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7)(1/1)

而杜文满意地点点头, 说:“你是个聪明懂事的,日后朕要抬举你。”那不怒自威的目光往四下里一扫视, 其他人即便看见皇帝在太后这里安插着私人,也一个屁不敢放啊!

既然不是贺兰温宿告状,母亲的火不是对着他自己发的,杜文就放下心来,提着袍子进了大门。

在里头果然看着闾太后脸色不大好看,没有睡好的眼睛有些肿胀,表情里也一点笑意都没有。见着儿子来了,也不过淡淡地问“哪阵风把咱们大汗给吹来了?”

杜文不敢怠慢,提着袍角叩了一安,笑嘻嘻说:“知道阿娘今天心情不好,做儿子的再不来看一看,未免太不孝顺了。”

上前揉肩捶背,笑着说:“外头那个定然是犯了大过错,阿娘要是气不过,打死也就算了,宫里也不缺这几个人服侍。”

闾太后这才转了转坐久了的身子,冷冷笑道:“叫外头停了吧,好歹也是条性命。”

“叫她进来给阿娘谢恩。”杜文道。

闾太后依然是冷冷的:“不必了,人我也不想要了。打过罚过,必然是离心的,说不定还有怨气,留在身边也迟早是个祸害。早早地打发走,不拘在哪儿,总归给她留了条性命了。”

听起来,好像还是对那宫女的恩典一般。

杜文早就习惯了自己母亲的冷酷无情,点点头说:“这真是阿娘对她的恩典了。”

闾太后见杜文不住地瞥眼瞧着温宿,不知怎么心里的火气又腾腾腾地往上冒,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哪里是来看望我的?分明是来看望你媳妇的!当然,你们俩恩爱,我瞧着也高兴,你们早点离开吧,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该上哪恩爱去哪恩爱去。”

话是体谅的话,但说出来总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杜文又瞥了温宿一眼,对太后说:“阿娘若是都睡不好,儿子哪好离开?”

闾太后冷冷一笑:“你和贺兰昭仪只管去吧,日后少气我,就算是你的孝顺了。”

杜文再杵在那儿也不像话了,于是带着贺兰温宿离开了太后的寝宫。

到了人不多的地方,杜文停下步子,随处瞧了瞧,见四周有可以坐下的抄手游廊,便指着说:“坐一坐吧。”

贺兰温宿简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告罪后方敢坐下。

而杜文挥手让身边的侍宦都离开,而后坐在她对面,彼此间隔了一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没有亲密的感觉。

贺兰温宿绞着衣襟,心里又担心又期待。可是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自己。

贺兰温宿咬了咬牙,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妾昨晚上出丑了……”她的脸变得粉粉的,眸子里水汪汪的,悄悄瞟了他一眼,脸颊越发变得和她身上那件海棠粉色的衣服一样红扑扑。

杜文冷冷淡淡一笑:“喝多了,这样子也算正常吧。诶,不过谁教你的呀?拿这催情的酒给我们俩喝,想干嘛呀?”

贺兰温宿的脸顿时失色了,变得苍白苍白的,绞着衣襟的手指停下来,半天才说:“大汗这话,妾……妾不大明白……”

杜文歪着脖子打量她的神色,末了道:“哦,你不明白啊?但想必你的家人是明白的吧,不然为何巴巴地送着酒到宫里来?膳奴一试就知道了,连狗喝了都在发·情了!”

他忍了又忍,想着贺兰家族,想着他暂时还不愿意撕破脸,因而没有把最邪恶的一句“你也像在发·情一般了”说出来。

贺兰温宿的脸色越发苍白,低着头半晌才说:“大概是加了虎骨鹿血之类的东西,与身体并无伤害,反而有裨益。大汗若是为这条罪我,罪我的家族,妾太冤屈了。”

杜文只以为贺兰家为了给女儿争宠,不惜送催情的药酒给他,再想不到里头还有巫蛊的事。所以他只笑了笑说道:“这条罪可大可小。只是我也希望你知道,这种办法我全看得透透的,对我,没有用处的!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再有下次,我就灌你一肚子酒送回娘家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自以为足够绝情寡义了,却不知贺兰温宿反而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贺兰温宿垂泪道:“妾明白了……”

“这样的酒还有多少?一总送回你家去!”

贺兰温宿臊红了脸,点点头说:“是……”

马药婆送来的酒只有一囊,但是贺兰家送来的其他好酒还有不少,等于都被皇帝打了回票,说得倒也客气:饮酒误事,从皇帝到臣子,无宴饮不用酒,多余的酒水就还退还给贺兰家了。

不过皮酒囊的清单后头还附着一封信,是贺兰温宿写给母亲的。掌管皇帝行台内务的宦官拿着信看了看,想想后宫嫔妃的家信他也没有随便拆阅的道理,敢大大方方放在清单里,想必没什么暗室之谋,便一总送回去了。

暗室之谋便藏在信里。

当然,不敢造反什么的。但是贺兰夫人看了信之后还是抽了一口凉气。

她辗转了半夜,第二天等自己丈夫一下朝,就派人把他从妾室那里叫了过来。

男人被叫过来时还有些不快,问道:“什么要紧事?”

贺兰夫人把侍女全部摒出去,四下窗户门都亲自检视过了一遍,才关好门窗,压低声音说:“你觉得大汗现在对贺兰部如何?”

男人皱了皱眉:“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贺兰夫人冷哼一声:“我不是在跟你做耍!你们男人管着前朝的事,我们女人管着后宅的事,但是你莫忘了,皇帝他一个人也是既有前朝又有后宅的,那些蛛丝马迹,未必都在前朝展现出来。你要不愿和我说,我也不是非找着你说。反正一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男人这才放低姿态,低声问:“怎么,是温宿那里有什么消息?”

贺兰夫人点点头:“乌翰那件事,永远是大汗心里的一根刺,所以,他现在表面上对贺兰氏的好,不代表是真好——他没即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忍善装,咱们不要被他的样子蒙蔽了,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男人皱皱眉不置可否,最后问:“温宿这样说的?”

“不是。”贺兰夫人抖抖手里一张信纸,“她也不傻,这样的话怎么敢说?但是大汗不仅不喜欢她,而且时不时旁敲侧击她,摆明了就是无宠了。”

她顿了顿,到底不敢把巫蛊求子的事说出来,不过也没有魇镇诅咒,想必即使不谐,只要个个嘴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兰温宿的父亲道:“男人不喜欢她,也不一定是忌惮贺兰氏。温宿本来就不漂亮,而大汗从小儿就是喜欢好看东西的一个人,那时候迫着废帝的压力不得不娶,现在丢在一边也正常。”

他想了想说:“我还有长得好看的庶女,家里兄弟中也有漂亮的女孩子,挑些能叫大汗满意的送过去,联姻之后,他总要看看姻戚的面子,咱们又服服帖帖的,不愁不再发达三四十年。”

贺兰夫人嘴角抽搐了几下,半天后冷笑道:“是了,你的庶女长得好看的居多,毕竟她们有妖冶的亲娘。嫡女呢,就没那个运气,谁叫亲娘也是联姻用的呢?”

