吗?”

小二笑∶“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们清泉山的宿贤子仙师,是陛下都尊敬的方外高人!慕名而来的人当然多了。”

萧寅初知道皇帝宠信道士,却不知道这道士居然在民间也受万人敬仰。

小二推开其中一间客房∶“您里边请——”

屋子很小,进门是茶桌,左边屏风后是床,右边是净室,窗户半开,底下人群熙熙攘攘。

“您看,这里还不错吧?”

萧寅初环顾一周,觉得还算干净,点点头。

小二笑道∶“那您二位先休息,有事吩咐小人一声,小人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哎,等等。”萧寅初留住他,竖起两个指头:“我们要两间房。”

小二想了下,点头,示意楼上∶“是两间呀,与您一起来的那位客人,住在三楼。”

逍遥生刚才进门就被另一个伙计领到别处去了。

萧寅初强调了一遍∶“我是说……我们两个,两间。”

秦狰摸了一下桌面,觉得还算干净,闻言看了她一眼。

小二疑惑∶“您二位既为夫妇,不住一起吗?”

萧寅初脸色一下就变了∶“谁告诉你我们是夫妇了?”

小二“啊”一声,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只是小店只剩下这个房间了,要不您二位今晚就委屈一下,一起挤一挤?”

萧寅初满脸不愿意,秦狰说∶“就一间。”

他随手抛给小二一锭碎银∶“顺便打些热水,再送两套干净衣裳过来。”

小二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小的一会就送来。”

说着,他退身出门,还贴心地合上了。

萧寅初生气地冲到他面前∶“你在外人面前诨说什么?”

“此处不安全,你不能一个人住。”秦狰的理由冠冕堂皇。

萧寅初语塞∶“但是……”她不想跟这个人共处一室。

秦狰单手撑在窗框上,示意她过来看。

这间客栈位置很不错,楼下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暮色已降,百姓们三三两两外出,十分热闹。

“这怎么了?”萧寅初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秦狰一手搭在窗沿上,恰好把她半圈在怀里∶“仔细看,左下角买珠花的,右边买糖葫芦的,还有买花的,看皮影的……”

萧寅初随着他的话一个个看去,入目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年轻人、中年人都有。

“看出来了?”秦狰眼中露出促狭。

“这客栈里的每一间都住着双双对对的人,所以我们也得住在一起,以掩人耳目。”

“拙劣的借口。”萧寅初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对?”

“叩叩”,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伙计高声∶“客官,您要的水来了。”

“进来。”

“吱呀~”门被推开。

萧寅初还被他圈在怀里,秦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挣扎。”

说着低下头,微凉的鼻尖在她脸上擦过:“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两个伙计一桶又一桶提来热水,又把准备好的衣裳放在桌上,垂头∶“二位的衣裳放在这了,小的们出去了。”

萧寅初扬起一巴掌∶“这就是你说的不要打草惊蛇?”

秦狰格挡住她的手∶“别都朝脸打,换个地方……嘶!”

萧寅初狠狠掐了他一把∶“老不修!”

秦狰捂着手,再次为自己挨打叹气,说∶“先沐浴,明日带你上山。”

上不上山的另说,萧寅初抱着手与他对视,秦狰挑眉∶“怎么了?”

她咬牙切齿∶“那你倒是出去啊!”

一个时辰后,客房里水汽氤氲。

萧寅初合上衣襟,拢了一下微微湿润的长发,发钗被放在桌子上,她取来,随手挽了个矮髻。

第一次没人伺候沐浴洗漱,实在不方便,只能草草了事,不过洗干净的感觉真不错,感觉心情都变好了。

就是伙计送来的衣裳居然是一件白色的道袍,黑色腰封上绣着银白的纹路,袖子边缘还绣着花纹。

这么一打扮,还怪像个貌美的小道姑的。

不知怎么,萧寅初忽然想起那天在宫门外见到的两个道姑。

这个地方好生奇怪,路人也奇怪,店伙计也奇怪。

她揽镜自照,擦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膏子,等全部收拾好,轻轻敲了一下窗。

懒洋洋∶“把水抬出去吧。”

客栈里的伙计很快进屋,将净室收拾干净。

萧寅初没看见秦狰的身影,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呢?”

“您说谁?”伙计不解。

萧寅初别扭地说∶“……与我一起来的人。”

“哦,那位客人出去了,他说一会就回来,让小姐不用担心。”

谁担心他了!

萧寅初有些憋闷,烦躁地摆摆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您有事再吩咐小人。”伙计躬身而退。

萧寅初心中不大畅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临街的窗。

楼下依然很热闹,卖灯笼的摊主正在向一对年轻男女兜售莲花灯,两人看打扮是外地人,男子掏钱给那姑娘买了一盏。

他们看起来不像夫妻,但又有某种亲密的关系,她观察了好一会,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从三楼传来一阵悠长的箫声,演奏的正是昨日在天香楼听过的《霸王别姬》!

逍遥生!

萧寅初心头一动,立马放下疑惑,寻声找了出去。

三楼的露台上,逍遥生正背着她,坐在栏杆上吹箫。

街上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伴随着哀婉的箫声,有种诡异的感觉。

一曲终了,箫声止住,逍遥生敏锐地一回头,忍不住道∶“怎么又是你?”

萧寅初走到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逍遥生说∶“看行人,众生百相,很有意思。”他笑了笑∶“你夫君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萧寅初一下垮下脸∶“他不是我夫君,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逍遥生挑眉,他示意楼下∶“那你们像她们一样,是修行的仙侣?”

萧寅初不解∶“什么叫仙侣?”

“你不懂?”逍遥生反问∶“那你们来清泉山做什么?我以为你们是习南宗功法的弟子。”

“南宗功法又是……什么?”萧寅初轻声问,联想到上次宫门前撞到的两个貌美小道姑,她心里有一种怪异的猜测。

逍遥生失笑∶“你到清泉山听道,不知道宿贤子仙师修的是道家内丹南宗的功法吗?”

“道教内主要分为主张严格戒律的北宗,和相对自由的南宗。”他耸肩,向萧寅初解释∶

“而南宗又分‘清修派’和……”

身后忽然传来“砰!”一声,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秦狰大步上前,神情不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萧寅初正听到关键的时候,压根没空理他,转头对逍遥生说∶“你先说完!”

秦狰警告的眼神甩到逍遥生身上。

逍遥生抿唇一笑,完全不惧他的威胁∶“南宗内部又分为清修派和双修派,宿贤子仙师是主张双修的,在南宗里享誉盛名。”

“明天开坛讲道的定阳仙师正是他座下得意大弟子。”

“而楼下出双入对的人……都是习‘取坎填离’的仙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表叔给公主解释啥叫取坎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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