“你……你胡搅蛮缠!”

眼见丈夫要生气,贺兰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急着和他一般见识,先把女儿信中最要紧的一件事跟丈夫说清楚。于是她拦住门,拦住丈夫拂袖而去的步子:“急什么!得亏你还是个大男人,这么激将一下都受不了?我重要的事儿还没说呢!”

等男人顿住步子,她方始又继续说:“温宿已经隐晦说了,大汗不仅是对女人要求不低,而且根本就是个痴情种,有了喜欢的,别的正眼儿都不瞧。从女人上入手只怕没有什么效果。”

温宿的父亲嗤之以鼻:“那怎么办?从男人上入手?”

不料贺兰夫人却点了点头,点得男人几乎要笑出来。

但她随后说:“闾太后原本是先帝恩宠夜专夜的,现在还未到四十,却都寡了快四年了……”

她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这滋味儿啊,男人不懂!”

男人是不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妻子:也是快四十的女人,皮肤上敷着铅粉、扑着胭脂,描鬓画眉无一不精致,但是看上去就是干枯不滋润,皮肤一点红扑扑的光泽都没有。

恰又听夫人继续说道:“温宿说,太后也是长夜睡不好,早起被头风,脾气更是极坏,宫女宦官动辄得咎,小过便是一顿毒打。阴阳不谐,最不能滋润身心。皇帝是个孝顺孩子,日日定省的,大概太后要说什么,他也是愿意听的。咱们贺兰部,英俊男孩子难道没有?”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鲜卑人还真没那么注重这个,夫死改嫁是常事,太后不便明着改嫁,养着面首自娱也是常事。皇帝一般还真不管这事儿。

“这个……”男人还在犹豫着。

而这回轮到夫人嗤之以鼻了:“蠢物,一条道走不通,难道不走另一条道?男人家侍奉太后,要得到个权位、分封什么的,岂不比后宫的女人家更顺理成章的容易?贺兰家就算出了皇后,若是不得宠,将来万一有个宫闱倾轧,指不定还祸害娘家;若是大大方方从官位、爵位上升上去的男人,大家还不笑话你靠的是‘裙带’。”

“可是,这怎么送呀?”

夫人笑道:“要送什么呀?太后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活泼的女郎,马上骑射都是好手——先帝看上她,不也是在辽河见她骑射时的英姿飒爽就动心了么?什么时候请太后与大汗一起找片场子狝猎,安排的扈从侍卫里,多些贺兰家的英俊小伙子,叫太后自己瞧上呗?”

这倒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好法子。

温宿的父亲不由也心动了,点点头说:“好,我去安排。”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贺兰夫人冷冷地笑着,伸手抓着丈夫的领子,另一只手从他胡须上抚摸上去:“谢都没有一声?”

又伸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唇:“你当我真要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你要什么?”

贺兰夫人长吁一声,厌恶地皱皱鼻子,表示对他身上的、其他婊.子的气味的厌恶。

而后挑眉斜睨,说:“太后的滋味儿,男人不懂……守活寡似的,真恨不得也……”

还没说完,臀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男人半真半假,半是迁就半是报答,一把抱起女人扔到了榻上:“你敢!我可还活着呢!今日好好报偿你!”

第 107 章

皇帝与太后一起狝猎, 玩得尽兴, 猎物装载了整整一百辆牛车, 晚宴是在开阔地燃起一堆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烧烤着猎物的肉和油脂, 喝着马奶酒,兴起了就唱歌跳舞,直到半夜都没消停。

杜文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本就是个美人,今天好像格外高兴,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肆意地大笑,钩子似的美眸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因而皮肤的那点憔悴和松弛在跳跃的火光边就完全不引人注意了。

她亲自动手烤了羚羊和狍子的肉, 撒盐巴和花椒粉的模样利落漂亮。然后对儿子笑道:“杜文,再吃点!”

杜文就着母亲的筷子吃了两口肉,赞了几声美味, 然后讨饶道:“阿娘, 我今晚嘴一直没停过, 实在是吃不下了!”

闾太后疼爱地拍他一巴掌,努努嘴说:“去吧去吧, 牛不喝水强按头干嘛呢?”

杜文趁机又说:“今儿还是挺累的, 晚上我就一个人早点去睡了。”

他的重点在“一个人”,而太后听到的重点在“早点睡”。她抿嘴儿一笑:“去吧, 好好休息,明儿再猎一场。”

儿子离开了, 篝火边的人也少了很多。

闾太后锐利的眸子一斜,已然把周围的人色都看在眼睛里了。

她闲闲地对身边几个惯常服侍她的人说:“大汗耳目呢是到处都是,他也常常说什么‘外言不入,内言不出’。我这里呢其实也是一样的,谁要话多,当然是祸从口出。”扫视了战战的众人一圈,又“噗嗤”一笑:“你们也不用紧张,我好歹是他亲娘,又不害他,母子间哪有隔夜仇呢?你们好好服侍,我自然都懂的。”

说着温和,其实是最严重的警告。前两天几乎天天有宫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家对太后的冷酷和峻法也吓得不轻。

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而他们就明白前头这些话并非无缘无故了。

只见闾太后媚眼如丝地对不远处那堆篝火旁的几个英俊男儿招招手说:“这里是我亲自做的烤肉,大汗不吃了,你们来尝尝吧,冷了哪还有滋味呢?”

那几个人一骨碌起身过来,个个都是又高又壮实,穿着崭新而窄身合度的猎装,有着细腰和长腿,还有着年轻英俊的脸颊,都是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的模样。

他们围到太后旁边,跪叩谢了恩,然后一人捧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闾太后低头凑近了问:“好不好吃?”

本来就好吃,加上几个人要巴结,不知搜肠刮肚说了多少赞颂的话,说得闾太后“咯咯”直笑,指着其中嘴巴最甜的几个说:“你们这些个坏猴子!”

各处的火光变得更加幽微,星星在墨蓝绒布般的天空上闪着光,一道银河横贯着天宇。各处篝火旁的人都散了,成群的帐篷里慢慢传出打鼾声。

闾太后倒似精神来了一样,默默地看着天空,不时地赞一声“这些星星真美”,她左右瞥视着,终于说道:“不早了,我也乏了,应该睡了。”

几个男儿打算告退的时候,闾太后说了半句“我倒忘记了……”欲言又止,最后瞧着其中个子最高,相貌最俊,鼻子最挺,嘴巴最甜的一位说:“今日你们几个陪着我出猎,伺候得非常周到,也都是大汗身边最勇猛的卫士。我有一些从宫中带来的小解手刀要赏赐给你们,就你——跟我去取吧。”

大家心知肚明,而被选中的这位尤其是低头抬眼一笑,笑得如这草原夏风一般清新和煦:“是,谨遵太后吩咐。”

太后走在前头,轻盈如燕,时不时半侧回首,问一些闲问题:

“你是姓贺兰吧?”

“今年几岁了?”

“娶亲了不曾?”

…………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已经到了太后所居的营帐门口了。

闾太后在门口顿了顿,低头钻进了门中,而后突然伸出手把那个贺兰氏男儿的脖领子一抓,竟使得那八尺男儿低头折腰。

她低沉的声音也传在那男子耳边:“你今日如若对不起自家妻子,是不是会心怀愧疚?”

那贺兰氏男儿亦低声含笑道:“娶她,不过为了实战练着怎么在今日伺候吧?”

闾太后“咯咯”地笑着,黑暗里,看见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顶了那男人的脑门一下,然后拽着脖领子往里一拉……

第二日,太后晏起,不过出了营帐之后,迎着上午的阳光,她一张脸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眉目含春,一双手娇慵地撑着门框,一身紫红色的窄身长袍尤为碧绿的芳草地衬托得艳贵无双。

今日好像也没有起床气,梳头的宫女梳落了她的头发,战战兢兢的。闾太后只是瞟了一眼梳子,“咯咯”笑道:“到底年纪不一样了,再掉掉头发,连发髻都要挽不起来了吧?”反而又夸那梳头宫女:“还是你聪明,这朵绒花簪上去,恰恰掩盖了发髻不丰厚。”

被夸的宫女受宠若惊:“太后说笑了,别说太后还是一头好青丝,就是这绒花,不也是太后自己选的?到底眼光不一般呢!”

绒花是南朝产的,买到北国来,价格翻了几番,也只有贵族人家的女性用得起。太后有好些地方与杜文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喜欢美好的东西,包括美好的肉体,但同时有满怀着狐疑,不再三确定没有危险,是绝不会轻易入彀的。

就如昨晚上,小伙子实在侍奉得好,使她枯萎的心浇了甘露似的重新滋润起来。但巴巴地上赶着过来,她自然疑心这是别有用心的。享受完了,就该是出手试探的时候了。

闾太后在阳光里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叫来她身边的一个宦官,先盯着人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笑模样说:“你一向辛苦了。”

那宦官诧异了一下,不过看着闾太后今天从起床开始,就一直神清气爽、笑脸待人,想来也是昨晚上酣畅淋漓,今天心情自然不错。他低头陪着笑说:“服侍太后,是奴的荣幸,哪里辛苦?就是辛苦,也是甜若蜜呢!”

“咯咯,这嘴儿真会说话!”闾太后笑道,“我是说,你一向在我和大汗之间捣鬼话,把我的事儿偷偷往大汗那里传,这做戏做得难道不辛苦极了?”

一句话,顿时说得那宦官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顿时跪下来叩首:“太……太后,奴……奴……”

“没有?我冤枉你了?”闾太后斜眸说。

既然都说出来了,自然是有凭有据,心里是清楚得很的。那宦官想了想再隐瞒徒增罪愆,只能低声下气地说:“太后,大汗之命,奴不敢……不敢违抗。”

闾太后冷笑一声:“是呢,他是大燕之主,自然也是后宫之主。别说你不敢违抗,如今我难道不也是仰他的鼻息?昨晚上的事,你只管告诉他吧。”

“不不……”虽然是左右为难的事,但此刻还是不宜顶撞,宦官急忙道,“奴不多嘴。”

闾太后笑道:“我许你多这个嘴。你要是不及时回报大汗,只怕他就要你的命呢。其他的,我来处置就是。”

说完,若无其事地问身边人要了热奶茶,慢慢啜饮了起来,好像浑不以为意。

她从上午等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傍晚,她那个能忍耐的儿子都没有来找她。

闾太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眼见草原上已经是一片红霞了,她打发身边的宦官:“去问问,昨日那个小郎今日在哪里执事?”

打听了一会儿,回报来,昨日那个姓贺兰的英俊小郎君,今日被皇帝调到了营地另一头的壁垒边去了。

太后挑眉笑了笑,自语道:“毛病还是旧毛病:遇到事儿还是会优柔犹疑,其实怕什么呢,只管大大方方来问我就是了。即便是他宰掉了那个英俊的小郎君,我也不过就是叹一声‘可惜’罢了。”

挥挥手中的绢子说:“请大汗来。”

杜文很快过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勉强敬守着一个儿子对母亲应有的礼仪,只是阴沉沉的不像平日那样好话连篇,母亲说一句,他才答一句,能答个“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知子莫若母,闾太后毫无芥蒂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招招手说:“里面来,我准备了些吃的。”

“不大有胃口。”他说了今日最长的一句话。

“进来!”闾太后的语气顿时威严起来,显得不容置疑。

而杜文挫了挫牙齿,还是跟着进了门。

里面果然已经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他平日最爱吃的。但今日他真的没胃口——从中午听说这事儿后,就吞了苍蝇似的,嗓子眼儿里堵着两顿都没吃得下了。

闾太后不理他,自顾自片肉蘸酱,往自己嘴里塞,吃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什么意思呀?”

杜文闷沉沉说:“阿娘既然叫那奴才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当然想先听听阿娘的意思。”

闾太后笑了两声,正色说:“我若是说,我想找几个男人侍奉左右了,你有意见吗?”

这种事儿吧,放别人家,那都是随常事,但是放自家门口了,做儿子的就难以忍耐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阿娘毕竟是太后。”

闾太后冷哼了一声,把切肉的解手刀往案桌面儿上一插,问:“想必你一个下午也查清他们几个的祖宗八代了。我呢,没脚蟹一个,没本事查,这事儿就交给你做了。你只是把人打发了远远的,想来人还是干净没问题的,不然,按你的脾气,只愁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呢,是不是?”

她利用得好!顺便还把儿子打击了一下。杜文对这位亲娘是真心没有办法,只要不撕破脸,还只能受她的。

但他还是抗声道:“有什么好的?还能给我做阿爷么?”

这孩子气的话,逗得闾太后板着的脸都松了,“噗嗤”一笑,摸摸儿子的脸颊说:“大概是不能,好像都和你差不多年纪,小公鸡似的,只是好玩。”

这大概算是安慰吧,她又叹了口气说:“杜文,若是干净的,就给你老娘留下吧。我伺候了你阿爷一辈子,十七岁就跟了他,也一直忠贞。现如今他又不在了,我长夜孤衾,你身边莺莺燕燕的,哪里知道其中的苦处?”

杜文简直要把他为翟思静守到现在的秘密都给讲出来了,好容易憋住了,又熬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儿子不孝顺,只是,古人都说‘妇无二适之文’。阿娘要什么,我不能供奉周到呢?”

闾太后冷了脸,说:“你拿汉人的框框来要求我?你怎么不说汉人也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从祖上八辈开始,就世代居于辽河,身上流着鲜卑人的血液,从小儿听得是青牛白马的仙人和神女在草原上交.合生下鲜卑祖辈的故事。你今儿个来跟我谈汉人‘从一而终’的狗屁论调?!”

桌子一拍,案桌上的盆儿、碟儿、筷子、解手刀一总儿蹦起来,肉汁泼了不少在桌子上。

第 108 章

见母亲真的是生气了, 杜文也有些尴尬——父亲去世了这些年了, 母亲这要求从鲜卑旧俗这一头来讲真是不算过分, 但是他好像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正在难堪说不出话的时候,母亲的口气又软了下来:“你呀, 脑子往死胡同里钻!我是太后,我有不晓得的?还真找来做你的阿爷?不过就像你少年的时候喜欢各处收集漂亮小姑娘似的,放在那里玩意儿似的看看玩玩。你都不会让女祸误国,我还会叫几个男宠误了你的事?我当年怎么教你的,日后我自己定然可以做你的榜样。”

杜文闷着头不说话,心里道:我会被翟思静迷得七荤八素,连别的女人都不想碰;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被个男宠迷得七荤八素?

但是有一点是对的,母亲在后宫并无实权, 对贺兰家也是有警惕的,想来不至于干涉他的朝政。

闾太后也不便催他,重新擦净了桌面, 摆好了盘盏和碗筷, 默默地重新开始切肉, 耐心等着儿子的回复。

杜文等她把肉片好了,才拿过筷子夹了好几片塞自己嘴里, 含混不清地说:“这事, 我不好说‘好’,也不好说‘不好’。总之……不干涉就是了。”

“好儿子。”闾太后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他到底还是生气的, 头一别让开了。接着说:“阿娘,不是我和你交换, 但是既然摊开了谈,儿子也有一句话。”

闾太后愣了愣说:“你讲。”

杜文舔舔嘴角的油渍,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母亲:“阿娘晓得心里喜欢的感觉,那么,儿子也有这样的感觉的。等回平城了,也不要再督着我到谁宫里去,我也要自便呢。”

闾太后又愣了愣,心里有些懊悔:这孩子还真是寸步不让、步步为营的性格,这点子小事他都要跟自己斤斤计较!宫里他有偏宠,她当然知道,之前硬是掰着他,让他“雨露均沾”,其实就是为自家侄女挣点地位,他这话一出来,自家侄女若是独守空房她也不便插嘴了。

但是见儿子此刻鹰视的模样,贸然否认——哪怕就是不要贺兰家的小郎君呢——只怕也很难叫他把意思收回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家务事,你自己决定。不过,算是阿娘请求你,好歹给你表妹一些荣宠,生几个孩子。”

杜文撇撇嘴,硬是没即刻答应。

闾太后心想:新选进来的几个侄女,只怕已经到平城了,若真有貌美如花的,说不定能把他吸引住。叹了口气说:“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平城?”

杜文这才展颜:“已经七月中旬了,现在就回平城,一路到那儿大概也要八月多了。我早叫做好了准备,只要阿娘发话,明儿、后儿都行。”

闾太后说:“明儿太急了,后儿也收拾不好东西。三天后,咱们准点出发回銮便是。”

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平城,杜文满心急迫,要回去看看翟思静。

只是皇帝归来,必然得先处理堆积的朝务——紧急的事情是由驿递送到皇帝行台,并且由跟从的官员协助皇帝一道处置的。但是日常的杂务还是堆积下来不少,大多是些垦荒、分田、刑狱之类不怎么急迫的事情。杜文处政的桌子上堆着高高的案牍,看得他满心烦躁。

他想着父母一直以来对他的栽培,使他必须先顾大者,于是深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凝神打开第一本奏折。

奏折里夹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花香,上头的字迹他很熟悉,娟秀而不失筋骨,细腻圆润——字如其人。

他的心顿时就静下来了,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看粉红色花笺上的字。

原来是她早早地把冗长的奏折写成了略节,后面有一两句她自己的处置意见。杜文对照着奏折原文看了一遍,觉得她不愧心思纤巧细腻,奏折的要点一个不落,处置的意见中肯无私,使他情不自禁就掭了朱笔,按着他们俩不谋而合的想法在奏折上进行了批复。

第二本也是如此,第三本也是如此……从后头抽出几本来看,也是如此。

平城夏末的午后,原本应该有些炎热,但原本心情急躁的杜文,一点都没有燥气,等厚厚的文牍处置掉多半了,他欠伸了一下,放下笔,自语道:“一口吃不得一张大饼,今日也该休息了。”

他负手走到书房外头,平常侍奉他的那个宦官趋上来道:“奴往蒹葭宫里递过话儿了,他们已经备齐了冰碗,大汗爱吃的果子和果麨都齐全着。”

杜文扭头道:“谁告诉你朕去蒹葭宫?”

那宦官“嘿嘿”地笑着不说话,惹得杜文狠狠在他肩膀上赏了一巴掌:“再敢乱猜朕的心思,直接遣你到军台搬墙砖去!”

然而那笑意简直是遮掩不住的,也并不真的恼怒手下的人看懂了他的心思,只是步伐急促,沿着太华殿书房后的甬道往蒹葭宫里去。

隔了几个月,好像那甬道都变得陌生了,到蒹葭宫门口,杜文的步子迟滞起来,在门额边盯着雕刻“蒹葭”二字的雕砖盯了半天,斜照的太阳依然很炎热,他浑然不觉,他身后的人个个遭殃,汗流满颊又不敢失仪去擦,只能任凭汗水“滴滴答答”流淌着,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黏腻的痕迹。

倒是蒹葭宫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拎着一个雕漆提盒的梅蕊差点和立在门口的杜文迎面撞个满怀。

她吓得“啊呀”叫了一声,刚皱眉想骂这个不长眼的,突然发现是皇帝驾临了,傻了一下才低下身子、慌慌张张地行礼:“大汗……怎么来了?”

杜文也给她吓了一跳,没好气说:“朕怎么不能家来?”

梅蕊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调皮一笑:“能,当然能。不仅能,而且奴婢现在是想明白了,我们女郎在一遍遍催奴婢去到处取东西——取东西是假,大概探听大汗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是真。”

话虽然直白没心机,但是梅蕊并不笨啊,杜文喜欢听什么,她早就摸透了。

果然,杜文那没好气的脸顿时笑开了:“还要取什么东西呀?晚膳朕都叫开这儿了!千里迢迢从贺兰部带来的好吃的,还缺你们这儿这点东西?”

最后问:“你们女郎呢?”

梅蕊冲里头努努嘴:“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在屋子里休息。”

她当然也放下提盒,在前头给杜文引路。

虽然熟门熟路的,但是过了一季,风光又不同了:

沿路俱是一片深浅的绿色,蝉鸣声声,螽斯偶尔振翅一唱,草丛里是五颜六色的花儿,乍一看野花儿似的散布着,细细瞧会知道里头独具的匠心——花儿的颜色、位置都设计得精心,常叫人在绿意中感受色彩的惊喜。

桃树和海棠树都结了实,桃子只剩了些晚桃,粉嘟嘟地藏在绿叶片下头;海棠则是艳红艳红的,指顶大小,一嘟噜一嘟噜的,瞧着就喜人。

杜文顺手摘了两枚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就送进嘴里。海棠果的甘香酸甜顿时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里面的人大概隔着烟霞色的窗纱看见了,等他进门,还没过第二座插屏,便已经听见她的嗔怪:“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那么糙了?这季节虫子最多,不拿盐水浸一浸怎么敢下肚?”

杜文加快了步子,三两步就从插屏边绕过,到了里面。及至看见他的女神正倚着窗坐着,脸色白里透红,眼睛水光流溢,正冲着他微笑。他一颗心像浸在刚刚那海棠果的汁子里一样,甜甜的,又酸酸的,香香的,又软软的,不知用什么才能形容重逢的美快。

眼见翟思静也扶着腰起身,像是要来迎接他,他急忙制止:“别!你就好好坐着!我过来!”

梅蕊越发见机了,眼睛一扫,眉棱一挑,双手张开,悄无声息地就把一群侍奉的宫女都赶到梢间门外去了。

杜文几乎是冲到翟思静面前,倒跟个不经事的小男孩似的,脸上是得到意外玩具的惊喜。

翟思静现在动作是慢悠悠的,好容易扶着腰起身来,他倒又冲过来,不过在她面前他立刻收势,一把就把人抱住了。

而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先吻住了。

她大大的肚子顶着他,肚皮硬邦邦、紧绷绷的,他肆意吻了一会儿,感觉隔着衣服还能察觉她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脚丫子在踢来踢去,都踢到亲爹的肚子上了。

杜文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先分开片刻。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在她脸颊边一厢轻啄,一厢低声问:“他踢我……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翟思静“噗嗤”一笑,也爱惜地抚了抚肚子:“是呢,你回来得好巧,稳婆说,胎头已经入盆了,快则两三天,慢则十数天,就快要生了。”

杜文“啊”了一声,简直感觉后怕:“这就要生了?!”

“还不确定呢。”翟思静紧接着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自己也感觉心安多了,“不过你回来了,我的心就不悬着了。虽然是有点害怕,不过只要你在,感觉就没那么紧张了。”

杜文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一般,又是看她,又是看她的肚子,又是手捧着她的脸,又是握着她的腰,还偷偷在她胸脯上揉了一把——怕她生气,又没事人一样放开了。

最后,他捧珍宝一样扶着她坐稳在条榻上,然后自己偏身坐在她身旁,两只眼睛好像不够用,一个劲地凝视端详着,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都不胖啊?”

翟思静笑道:“这可冤死我了,我每日吃那么多,全长肚子上了,难道也怪我?”

杜文就势蹲下来看她的肚子,笑融融说:“这坏小子实在能抢食吃!”

隔着衣服觉得看不够,悄摸摸揭开她松松的上衫,又揭开她松松的抱腹,然后瞧着西瓜般的大肚子,稀罕得不行。左抚抚,又摸摸,而里头那个活泼的小胎儿仿佛感觉到父亲的手一样,顿时就来了一大脚,杜文的手掌心隔着翟思静的肚皮都感觉了那力道,“哟霍!”自己先叫了一声,“好大力气!”

又紧张得抬头问:“有没有踢疼你?”

翟思静被踢得锁了一下眉,现在又舒展开,手在身后撑着巨大的体重,说:“还真有一点点疼。不过入盆后已经动弹得少了,先时还要闹腾呢,仿佛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我肚子里跑马。”

笑吟吟轻轻抓抓杜文的耳朵:“到底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好喜欢这个小东西!不愧是我的儿子!”杜文狠狠地在翟思静的肚皮上亲了几下,然后嘴唇被小东西给踹到了,力道当然不大,惊喜却大得不行。他简直把翟思静的肚皮当成了最新奇、最有趣的玩具,不亦乐乎地折腾到天黑。

第 109 章

晚膳时, 杜文见翟思静的胃口还和小鸟儿似的, 吃了小半碗米饭就不吃了, 菜也吃得不多。在他皱眉而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翟思静抢着说:“你别急, 饭菜会过一歇再收,我还要吃的——只是现在孩子大了,会顶到胃部,所以得一点一点吃才行。”

不过她胃口总算还可以,斜倚着枕屏陪杜文看了一会儿书,就溜下榻又吃了一张乳饼,打着饱嗝儿又来陪他读书了。

杜文笑道:“这样吃累不累?”

“累也没法子呀。这就是做阿娘的宿命吧。”翟思静往他肩窝里一靠,“够好了, 穷人家的妇人怀孕生孩子,肚子老大了还得赤脚下田做活,洗手回家煮饭, 吃又吃不饱, 生也就是在屋子外找一间溷厕, 脏兮兮就生了个娃。我已经知足了。”

杜文抚着她的肩膀,叹口气道:“再怎么, 我也不能让你过那样的日子呀。我听说生产是女人的鬼门关, 想想都觉得担心害怕。”

翟思静靠着他笑道:“我的小狼主呢?怎么变成瞻前顾后的小羊羔了?”

杜文被激到了,翻身把她往榻上一放, 然后张开两只手的五指,做了个吃人恶狼的怪相。

翟思静笑得起不了身, 他也“噗嗤”破功一笑,看看她现在大着肚子的模样,简直是件最娇贵的薄胎白瓷器,别说拍打不敢,就是呵痒痒,他也不敢了。

他只能凑上去轻轻拧拧她的脸颊,含笑道:“恃宠而骄!你别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担心,给了你这几个月的时间,可把宫禁都握在手心里了?”

翟思静抿嘴一笑:“我无威可立,只能以‘德’收服众人了。不过呢,立德确实不如立威,效果我也不知道了。”

杜文点点头说:“没事,我在呢。咱们俩恩威并立,别说小小宫苑,就是这座天下也不在话下了。”

翟思静只笑笑,过了一会儿道:“我给你的奏折都做了略节,放在你的书房里,估计还是能给你省些事儿的。只是里面有份折子,是举荐太常寺和内行曹的新的人选,我看了一下,为首的几个不是姓闾,就是姓独孤。而这两司……”

太常主管礼仪和祭祀,这两项在鲜卑北燕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内行曹主管皇帝内侍,包括后宫嫔御的升降封黜,皇帝的衣食住行都归他们管,也是贴身的要职了。

杜文眉头微微一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次在贺兰部,顺便也去了一下瑙云巡查,你父伯及其他家人都很好。我打算叫你母亲来平城,在你生产后陪你坐月子——可以放心些。”

过了一会儿,不听翟思静有所请,才松弛了又说:“其实翟家诗礼家传的,人才还是不少。从翟量起,我慢慢拣选,你别急。”

“我不急。”翟思静说,“甚至我并不是求这个。”

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道:“我只是怕这两司会要我的命。不过,你与其举翟家人,不如从汉人里选些聪明清贫好读书的进中书学。若学有所成,再充御史台、大鸿胪、国子学、都水台、秘书省等清要之地——既不惹人猜度,又能为国家做些实事,我们汉人也不至于低人一等似的。”

杜文歪着脑袋凝神看她好一会儿,才说:“朝枢这些明堂,了如指掌了都!不错呀!”

翟思静怕他雄猜的性子犯了,小心地撇头看他。

但他笑得像个看着弟子出了师的先生,脸上的满意装都难装出来,见她小心地瞥来,他笑着把她一抱放在腿上坐着:“好的,就按你的法子来。太常和内行曹两司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了。放心,没有人敢越过我去!”

不就是怕这两司会以“祖宗家法”的名义逼着他执行“立子杀母”的祖法么!他自然会把左右局面的人调离,换上他能够放心的。他不急,慢慢的,稳稳的,不信不能废这条不人道的狗屁祖法!

翟思静在他腿上坐得一点不安分,挪来挪去的好像要下去。

“干嘛呀?”杜文不高兴地问,没敢打她屁股,但是狠狠地摸了两把。

翟思静把他的手拍开:“箍着我做什么?我给你和太后各做了一双鞋,我去拿给你瞧瞧。”

难为她怀着身子,还忙个不停:悄悄整顿宫里的人事和权位,帮他批阅不加急的奏折,还有闲情逸致给他和太后做鞋!

两双鞋拿过来,杜文更惊喜了。手工纳的布鞋底,每一针都和量过似的齐整,上头绸子的软面儿,一双银灰,一双竹绿,一双绣着螭龙纹,一双绣着玉兰花,绣得平平展展、栩栩如生。再往脚上一套,地上走两步,又轻又软又舒服,简直都不想脱下来了。杜文穿着这软鞋,想着捂在油牛皮靴子里的脚那个味儿,顿时觉得此刻的屋子里喷香喷香的。

“真是!”他都不知怎么赞了,彻底词穷,最后只好上前搂住她亲吻,这么久的相思,这么浓的感谢,也只能尽在不言中了。

睡觉的时候,终于能躺在一个被窝里了,杜文小心抱着她的肚子,知道现在是绝对不能那啥的,但是还是腻歪着说:“我就蹭蹭……就蹭蹭……”

憋坏他了吧!翟思静想,都好几个月了!从开春到了夏,现在转眼都入秋了,他一碰着她的身子,立刻就铁似的硬,忍不住地在她腿上摩擦着,咽口水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闭着眼睛好像都不敢看她的脸。

翟思静几乎都怜他,低声问:“你在外头,难道就不自己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他继续闭着眼睛,也只敢在她腿间蹭来蹭去的,“左不过出去骑骑马,打打猎,奔驰起来会舒服些;再不然就是自己受累……今天可以享个现成福了吧?”

他伸手来抓她的手,抓住了直往下送。

翟思静不忍违拗他,想着之前熬着还不算!现在熬着还不算!还要等她生完后坐月子!

他很快就酣畅了,自己“嘿嘿”笑两声自嘲:“‘枪’太久不用,有点锈了。等出了月子,再好好和你磨一磨。”

翟思静笑着啐他一口,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副满足的表情,还抱着她的一条胳膊贴着脸,浑若一个倚着娘的小孩子,她心里也止不住流溢出这许久的思念与爱意。

她这辈子呀,真好!

第二天,他们像小两口似的,手挽着手去太后惠慈宫里拜叩早安。到了宫门口,翟思静又松了手,想退后半步,杜文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都快为咱们叱罗家立大功了,还矜持啥呀!扶着我胳膊!”

大方落落把她带进门了。

进门,四个昭仪都围在太后闾氏身边,神态各异地望着神采奕奕进门的皇帝和他挽着的肚皮圆圆的翟思静。

杜文先屈了屈膝,却又起身扶住正打算下拜的翟思静:“阿娘,思静已经快生了,动作实在不方便,她那一礼,儿子代她行了吧。”

于是再次屈膝,叩见了闾太后。

接着又对母亲一副嬉皮笑脸的小儿子模样:“阿娘以前就最疼思静的,现在她又要给我生孩子了,您肯定要吩咐我,绝不能叫她受累了对吧?”

闾太后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她儿子倒又叹上了:“唉,所以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呢,儿子昨晚上在蒹葭宫里看思静是吃不香、睡不好。一顿饭得吃三回,才能下肚一些,唯恐肚子里的孩子不够,撑死了都在努力吃;晚上躺下就压得睡不着,得靠着引枕坐着睡,早上肩膀就被风吹疼了——阿娘当年生我,一定也是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吧?”

他这嘴甜,把亲娘哄得挑剔也没话说了,倒是忆起当年,很是点了点头:“可不是!你当年可是个皮小子,在我肚子里不知一天要打多少个筋斗!这还不算苦楚,真到了生……”

她瞥一眼纤纤弱弱的翟思静:那腰虽然粗了一圈,也不觉得臃肿,那胸虽然丰盈了不少,也不觉得肥胖,整个人娇花弱柳似的,不知道生产的当时要受多大的罪。

闾太后感同身受,倒是和煦地对翟思静说:“只是要苦了你了,那么柔弱的一个女郎,怎么吃得消啊!”

翟思静低头笑笑不多话。

她上一世生了两个孩子呢!疼是疼,真是无法言说的剧痛,煎熬的时间长,而且越往后越剧烈,好像骨头一根根被掰开,肚子一阵阵挤压,疼得灵魂都要从天灵盖里飞出去了。

可是虽然疼,心里满满的都是希望。生长越的时候,想着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所有的爱意都化作了生命的力气,再疼也是有盼头的!孩子的哭声简直是最美的天籁。即便是她生第二个孩子宥连的时候,之前还感觉屈辱,在掖庭牢房那破败的地方,可是孩子出生后那有力的啼哭,那蹬着小脚顽强的模样,她一样好爱他呀!

如今这个孩子,更是满含着爱出生的,没有无爱的缺憾,也没有耻辱的愧疚,她当然有信心冲破一切苦痛,把他带到人间来。

翟思静日常就是这样不多话的乖巧样子。倒是杜文今日格外话多,一句句地都在帮翟思静讨好母亲:“阿娘,思静还为你我各做了一双鞋呢!手工真是精巧极了!”

他自豪地环顾另外四个昭仪:“你们这几个月有没有给太后做些女红?”

那四个都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女儿,又是天生带着草原戈壁的剽悍气息的女儿,哪有静得下心来慢慢做这些细巧活儿的?都是面面相觑,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了。

杜文献宝似的把鞋献给了母亲。

闾太后拿着这双竹青色的新鞋,眉棱挑了挑,不胜惊喜的模样,钩子似的目光又好好地盯了翟思静一会儿,才笑道:“这精致的!翟昭仪真是费神了!”

翟思静自谦了几句。闾太后慵慵地靠着引枕说:“到底年纪不同了,在外头奔波了半个月,总觉得浑身疲乏,你们也不用老围在我这里,该忙的各自去忙吧。”把众人都打发走了。

及至所有人都离开了好一会儿,她慵慵闭着的眼睛才蓦地睁开了,对身边最贴近的那个大宦官说:“人在惠慈宫东侧门值侍呢,叫进来吧。也不用担心,大汗都知道,过了明路的,只做做样子不叫太张扬罢了。”

拿起翟思静做的那双鞋——倒真是精巧可爱——她脱了自己的鞋试了试,而后却冷笑道:“尺码分毫不差呢!我这里啊,有内鬼了。”

第 110 章

太后的面首三两天就私入惠慈宫, 整夜都不出来;太后三天两头敲打自己的宫人, 内外服侍的几乎都要换了个遍;还有对那双鞋子发出的抱怨, 简直叫人心寒。

这些事儿翟思静知道,杜文也知道——人脉广泛、消息灵通就是这个好处, 什么都瞒不过眼,什么都清清楚楚;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有的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比如杜文这段时间会阴着脸,经常拿身边的侍卫或宦官宫女出气。翟思静知道是为贺兰家几个儿郎的事——做儿子的总归接受不了母亲这样。

可是这条又不好劝,反过来还得宽他的心。

杜文说:“我阿爷以前对她可好了!我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晓得,阿爷唯一天天抱在怀里的儿子就是我;我阿娘在吃穿用度上有什么要求, 他从来没有驳回;有时候她为家里兄弟求官,我阿爷会踌躇一下,考察个三五天, 只要人不是特别差劲, 一般也都肯满足。自从我阿娘进宫, 后宫里再没出生过孩子,人人都知道闾妃惹不起,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

顿了好一会儿, 才垂头嗒眼地说:“阿爷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忍心?”

翟思静帮他抚抚背, 然而不能改变他垂头嗒眼的沮丧样子。她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难过的。但是阿娘又不是汉人, 汉人女子也并不个个遵守从一而终,南楚上至公主,下至平民,女人家丧偶有几个不再醮的?”

杜文撑着头不爱听。

翟思静知道他骨子里还是有孩子气,父母在他心里是最完美的组合,哪怕父亲去世那么多年了,这个藏在心窝里最美好的组合被打碎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

她只好换个角度问:“欸,你那时候在柔然发高烧做梦,说梦见的事情历历在目,就像前世一样。你是怎么梦见我的?”

杜文警觉地看她一眼,一点不想再提,被催了两次才说:“反正那时候你挺强的,一点都不体谅我……”

翟思静“咚”地捶了他一拳头。

他才嬉笑起来说:“不过我更混蛋了,一点都不顾你的感受,把你都快逼疯了,我还觉得我对你挺好的。”

他蓦然想起“长越”,想起自己半是试探的时候曾提过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叫这个名字——其实是肯定不愿意了,这场前世的痛,最好忘得越干净越好。

翟思静看他那眼神,先是试探,再是警觉,然后又有点怅惘。虽然料不到他会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叫“长越”这事儿上,但也知道这必然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她宕开一笔,故意又问:“那梦中的你在娶我前,身边有没有女人啊?”

“呃……”

上一世当然有的,她都嫁人了,他当时是一个失势的藩王,皇帝乌翰赐婚下来,他敢不娶?

翟思静冷冷“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不说她也懂,转眸又问:“梦中的你后来有没有再娶呢?”

“呃……”

当然也是有的,不仅再娶,而且那些梦的碎片里,他记得自己后来简直是最荒淫的君王,把后宫用各种女人塞得满满的,然后在虚幻的宣泄里想忘了她。

翟思静仔细看看他神色,来了最狠的一问:“大概不光别娶,而且还有别宠了吧?”

杜文已经不记得是谁了,但梦中隐隐有一张脸,和翟思静一样是绝色,温驯可爱一如这一世的翟思静。

但是现在的他恼羞成怒,突然站起身来,气哼哼地胸脯起伏,怒声道:“梦中的事,你当什么真?!我们自相遇起到现在,我有没有对不起你?!”

一时激愤,竟然拂袖而去。

翟思静不意他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见真的走了,倒有一些后悔。但他步子大,她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他就甩了帘子出门,然后真的“登登登”走了。

但只半个多时辰后,他又“登登登”地来了,进宫院的门就恶声恶气地嚷嚷找茬儿:“地上的落叶都不扫,下了秋雨之后就踩一脚烂糊树叶子!朕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欠敲打了!”

大家大气儿都不敢出,悄悄取了扫帚和簸箕来。

结果他又骂:“什么意思啊?把朕扫地出门?!”

翟思静在他迁怒宫人之前,挺着肚子到门边说:“大汗……”

杜文原本气哼哼一张脸,瞥眼看她,看她眸子里亮闪闪的泪光,一肚子气突然就瘪了。

他犹自做戏做得很到位,手脚重重地走到她屋门边,重重地甩开门帘,拉着她胳膊往里去——但是她一点都没觉得疼。

“你生气了?”她软侬侬说。

“嗯!”杜文坐到榻前,“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茶,“生气了!你冤枉我!”

翟思静扶着腰坐在他身边,继续软侬侬说:“别气了嘛。我错了。”

她不像他,她不喜欢推卸责任。杜文的气也装不出来了,但也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板着脸说:“哪那么容易不气?只是我饿了,而且吃完饭、读会儿书要早点睡了。”

说得理直气壮。说得好像离了蒹葭宫,他这一国之君就没得吃、没得睡一样。

翟思静抿嘴温柔一笑:“好的,我先叫晚膳开出来。”

伺候他吃完饭,她才说:“你是不是在气我拿梦中的事怪你?”

杜文看看她,然后重重地点点头——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梦”不过是个借口,那一幕幕那么真实,他感同身受,而她似乎也洞若观火,他们都一致地知道那样的事,细思就觉得惊心。

翟思静却转圜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叫你将心比心推想一下,先帝大丧四年了,太后她不和梦中的你一样,打熬得辛苦?……你多些宽解吧。”

连讲究“从一而终”的汉家女郎都这么劝他,杜文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讲道理了?

他闷声说:“我知道。”

可是他心里的积郁却不那么容易排解的,越是晚上躺倒床上,万籁俱寂中听着枕边人沉酣的呼吸声,反而越是觉得郁闷。

好容易迷迷糊糊刚刚要睡着,突然听见翟思静沉酣的声音有些变化。他一激灵醒过来,透过微光看着她的脸——她皱着眉,好像哪里不舒服,眼睛半睁半闭,又似醒了又似没醒。

杜文没敢叫她打扰她的睡眠,但是自己是睡不着了,睁着眼仔细看她的动静。

她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呼吸沉重。

杜文这才轻声问:“怎么了?”

翟思静说:“肚子一阵阵发紧,有些疼。”

杜文一骨碌翻身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翟思静镇定地也坐起身来:“麻烦你,取盏灯过来。”

她大概推知孩子要降临人间了,倒没有那位新手阿爷那么慌张,只是心脏也“怦怦”地跳动着,及至看见亵裤上一抹殷红,心里确定了,对杜文说:“杜文,你大概得挪挪地方睡了,我八成是要生了。御医和收生嬷嬷我都安排好的,每日在蒹葭宫外的值庐里轮班等候,东西也都齐备了。你放心。”

她倒是笃定,反而是该笃定的男人无法笃定了,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迸出来两个字“老天!”

翟思静现在肚子只是来癸水的那种痛,所以给他的傻样逗弄得还笑出声来:“逼着我要孩子的也是你,这会儿喊老天爷的也是你。男人啊,真是!”

她扬声向外头一声招呼,外头本来就有值夜的宫女,又叫来了寒琼和梅蕊。翟思静手挥五弦,打发了一批宫女去喊御医和稳婆,又打发了一批宫女去烧水拿工具,还打发了一批去准备孩子出生要用的东西,最后她看了看外头墨蓝而透亮的天空,问:“今儿是几日?”

寒琼说:“八月十四了。”

翟思静笑着说:“怪不得外头这么明亮。头胎分娩时间长,总得一天大半天的,准备打硬仗吧。”

又吩咐着:“你们俩别都激动得都不不休息,一个睡,一个伺候,过四五个时辰再换班,不然,一天后就都没力气了。万一我产程再长些,弄个两三天的,人都给耗死。”

最后,她扭头看了看杜文:“咦,大汗怎么还不移步啊?”

杜文摇摇头:“我不走,我在这儿陪着你。”

翟思静笑道:“别傻了,叫男人呆在血房里是大不吉利,明儿太后知道了要来揪你耳朵了。这么多人陪着我,放心就是,你明天只管支棱着耳朵等消息吧。”

杜文好容易才勉强答应离开,翟思静按着他们的风俗也换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待产。肚子开始有规律地疼痛起来;收生嬷嬷洗净了双手,检查了东西;外头还有唱傩的歌声,向上天和众神祈愿生养平安。

唯有杜文并没有离开蒹葭宫,他愣愣地坐在屋子里,可以听见里头产室的动静。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又渐渐明亮起来。秋空长澈,大雁南飞的鸣叫声从天空中传来。他的宦官开始在门口探头探脑。

杜文问:“大早上的干嘛?”

那宦官陪笑道:“大汗,快到上朝的时候了。”

杜文说:“今日免朝。”

他当然有这个任性的自由。

但是小宦官“呃”了一声说:“可是原本计划大汗今日要和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共度中秋佳节呢!”

杜文刚要皱眉,突然想起里头他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了,又笑了起来:“共度大概难了,不过内侍省早就备下了过节的东西,一会儿叫发到各部,君臣同庆就是了——说不定还是双喜临门呢!”

那宦官当然也是机簧灵巧的聪明人,顿时顺杆赞颂道:“可不是双喜!大汗要新添储副了,可喜可贺!”

杜文冷眼瞥过去,那宦官猛然意识到“储副”之说是国家大事,他张口就来,指不定犯了要送命的口孽。正在汗流浃背间,杜文说:“要不是朕今儿个高兴,你这根舌头就不要想要了!再管不住你脸上这道门,朕就叫人把你的嘴缝起来!”

女人生孩子可真难啊!

他从大清早等到日上三竿,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在中天,而后夕阳西下,夜幕降临,里头翟思静从开始的平静到渐渐有些呻.吟和哭泣,再到她银子般的嗓子里发出疼痛已极的哭叫……

听得杜文心窝子直颤颤。

他忖着翟思静那么娇滴滴的人儿,他打过她一鞭子,皮肤娇嫩得跟水豆腐似的,一鞭子就眼泪汪汪了好几天,害得他后来每次对她都小心多了,就怕这水晶般剔透的人儿会给他折腾坏了。

可是现在她受的是怎么样的折磨啊!听说女人生孩子比男人在战场上开膛破肚还要疼痛,那娇嫩的人儿怎么受得了啊?!

一轮明亮的圆月早早地升起在天空,挂在海棠树的树梢上,树枝上犹有一嘟噜一嘟噜的小果子,在月色下光润可爱。

杜文无心欣赏,外头来探听消息的人,包括他亲娘那里的,全部被他打发走了,他一点不想别人来分享他的紧张情绪。

直到,终于他听见一声娇脆的啼哭。

窗纸上映出的幢幢的人影,正喧闹起来:

“生了!”

“生了!”

第 111 章

杜文顿时都精神了, 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冲到翟思静生产的那间屋子门外问:“生了?!”

里头的稳婆喜滋滋回答道:“恭喜大汗, 昭仪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杜文愣了片时:他当然很想要个儿子, 毕竟他的国家需要一个继承人;但是再想想女儿也挺好,至少他还有些时间来处理朝中鲜卑大臣会揎臂呼吁的“立子杀母”。

于是他脸上浮上笑容,扣门问:“朕什么时候能进去?”

稳婆抱歉地说:“大汗,血房不吉,恐怕大汗不能进来呢。奴婢们把小公主清洗干净、裹好了,就送出来给大汗瞧瞧——真真是好漂亮的小公主呢!”

“那……翟昭仪呢?”他又问,“朕什么时候能见?”

“呃……”稳婆觉察出他言语里的迫切,却又不得不出声儿阻止他, “大汗,还是等一等,等出了月子吧。”

杜文不由恼火起来:“等那么久?扯犊子呢!朕明天就要见, 今天伺候昭仪休息好了!”

里面的人大概面面相觑, 也不敢驳斥。

而累到极点的翟思静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 刚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抱出来给父亲看。

“七斤呢!”稳婆说,“做阿娘的挺受罪的。”

杜文那么大力气的人, 抱两个翟思静都不在话下, 但是挓挲着双手竟然不知道怎么抱这个软绵绵的婴孩。

稳婆笑道:“大汗放心,在胳膊弯里托住后颈, 手掌心捧着腿脚,另一只手再扶着点, 不会摔到孩子的。”把包裹着的小婴儿送到他臂弯里。

刚生出来洗干净的孩子还是赤红色的,但是大概是体重不小,所以不是皱巴巴小老太的模样,而是额头饱满、脸颊饱满、嘴唇饱满,眼睛虽然闭着,但是眼线很长,想必将来也是个有着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杜文心都要被这个小姑娘萌化了,见她突然张开小嘴,小猫儿似的哭叫起来,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叠连声地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稳婆笑道:“小公主饿了。孩子出生就要吃奶。大汗放心,乳母已经找好了,就在隔壁屋子里候着。奴婢把小公主送去喂奶吧。”

少顷,隔壁屋子里传出轻轻的“咕嘟”声,找来的乳母不用开奶,奶水都是现成的,婴儿大概吃得尽兴,一会儿就听见乳母抱着她哼歌儿的声音了。

杜文满心欢喜,但外头风一吹,他那狼王潜伏猎食的劲头又来了。

他看看小公主所居的屋子,又看看蒹葭宫高高的院墙,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等那稳婆喜滋滋出屋门,过来回报说:“禀大汗,小公主已经睡下了。月子里的小人儿,一天中大半都在睡,越睡越聪明呢。”

杜文说:“你进去吩咐下去,但凡外头问起来,你们都说生了个皇子。”

“啊?”稳婆没听懂一样,张大了嘴。

杜文皱眉道:“这句话很难说吗?外头问起来,就说翟昭仪生了个皇子。”他真像教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都咬清楚了。

说了两次了,稳婆当然听懂了,也吓得冷汗浃背,“扑通”跪倒说道:“这……这……这是传谣,这是欺君……奴婢不敢……”

杜文斥道:“小声点儿!”

凑近说:“笑话了,朕吩咐的话,你敢抗旨?抗旨也可以,朕这会儿就那你做个榜样,给其他人瞧瞧。”

扭头问自己的贴身宦官:“朕的重剑呢?”

简直是飞来横祸!

稳婆刚刚还笑得花朵儿似的,却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想想自己不是这会儿抗旨,就是将来欺君,横竖大概是要成为这些贵人们斗心思的牺牲品了,不由得泣不成声,哽咽地恳求道:“奴婢不敢抗旨。只求大汗垂怜,奴婢尽心服侍昭仪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家里还有……还